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爹是六品招录官陆灿生,负责这次的记录和祭品的摆放,隶属礼部,算是我爹的下属,所以言谈之间难免要收敛些。”

听说这位陆大人,出行之前光琢磨着把哪里打残便琢磨了一晚上。最后还是他家夫人用砖石砸了手指,这才让陆月娥以代笔记录之名来了这里。实乃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个中典范。

“不过你也别小看了这位陆小姐,她本是陆大人的侍妾紫苑所出,却是讨到了正室夫人的看中,将她带在身边。陆夫人无所出,陆家六个庶出小姐,只将她当作亲生儿女看待,可不是表面上看的那样简单的。”

道道闻言愣了愣。

“那她的亲生母亲不会难受吗?还是,已经去了?”

亲生母亲?

“这个年月,身份地位,远比血缘关系要有价值的多。粥冷了,撤下去吧。”

她没告诉她的是,紫苑后来疯了,也正是因为如此,身世可怜的陆月娥才得以入了陆夫人的眼。

一个再不能威胁到她正室之位的妾侍,一个无依无靠的便宜闺女。

到底是谁利用了谁,又怎么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的清楚的。

后宅的纷争,远不是表面上那样简单的。

正午之前,沈大小姐又“接见”了几名身份不算太高的千金,除却试探,也有人直接表明了想让她举荐自己的意思。

她一律睁着双无辜大眼装弥勒佛,笑呵呵的用四两拨着千斤。

可是,拨的久了,自然也有拨不动的时候。

“常听人说沈妹妹是个出了名的美人,早就想来看看了。只是我平日要随着皇子们进太学读书,放课后又要跟着先生学习琴艺和书画,实在没那么多时间出门,一直未能得空。要是能如妹妹这般闲着无事,便好了。”

说话的人穿着一身金黄色绣牡丹纹饰的裱花缎子,襟口至裙摆的位置都勾着金丝的暗纹。头上一支缨络瓒丝的步摇随着她抬袖含笑的动作轻摆,华贵异常。巴掌大的鹅蛋脸,颇有几分雍容之态,只是那眼神,却是居高临下的高傲,半点不见亲和。

沈衡对着她微笑,伸手递了一盏香茗过去。

“公主天人之姿在前,我等蒲柳怎能上得了台面。原该是我去看您的,但又想着您必然忙碌,便没敢去打扰您。”

这位莫寒公主乃是广安侯莫洪江莫大将军的女儿,庆元十六年外族连侵丰原,益都,喻宛三座城池,便是这位将军率上京三十万铁骑生生夺回来的。

十年战火,带回来的除却大胜的捷报,就只有一副冷掉的骸骨。

圣上大恸,将莫寒抱回宫中抚养,赐号朝华。

身份自然是显赫的,但因着父亲亡故,母家又无势力,所以也只是个表面风光的空架子罢了。

不然,就算真是抬她做了妾侍,真正有身份的公主,又如何会屈尊降贵的来找她呢?

“沈妹妹真是会说话,什么天人之姿,不过是爹娘给了个好皮囊罢了。”她伸手拿着那杯子嗅了嗅,皱眉道:“这是什么茶啊,怎么闻着有股子怪味?”

沈衡眨巴了下眼睛:“这是今年新摘的碧螺春,挑的是最嫩叶子了。”

她爹送礼的时候,这茶也是拿得出手的。

莫寒听后不由带了几分鄙夷,用帕子将那茶杯推了推:“我自来喝不惯这个,在宫里,这东西都是饭后用来漱口的。”她说着,又故作歉意的睨了沈衡一眼。

“妹妹可别见怪,我这人啊,就是有这些毛病。不过说起来,你也该改改这小门小户的习惯了,不然嫁到王府,这举止做派也是要让人笑话的。”

怎么改?拿着碧螺春泡脚吗?

沈衡奇怪的抬头“公主这话说的,妹妹并不十分明白。”

莫郡主冷哼“这会子便别同我装这三六九了,我既然来了,便是得了确切的消息。明白说,这次过来就是让你跟着教养嬷嬷学些规矩,日后你我相处起来,也少些麻烦。”

她说话的神态,完全是一种正室把持家中杂事的苦恼,挺拉低自己身份的妥协。

沈衡看着都满于心不忍的,分外真诚的道:“不知姐姐是在哪里得的消息,真格是没有的事情。先不说我这身份,单就长相在官家小姐里便不算出挑的,王爷如何能看得上我。”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正经的御膳吃多了,总会要换换口味的,你实在无需这样妄自菲薄。”

她同千岁爷在山中相处多日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

莫寒同舒太妃的关系不错,前段时间就磨着她跟皇后娘娘去说了情。明眼人都知道,苏月锦是早晚要做皇储的,正室的位置必然要留给朝中对他有助力的官员的嫡女。

她的身份,做正室是指望不上了,做个侧室倒是稳稳的。

用人不能现用现交,不在这个时候找个能“捏圆搓扁”的“自己人”,难道等嫁过去再交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四章填堵的“发妻”

拍了两下巴掌,随行而来的四位教养嬷嬷已经雄赳赳气昂昂的站在了沈衡面前。

莫寒指着其中一个脸僵的跟盘子似的大娘说。

“这是负责皇室礼仪的张嬷嬷,对宫中的所有规矩都烂熟于心,是舒太妃身边最得力的家生奴才。”

“这一位,是负责御品膳食的,光用眼睛就能分出食物的三六九等,跟她学做几样糕点,总有用的上的时候。”

“还有这位。。。”

她突然将沈衡拉到角落里,凑到她耳边小声道:“这是负责教习房中##的婆子,别看年纪不小了,知道的花样可多的很,好生学着点,对你有好处的。”

沈大小姐杏眼圆瞪,只觉语言已经不能言喻她内心的震撼了。

“公主如此才色兼备,实在让沈衡汗颜。只可惜妹妹愚钝,恐难胜此大任啊。”

“没那么严重,你只需认真学着便是了。”

留下一个暧昧而猥琐的笑容,莫寒出去了,徒留下沈衡被两个力大无穷的老妈子拉着,强行进了内室。

她这次可是下了血本的了,务必要将沈衡这朵野花纳入自己的阵营做盆栽。

而相较于她这边的鸡飞狗跳,其实还有一个房间也没消停了多少。

只不过屋里的气氛,比之她这边,要冷凝的多。

“你闲着没事可以去逗桂圆,别再去招惹阿衡。”

苏小王爷把玩着手中的扳指,神色淡淡的说。

苏漾同他相处这么多年,自然知道这是他不悦的样子。

低头用蔻丹涂着鲜红的指甲,吊儿郎当的道:“我就是想看看,她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另眼相看的地方。”

麻雀想飞上枝头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她不过是给她招了点麻烦。这点小伎俩放在宫中,无非就跟嗑盘瓜子那般平常。

让她长长见识罢了。

如果此时屋里有人,定然会觉得惊诧无比。

因为那个斜靠在贵妃榻上,一身曳地长裙的妖娆夫人,竟然是可以开口说话的。

最关键的是,那声音虽不算低沉,却分明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声!!

“回来的时候便听说了你跟这呆傻之人的事,不过就是共患难了一遭。那沈衡,瞧着温顺,实则倔强的很。长相也不过是清秀,放眼庆元朝环瘦燕肥的女子多了去了,便找不到一个能入得你眼的?这么个不善圆滑的人,如何能配的上你?”

苏千岁将扳指放在桌面上。

羊脂玉石的温润在阳光底下泛着柔和的光,不通透,却独有一种韵味。

是他喜欢的样子。

他瞧着那抹润色缓缓开口。

“牡丹雍容,却不见得有兰花娇艳。青竹淡雅,却不见得如松柏长青。如这白玉扳指,虽不如碧玺金贵,我却爱极了它这份驽钝。世间情爱之事没有匹配与否,只在凭合适二字。”

“合适?”苏漾眉头轻挑,妖娆的眉眼之间因着没有施脂粉,多了几分往日没有的英气。

“什么才算合适?我承认她不似一般官家女子的矫揉造作,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的古怪心思,但这些都不说明你们两就是合适的。你这样的身份,日后的正室必然也不是个省油的,你就这般有信心,沈衡能在这泥藻之地自保吗?”

圣上将皇后娘娘捧在手心,还不是让敏妃钻了空子。他那一身的顽疾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

苏“夫人”巴心巴肺的说了一大通,抬眼看过去时,却险些气死。

苏月锦不知从何处拿来了一只小锄头,正全神贯注的给一盆吊兰松土呢。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要是旁人的事,他才懒得管那么多呢。

苏千岁抽空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应了声。

“嗯。”

苏“夫人”几乎当场就要发飙,却听到他一面梳理着兰花的叶脉一面道:“不会有你说的这些问题。”

这是什么意思?苏漾震惊的看向他:“你莫不是。。。”

他急急自榻上下来,曳地的裙摆在地上划来一道漂亮的弧度,甚是赏心悦目。

苏小千岁眨巴着眼睛看着,满认真的说:“你做女人的时间久了,倒比阿衡看起来还有女人味些。”

苏漾整张脸都黑下去了,这还不是因为他那不着调的老子?!!

提到这事他便觉得生气。

想他苏漾苏小公子,那幼时确实长得水嫩漂亮了些,逃难时胡乱找了身粉嫩的姑娘衣裳就愣给人当成了小姑娘。可叹他那时年幼,根本不知道男女之间的分别,直等到被婆子拉去教习##的时候才被发现。

要是被外人知道了,圣上老眼昏花,竟然钦点了一个男子给自己的儿子做夫人,那岂止是一个笑话那样简单,这是涉及到整个皇室的体面。

“你还好意思戳我的痛处,老子到现在都觉得委屈。堂堂一个爷们,因着你爹搞的这个乌龙,便生生当了这么多年假凤,你倒好,半点不觉得愧疚。”

“有什么好愧疚的?”苏月锦奇怪的看他:“每次梳妆的时候,你不都兴致勃勃的指导着丫鬟该簪哪支簪子吗?”

“我那是勉为其难。”苏漾翘着兰花指瞪他。

“你没见到我端庄妩媚的背后暗自垂泪的孤单背影,所有根本无法理解我心如刀绞的感受。”

苏小千岁的视线在他涂的腥红的指甲上飘过。

他的感受吗?等他有时间的时候,一定会仔细分析一下的。

只是眼前却有另一件事要解决。

“你的毒既然解了,便离开吧。你向来不喜欢拘束,还是莫要跟我一同回宫了。记得少去招惹师姐,哪次不是你吃亏。”

这是他第一次对他下逐客令,连带让苏漾都忘记同他抱怨那个让他在画舫弹了将近半个多月曲子的古怪女人。

“你这是为了那个沈衡赶我走?”就因为他给她找了些小麻烦?

“是啊。”苏千岁承认的满干脆:“你的心思,我哪里会不知道。朝堂上的事物繁多,我真的没闲暇看着你。”

他的性子,他最了解了。煽风点火看热闹,那是他最欢喜做的事情。

“那女人有什么好的,你要不要这么有异性没人性?好歹我也是你的‘发妻’,你就这么对待我?”

他还想回宫里吃两口御膳,顺便讨些盘缠再上路呢。

苏小千岁将头歪在臂弯里,理所当然的说。

“你都人老珠黄了,阿衡比你年轻,我自然欢喜她多一些。你要银子,我可以让桂圆给你,记得走远些便好。”

老婆自然是比兄弟要重要的。

苏“夫人”埋怨的小眼神一瞥,刚要张口说,少于三千两别想打发我,便听到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沈衡拎着裙摆冲进来,急道:“做什么要让苏漾走?”

她不是有意偷听的,真的只是被缠的烦了,过来跟这位苏夫人讨个说法。

好巧不巧就只听见苏月锦那句,拿银子走人的“负心话。”

苏漾几乎下意识的挤出两滴眼泪,迅速掏出小本写下一行小字:“男人,总难免喜新厌旧。他是怨我给你招了麻烦。你莫怪他,一切都是我自找的。”而后风一般的消失了。

他得赶紧去找桂圆要银子,不然等那家伙反悔了,他半点便宜也占不上了。

苏小千岁百密一疏,没想到最后还是被那家伙摆了一道,愣愣的看着对面的沈衡。

“阿漾,他。。。。”

未及他解释,沈衡已经转身跑走了。

苏月锦呐呐的看着那片消失在门边的衣角,默默垂下眼帘。

苏漾这次这堵填的,真格是够彻底的了。

第三十五章论相亲是否靠谱

坐船回去的路上,一切似乎又归到了原点。

沈衡同苏千岁突如其来的冷战,就像是晴空下无端飘来的一抹浓雾,让许多人都摸不着头脑。

要说前些天这两个人都还好好的,而且还传出了王爷要纳沈姑娘为妾的消息。怎么这厢苏夫人无端的走了,两人便闹成了这样?

莫非纳妾一事只是苏夫人一人的意思,王爷根本无心给沈衡名分,所有闹僵了?

亦或是沈大小姐心高气傲,不甘做平妾而想做侧妃,惹了王爷厌烦?

无论猜测的结果到底是哪一个,不在这个时候亲近沈衡都是最稳妥的办法。

上赶着来讨好的官家小姐们,像是忽如一夜吹过来的小北风一般,闹腾了一阵便都各怀心思的散了。

道道却不得不佩服她家小姐的先见之明。

因为她早早便将闺秀们送来的东西装进箱子里了,让人不好意思强行要回。

用她的话说,那就是。

“反正她们送的时候心里也会觉我攀了高枝,后悔了之后心里更会不满我没能攀上高枝。左右都是看不惯我,我又何必清高的跟些金银首饰过不去。回去之后换了银子,还能给破庙里吃不上饭的娃娃买几身好衣裳穿呢。”

沈衡这厢闭门谢客,苏月锦却是神色如常的吃饭睡觉。

只是身边伺候的人都知道,千岁爷不欢喜了。

因为他总是一个人坐在船头摆弄他的东西,连带沁竹上茶,都没再问过,他是不是新来的了。

这种诡异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上京,在一片秋日的肃杀之中各回各府。

分开的时候,小王爷还喊了声“阿衡”,奈何沈小姐走的太过匆忙了,终是没有听见。

一旁的桂圆小声对他说:“王爷,人都已经走远了。”

苏月锦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那道身影瞧着。

他不觉得自己现下的样子有多落寞,惹得桂圆又忍不住说了句:“您要解释,也该早些啊。”

别扭了一路,到地方了才想着叫人,哪里还来得及。

虽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很确定沈姑娘不是无端矫情的人。

苏月锦转脸看他,挺认真的说:“我这不是要面子么。”

每当他想同她说话的时候,她都会如惊弓之鸟一样的避开。如是几次之后,他也不太好意思去“吓”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