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角微红,神色间的倦意更深,强笑着留客。

正好甘夫人娘家的人又来了,领头的正是那次在五皇子葬礼上见过的嫂嫂。大家少不得要寒暄一阵,甘夫人安排甘大奶奶带着去见兰亭,这边太夫人和黄夫人又执意要告辞,甘夫人略一犹豫,不再勉强,客气地送徐、黄两家的女眷到了垂花门。

黄夫人赶黄三奶奶:“…和十一娘挤一块去,我们老姊妹说说话儿。”拉了太夫人要上自己的马车。

永昌侯府在城西南,两家大致上在一个方向。可就算这样,只怕中途也要换次车。有点麻烦。不过,两位夫人私交甚密,见了面不免要在一起闲谈,十一娘很能理解,笑着应是,黄三奶奶却嘟呶道:“娘每次都把我当累赘。”

听得太夫人呵呵直笑,对黄夫人道:“这是我们三奶奶的脾气好,又孝顺。”

“要不有这点好,我怎么会走哪里都带着她。”

黄夫人侧面的赞扬黄三奶奶,笑着和太夫人上了黄府的马车,十一娘和黄三奶奶见状,上了徐府的马车。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驶出了忠勤伯府。

十一娘拿了迎枕给黄三奶奶:“姐姐靠一靠!”

黄三奶奶没有客气,笑着靠了。

十一娘又亲手斟了茶给她。

黄家和徐家本就交好,十一娘虽然话不多,但待她一向客气有礼,尊敬有加,让黄三奶奶心生好感。又想十一娘不过比自己的长子大两岁,待她更是亲切。一面喝着茶,一面无所顾忌地和她说起甘家的事来:“…就他们家和威北侯家住的最逼仄。可威北侯家却是儿子们个个成器,一个比一个厉害,家家拿了老婆的名头在外面置办私房,心里又惦记着公中的家财,怕老侯爷私下贴了谁,这才不愿意分出去的。甘家却正好相反。几个儿子没一个成气候的,想分也分不出去。还真是甘夫人,虽然是续弦,但脾气好,处事圆滑,要不然,这家里还要乱。看今天这样子,只怕又是哪房的闹起来了。要不然,甘夫人也不会一副头痛的样子,甘大奶奶也不会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了。”

忠勤伯府毕竟是三夫人的娘家,十一娘却不好评论,只抿了嘴笑。

黄三奶奶话意正浓,又是以过来人指点后辈的态度在和十一娘说话,见她只是笑,以为她不相信,道:“等兰亭嫁的时候你就知道两家的区别在哪里了!要知道,林家那年嫁四小姐,几个嫂嫂一字排开,礼仪唱喝一句吉祥话嫂嫂们就打发新姑奶奶一张二十两银票,唱喝一句就打发一张,银票像纸片在飞。那场面,到了今时今日遇到婚庆喜事都有人提起。可甘家做什么喜事的时候,吃饭的时候大家都来了,到了掏银子的时候,你家盯着我家,我家盯着你家,生怕自己出多了,别家出少了,自己吃了亏!说到底,还是手里无钱,做不起这面子。”然后提起林明远来:“…终于定下来了!”

“哦!”十一娘听到有些意外。

贞姐儿前几天还说林明远的婚事没成。

她很感兴趣地道:“林家五小姐和谁定了亲?”

“刑部江侍郎的次子。”黄三奶奶道,“比明远小三岁。”

“女大三,抱金砖。”十一娘笑道,“大点也好。”

黄三奶奶点头:“明远不小了,再这样挑下去,只怕真的要耽搁了。”

“可定了婚期?”十一娘和黄三奶奶闲聊。

“前两天放的小定。”黄三奶奶道,“听说林家想把期婚定在今年,江家想订在明年开春。反正也就是今年年前年后的事吧!”然后问起元娘的事来,“…算算日子,应该是你姐姐的三周年了。准备的怎样了?要不要我帮忙?”

“多谢姐姐。”十一娘道,“回事处的已经安排好了。请了法善师傅和长春道长来,从明天开始,连做七天道场。”

“毕竟不是喜丧,家里还有长辈健在。能连着做七天的道场也不错了。”黄三奶奶道,“到时候少不得要去祭拜祭拜。”

两人说着,马车颠簸了一下,减了速度缓缓地入前。

十一娘诧异,黄三奶奶已撩了帘子朝外望。

“噫,”她笑道,“看样子,娘要到你家歇歇脚!”

十一娘听了也凑过去望。

原来马车进了徐府。

“你们也好久没来了。”十一娘成了地主,立刻客气地道,“前两天南京那边的送了几尾鲥鱼来,我们正好尝尝鲜。”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黄三奶奶笑着,马车停了下来,一行人笑着去了太夫人那里。十一娘吩咐厨房把南京宏大奶奶送来的鲥鱼做汤,然后留黄夫人和黄三奶奶吃了晚饭。

等送走客人,二夫人回来了。

太夫人忙拉了她到炕上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让您挂念了!”二夫人歉意地朝着太夫人笑了笑,然后开门见山地道,“嫂嫂娘家的大嫂病了,哥哥和嫂嫂,还有侄儿侄女都赶了过去。当时顾不得过来报信,等再派人去慈源寺,我们已经走了。”

项太太娘家姓高。

太夫人听了忙道:“高太太现在怎样了?”

二夫人道:“现在还不知道。哥哥、嫂嫂还在那边。我准备明天再去看看。”

“是应该去看看!”太夫人道,“要是有什么事,你记得知会我一声。”

二夫人笑着应是。

太夫人关心地道:“你吃了饭没有?今天做了鲥鱼汤,我让人给你端一碗来!”然后高声吩咐杜妈妈去端汤。

那边高府后院的上房里,项太太满脸愧色地望着自己的嫂嫂高太太:“都是我不好,拖累了嫂嫂!还要嫂嫂称病…”

“知道不好还这样闹腾啊!”项太太是老来女,高太太比这个小姑年长二十多岁,说的是姑嫂,两人之间却情同母女,“你看你办的这事,也不怪姑爷今天发这么大的脾气。你让他以后怎么做人?还有什么颜面在徐家走动?”

“不走动就不走动!”项太太小声地嘀咕,人却畏缩了一下。

“就知道嘴硬!”高太太看着好笑,“那我刚才说姑爷的时候你怎么还把我的袖子直拉。”说着,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再过两年你也是要做婆婆的人了。这样和姑爷三天两头的闹,让媳妇看了会怎么想?让亲家看了会怎么说?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子女们多想一想才是。”

“我就是为柔讷着想,所以才不想把她嫁给徐嗣谕的!”项太太听了立刻高声道。

“那好,我来问你,这桩婚事,你到底不满意什么?”

“徐嗣谕是婢生子!”项太太想也不想地道,“我们柔讷是嫡女。”

“那好。我再问你。姑爷是几品?永平侯是几品?”

项太太半晌无语。

高太太索性道:“姑爷是四品,永平侯却是超一品世袭罔替的公卿,配你们家可配得上?”

项太太立刻道:“可徐嗣谕又不可能承爵。”

“如果徐嗣谕可以承爵,徐家可会向项家提亲?”

“那怎么可能?”项太太道,“侯爷有嫡子。何况还刚刚续了弦。”

“我是说如果?”高太太叹了口气。

项太太神色微滞,然后强辩道:“当初我们家姑奶奶还是不嫁到徐家去了!”

“此一时彼一时。”高太太道,“当时徐家不如现在显赫。二爷十分仰慕你们家姑奶奶的才学,先帝年事渐高,不仅对众皇子猜忌重重,对皇子舅族、妻族都十分猜忌。徐家既是公卿,又是皇子的妻族,徐家这才做出姿态三次求娶你们家姑奶奶。看中的就是项家人丁单薄,你公公不朋不党。你以为真的是看中了项家的门第。你公公最终把女儿嫁到了徐家,看中的却是徐家人口简单,徐家二爷又是世子,你们家姑奶奶以后就是永平侯夫人。你公公得罪的人多,最怕就是身后连累一双子女,还煞费苦心地为姑爷求娶了你,看中的却是我们家兄弟多,以后有事,能有个帮衬。”

项太太有些吃惊地望着自己的嫂嫂。没想到被人至今津津乐道的“三求项家女”,不过是政治背景下项徐两家默契下的一场戏。

高太太拂了拂项太太垂在鬓角的一缕头发:“有些事,不能只看表面。这其中的曲曲道道多着呢!说起来,要是那徐嗣谕是妾生子,只怕徐家还不会打柔讷的主意。正因为他是婢生子,高不成,低不就的,徐家这才会托了你们家姑奶奶出面做媒。这件事,姑爷纵有不对。可也不是没有仔细考虑过的。柔讷性子温顺,你们家姑奶奶却是个性子强的。打断骨头连着筋,她总不能看着柔讷吃亏不帮衬吧?”

第二百九十九章

项太太听着却跳了起来:“她能帮什么忙啊?她不帮倒忙就不错了!现在的永平侯夫人,可是罗元娘的妹妹!我们家那位姑奶奶可是和罗元娘出了名的不对盘。要知道,罗元娘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她妹妹能好到哪里去?”

高太太听着就低头沉思起来。

项太太对这个嫂嫂是又爱又怕的,见状轻轻拉了嫂嫂的衣袖:“大嫂…”

高太太抬头看见项太太怯生生的眼神,笑了起来:“没事,没事。就是有些事我要再想想。”正安慰她,有小丫鬟进来,小心翼翼地禀道:“姑爷问,要是太太还有话嘱咐姑奶奶,那他就先去老爷书房了。”

项太太一听就站了起来:“大嫂,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高太太却把项太太手一拉,然后吩咐小丫鬟:“你去跟姑爷说,今天姑奶奶就不回去了。让他先回去。”

“大嫂!”项太太听着怔住。

高太太却没有理会项太太,径直道:“至于几位少爷、小姐,也一并留下了。老太爷有几年没见到外孙、外孙女了,趁着在燕京,陪老太爷说说话,让老太爷也高兴高兴!”

项太太吃惊地望自己的大嫂──刚才她还说自己不应该带着孩子回娘家的,怎么突然又把自己和孩子留了下来?

那小丫鬟自然是听主母的,又怕这位姑奶奶发脾气,立刻曲膝行礼退了下去。

高太太就慢条斯理地对项太太道:“我先前说你不对,是你不应该遇事就把孩子带着往娘家跑,又把家里的事闹到外面去,让别人看笑话。我现在留你,是因为这件事姑爷做得不对。他就是有心把柔讷嫁给徐嗣谕,那也应该先与你商量了再去回你们家姑奶奶,不应该就这样和你们家姑奶奶直接把事定了下来。”

项太太不觉得这两件事有什么区别,呐呐道:“…那还不是一样!”

高太太听了气不打一处出:“还好爹把你嫁到了项家。要是嫁到别家,只怕被吃的骨头都不剩。”又见项太太搭拉着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好了,这件事你别管了。你且安心住下,有什么事,我来出面。”

项太太是最佩服自己这个大嫂的,闻言立刻笑了起来:“好大嫂,那我就在家里住几天。免得看到他我就生气。”

高太太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你啊,什么时候才能长得大啊!”

项太太挽了高太太的胳膊娇嗔道:“不是有大嫂吗?”

到了晚上,高老爷责怪妻子:“你怎么把小妹留在了家里。这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多不好啊!”

“有什么不好的?”高太太服侍丈夫更衣,“不是说我病了吗?小姑子从小是我带大的,我现在病了,她带着孩子回娘家来看看我,有什么不对的?”

“那徐家那边…”高老爷沉吟道,“要不是婢生子,倒也相配。”

“没事!”高太太不以为然地道,“人家徐太夫人是什么人?要的也只不过是个能下的台阶罢了。再说了,这件事成不成,我看还要仔细想想!至少得让项家的那位姑奶奶弄清楚,谁才是项家的主母!”

高老爷听着这些女人的弯弯曲曲立刻就头痛起来。他只交待了一句:“婚事就算是不成,你也别把徐家给得罪完了!”

“我办事老爷还不放心吗?”高太太保持道,“我心里有数。”然后叫了小丫鬟给高老爷打水洗脸。

高老爷不再说什么,夫妻两歇下不提。

十一娘却还没有歇下,她和宋妈妈、琥珀、绿云等人在元娘的院子,陶妈妈也垂手跟在最后。

这些日子她管着元娘的院子,十一娘让她每逢初一、十一去自己那里听示下。

“明天在这里做水陆道场,虽说来的都是出家人,可该避的还是要避一避。”她吩咐宋妈妈,“到时候来往的客人就由你领着几位精明能干的管事妈妈负责,琥珀负责管那些倒茶上点心的小丫鬟。绿云带着红绣、雁容等人跟在我身边,服侍那些夫人。至于这屋里的器皿,陈设…”十一娘望着陶妈妈,“就由陶妈妈负责。”

几个人都没有露出惊容,齐齐曲膝行礼应“是”。

十一娘看着事情都交待的差不多了,带着宋妈妈等人回了自己的院子。第二天早早起来,给太夫人问过安后就开始忙祭祀的事,到了掌灯时候忙得差不多去了太夫人那里。

太夫人忙让杜妈妈端了羊羹给她:“要注意身子骨,有什么事,交给管事的妈妈。还有外院那些派过来帮忙的,也都是些经验丰富可以相托的。”

太夫人年纪大了,吃食都很清淡,羊羹虽然养人,可它味道浓郁,又有膻味,太夫人并不吃。分明就是为她准备的。

十一娘很是感激,虽然味道不好,但还是就着霜糖吃了几块:“因为跟大家学了很多东西,所以也没觉得累。”

太夫人赞赏地点头:“年轻的时候就是要吃些苦头,多学些东西。等年纪大了,才有资格在小字辈面前显摆啊!”

“是啊!”十一娘笑着和太夫人聊了几句,然后问起二夫人来:“…还没有回来吗?”

“中午就回来了。”太夫人道,“说项太太回娘家照顾嫂嫂去了。可能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在这个时代,医疗水平低,生病是件比较严重的事。谁也不会拿自己的身体状况开玩笑。话说到这个份上,不管是真是假,都给足了徐家面子。

“那我们要不要差个人去看看项太太的嫂嫂?”十一娘请教太夫人。

太夫人道:“按道理,既然知道了,就应该去看看。可现在这种情况,反而不好去。我跟怡真说了,就让她带些东西去看看项太太的嫂嫂──她和项太太是姑嫂,又比我们的关系要亲一些。”

十一娘点头,太夫人看着天色不早,只催她去歇息。十一娘想着明天还要忙,笑着给太夫人行礼,先回了自己的院子。

到了三月十九的正祭日,徐令宽和五夫人把歆姐儿留在红灯胡同,天刚刚亮就坐着马车回了府,说是来帮忙的。徐令宜十分欣慰,和徐令宽去了外院,十一娘和五夫人给太夫人问了安后就去了正屋。

路上,十一娘向五夫人道谢。

五夫人笑道:“毕竟是我们家里的事。”

妯娌间能做到这样已经是不错了。

十一娘朝着五夫人笑了笑。

待天一亮,徐府的亲戚朋友都陆陆续续地到了。上了香,献了三牲祭品,有的留下来吃午饭,有的告罪一声先走。十一娘留五夫人在旁边的花厅里和留下来吃饭的诸位夫人寒暄,自己则在花厅的屋檐下和那些告辞的人话别,遇到了像陈阁老的夫人、梁阁老的夫人之类的,还需要亲自送到垂花门前去。

等到中午,十一娘的小腿已是又酸又胀,她问绿云:“你去看看花厅开饭了没有?”

绿云还以为她是早上吃的少这个时候肚子饿了,忙道:“夫人,要不我到厨房去给您弄点点心来垫垫肚子?”

“什么啊!”十一娘笑道,“中午来祭拜的人少了,留下来吃饭的人上了桌,我们正好忙里偷闲──找个地方你帮我捏捏腿。”

绿云听了忙上前去扶她:“你先到一旁坐会,我这就去花厅看看。”

她的话音刚落,有小丫鬟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四夫人,不好了,忠勤伯府的甘夫人昏倒了!”

十一娘听着吓了一跳,哪里还顾得上腿酸不酸,提了裙摆就往花厅去。一面朝前疾走,一面吩咐绿云:“快跟外院的白总管说一声,让他速速请个太医来。”

绿云顾不得许多,一路小跑去了外院。

雁容陪着十一娘去了花厅。

饭菜还没有上桌,大家都围在东墙角。

十一娘急急走了过去。

有看到的人忙道:“快让一让,四夫人过来了!”

人群自动分开,让出一条路来。

十一娘就看见五夫人正神色焦急地半搂着甘夫人。

看见十一娘,她松了一口气,表情也缓了缓:“四嫂,刚才大家正说着话,甘夫人突然晕了过去。”

十一娘见甘夫人面如纸白,唇色发乌,心里没底,又怕她是心绞疼或是脑溢血之类的病,只能不动声色地道:“这两天甘夫人准备兰亭的婚事,又赶着来参加大姐的祭祀,怕是累着了。你先扶着她,我找个鼻烟让她嗅一嗅。”拖延着时间。

谁知道她的话音刚落,就有人道:“我这里有鼻烟。”

十一娘忙接过鼻烟盒在甘夫人鼻子下面晃了晃。

甘夫人一个喷嚏张开了眼睛。

大家都跟着松了口气,纷纷道:“没事了,没事了!”

十一娘忙问甘夫人:“您感觉怎样?”

“我没事!”甘夫人慢悠悠地从五夫人怀里坐直了身子,望着周围的人群,“就是有点累!”

“可把我们吓坏了!”黄三奶奶等人笑道。

甘夫人笑了笑。

十一娘见她笑容勉强,脸色更显苍白,还是很担心,道:“要不,我扶您到旁边的小院歇歇?”

甘夫人想了想,笑道:“那就麻烦四夫人了!”

雁容听着机灵地带着小丫鬟去收拾房子,十一娘和诸位夫人客气了几句,就扶着甘夫人去了旁边的院子。

第三百章

高过屋檐的太湖石挡住了进门的视线,暮春时节的翠竹已冒出几片嫩叶,微风吹过,沙沙作响,小院安宁沉静。

十一娘扶着甘夫人绕过小院的假山往正屋去。

正房门半掩,东、西两边的窗棂半开。

她不禁有些恍惚。

她上一次来,是扶元娘…然后,遇到了徐令宜…

这一次虽然是扶甘夫人。可情景是如此的相似。

十一娘不由侧脸朝甘夫人望去。

甘夫人嘴抿得紧紧的,目光茫然,脸上再也不见往昔的镇定自若。

甘家到底出了什么事?竟然能让甘夫人如此!

她暗暗吃惊,雁容领着小丫鬟迎了上来。

“夫人,屋子已经收拾好了!”

十一娘点头,甘夫人回过神来,客气地笑道:“麻烦四夫人了!”眼底却没有一丝的愉悦。

“怎么谈得上麻烦。”十一娘微笑,“我已经差人去请您贴身的妈妈了!”

甘夫人笑了笑,和十一娘进了正屋。

许是屋子久没人居住了,虽然打扫得干干净净,却到处透着生冷的味道。

“甘夫人,您将就一下!”十一娘扶甘夫人在东间黑漆八步床上歇下,亲手奉了杯热茶给甘夫人。

甘夫人端起茶盅连喝了几口茶,这才长长地透了口气,神色有所缓和。

十一娘就拿了临窗大炕上的迎枕放在甘夫人的身后:“您先靠一靠吧!我等您贴身的妈妈来了就走。”

“不用了!”甘夫人柔声道,“今天是你姐姐的祭日,你也忙。不用管我了。”然后抬头望了一眼十一娘身边的小丫鬟们,“不是还有她们吗?”

十一娘对待她一向亲切的甘夫人很有好感,不忍心让身体不适的她一个人待在这里。坚持道:“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又想到这个时候正吃午饭的时候,轻声道:“您饿不饿?要不我让人做个羊羹来,您多多少少用一点,然后下午好好睡一觉,养养精神。”说完,也不待甘夫人回答,径直吩咐雁容去办。

“不用这么麻烦!”甘夫人忙阻止,“我不饿!”

十一娘委婉地劝她:“人吃了饭才有精神。没精神,办什么事也办不好!”

甘夫人听着微微一愣,没有做声。

十一娘心里一松。

能听得进劝就好。

又让小丫鬟去催雁容:“快些端过来!”

甘夫人听着轻轻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倚在了大红底绣鹅黄色芙蓉花的迎枕上,映着苍白的容颜,透着几份赢弱。

十一娘轻轻地帮她掖了掖被角,坐在床前的小杌子上陪着她。

不一会,雁容就急急端了羊羹进来。

十一娘亲手端给甘夫人。

甘夫人勉强吃了几块。

十一娘又帮她倒了杯热茶漱了口,抽了迎枕服侍她躺下,然后轻手轻脚地放下罗帐,正准备离开,却被一把抓住。

“四夫人…”

十一娘低头,看见甘夫人噙满泪水的眼睛。

“孩子没了!”她话一出口,泪如泉涌。

孩子没了?谁的孩子没了?

甘夫人吗?

十一娘的目光不禁落在甘夫人的腹部。

雁容却是神色大变,一个手势,立刻把屋里服侍的带了下去,自己守在了门口。

而十一娘念头一起,就立刻推翻了自己的猜测。

甘夫人膝下空虚,曹娥、兰亭和忠勤伯的几个儿子都是嫡妻所生。如果是甘夫人,中年得子,那可是件大喜事,虽然不至于众星拱月,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为兰亭的婚事忙进忙出了!

思忖间,甘夫人已哽咽道:“年轻的时候,伯爷怕我生了儿子会动了心思,一直防着我…我想着我是续弦,半路的夫妻,伯爷不放心也是正常…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只要我真心对他好,真心对孩子们好,他迟迟早早会明白我是个怎样的…可不曾想到…”甘夫人低泣起来,“现在伯爷想为我留个依靠了,世子爷却开始担心了…他都是要做外公的人了,不过是通房生的养在我名下,就这样也容不下吗?”她说着,捂着嘴呜呜地低声哭了起来。

添箱时的缺席,甘大奶奶兴奋的神色,今天的晕倒。都有了答案。

十一娘望着就是哭,也不敢肆无忌惮放声大哭的甘夫人,不禁泪盈于睫。

“既然伯爷有心,孩子没了,以后再生就是了!”她言不由衷地安慰着甘夫人,“您也别太伤心了,身子骨要紧!”

“再生…”甘夫人怅然若失地轻轻摇了摇头,“伯爷年纪大了…以后没机会了…”晶莹的眼泪就顺着甘夫人的面颊落在了枕头上,立刻洇成一团殷红色。她却紧紧地咬唇,好像怕自己伤心感动之下说出什么不妥当的话来似的。

十一娘落下泪来。

又怕糊了妆容,忙掏了帕子擦着眼角。

自那天送走了甘夫人以后,十一娘偶尔会个人的时候发发呆。

琥珀见了不免担心:“夫人,过了这两天就好了!”

“我没事!”十一娘道,“只是在想事情。”

随着十一娘开始主持中馈,她们接触的人更多了,面临的事也更多了。琥珀有时候都要仔细理一理思路,更何况是十一娘!

琥珀不敢打扰,只能在生活起居上细心地照顾她。

亲自洗了樱桃用水晶碟子装了捧过去。

贞姐儿从威北侯府回来了。

十一娘招呼她吃樱桃:“快去洗了手来吃樱桃!”

雁容等人忙打了水给贞姐儿净脸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