不过这些道理,暖美人不能也不想讲给玉山公主听,是以此刻只是低头不语。

玉山公主瞧她这样子实在憋闷,摇了摇头,把花枝朝路旁一丢,招呼自己的宫女走开了。

暖美人望着公主的背影片刻,用力咬了咬唇,对左右道:“扶我回去上药!”

她待会还得去伺候显嘉帝——虽然说手背这种位置受了伤,显嘉帝很容易可以看到,但暖美人知道,这位皇帝为了表示他一点都不受美色迷惑,是不会为她出头的。

至少明面上,不会。

否则傅充容方才也不敢那么做。

“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暖美人黯然离开之际,想到玉山公主方才提到乌桓——她在乌桓做公主虽然才只是一两年前的事,现在想起来却仿佛很遥远了。

而那个秀雅出尘的少年,却愈加清晰。

当年简虚白若不曾拒婚…

这个念头反复回旋在她脑海里,怔忪之间,若非宫人的搀扶,她都不知道该往何处走。

…她不知道,她恍恍惚惚的回忆斯人时,背后也有一双眼睛满含复杂的目送她离开。

VIP卷 第二百六十九章 进退维谷的太子

太子心神不宁的走到清熙殿前,听到宫人问安的声音才猛然惊醒,定了定神道:“皇祖母这会可有闲暇?”

宫人进去问了,片刻后出来,道:“太后娘娘在偏殿等您!”

“太子怎么想起来到哀家这儿来了?”太后看到长孙进来,抬手叫了起,温和的问,“皇帝这些日子都不大好,朝政委托于你,你可要上心才是!”

“朝政虽然繁忙,但也不能轻忽了尊长。”太子听到这话就觉得心头一沉,他的成长过程里,显嘉帝当然是最亲近、最熟悉的长辈,其次就是太后——由于显嘉帝急于栽培他成为一个合格的储君,他自幼课业就很重,这两年开始着手学习处置政务了才轻松些,是以一直以来,见到生母嫡母的机会都不多,反倒是太后在一定程度上填补了母亲的角色——这也是太后向来支持他的缘故。

所以祖孙两个一向亲密,说话都很随意,这会太后看似温和慈爱,但言谈举止之间,却有着不难察觉的疏远,提到朝政时,更带了淡淡的责备,太子如何察觉不到?

他按捺住惶恐,恭恭敬敬道,“这些日子都没能来给皇祖母请安,实在不应该。是以方才处置完政务,立刻就过来看您了!”

“太子有心了!”太后闻言微微而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其实哀家左右不过这么一回事,倒也没什么需要人操心的。却是皇后,自从青州的事情传过来后,她这些日子可是吃不下睡不好,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唉!”

“皇祖母说的是,惜素这两日每每探望母后回去,提到此事也是忧心忡忡。”惜素是太子妃的字——苏伯凤出了事,太子这边固然没什么心疼的,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但场面上却肯定要有所表示的。

这么简单的错误东宫自不会犯,所以打从消息传来,不管是在翠华山,还是回到皇宫后,太子夫妇都去慰问过苏皇后的,尤其是太子妃,嫡婆婆不吃不喝成天以泪洗面,做儿媳妇的哪可能坐视?这两天几乎隔日就要去未央宫请一回安,苏皇后听不听得进去劝慰是皇后的事儿,太子妃有没有这个心,那就是东宫是否孝顺的大问题了。

是以,这会太后提到皇后,太子倒不觉得心虚,然而顺着太后的话头说了几句,总觉得太后明里暗里是在指责自己与青州之事有关系——到这时候已经用不着再试探,太子哪还不知道,顾韶的推测是对的:帝都如今的谣言,正是太后所为!

虽然说来之前已经得了顾韶的提醒,可太子依然觉得心冷如冰。

——太后与显嘉帝原是他最强大的依仗,但现在,太后却成了他的敌人。

亲眼看着一点点长大的长孙,终究比不上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

太子自己也已有了儿女,他不是不能理解太后的心情,可他也有他的委屈:代国长公主之所以要支持魏王夺储,是担心崔妃入主铭仁宫后报复自己。

问题是公允来讲,她跟崔妃之间所结的恩怨,绝大部分责任,在于代国长公主。

将口角之争上升到当面掌掴的侮辱,再上升到你死我活的仇恨——崔妃朝代国长公主身边安插人手固然不对,却又何尝不是被逼的?

“假如皇祖母一早约束着代国皇姑,不许她养成骄横跋扈的性情,当初又怎么会那样对待母妃?”太子想到这儿,只觉得说不出来的苦涩层层叠叠的涌上来,让他整颗心都冷到了麻木,他有些蹒跚的出了铭仁宫,翻来覆去的想着,“事情的起因明明就是代国皇姑不对,可皇祖母也好,父皇也罢,什么时候怪过皇姑一句?如今皇祖母更是为了皇姑要对付我…”

太子彷徨而去之后,玉果端着糕点茶水走进偏殿,见太后怔怔的望着地砖,神情晦暝,眼中皆是沉重,不禁暗叹一声,将茶水小心翼翼的搁到案上,低声道:“娘娘何不与太子开诚布公的说一说?太子素来孺慕您,您若开了口,他绝不会拒绝的!”

太后闻言嗤笑了一声,淡淡道:“他当然不会拒绝了,毕竟哀家还活着不是吗?”

玉果听出太后心情很不好,忙低头噤了声。

“何况他就是真心答应了又有什么用呢?”太后却继续道,“就好像哀家从来没赞成过代国掺合夺储之事,可她自顾自的去做了,难道哀家还能打死她?!只要崔氏活着,将来如何可能不寻代国报仇——到那时候哀家与皇帝都不在了,这铭仁宫换她来住,她非要代国死,你觉得太子拦得住?还是觉得太子会为了今日对哀家这个皇祖母的承诺,拿他的生母怎么样?!”

太后叹了口气,“你跟着哀家也有些年了,早先的事情忘记了吗?当年,先帝临终前,何尝不是殷切叮嘱哀家与皇帝,莫要太为难申屠氏与贞媛膝下的子女?”

——那时候先帝自知两位宠妃是肯定没有好下场了,只盼望显嘉帝能够看在骨肉之情的份上,饶了异母弟弟妹妹们一命。

结果呢?

慢说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膝下那几位了,压根就没趟混水的那些子女,也统统在显嘉帝登基之后,携子带女,全部下去陪先帝了。

先帝膝下四十多个子女,单皇子就多达二十几位,如今却仅存显嘉帝与伊王两支。

太后自己就做过毁诺之事,又怎么可能相信太子?

“当然,太子到底也是哀家的骨血,何况皇帝的身体…”提到儿子,太后沉默了会,才继续道,“若非万不得已,哀家也不想伤了皇帝的心!可代国…哀家统共就剩了这么两个女儿,委实不想她没个好下场。这回,权当是念在祖孙之情的份上,给太子一个机会罢!”

顿了顿,又说,“若是…那么皇帝也没什么好说嘴的了!”

玉果眼角瞥见,太后说这句话时,眼中一片平静,无悲无喜,没有任何情绪——她却没来由的打了个寒战!

…帝都的谣言愈演愈烈,京兆府、刑部、大理寺都派出衙役在人群聚集处弹压辟谣,然而这么做了之后,虽然确实没有那么多人只为了一时口快惹上官司,但私下里对东宫却越发怀疑了。

“现在辟谣没什么用,毕竟赵悟父子还在押解路上。”顾韶私下提醒太子,“这件事情原本与殿下毫无关系,再怎么查按说也查不到您头上,可眼下却有个问题…”

太子皱眉问:“什么?”

“赵悟从拘了苏伯凤下狱起,就一直想要投靠殿下。”顾韶叹了口气,“只是殿下一直没有答应他——之前也还罢了,如今陛下都亲自发了话,他们父子是肯定没活路了,不但这父子两个,按苏家这会的震怒,恐怕整个赵家都…”

顾韶这么说当然不是同情赵家,他宦海沉浮这些年,破家灭门的事情见得多了去了,慢说赵悟父子根本不无辜,就算无辜,他也未必有心情去主持公道——他说这话却是担心,“赵悟既然因苏家拒婚就纵容其子作出丧心病狂之事,心胸狭窄到这地步,万一因殿下您拒绝他的求援,在抵达帝都之后胡说八道,损及您的名誉,若平时也还罢了,但眼下谣言沸沸,届时,恐怕难以处置啊!”

太子闻言,脸色顿时变了又变:确实,从苏伯凤的经历来看,赵悟这个人的器量可不大!他之前向东宫表达投诚之意时,苏伯凤尚未残废,那会的赵悟只是想通过这件事情跟太子搭上关系,谋取一份从龙之功。

当时太子不理睬他,却是无妨。

毕竟赵悟这个一州刺史虽然在地方上属于顶尖的高官了,可跟朝中一比,也就那么回事——纵然暗恨太子瞧不上自己,又能如何?

但现在赵悟已经是山穷水尽,按照他在苏伯凤之事上表现出来的性情,哪怕明知道此刻即使是太子,想救他也无能为力,恐怕为了出口气,也会索性把苏伯凤残废的原因,栽赃到东宫头上!

倘若只是这样,太子其实也不是很担心。

毕竟他到底是一国储君,想污蔑他,哪有那么容易?苏家虽然底蕴深厚,但在显嘉帝一心一意维护长子的情况下,想单凭赵悟的一份口供就栽赃东宫,却也未必能够!

问题是,现在太后也有此意!

这位皇太后都不需要证据,只需要借着赵悟之言,在人前表示一下对太子的失望,便足够对东宫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了!

——毕竟,她是太子的嫡亲祖母!

谁会怀疑做祖母的污蔑亲孙子呢?

尤其朝野上下都知道,太后素来宠爱太子,对这个长孙的怜爱纵容,还在嫡孙赵王之上!

只是让太子为了避免赵悟拖自己下水去保他也不现实,且不说太子咽不咽得下这口气,单说他就是诚心诚意的伸出援手——在显嘉帝亲自发话、太后表态,统统都站在苏家那边的眼下,区区一个储君怎么可能维护得了赵悟父子?!

“既要防止赵悟绝望之下胡说八道,又给不了他希望。”太子眯起眼,暗忖,“那只能杀人灭口——可皇祖母,苏家,会给孤这个机会么?”

甚至,焉知这是不是一个陷阱,等他一出手,就坐实他的罪名?!

VIP卷 第二百七十章 又到食蟹时节

庙堂上的注意力目前都集中在青州之事上,但帝都后宅最近比较关心的却是袁蒋定亲。

在翠华山上约定了婚姻后,回到帝都,两家就开始了正式走流程——袁雪萼因为陆冠伦这段时间身体一直不大好,大夫建议不要移动,所以今年没去翠华山避暑,而是随夫住在庄子上。

如今听说嫡亲兄长要定亲了,陆冠伦的病情也不是离不得人,自然要赶回来帮忙。

她一见宋宜笑就抱怨:“还说把我当亲姐姐呢!这么大的事儿,都要过六礼了才通知我,中间半点消息也不露,亏我那么相信你!”

“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宋宜笑忙道,“你也晓得袁蒋两家政见不是很一致,早先连袁侯爷都不觉得自己会娶蒋姐姐呢,我虽然看出些端倪,他们俩的事情没成之前,哪里敢乱说?万一走漏风声出去,却怎么交代?”

又半真半假的说,“何况你那时候已经嫁给了陆三公子,又随他搬去了庄子上住——咱们到此刻才照面,中间来往都是下人传话,这种事情怎么放心托付下人转达呢?”

袁雪萼也不是当真要跟她生气,不过是觉得事出突然,惊讶之余有些不知所措罢了,这会听了解释也没继续追究,只凑到她耳畔,小声道:“闻说是慕葶心悦我兄长,这是真的么?”

不待宋宜笑回答,她又叹道,“我跟慕葶也算是打小熟悉,她给我做嫂子我是很高兴的,但你也晓得,我哥哥的腿…我是他亲妹妹,他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当然只有心疼的份!可慕葶却是要给他做妻子的,万一她将来后悔了,这…”

“这却是你多想了。”宋宜笑闻言,安慰道,“你想袁侯爷的腿也不是什么秘密,蒋姐姐哪儿就不知道了?何况蒋家素来宠女儿,允诺婚事之前肯定也是再三跟她确认过的。若蒋姐姐有半分不情愿,蒋家想来也不会这么爽快的应下。”

袁雪萼之前不但没在翠华山,人还在乡下庄子上,对于避暑期间发生的事情自然不是那么了解,不晓得袁蒋结亲其实也有些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意思。

这会听宋宜笑这么一说,想想也是,遂放下担忧,兴兴头头的跟她商议要如何把兄长的婚事办得妥帖又热闹。

宋宜笑随口给她出着主意,心下暗忖:“袁姐姐没有给我提太妃的那份妆奁,这么看来,袁雪沛倒是个信人,真把东西都给了陆三公子不说,甚至连袁姐姐都瞒过去了?”

她倒没怀疑袁雪沛会昧下那五万两银子,毕竟袁雪沛之前既然想到从芝琴的婚事入手,与她和解,可见是个识大体的明白人——他好歹是个世袭侯,又不是日子过不下去了要铤而走险,何苦做这样眼皮子浅的事?

如今看袁雪萼只字不提衡山王太妃妆奁的事,宋宜笑自是明白,她多半是不知道。

“差点忘了!”两人说了会袁雪沛的婚事,袁雪萼忽然想起一事,命人从自己的行李中取了一只小巧玲珑的檀木匣来,笑道,“听说你有了身孕,我就给找出来了,你瞧瞧可衬得上我那未来外甥或外甥女?”

宋宜笑闻言,知道是给自己肚子里孩子的东西,也不推辞,接过打开一看,却是一对雕作蝉形的玉佩。玉质极好,搁在匣中竟莹然生辉,拿出来之后,那种晶莹剔透越发彰显无遗,更难得的是入手生温,触之绵润——别看东西不大,论价值却绝对不菲!

“这也太贵重了!”宋宜笑看罢,不禁道。

“说的什么话,当初我定亲那会,你贺我的血玉比目佩,我可没见外!”袁雪萼嗔道,“你要再这么说,我可要生气了!”

宋宜笑闻言莞尔,把玉佩放回匣中,也不交给丫鬟,直接收到自己袖子里,道:“我不过那么一说——可没说不要!姐姐就是后悔了想拿回去我也不依呢!”

袁雪萼笑着打了她一下:“这还差不多!”

两人说笑了一阵,宋宜笑看看时间也不早也就告辞了。

“夫人,这是宫里送来的。”她回府后才到后院,留守的栗玉就上来禀告,“来人还捎了两瓶桂花露,说是太后娘娘赏您的。”

“太后娘娘这样慈爱,真叫我铭感五内。”宋宜笑知道自己是沾了丈夫跟未出世孩子的光,方得太后格外上心,不过也不觉得不忿,讲了句场面话,接过栗玉递来的帖子翻了翻,却是中秋节宴的请贴,“把之前新做的衣裳拿出来试试,可别到时候穿不上就要闹笑话了。”

她之前做衣裳时没料到怀孕,虽然说四个月不到的妊娠,显怀还不明显,但沐浴时已经觉得腰身渐粗。平常也还罢了,要赴宫宴,穿着打扮都不可轻忽,自要提前准备好。

才试了两套衣裙,简虚白回来了,闻说之后劝道:“何必这样折腾?直接叫人来量了你现在的尺寸,再放宽些,再做几套不就成了?”

“中秋节可没几天了,翟衣又不是常服,做起来可是费功夫。”宋宜笑一边换上家常衣裙,一边解释,“与其催着她们手忙脚乱,倒不如能修则修——何况我方才试下来觉得虽然紧了些却也能穿,稍微放开点就成了。”

见丈夫还要说什么,忙转开话题,“太后娘娘还让宫人带了两瓶桂花露来,我闻了一下怪香的,你要吃么?”

“那东西甜得很。”简虚白摇头道,“向来都是你们女眷比较喜欢,我却吃不惯,皇外祖母想来也是专门给你的。”

说到这里想起来之前的天香碧露,轻笑道,“那几瓶天香碧露可别说还在柜子里?”

他语气里颇有调侃之意,却是因为之前夫妻交心时,妻子拿那几瓶天香碧露打过比方。如今想起来,顺口一问。

“怎么可能?”宋宜笑轻扑着团扇,睨了他一眼,要笑不笑道,“之前袁姐姐说陆三公子悲痛之中无心饮食,我想起来衡山王太妃说过那个吃了有胃口,全部送过去了——你不提我都忘记了,今儿见到袁姐姐时,该问有没有效果的。若是陆三公子吃的好…”

“难为你以后还打算继续把咱们分到的天香碧露都送给他?”简虚白听到这儿,呷了口茶水,神情玩味的看着妻子,“你对他可也太好了吧?”

宋宜笑闻言,“扑哧”一笑,拿扇子指着他道:“我就知道你要吃醋——我想说的是,若陆三公子吃的好,那我也就放心了!不过是怕袁姐姐担忧,也是那几瓶碧露你既然不爱吃,我也不是非吃不可,这才送了出去,瞧瞧你这酸劲儿!”

“我酸什么?”简虚白面不改色道,“我是想着你如今怀着身孕,不宜操心,这岂非正理?”斜睨了眼妻子,“偏你成天觉得我器量窄,啧!”

“谁觉得你器量窄了?”宋宜笑忍着笑,也不戳穿他,只嗔道,“多心的明明是你自己——算了我不跟你说这个了,中秋赴宴的穿戴也还罢了,各处的礼,你可得帮我一起参详参详!”

说着没骨头似的伏到丈夫肩头,坏笑道,“莫忘记,如今我妊娠在身可是不好操心呢!这些琐事少不得得夫君帮着做了!”

简虚白板着脸不肯,任她腻在自己身上撒了会娇,才松口命人取了礼单上来看——数日时间匆匆而过,转眼便到了八月十五。

因着青州之事,这一回的宫宴难免有些暗流汹涌的意思。

尤其出面主持宴会的显嘉帝跟苏皇后气色都不是很好,前者满脸病容,后者则是精致的装扮也掩不住憔悴。

这种情况下,大家都不怎么放得开,举箸擎盏之间,皆有些小心翼翼的意思。

“夫人!”虽然说吃蟹当属九雌十雄,但中秋这会也已经螯满膏黄,是以宴到中途也送了一盘上来,宋宜笑才扫了一眼,锦熏却弯腰附耳道,“方才太后跟前的玉果姑姑过来,说蟹性寒,您有孕在身,还是不要用的好。”

宋宜笑闻言忙缩回手,心里却想起了司空衣萝——司空衣萝可不就是在食蟹的季节出了事?她的周年,距离现在也没几天了——那个进退有度长袖善舞的女孩儿,前一日还与她、卫银练在席上举盅相敬,转天却已天人永隔。

至今想起来,都让宋宜笑觉得心里颇不是滋味。

记起司空家大小姐,她难免朝司空家二小姐——如今的梁王妃多看了几眼,却见梁王妃正挽了袖子,接过下人递上来的蟹八件,专心的拆着一只红壳熟蟹。

宋宜笑见状一惊,忙回头叮嘱锦熏:“你看梁王妃竟要食蟹,快去提醒下!”

她这么说时不免朝上头妃嫔们的席位看了眼,却见崔妃正语笑嫣然的跟一名华服宫妃说着话,看都没看梁王妃一眼——宋宜笑暗蹙了下眉尖,心想:“这婆婆可是粗心,连太后娘娘都记得提醒我不要误食了寒凉之物,崔妃怎么也不跟梁王妃说声?要不是我恰好看到了,回头梁王妃没事还好,若出了事,再后悔可就迟了!”

不想片刻后锦熏回来,委委屈屈的告诉她:“奴婢去跟梁王妃的丫鬟说了,谁知那丫鬟却冷淡得很,虽然没有明言,但瞧她那样子就是嫌奴婢多嘴了!”

宋宜笑闻言,下意识的再看了眼梁王妃,却见她将一块蟹肉夹到盛着姜醋的小碟里沾了沾,很是享受的送入口中——略作沉吟,道:“你可记得那丫鬟是不是司空家给梁王妃的陪嫁?”

“夫人恕罪!”但锦熏听了,为难道,“奴婢对梁王妃左右之人并不熟悉。”

宋宜笑把玩着手里的瓷盅,想了一会才道:“这不怪你,我平常也不爱跟她凑一块…回头找人打听下吧!”

这么吩咐着,她不禁暗叹一声:这位梁王妃,得什么时候才不让人为她操心呢?

但转念又自失一笑:梁王妃可从来没求着自己替她操心过,说到底,这也是自己自找的。

VIP卷 第二百七十一章 想多了

这天宴散之后,回燕国公府的路上,宋宜笑在马车里与丈夫一五一十说了席上所见,末了蹙眉道:“也不知道梁王妃吃了那两只蟹,会不会有事?”

她方才一直看着,梁王妃显然是喜食蟹的,拆完一只之后意犹未尽,竟又拆了一只才罢手——虽然说一直到出宫时,宋宜笑都没看到她露出什么不适之色,可想想她那大腹便便的模样,总觉得心下不安。

“既然她方才无恙,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简虚白虽然得喊司空家两位小姐的嫡亲祖母、真阳大长公主一声姑祖母,算起来与司空姐妹也算是表兄妹,但究竟没相处过,彼此之间没有多少亲戚情份,这会闻言也就随口安慰,“毕竟皇外祖母劝你不要食蟹,也只是为防万一,却也不是说吃了就必定出事的。”

宋宜笑想了想,轻叹道:“许是因为司空妹妹是在去年这时候去的吧,瞧见螃蟹就想起她来,心里便是沉甸甸的。”

又有些懊恼,“梁王妃今日带去宴上的那丫鬟明显不对劲,我方才离开时,该寻个理由与梁王妃悄悄说几句话的,就算不提醒她那丫鬟的失职,也该劝她回去之后拿蜂蜜兑些水喝——结果却是给忘了!”

简虚白原本懒洋洋的,听到这儿却愕然:“她才吃了蟹,你怎么叫她拿蜂蜜兑水喝?”

“你不知道。”宋宜笑解释道,“之前司空妹妹发病那会,我们叩开苏二公子的别院求助时,那别院的老管家就是调了蜂蜜给司空妹妹喝,她喝了之后可是好多了!”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那回苏稚咏才回别院,明知道得病的是没出阁的女眷,且已遣人去请大夫,却也不顾男女有别,急急赶去毛遂自荐了!”简虚白闻言却叹了口气,道,“蟹忌与蜜同食——就是好端端的人这么吃了也要出事,何况司空大小姐当时本来就不太好了?”

宋宜笑惊得差点在马车里站起来:“什么?!”

“那老管家应该不是故意的,毕竟一来你们当时是随便择了户人家求助,他也料不到司空大小姐之前才吃过蟹。”简虚白嘿然道,“二来这个忌讳知道的人可不少,哪怕是不通医术的人,也不乏人懂得,他就是要害人也犯不着这么明显。想来是他自以为帮了忙,但苏稚咏回去之后听说,却想到当时的季节,宴席上多半会有螃蟹的,趁着大夫没到,赶紧过去看一看——免得出大事!”

“可最后还是出了大事!”宋宜笑心中百味陈杂,喃喃道,“我就说么,司空妹妹好端端的…怎么会…”

简虚白闻言却摇头道:“苏稚咏在这儿固然瞒了缘由以维护他那管家,但司空大小姐之死倒未必与此有关——毕竟那大夫后来还是到了的,之后司空大小姐移回司空家后,司空家岂能不延医问药?再者,你们喂司空大小姐服蜜水的事情,伺候她的人也晓得,倘若是这壶蜜水导致了司空大小姐芳华早逝,司空家岂会不追究?”

“但现在的梁王妃是司空妹妹的庶妹!”宋宜笑沉声道,“而司空家统共就这么两个女孩儿,倘若他们在司空妹妹去后,立刻想到继续维持联姻的话,又怎么会找苏二公子以及我的麻烦?梁王是太子的胞弟,与苏二公子,与我,可没有很大关系!”

——当初司空衣萝故去后,司空家上上下下都认为责任在于卫银练。而卫银练是太子妃同母妹,太子的正经小姨子,她劝司空衣萝饮酒,也是在东宫的宴席上。

所以这件事情谈到后来,不但卫银练赔了妆奁,梁王也娶了司空衣萝的庶妹司空衣菡!

要知道司空衣萝与梁王的婚事,原就是真阳大长公主念及司空家近年来的子孙都非常平庸,怕自己去后,家族衰落,这才亲自到太后跟前讨了人情,把亲自抚养的嫡孙女,撮合给了太子的同胞弟弟梁王。

也就是说,这门婚事对于司空家非常重要。

可司空衣萝偏偏死在了出阁前夕——又偏偏司空家没有第二个大长公主亲自教养出来的嫡女匹配给梁王了,而梁王作为显嘉帝亲子,生母是仅次于皇后的贵妃,同胞哥哥身居储君之位,他怎么可能娶一个庶女?!

而且还是一个打小被送到庄子上自生自灭,压根没经过任何淑女教导的庶女?!

“怪道那天司空家的人会找上东宫,口口声声的揪着卫姐姐不放,却对我这个同席之人没什么怨怼。”宋宜笑越想越觉得难受,“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有指望继续与皇室联姻!”

梁王与司空衣萝的婚事,是太后给真阳大长公主面子;

梁王与司空衣菡的婚事,却是东宫对司空衣萝从东宫赴宴归去后就殇逝的补偿。

但司空衣萝的死倘若不在于卫银练,而在于苏少歌那个老管家的好心办坏事,东宫凭什么帮司空家劝说梁王娶司空衣菡?!

而苏少歌的姑母固然是皇后,问题是苏皇后又不是梁王的生母,在梁王有贵妃亲妈、太子胞兄的情况下,皇后在他的婚事上能说话的地方很有限,更不可能拿他的婚事去弥补自己侄子的下人的过失。

所以司空家想要继续跟皇室联姻,只能咬紧了卫银练!

“司空家或者这么想,但东宫与卫家呢?”简虚白听完妻子这番推测,却依然摇头,提醒道,“你也说了,那壶蜜水还是卫小姐亲手给司空大小姐喂下去的,司空大小姐死后,卫家人肯定要一遍遍的询问卫小姐经过,总不可能她一直没说这事吧?卫家人既知此节,怎么可能不说出来?”

但卫家从来没提过这一点——作为与青州苏同属海内六阀之一的凤州卫氏,瑞羽堂之后,就算他们现在的声势比苏家低了一头,却也没必要畏惧苏家。

他们不提,显然这个无心之失用不上,说出来不过是平白得罪苏家,还落个恩将仇报的名声。

“…看来是我想多了。”宋宜笑想想也是,叹了口气,靠回丈夫肩上,道,“只是梁王妃那个丫鬟着实有问题,偏咱们跟梁王府素来没什么来往,也不知道该怎么提醒她才好?”

简虚白沉吟片刻,道:“你跟司空家不是一直有来往吗?不如托他们转达,也卖司空家一个人情。”

年初那会,梁王妃犯糊涂后,司空家选择放弃她以撇清关系。

自此梁王妃就半公开的跟娘家翻了脸,连怀孕之后娘家来人看望都没理会——司空家对于她这种态度自然是又气又恨,毕竟这个女儿若一直规规矩矩的,他们当初想方设法要跟皇家结亲,如何可能舍弃她?

结果她侥幸活了下来,不思己过,反倒怨恨起了娘家!

问题是司空家再觉得梁王妃无情无义、是非不分,但江河日下的家族却着实需要这么个女儿帮衬的,所以若知道梁王妃身边伺候的人不可靠,必定会全力以赴的搭手。

如此倒是一箭双雕了:既帮到了梁王妃,也弥补了她与司空家的关系。

“想必司空妹妹在天之灵,必然也是盼望看到庶妹与家人和睦,往后借着皇媳的身份,提携娘家的。”宋宜笑想到这儿,越发觉得丈夫这个主意好,侧头过去亲了他一口做奖励。

这天他们回到府里已经很晚了,匆匆梳洗了一番,也就安置了。

到了次日,宋宜笑起身之后处置了些琐事,看了看时辰,就命锦熏去一趟司空府:“就说常少奶奶上回送来的糕点很合我最近的胃口,偏咱们厨房里做不来那味道,是以腆颜上门去求了。”

声音一低,“你去之后,把昨晚奉我命去提醒梁王妃的经过,好好的跟常少奶奶说一说!”

锦熏会意道:“夫人放心,奴婢一准详详细细的告知常少奶奶!”

她去了小半日回来,除了一攒盒糕点外,还拿了一对金铤:“糕点是给夫人的,金铤是赏奴婢的。常少奶奶还说,过两日她必亲自过府来谢您!”

“给你你就跟月灯她们分了吧!”宋宜笑扫了眼那对金铤,瞧着份量不轻,远异平常的打赏,显然司空家这回是真心感激了,随口道,“糕点也给你们。”

她说要司空家做的糕点不过是寻个派锦熏登门的理由,却不是真的想吃。

锦熏对此也是心领神会,谢了声后,高高兴兴的拿着东西下去,找月灯几个分去了。

她下去没多久,却又进来,禀告道:“夫人,曹老夫人领着穆大.奶奶还有表小姐来了!”

“快请!”宋宜笑猜测嫡亲外祖母亲自登门,必定是为了自己的身孕——韦家门楣低,之前的避暑,他们不在随驾之列,又觉得一来一回开销大,是以只在冬日存了些冰到暑期用,却没有搬去翠华山。

所以等宋宜笑夫妇随驾回帝都后,才接到消息,哪能不来走一遭?

她亲自到二门迎了曹老夫人一行,寒暄数句之后,老夫人道明来意,果然是为了贺她有孕:“你们才回来的时候我就得了信,当时就想来了,只是怕你们才回来,又要缓口气,又要归置东西,是以等了数日。不料数日后我又染了风寒,这么着,一拖竟拖到了今儿个!”

“该我们去看外祖母的,哪好劳动外祖母呢?”宋宜笑扶着曹老夫人的手臂,关切道,“外祖母前两日竟染了风寒?如今怎么样?怎也不告诉我们一声,好去侍奉您!”

“你放心吧!我啊已经好全了,不然也不会来你这儿。”曹老夫人慈祥一笑,亲热的拍了拍她手背,蔼声道,“不过是小恙,哪儿就值得到处说了?何况你怀着身子,万一过了病气给你,却叫我如何舍得?”

祖孙两个寒暄了几句,宋宜笑又转过头去问候穆大.奶奶跟韦婵——一行人说说笑笑到了前厅,分宾主落座后,下人奉上茶水,曹老夫人端起浅啜一口,方详问宋宜笑的妊娠,听说一切都好之后连连点头,道:“我早说你这孩子是个大有福泽的,果然不但嫁得佳婿,如今这一胎也怀得安稳,却也不必我罗嗦了。”

宋宜笑微笑道:“外祖母想偷懒,我可不依!所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您来都来了,哪能不指点指点我?”

她妊娠之后,晋国长公主和皇太后都十分关心,府里的女医芸姑又颇擅长调养,是以怀孕以来一直被照顾得妥妥当当,瞧气色倒比没怀孕之前还好。倒也确实用不着曹老夫人操心,不过当着嫡亲外祖母的面,总要讨教几句,以示对长辈的尊重与依赖。

“外祖母可不是想偷懒,而是你这孩子生来有造化,外祖母这点儿见识啊,却指点不了你喽!”曹老夫人对她的用意心知肚明,暗自感慨这外孙女没怎么在韦家养,倒比韦家精心栽培的女儿韦梦盈更念旧情,她按捺下唏嘘,定了定神之后,到底讲了些过来人的经验——宋宜笑认认真真的记下,又说了一番感激的话,留她们用了午饭,闲聊到简虚白快散衙了,曹老夫人才提出告辞。

宋宜笑留了几回没留住,只能送她们到门口。

曹老夫人走之前,似不经意的提了几句两个孙子都二十来岁了,成天闲在家里不是事,只是韦家如今也寻不着合适的门路——宋宜笑会意的保证,等丈夫回来后,一定帮忙问问他可有门路,闻言,老夫人才满意而去。

这么大半日敷衍下来,宋宜笑也觉得乏了,回房之后命人备好浴房,泡了好一会,又叫锦熏跟进去给捏了会肩,觉得神清气爽了,这才呼了口气,起身更衣。

出门回房,简虚白已经回来有一会了,他换了身石青常服,摘去玉冠,只拿竹簪绾了墨发,周身毫无佩饰,手持书卷坐在窗下,不复平常的雍容华贵,却显出几许儒雅风流来。

见妻子进来,他随手将书卷合上搁到一旁,道:“明儿得烦你去一趟娘那边。”

宋宜笑闻言好奇道:“是有什么事吗?”

VIP卷 第二百七十二章 再次拒婚

简虚白道:“正是有事儿——今天贺楼独寒去寻我了。”

“他去找你?”宋宜笑闻言顿时想到在翠华山时的那场相看,诧异道,“莫非他对义姐?”

“他说他素来敬重义姐那样端庄矜持又纯孝的女孩儿。”简虚白颔首道,“早先义姐跟他照面之后婉拒,他就不曾气馁。只是偏赶着蒋贤妃有意为玉山择他为驸马,之后虽然托咱们请蒋小姐私下提醒贤妃,把这事给阻了。他却担心立刻表达对义姐的仰慕,会对义姐不利。是以等到现在,见最近都没人提玉山的事了,这才来找我,道是他愿意等到义姐出孝,未知义姐是否瞧得上他?”

宋宜笑了然道:“这事儿确实要义姐亲自开口给个准话,才好回复他。”

她爽快的答应明早就去婆婆府里走一趟——见简虚白没其他事要说了,便道:“我也有事要你帮忙呢:方才我外祖母带着舅母跟表妹一块来看我,说了些体己话,走之前却提到我两个表哥,至今还闲在家里,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给他们找些差使做。”

“明后日让他们去衙门找我,我瞧瞧他们都能做些什么。”简虚白想了想道,“只要是真心做事,终归好安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