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少弥声色未动,仍如故:“巫少弥见过二公子。”

两人寒暄几句,巫少弥进退得宜,不复从前模样,看得霍锦骁暗暗点头。

“二当家,船上的货今天就开舱清点吗?”寮外有人匆匆跑来,躬身问巫少弥。

看衣裳是燕蛟的人,不过脸生,想是后来到燕蛟的,霍锦骁不认识。巫少弥闻言蹙了眉头,笑容倏尔消失,道:“燕蛟没有二当家,只有岛主景骁。”

霍锦骁似乎看到那人颤抖了一下。

“是是,那…”这人忙道。

“你们先带人清点一遍货物,看是否损毁,回头把货单送过来给岛主过目。”巫少弥简单吩咐道。

这人喏喏应声退下,巫少弥才又转身朝她道:“师父,你不在,岛上有许多新来的人不认识你,他们胡乱叫的,你别介意。”

霍锦骁翘了腿,捧着茶,边饮边道:“是你比较介意,为师不介意。我就是个甩手掌柜,一去一年多不管事,他们认你是当家没错呀,那个‘二’字都可以去了。”

“师父。”巫少弥急了,又露出从前神色。

霍锦骁拍拍他的肩头,笑而不语。

原来她还琢磨着如果自己要离开东海能找谁接管燕蛟,祁望一人难顾两岛,心也大,并不合适,如今看到巫少弥,方觉这是最合适的。

————

回来的五艘船又运来满满的货,平南和燕蛟的船员忙到深夜也才清点出两船东西,都抬到码头对面的仓库里暂时放着。见夜已深,众人劳累不已,霍锦骁就叫停大伙,掏钱命人到城里买了两大锅糖水红薯、炒米粉并一大堆卤味儿,又打了几坛酒来犒劳船上的兄弟们。

海风吹得人皮肤发干,月色倒映在海面上,像被碾碎的银纸。本该夜深人静的码头并不清静,昏黄的马灯下是排开的旧木桌,水手们翘着脚坐在桌前,抓着卤鸡腿子,稀哩呼噜吃面,觉得干了就两口糖水,亦或喝几口酒,消乏又痛快。灯下飞来几只蛾子,怎么赶也不走,吃饱的人挨着扶栏随意坐了,嘴里叼着卷起的劣制纸烟,一边抽一边闲话。

霍锦骁坐在船舷上静静望着,不知在想什么。

“师父。”巫少弥端着碗糖水红薯递给霍锦骁。

看到他递来的糖水,霍锦骁不由想起魏东辞带自个儿去吃的那碗。她尝了一口,觉得甜得倒牙,比不上杨婆婆煮的糖水,不过她自己去可吃不到,需得魏东辞带着,卖他那张俊脸,才有得吃。

“这趟怎么想到亲自过来石潭?”她拔着红薯问道。

“岛上没什么事,我也很久没来城里,就随船来了。”巫少弥坐到她身边,年轻的面容上是明亮的眼眸。

“还是祁爷会看人,知道你是条龙。要真听了我的话,你这才能就被埋没了。”霍锦骁心生感慨,颇有“徒大十八变”的错觉。

巫少弥在她面前还是青涩,不自在地垂垂眼:“哪有什么才能,师父别夸我。”

“没有?”她一挑眉,声调微扬,手松开。

那碗糖水落下。

巫少弥忙伸手接下,只是未等糖水落稳,霍锦骁又是一脚扫来,他只得单手捧紧碗,朝后跃起,委屈地低唤出声:“师父?”

哪有人说打就打的。

“一年多不见,我考校考校你的武功。”霍锦骁接二连三地出招攻向他。

他频频退步,糖水洒了一些出来,他见霍锦骁毫无收手之意,招式反倒越来密集,只得迎击而上,与她在甲板上拆起招来。月色之下两道人影不断掠起缠斗,拼抖的喝声伴着清脆笑声响过,拆了百多招,其中一个人才被掀在地上。

装糖水红薯的碗稳稳落进霍锦骁手中,她单膝落地,一掌按在巫少弥胸口,一手捧着碗,笑得满脸灿烂:“果然有些真功夫,不愧是我徒弟。不错!你没丢为师的脸,也没荒废功夫!”

她斗得酣畅淋漓,伸手拉他起来,在他站定之后又往他肩头一锤,乐呵道:“好小子,你这武学天赋我都比不上,两年时间就有此成就,实属罕见,看来很快就能出师。”

“我不要出师,我要一直跟着师父,服侍你,报答你。”他撑着船舷利落坐上,抹抹额上的汗道。

“你长大了,总要出师,再讨媳妇成家生个娃娃…对了,你有没意中人,说出来我替你作主。”霍锦骁忽想起他只小自己一岁,早就到了婚龄,忙凑过去问他。

巫少弥脸顿时涨红,将头转开,冷道:“没有。没有意中人。”

“那你脸红什么?师父又不是外人,说出来我不会笑话你的,快,我要知道到底哪家姑娘能叫我的徒弟心动。”霍锦骁跑到另一边,笑嘻嘻地与他对视。

“我说了没有!”巫少弥难得有些生气,从船舷上跳下就往自己房间走去。

“你要真没有,那回去我可找平南和燕蛟的媒婆替你相看了?”她在他后边笑道。

“不要!”巫少弥头也不回地生硬拒绝她。

霍锦骁在后头嗤嗤直笑,嘴里还唱起荒腔走调的小曲儿——

“哪家的少年郎玉树临风,叫挑着花灯的小姑娘看红了脸儿,哟,原来是巫家的公子才长成…”

都…长大了。

————

又是两日,新到的货盘点完成,部分搬进仓库里放着,部分仍放在船里由自己人守着。霍锦骁挑了个时间约高老板来看货,又在附近的富馨楼置了桌席面请他吃酒,巫少弥、林良几个陪着。高老板对这批货很满意,二话不说便应下了,只是两家签契约时他又犯了难色。

“高爷,可是对货还有何疑问?”霍锦骁见他拿着印信迟迟不落,便问道。

“倒不是对货有疑问,祁爷的货,我是放心的,就是最近船运有些问题,让我犯愁。”高老板捋了把胡子叹道。

“哦?高爷不妨说来听听,看我们是否能帮得上。”霍锦骁便坐到他身边问道。

“这批货是上贡的,要先运往江南,作今年的春贡。可如今我的船去了两江一带,那里近日出了些事,所有商船都被扣了,船回不来,我呢…正犯愁找谁替我运这批货。”高老板摇了摇头,愁色不展。

霍锦骁蹙了眉。

两江一带出了事?莫非是红夷火炮的事?

“高爷原是走的水路去江南?”巫少弥便接话道。

“正是。水路方便,咱们又是现成的船,比陆路要安全,现如今没办法,我就想好歹运到全州城,从那边走,还算稳妥,也节约时间。可两江一出事,没有船主愿意走全州城,唯恐波及。春贡的时间马上要截止了,我愁啊。”高老板都要将胡子给捋下。

全州城的海港是通往两江的必经之路,船主们怕被波及也是正常。

“师父,要不这样,我替高爷跑这一趟?横竖咱们船队近期无事,就算在全州城被扣个几日也碍不着事,倒是高爷这春贡的事,万万耽误不得。你看如何?”巫少弥思忖片刻,先向霍锦骁开了口。

“巫公子,景姑娘,若真能替我运货去全州城,就是解了高某一个大难题,高某必铭记于心。”钱老板忙站起,朝二人拱手。

“高爷客气了。”霍锦骁忙还礼,心里略作思忖后便下了决定,“既然如此,那便让我这徒弟帮钱爷走这一趟。”

高老板面色顿松,不住言谢,又爽快地签了订单,付了定银,满脸堆笑地说定时间才离去。

屋里人散去,霍锦骁拉住巫少弥,待外边的人走远了,方才开口。

“阿弥,你去了全州城,自己要多加小心,另外帮我打探两江出了什么事。”

“好。”巫少弥应得痛快。

作者有话要说:修个BUG,汗。

生辰

霍锦骁命人腾了两艘船出来给钱家运货, 高老板带人验好货, 又装货物逐一搬入舱中封好,两相清了库存, 与霍锦骁钱货两讫,平南和燕蛟的人熬了两个通宵才算办妥此事。船会在隔日午时启程去往全州,巫少弥带着燕蛟的人同去。

这几天霍锦骁可算真正见识巫少弥办事的能力, 她这徒弟在外人面前沉默寡言, 做起事来却雷厉风行,燕蛟的人在他手底下服服贴贴,有时她能从他们脸上瞧出些畏惧来, 不比跟着她的人,平时里与她没大没小,打闹惯了。

船还未去全州城,曲梦枝的生辰之日先到了。

“搬下船的时候小心些, 里边是送给曲夫人的寿礼,易碎。”巫少弥亲自站在甲板上盯着人往下搬东西。

寿宴是晚上,杂耍在下午, 晚上另又请了戏班子来唱戏,梁俊毅存心要让曲梦枝好好受用这一日, 所以祝寿的宾客早上就去了,只是霍锦骁事忙, 到了午后方得空。到了约定时间,梁俊毅早就套好马车在港口等了许久。

霍锦骁早上忙完,匆匆换了衣裳梳洗打扮出来, 手里还捏着对耳珰,一边往耳垂上挂,一边道:“东西都备妥了?”

“妥了。”巫少弥转头看到她,不禁莞尔。

很少见她像个姑娘家的那样打扮。

“笑什么?”霍锦骁横他一眼,耳珰怎么都扣不上,她恼得很。

“下船小心些。”巫少弥没回嘴,叮嘱了声先下船上了码头。

霍锦骁只得发狠扣好耳珰,抱起裙子下船,扶着巫少弥的手跳到地上,道了声谢将裙子放下,不住拍打上边的皱褶。

“师父,晚上我去接你。”巫少弥道。

霍锦骁本想拒绝,转念一想又道:“也好。”

万一有事,他来了也好接应。

————

梁家在石潭的别苑已热闹非常,正门大张,门外站的小厮穿着簇新衣裳,每每有马车驶停,便满脸堆欢地搬了下马的竹凳上前迎人。曲梦枝虽只是梁同康的外室,可因着梁同康的宠爱与自己的手段,在梁家的地位可说非常特殊,这里又不是梁家老宅,无人管束,梁同康平日以妻子之礼相待,以至别苑里的下人与这石潭的商贾圈子都高看她一等,而梁俊毅向来视她如主母,此番做寿有意要比过老宅的正室,所以办得大张旗鼓。

霍锦骁穿了团花簇锦的袄裙,银雪红梅的上袄,宝蓝的马面裙,颈间挂着八宝缨络,手腕上的珠串圈了三圈,梳着油亮的发髻,簪着两支小巧的赤金青台钗,又贵气又鲜亮。

林良说的,出入这种场合,打扮也需得体,她少不得将从前大大咧咧的作派收敛些许,拿出些官家架子来。

她一下马车就惊了众人的眼,只有梁俊毅笑得眉飞色舞,门口的管事见了立刻恭敬迎上来,亲自领着二人往园子里去。霍锦骁跟着他们缓步走着,目光左顾右盼,打量起宅子来。

梁家这宅子本就精致,亭台楼阁一应俱全,今日更是繁花夹道、金玉满目,灼花人眼,愈发显得富贵气派。因是曲梦枝生辰,梁同康又不在,故请的都是石潭港与梁家及曲梦枝交好的商贾或官员女眷,来赴宴的太太小姐皆携丫鬟婆子一大家子人同来。

霍锦骁见到曲梦枝时午宴已过,杂耍未开场,曲梦枝在贵喜堂摆了桌子,请太太夫人们抹骨牌、打马吊打发时间,年轻的媳妇与小姐们则逛园子去。曲梦枝一见她进来,便招手让丫鬟代替自己摸两把牌。

“你人来了便好,还送这么重的礼做什么?”曲梦枝知道她素来不喜繁文缛节,便拉着人到旁边的小厅里喝茶说话。

“不重,那礼我还嫌配不上夫人的份量呢,只是手头一时也没有好的东西,夫人先收着,下次我再挑更好的。”霍锦骁笑眯眯道,又站到她面前作了个揖,只说,“小景给寿星拜寿了,祝夫人年年岁岁人似花,朝朝暮暮笑如春。”

曲梦枝被她逗得合不拢嘴,只拉着她的手道:“快别闹了。你今日好好在我这里消散一天,晚上多喝两杯,祁爷不在这里,没人拘着你,你只管敞开了玩。”

“我定不客气的。”霍锦骁接过丫鬟送来的茶道。

曲梦枝又与她说笑两句,问了她的伤,她一一答过之后,曲梦枝忽有些歉然道:“小景,那日你同说的话,我还未找到机会同俊毅说,前几日老爷病重,我一时便顾及不上。那孩子还不知你的意思,这段时间常去寻你,你莫烦他,他是真心钟意你。”

“我没事,只不过这些事还是早些说与二公子知道,免得他白费心思在我身上才好。”霍锦骁闻及此事低下头。

“俊毅那孩子心实,这么些年不管是全州城还是石潭港,都有不少人家相中他,他一个都不要,偏对你情根深种,竟还顶撞起老爷来,我真是…不知该如何同他开口。”曲梦枝说着笑一落,露出些愁绪来。

霍锦骁便默不作声。

曲梦枝知道她心意已决,遂将后面想劝她的话收住。

“我家俊毅没福气,等这寿宴结束后,我便找机会同他说,只是今日你瞧在我的面子上,还请别拂了他的好意。”

“夫人,我知道。”霍锦骁点头,又将话题转开,“梁老爷的病可痊愈了?我听二公子说他又出远门了。”

“是啊,老爷已经出去有近半月时间,托你的福,他的病没有大碍,我们请了王孙巷替你治伤的魏神医来给他瞧病,魏神医果真是医术高明。”曲梦枝便道。

霍锦骁陪魏东辞来时都是易容,他们不知道她早已清楚此事。

“那便好,梁老爷事情多,还是平时多将养些才好。”霍锦骁柔声道。

看曲梦枝的神色,梁同康恐怕还是瞒着她自己的病。东辞说过,恶疾越到后面越痛苦,纵是神仙灵药都不管用,此时尚不明显,所以梁同康还瞒得住,也不知到时曲梦枝知道这事是怨他隐瞒,还是悲痛难过?不过若梁同康真是海神三爷,真相大白之时,她更不知曲梦枝会如何…

这般思来,霍锦骁心内不免替她惶惑。

曲梦枝见她神色淡淡,却只当她坐得无趣了,正要说些别的趣话,外头梁俊毅挑了帘子进来,只道:“夫人怎还在这里坐着,几位太太都在找你了,云州那丫头快把你的本钱输光了,夫人还不出去瞧瞧。”

“那死丫头!”曲梦枝笑骂一句,想出去,又看了看霍锦骁道,“小景,外头那些玩意儿你们年轻的姑娘恐怕都不爱,我找人带你逛逛园子吧,我这园子景致还是不错的,一会杂耍开场了,你再过来?”

“我带她逛园子就成,夫人是寿星,就别操心这些了。”梁俊毅自告奋勇。

曲梦枝想到适才霍锦骁的话,想要拒绝,可瞧着他拳拳期待的目光,又难以开口,还是霍锦骁大大方方地道:“那就有劳二公子了。”

梁俊毅高兴坏了。

————

梁家这宅子有好几个园子,每个园子都有个名目,或依山,或临水,或种蕉,或养宠,处处精妙,若想全部逛完倒要花上半日时间。梁俊毅带着霍锦骁不紧不慢地逛着,一边说起盖这园子时的各种典故与这园中一石一木的来历,说故事般娓娓道来,倒叫人听得津津有味。

“二公子对这园子感情甚笃。”霍锦骁感慨道。很少有人能将偌大园子的一景一物来历记得如此清楚。

“这园子建的时候我才十一岁,老宅的主母和嫡兄容不得我,曲夫人担心我受欺负,就劝父亲把我带在身边,父亲竟然同意了,把我带到石潭,我是看着这园一砖一瓦垒建而起的。喏,那个池子和花坛,还是父亲照着我画的图命工匠建的。”梁俊毅指着某处笑道。

“二公子有才。”霍锦骁含笑赞道。她听过梁家的事,梁家主母是个容不下人的人,手段阴狠,连带着梁家嫡子梁俊伦也是个手段残忍的人,治死过几个庶子与怀孕的妾室,现在梁家活着的,只有梁俊毅这一个庶子与几个庶女。联想到梁俊毅幼时失母,她便知他童年过得并不容易,甚至可以说是水深火热,倒叫人唏嘘。

“哪里是才,分明就是我胡乱画的,被父亲当真了。”梁俊毅说着带她爬上一处叠石山,领她坐到山边的亭子里,命下人取出茶水果点。

霍锦骁站在亭前朝外眺望,目光落在一处被绿树包围的独立院落上。

他们已经两次路过那处院落,梁俊毅都没带她进去。

“二公子,那是何处?怎与外头景致大不相同?”她指着那院落问道。梁家的园子偏向江南园林之风,细腻雅致,唯独那个院落外头种了成片的松柏,将院中景象几乎全部遮住,只露出些许飞檐翘角,屋宇风格也和宅子里的不同,白墙青石,朴实无华。

“那是父亲的书房所在,平时父亲在那里理事,不许旁人接近,所以…”梁俊毅端了杯茶亲手递给她,口中解释道,“里面也无甚好看,我进去过两三回,只是寻常的屋舍,除了外头的树木外,院里山石草木皆无。”

“倒是稀奇。”霍锦骁随意笑了句,目光却隐约一沉。

果然,是梁同康的书房。

这一番逛园子下来,她没在宅子里发现丝毫属于那个高手的气息,也不知是走了,还是随梁同康离开,倒是那间书房外围藏着不少人,气息纷杂,功夫都不弱。

她要查探的,应该就是此地。

————

梁俊毅见她对园子的兴趣比看杂耍更足,便带她把园子逛了个遍,回到华禧堂时,杂耍已经开场许久了。曲梦枝过来将人拉到戏台前的好位上坐好,台上杂耍演得正酣,吞剑吐火顶碗走丝,好不热闹,台下掌声不歇。梁俊毅看她们瞧得高兴,便暗暗吩咐人打赏,要这帮杂耍艺人更卖力些。

杂耍结束后台上家什撤去,换成戏班,帮主捧了本子请曲梦枝点戏,曲梦枝点了一出,又让人身边的夫人。两人说笑间点好戏,锣钹笙箫响起,夜戏开场,台下席开数十桌,皆是女眷,一边看戏一边吃酒,痛快非常。

霍锦骁果然敞开了喝酒,叫曲梦枝领着,认识了几位石潭名门望族的女眷,陪着饮了好几杯酒,正笑得高兴,不妨被旁人一撞,叫酒浸湿了裙子。

那酒是梁同康带回来的西洋葡萄酒,颜色深得很,倒在裙上一大片,狼狈非常。

她一个人来的,没带下人与随换的衣裳,曲梦枝便命丫鬟将她带到自己院里,拿她新做的裙子换上。

“多谢夫人。”霍锦骁道了两声谢,便随着丫鬟离开众人视线。

密室

“云州姐姐, 我自己来就成, 不用麻烦你。夫人那儿离不得人,你快去吧, 我记得路,一会自己回去。”霍锦骁接过云州递来的一条簇新的裙子,笑道。

云州望了望外头, 确有些急意, 今日宾客众多,人手本就紧凑,她又是曲梦枝的贴身丫鬟, 担心自己一离曲梦枝一时有个急事寻不着人,想了想便跺跺脚叫来个守屋的小丫鬟,命她陪着霍锦骁,她自去了前头服侍。

那小丫鬟才八、九岁年纪, 正是未经事的年纪,霍锦骁抓了把果子就将人哄开,她麻利地换上裙子, 悄悄出了院,依着白日的记忆, 往梁同康的书房摸去。

这时间人都集中在前院听戏吃酒,后头人倒少, 来来去去的都是梁府的丫鬟,她挑暗处避人耳目,不多时就到书房树林外的叠石山上。到了这儿, 路上就已经不再见到丫鬟小厮,树林黑漆漆的连灯笼都没有,屋舍的檐角更是淹没在夜色里,落进眼中只得一片墨影崇崇,倒衬得身后张灯结彩的园子像仙宫神境。

她沉心静气,运转《归海经》,将五感催发极致,很快便感觉到这树林里藏伏的好手,武功虽比不上那个杀手,却也不弱,且这树林还布了个巧妙的奇门遁甲阵,看着像是以木石为障的鬼木阴石阵,若是人贸然潜入,就算功夫再高,也要陷入此阵,兜转不出。

此前霍翎也曾派人前来打探,均无功而返,想来就被此阵所阻。

梁同康大费周章地在书房外布了这么多好手与阵法,此地必然藏有重要机密。

————

树林里鬼影森森,高耸的树木仿似化作鬼魅,山石如变恶鬼,借着夜色张牙舞爪,仿佛随时都会张口狞笑。霍锦骁身上出了细密的汗,在林中小心翼翼的飞掠。这阵法虽巧妙,但她自小就熟奇门遁门,虽说破不了阵,要走过去却非难事,再加上她有《归海经》的功法在身,这阵中一应气势变化均逃不过她的眼耳鼻,只要她能找到阵眼。

在树林间转了许久,她却陷入谜一般的境地。

外头戏声咿咿呀呀远远传来,也不知道有没人发现她的消失,可若就这样出去,错过这个机会,下次想再这么光明正大地进来,就难了。

这念头一闪而过,她收敛心神,专注眼前之阵。

清月从云后钻出,银芒落下,她脑中电光闪过,人拔地而起,飞到身边一棵最高的树上,俯望而去,月光恰正落在树林某处,她看了看四周环境,在心中暗暗一算,朝着一处飞去。

月光很快又挪开,她却驻足在树林间一块巨石前,这巨石形如猛虎,虎嘴朝向正东,她看了两眼,伸手探向虎嘴的豁口处,果在里面摸在颗圆石,她用劲一拧,只闻得声轻微的石动响声,树林还是树林,并无异样,她却笑了。

这只是阵眼之一,她将这阵眼关闭,此阵便会露出破绽,她循着破绽走去,很快就能进去。

又走了盏茶时间,她果然看到出口。

树林正前方是个空旷院落,除了一幢方方正正的屋舍再无它物,借着隐约的月光,她能看这屋子就是白天隔着树林看到的那幢。四周有些气息暗流涌动,显是埋伏在四周的好手,到屋子这段路没有遮挡物,她想过去必然会现形,有点难办。

霍锦骁咬唇想了想,忽将尾指置到唇间,吹了声像鸟鸣般的古怪哨音,很快的,天空有团阴影盘旋而来,她在地上挥了挥手,那团阴影便俯冲而下,在林中发出一阵翅膀的扑棱声,将这树林中的好手注意力都吸引过去。她察觉到旁边的气息一改,南面的人已经跟着异动前去察探,她便趁着这个空隙化作道闪电,疾掠进前边的屋子。

外头一声嘹亮鸟鸣响起,猎隼抓了只耗子纵飞而起,外头的人虚惊一场,又各归其位。

霍锦骁偷偷一笑,暗道,真是聪明的小东西。

屋里漆黑,她不敢点灯,只能摸着黑往里走。这屋子里外五进,外头是会客的正堂,并无特别,里边依次是暖阁起卧之处并一间书房,书房的陈设很简单,书案、多宝格、花几之类,案上摆着文房四宝,多宝格上是些贵重摆件与书简画卷,各处归置得井井有条,没有可藏物之处,她不禁奇怪。

桌上的文房四宝都是簇新的,架上的书画整齐崭新,似乎从摆上开始便没人动过。

这里不是梁同康真正处理事务的地方,这幢房子有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