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她懂得收买人心,一点小恩小惠就足以让他心存感激了。他拱手向她长揖,“多谢殿下。”

她轻轻颔首,大衫下的蟒袍领褖露出一截素纱中单,把纤长的颈项称得异常玲珑。内侍挑起香炉在前引路,她比了比手,示意王爷先行,也算成全了他夫唱妇随的面子。

他不由轻笑,甚好,有妇如此,都是他的福泽。他在前面缓行,能听见她跟随在后珠玉轻摇的声响,一波波荡漾,莫名让他感觉心安。

婉婉一路垂着眼睫,偶尔也会抬起眼观望,他就在面前,个子那么高,大概是常年练武的缘故,好像比厂臣还要魁伟些。玉带钩束出结实的身腰,下裳显得格外的长,单论模样,确实称得上容止可观。如果前几回见面产生的好感能延续,或者她会庆幸嫁了他,现在呢,隐隐有种失之交臂的遗憾,果真天下还是没有那样的完人。

至于这个公主府,她到现在才有空细看,南方的屋舍和北方不同,院子曲折些,最深的感触就是门建得特别高,几乎和屋檐相接。中间三扇对开阖的小门相拼,如果只开其中一扇,那便是又窄又高,一线天似的。

门高了,门槛也相应加高,婉婉下意识比,再差一点儿就及她的膝盖了。这算怎么回事,寻常过日子,也像禁足一样吗?

绕过了一个栽着芭蕉树的小院才到前厅,南苑太妃已经在东堂落了座,慈眉善目的妇人,穿着琥珀色团花褙子。因为孀居的缘故,即使儿子大婚也不着艳色,只在领上压了一对嵌宝石莲花金扣,细微之处可见一斑,应当是个看得开,会受用的人。

他们从门上进来,她站起身相迎,打量新媳妇的眼神充满了欢喜和满意。

婉婉进门前还有些紧张,等见了人反倒平静了。她在宫里长大,当然不会有妃嫔抱怨太后的不是,但婆媳之间难相处,这是一早就听人说过的。她来时也唯恐这个婆婆横眉冷眼,毕竟大婚当天的仪俗都反了,多少会惹她不快。没想到她脸上竟毫无怨怪的神色,宽和大度从她的眼睛里直接流露出来了。

女使燃起了香,执事引她到拜位上,她平掖两手举于眉前,对太妃拜了四拜。但凡尚公主的人家,在对待公主媳妇的礼仪上有一定的规矩,普通人家公婆受礼理所应当,就算跪地敬茶,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但搁到帝王家,那就大大不一样了。公婆受礼过后,必须起身还礼,公主四拜,公婆还两拜。当然礼不是白还的,公主有物馈赠,至于究竟算是孝敬还是赏赐,那就全看个人见解了。

太妃不是个小家儿气的人,道了谢,接过漆盘交给边上服侍的,自己亲自来牵婉婉入座,颇有些唏嘘地感慨:“殿下大约还不知道,我和你母亲徐娘娘,在闺阁中就交好。朝廷指婚,你母亲进宫侍奉孝宗皇帝,我奉旨下嫁南苑,一南一北相隔几千里远,自此联系才渐渐少了。你也晓得的,藩王无旨不得入京,我每常想你母亲,就和良时的阿玛哭闹。后来总算有了机会,孝宗皇帝办藩王大宴,我随良时的阿玛进宫看望徐娘娘,那时候你已经五六岁了,咱们见过一面,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我?”

像一般的富贵人家,从老到小都讲究矜持,头一回见面,能说这么多的真少见。婉婉有些意外,但不觉得反感。尤其太妃和她母亲有渊源,这么一来反觉贴心了。

婉婉就是这样,脾气好,性子软,别人要是以诚待她,她自然也会同样回馈。

她腼腆地笑,“那时候太小,竟不记得了…”

太妃依旧满怀眷恋地看着她,“瞧见你,就和瞧见徐娘娘是一样的。那次我没能久留,统共待了三日就回南京来了。见面的时候你母亲身上已经不大好,到了冬至一日弱似一日,年后就…”忽然意识到大喜的日子不该说这个,忙打住了,换了个笑脸道,“我昨儿就盼着见你来着,高兴得一晚上没合眼。今儿见了,果真和我想的一样,细看这眉眼,还有小时候的影子。你初到南苑,难免认生,不碍的,往后咱们是一家子。我没有生养女儿,拿你当自己女儿待。你呢,万万不要和我见外,良时要是哪里做得不当了,你只管和我说,我自然教训他。”

太妃是很和煦的人,即便说了很多,一字一句都平实可靠,绝不会产生献媚的嫌疑。宇文良时到了她嘴里不过是个平常的儿子,万一做错了事,有母亲借着教训打圆场,婉婉甚至有点向往这种充满烟火气的生活了。

她两手压着膝头霞帔,颊上红晕浅生,微微低着头道:“多谢额涅了,南北的规矩未必相同,倘或我有失礼的地方,也请额涅多多提点。”

几乎无一处不齐全,一位帝王家的公主,有温婉的脾气和谦逊的态度,这点是很难得的。太妃做女孩儿时也养在京城,家里老太爷门生遍布京畿,逢年过节诰命往来,见了太多太多的闺秀和宗女。那些金贵人儿,未必有傲骨,但却有傲气,好好的一句话也能说出她们的不可一世。然而真正的金枝玉叶,三朝唯一的公主,她淡然又持重,怎么能不撞到太妃心坎儿上来?活脱脱就是徐贵妃当年的样子!

婆媳好好说了一回话,边上的婢女才提醒:“老太太,两位爷和庶福晋们在外头候着呢。”

太妃才想起来,噢了一声道:“竟把他们都忘了。”说着觑婉婉脸色,毕竟年轻的姑娘,瞧着丈夫跟前有别的人,连儿子都那么大了,不知道是什么想头。但终归纸包不住火,都是明面上的事儿,藏着掖着也不成就。

她点头,“都请进来吧,叫他们给长公主殿下磕头。”

婉婉倒是平静的,就像铜环跟她说的那样,宫里有侄儿们,也有皇帝哥子的三宫六院。这世道,男人房里有几个妾侍太常见了,她心胸开阔些,也就不觉得怎么样了。

穿着葛布箭衣的太监虾着腰在前引路,簇新的靴底在青石砖上踏过,清脆又急促。后面跟着两个七八岁的孩子,小小的人,打扮得像模像样,干干净净一身祁人的吉服,外面是小马褂,里头是四开衩的袍子。进门来,啪地打了马蹄袖,稳稳请了个跪安——

“儿子澜舟…”

“儿子澜亭…”

“恭请额涅金安。”

婉婉愣住了,看了铜环一眼。没想到这就成了别人的母亲,就算早有了准备,依旧难掩惊讶。

太妃眼见她发怔,指了指大一点的孩子道:“澜舟今年八岁,是庶福晋塔喇氏所出。”

她介绍的当口,一个旗装女子上前来磕头。祁人的着装仍旧保有他们的特色,衣皆连裳,脚上蹬着花盆底,头上戴着旗头。跪地的时候绒花和头面几乎要扫到尘土,看着就很费劲的模样。

婉婉说:“不必拘礼,起来吧。”

孩子活络,一下就站起来了。那位庶福晋难了点儿,因为脚底那块木疙瘩有三寸来高,必须婢女搀扶才能起身。

婉婉偏头看,那位大爷生得真好,米分雕玉琢,像观音驾前的童子。眼睛随了父亲,眼里有金灿灿的一道环,俨然是小号儿的宇文良时。再瞧那塔喇氏,长得并不十分美,不过很娟秀,怯怯地站着,十分谨慎的样子。

大爷黑黝黝的眼睛看着她,婉婉不由一笑,转头叫小酉看赏。屋里的人都在等她的态度,见她不计较,纷纷松了口气。

太妃又指二爷,“澜亭今年七岁,庶福晋周氏所出。”

周氏上前来磕头,汉人不像祁人那么繁复,穿一件丁香色的妆花缎褙子,底下是一条栏杆裙。婉婉照例让起来,她抬起头,这人天生长了副笑模样,圆溜溜的眼睛,圆溜溜的鼻子,连嘴都是圆圆的。亏得她儿子长得不像她,否则爷们儿就欠威严了。

真是奇怪,南苑王府里的人都挺有意思,侍妾不很漂亮,但也算各有千秋。最后的一位姓陈,无所出,进退有度,一点不莽撞。婉婉曾经听过这些庶福晋的来历,据说原先都是伺候太妃的,当初让宇文良时娶亲,他如论如何不肯松口,太妃没辙了,只好往他房里塞人。就比如皇子们大了,跟前司寝、司帐都有引导的责任一样,碰过,不上心,将来给个位分就完了。这些女人身份上虽然有变,但依旧保留奴才对主子的那份兢业,匪夷所思,也有些悲哀。

婉婉对她们的兴趣不大,更中意那两位小爷。她来前特意嘱咐小酉准备京城孩子们玩的玩意儿,果然他们喜欢,金银不在眼里,抱着呱嗒嘴,偷偷拉底下那根红绳。这里头有机簧,一拉,兔儿爷的嘴和眼睛就乱动,他们起先不知道,弄出了动静来,一时都怔怔的,很快面红耳赤。

太妃作势唬起了脸,“真是的,头回见人就失了礼数,看你们阿玛不打你们!”

两个孩子愈发惶恐了,大大的眼睛看过来,嘴里嗫嚅着,就要给她下跪。

婉婉忙起身相扶,“本来就是我带来给他们玩儿的,不能怪他们。”一面说,一面退回了座上,笑道,“宫里有十位皇子,得了闲也上我那儿去。孩子就是孩子,别太苛责了,没的抹杀了天性。叫他们玩儿吧,玩儿得越好越聪明。”

她笑起来简直如春风拂面,语气轻柔,一递一声地,能沁入骨髓。两个孩子相视笑了笑,大概正说进他们心里了。

太妃也欢喜不已,招呼着:“还不谢谢你们额涅!瞧瞧,阿玛管得严,有额涅护着,你们往后可松了缰了。”

婉婉让她一口一个额涅的称呼,实在很不好意思。两个孩子又上来打千儿,“儿子以后一定听额涅的话,孝敬额涅。”

婉婉涨红了脸,边上那个老奸巨猾的人对孩子们的话十分满意,唇角露出笑意来,看得她牙根直痒痒。

老太妃又发话了:“打明儿起,就上额涅这儿晨昏定省来,一天不许落下。藩王府离长公主府虽远了点儿,也不碍的,总师傅还教你们学弓马呢,正好路上练练手。”转头看良时,“孩子小,我不放心,你呢,早上议完了事儿,就陪着一道儿来吧!殿下一个人进膳怪冷清的,你在边上端个茶,递个水,不为过。你阿玛当年也这么过来的,咱们宇文家的爷们儿疼媳妇儿,到你这辈可不许断了。”

这算是结结实实给他创造了一把条件,老太妃不声不响的,肚子里能打算。两府离得远,总有个刮风下雨的时候,长公主心眼儿好,能看着孩子来回颠腾?一来二去的,兴许就准他们住下了。连儿子都住下了,老子的好日子还远吗?这么一算,真是天衣无缝,老太妃抚着掌,自己先得意地笑起来了。

第29章 玉钩香阶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儿子成了婚,和媳妇不相亲,尤其这媳妇出身太高贵,如果中间没有和事佬调和,打头上远了,往后再想亲近,那就难了。--

太妃一辈子也是操碎了心,宇文家的男人都是干大事的,政务上八面玲珑,居家过日子,有的地方还是有些缺心眼。比如一条道儿走到黑,这就是个坏毛病。她的儿子,她当然知道。这些年来想攀搭南苑王府的人多了去了,为什么他总不提要立嫡福晋?江南美女不美吗?性子不温婉吗?当然不是的!他心里有了人,嘴上不言语,那个位置却一直留着,如果一辈子不能如愿,就等一辈子。

这世上的女人,谁能入了他们的眼,何用再愁忽地冒出个爱妾来,能和你平起平坐!她曾经同他私下说过,房里那几个也要善待,好歹人家替你传续了香火。他倒是应了,一定一定,说得十分响亮。可后来查了记档,自打两个儿子落地后,他就像使命达成了,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了。

直到有一天来找她,站在旁边伺候了半天巾栉,才慢吞吞开口:“儿子有件事,想请额涅示下。”

他能有什么事,左不过朝廷又变了什么新花样,要搜刮南苑的钱粮了。再不济就是要割出一块土地贴补别省,最坏不过削藩,这个准备已经作了五六十年,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她那时没放在心上,盥完了手道:“说罢,额涅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识过。”

他才笑了笑,“儿子要娶合德长公主为妻,先来回禀额涅一声,看看额涅的意思。”

她半天没回神,“能迎长公主下降是好事儿,接下来至少十年不必忧心王府处境了。可宇文家历来没那个造化,朝廷也忌惮咱们,这事儿怕是不好办。”

他却说得轻飘飘,“额涅听我的好信儿吧,再过半年,我一定给额涅一个说法。”

结果半年后,南苑王府接到了长公主下降的圣旨。

她不想打听经过,必定是千回百转,费尽思量。只知道他说到办到,合德长公主果然进了他宇文氏的家门。起先也怕这位皇妹心高气傲,不易伺候,他说尽了她的好话,把她米分饰得金子打造的一样,“额涅瞧着吧,您见了她一准儿喜欢。”

结果确实喜欢,人的品行怎么样,一番交谈就能看出来。目前为止至少知道长公主和善,甚至对底下妾侍生的孩子也没有偏见。帝王家出身,有这份容人的胸襟不简单。太妃乐于看见一家子和美,用不着为了保住一位公主媳妇,葬送两个孙子,真是皆大欢喜。

但公主对良时,可见没有这份心。昨儿大婚,夜里没圆房,她一到这儿就打听明白了。其实也不急,长公主才十六岁,还年轻,乍然到了陌生的地方,见的也都是陌生人,心里抵触,极正常的。慢慢的来吧,时候久了,知道自己男人多疼爱自己,石头也有焐热的一天嘛。

太妃对未来充满信心,婉婉却左右为难。孩子们来晨昏定省,本来是应当,她不好说什么。但是宇文良时跟着凑热闹,这就不大好了。

她犹豫了下,还是试图婉拒,“王爷政务繁忙,就不必天天过来了。两位小爷还要念书,这么来回奔波,怕他们太劳累。或者初一十五瞧瞧我来,就是他们的心意了。”

太妃在她手上压了一下,“礼不可废,小孩儿家家的图安逸,忘了做人的本份!我原是想,倘或殿下赏脸,越性儿搬到藩王府去,虽说章程不对,可多少公主宗女们,到后来渐渐都不计较那些了。毕竟小夫妻常在一起才好,一辈子的枕边人,要是透着生分,几十年怎么处?你也用不着不好意思,规矩得跟着人转,过得才自在呢。”

这么一听,比起住到藩王府去,似乎他们父子常来走动,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了。婉婉在小事情上不爱拿搪,既这么,还是照原定的办吧!

底下婢女上来敬茶,到塔喇氏跟前,她中途接下了,小心翼翼趋步上前伺候,“奴婢没念过什么书,往常教大爷,自己也没底气儿。现如今殿下来了,往后大爷有什么欠缺的,就全仰仗殿下了。您别看他皮头皮脸,这孩子听话着呢。殿下要是不嫌弃,就拿他当亲儿子吧,也是奴婢和大爷的造化。”

这番话说得很谦恭,却也有些画蛇添足。照着规矩,一旦有了正室,妾所生的孩子自然归到正室名下,对外介绍时只奉正室为母,妾侍一般连提都不会提及。塔喇氏急吼吼把孩子塞过来,颇有讨好的意思,也是为自己的儿子占个先机。毕竟两位小爷都是庶出的,长公主偏疼谁一些,将来孩子的前程就更无忧些。

婉婉剔透得很,明白她的意思。倒是澜亭和周氏很默契,母子两个对看一眼,悄悄吐了吐舌头。

澜舟没言声,眉头轻轻蹙了下,很快又是平静无波的样子。婉婉全瞧在眼里,只是笑意加深了,没有应塔喇氏的话,同太妃回禀:“我先头和王爷商议了,要去家庙祭奠先祖。额涅瞧,什么时候过去为宜?”

太妃听了大为赞赏,“殿下真真周到人儿,先王在天有灵也当慰藉了。我即刻吩咐人布置下去,既然要祭拜,宜早不宜迟。”

那厢宇文良时站起来,“额涅别忙,儿子已经命人去办了。殿下由我陪同,让周氏她们先伺候您回府。回头殿下要是愿意…”他脉脉看了她一眼,“祭拜完了请殿下进府瞧瞧,毕竟是自己家,没有过门不入的道理。”

太妃道好,腾出空儿来让他们独处,是她最乐意的。她站起身一笑:“就这么说定了,咱们先回府准备,恭候长公主殿下大驾。”

周氏和陈氏扶她出门槛,塔喇氏带着两个孩子向婉婉请了跪安,也却行退到门外,跟随太妃去了。

婉婉到此刻才畅快出了口气,应付这些人,比应付宫里的太后和嫔妃们更费力。在宫里她从来不是焦点,挨在一边旁听,可有可无。这里却不同,正经的王妃,庶子们的嫡母,身份转变得太快太急,实在没法不忐忑。

她摸了摸额头,雪白的手指上套了一个玛瑙指环,浓墨重彩的颜色,对比出她的纤纤玉质。她不太顺心,叹了口气道:“我还得换衣裳,请王爷稍待。”

见人和祭奠不一样,大红大紫进家庙,那是极大的不恭,所以得先回去换揄狄,净脸净手后方能入祠堂。

她和铜环抱怨,“我累了,真想歇一歇。”

铜环听了揶揄,“谁让您要讨太福晋的好来着?本可以省了的事儿,您自己争着要办,眼下又来和我抱怨?”一面给她整理胸前穗子,一面轻声问她,“殿下对南苑王,终究还是有些感情的吧?我瞧您事事为他考虑,这回又怕拂了他的面子,才说要祭拜老王爷的。也是,事到如今已成定局,怄气也没什么用了,且过好了日子,自己受用是正经。”

婉婉听得直皱眉,“混说什么呢,我多早晚对他有感情了?这么做也是为了朝廷,既然结了姻亲,两下里安抚,总比挑的两头火起好。”她眉宇间隐约有忧色,喃喃道,“大邺经不得动荡,这两百多年来,文臣武将都安逸惯了,这会儿要是出点岔子,难保一个个连刀都找不着。”

铜环何尝不知道呢,不过和她逗趣,想套她的话罢了。看来她的心思是变不了了,即便将来和南苑王生儿育女,对家国的责任,还是重于一切。女人这么刚强,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收拾停当出府门,门外早有轿子候着了,雕饰精美的镂空花纹,里头隐约透出遍地金的缎子来。他对她殷情体贴,真像老太妃说的那样,宇文氏有伺候老婆的家风,为她打帘,送她上轿,一点不含糊。婉婉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缓缓落下去,门上垂帘掩住了她的视线,她安然坐了一阵子,没过多久偷偷打起窗上帘子朝外看,江南别致,京城的磅礴和沧桑,在她的眼里还是比不上这里的灵巧和淡雅。

春天的气候多变,昨晚到桃叶渡,空气里还有剩余的寒气渗透进衣裳。白天倒好了,阳光融融,天宇澄澈,微微一阵风吹过,熏得她昏昏欲睡。

轿身突地一震,她也给惊醒了,有人来接她下轿,帘后出现的仍旧是他的脸。

他任何时候都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伸出手来,掌心虔诚地向上,不说什么,眼神满含希望。

婉婉想起白塔枣树下那回,他也曾经牵过她的手。那时候心里溢满了甜,可是今天竟变成了这样。外面人声鼎沸,料想陪祭的人应当不少。宇文氏雄踞江南这么多年,早就作养得庞大而复杂,所以到了这里她还得继续伪装。不单这回,以后也一直是这样,也许装着装着,慢慢就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