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唯真指了指那封信,轻描淡写地道:“呐,你不是叫李毓么?刚刚你三番两次差点脱口而出‘本世子’,我要是还不知道你的身份,我得有多蠢?”

李毓脸色难看地指着杨唯真:“你,你识字?”

杨唯真眨了眨眼,莫名其妙:“我干嘛不识字?”

李毓咬牙道:“识字会分不清楚余杭的余和鲤鱼的鱼?你分明是捉弄于我!”

杨唯真无辜地道:“是啊,你才发现啊?”

在李毓彻底出离愤怒之前,杨唯真又轻飘飘地道:“可是你也骗了我啊!你叫李余么?许你骗人,不许我捉弄人?什么道理嘛?”

李毓彻底无话可说,也不肯再跟杨唯真说话了,自己坐到一边冷着一张脸生闷气。

杨唯真捉弄完了李毓之后,还是很好心地让浅云将李毓的信交给门房,让他送去南月牙儿胡同给高诚。

浅云刚拿着信离开,杨唯真急听到了“咕噜噜”奇怪的声音,转头朝李毓一看,发现他脸色通红地坐在那里,偏偏又要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冷酷模样。

李毓心中暗恼,以为又要被这个恶劣的女孩嘲笑了,杨唯真这次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等浅云回来之后吩咐她去要一碟点心过来。

杨唯真将点心放到了李毓面前:“怎么说来者是客,总要招待你一盘点心,不嫌弃的话就用一些吧。”

李毓看了杨唯真一眼,见她似乎没有嘲笑他的样子,才点了点头,道了一声谢,拿着点心吃起来,他是真的饿了,所以一连吃了五六块才停下。

“还用么?”杨唯真看着李毓道。

李毓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

见杨唯真让浅云将点心撤下之后就开始逗怀里的小狗玩,李毓看了她几眼,可是他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办法看清楚杨唯真的五官,想了想他犹豫地问:“你的脸是生病了吗?我认识几个御医,可以请来给你看看。”

李毓不想平白无故地接受别人的恩惠,想要回报一二还人情。

杨唯真随口道:“生来如此,没治了,别费心了。”宫里的御医都被祖母亲来给她看过,除了让她静养,半点名堂也说不出来。

李毓却当真了,想着容貌对女子的重要性,不由得有些同情杨唯真,刚刚因杨唯真捉弄他的那点不愉快也很快消散,他便绞尽脑汁地安慰道:“其实……其实脸不好看也没事,女子只要心地善良,温婉贞静……就可以了。”

杨唯真闻言看了李毓一眼,哼了一声道:“别骗我了,这话你自己信吗?”

李毓:“……”

杨唯真黯然地道:“你不必为我担心,等我再长大些了就去庵堂里当姑子去了,丑不丑的佛祖可不会嫌弃我。”

李毓愣了愣。

杨唯真冲着李毓一笑:“对了,世子今日怎么会独自出现在梅林里的?”

李毓原本是不想说的,可是刚刚听杨唯真说要去庵堂里当姑子的话,对她很是同情怜悯,便还是回答道:“路遇劫匪,几个侍卫拦着他们让我骑马跑,后来我从马上摔下来,马不知所踪,我不知怎么的就跑到了梅林来了。”

杨唯真闻言微微蹙眉:“劫匪?京畿之地怎么会有劫匪?”

李毓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一个救我的侍卫告诉我,那些人只是打扮成劫匪的样子而已,并非真的劫匪……”

杨唯真明白了,看向李毓有些好奇道:“你得罪了什么人?”

李毓想了想,摇头:“我每日都在跟着先生念书,也不曾与人交恶。”

杨唯真点了点头:“你一个连小奶狗都怕的人能得罪什么人!”

李毓正要反驳,杨唯真却是接着道:“而且你出行身边至少也会跟随七八个护卫吧?可是我看到你的时候,你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可见那群人人数不少,武功也不错才能让你的人拼死相拦。能派出这样的人,肯定不是你这么个小孩会惹出来的麻烦,那就是因为你的身份了?”

李毓听着杨唯真有条有理的分析,不由得愣了愣。

杨唯真又问道:“你今日是出门干嘛来的?”

李毓道:“父王让我送信去舅舅家。”

杨唯真疑惑地道:“送信为何要让手无缚鸡之力的你去?还要让人保护!还不如派别人去呢。而且我记得今日京中正有一场由邱先生主持的讲学,你这么喜欢念书,怎么没有去?”

手无缚鸡之力这个词让李毓心里又是一阵憋闷,不过他已经决定回去之后跟高成好好学武了,所以便没有跟杨唯真计较了:“我父王好像不喜欢我去这种场合。”

杨唯真眨了眨眼:“邱先生主持的讲学可是学子扬名的好机会,为人父母的无不望子成龙,晋王殿下倒是与众不同。”

李毓不由得心下黯然,他是想去的,可是他父王却非要让他送信去舅舅家。

杨唯真怜悯地看了李毓一眼:“你父王给你的信还在不?你信不信里面一句重要的话也没有?”

李毓脸色一僵,杨唯真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自然是能听明白,父王就是不想让他去参加邱先生的讲学,不想让他扬名才将他打发走的。

其实不用杨唯真说,李毓也猜到了一些。

第90章 是她吗

杨唯真抱着白小狗在炕上坐下,一边用手指去挠白小狗的下巴,一边问闭口不言的李毓:“你读书是为了什么?”

李毓不解地看向杨唯真。

杨唯真摁住白小狗的挣扎继续挠它下巴,她听奶娘说小猫喜欢被人挠下巴,想必小狗也是一样的:“有的人读书是因为家中长辈望子成龙,有的人读书是为了以后能得一个好的差事养家糊口,有的人读书是为了金榜题名以后报效朝廷……你呢?你是哪一种?”

李毓被问住了,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

贺林晚朝李毓一笑:“你看,你生来就是晋王世子身份高贵,不需要读书来光耀门楣,也不许要识几个字来养家糊口,至于报效朝廷么……身为宗室,是无需走科举之路的,只要陛下喜欢你就成了。”

李毓想了想之后却是摇头,固执地道:“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是我喜欢凭自己努力去争取,而不是依靠祖辈萌荫。”

白小狗在挣扎的好几次之后都没有挣开杨唯真的魔爪,无奈之下就放弃了,趴在杨唯真怀里装死。

杨唯真摸了摸白小狗的头,冲着李毓狡黠地一笑:“小鲤鱼,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我祖父说了,在其位谋其政才是聪明人该干的事情,你错就错在生@ 了一个纨绔子弟的命,却不肯认命。”

李毓看着贺林晚许,许久无言,他甚至不敢相信这样的话是从一个看上去比他还小的女孩子口里说出来的。

“你知道什么!”李毓看着杨唯真。冷冷地道。

杨唯真看了李毓一眼,脸上依旧带笑:“其实你自己心里也是明白的吧?你只是不肯认命罢了。可是你不肯认命的后果就是让无辜的人为你送命,今日跟随你出来的侍卫还有几个活着?”

李毓脸色有些发白,看着杨唯真,那张精致的小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为何要对我说这些?”李毓问道。

有些道理李毓确实不是不懂,他只是不服气,不甘心罢了。他自幼聪慧,书读的也好,邱先生也曾夸过他是可造之材,可是却没有一个人盼望他能凭自己的本事得到他想要的。连今日才刚认识的小姑娘都认为他错了。不过这小姑娘胆子也真大。居然会于他说这些。

杨唯真想了想,半真半假地道:“可能是……见你长得好看,我不想你死得太早了。”

李毓没有想到会从杨唯真口里听到这么一个答案,不由得目瞪口呆。可是杨唯真说完这句话之后就不在意地低头继续逗她的小狗了。看也没有看他一眼。李毓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回想起这个小姑娘从两人一见面起重重的恶劣行径。李毓有种自己被调戏了的错觉。

“你!身为一个女子,你太……太不自重了!”李毓红着脸道。

杨唯真噗嗤一笑:“世子你说什么呢?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看到美好的事物我不想让他死不是人之常情吗?就像我把白小狗救回来,为它治伤,也是因为它长得好看啊!不然我干嘛救它?你也是一样的么。”

白小狗小小的身子抖了抖。

李毓看了看白小狗,有些不敢置信:“你拿本世子跟一只狗比?”

杨唯真摸了摸白小狗的“狗头”,慢悠悠地道:“狗怎么了?别瞧不起狗。在我这里,你还不如它好看呢。”

李毓听完之后脸也不红了,而是发了黑。难怪她肯给一只狗细细包扎伤口,却对他的伤势视而不见!原来在她心里,他的地位还不如一只狗!

可是他能跟一个小姑娘争辩说自己比一只狗好看么?

最后李毓将头一撇,自己坐到一边生闷气去了,并发誓他再也不理这个刁钻刻薄的小丫头了。

杨唯真看了李毓一眼,心里已经笑得在打跌了,不过之后不管杨唯真说什么,李毓都不肯开口说一个字了。

直到浅云进来禀报说来接李毓的人已经到了。

李毓立即起身,不过在要出去的时候李毓还是停下了脚步,想了想,才别别扭扭地对杨唯真道:“今日多谢你了。你知道我是谁了,以后如果有什么 需要帮忙的地方,就派人给晋王府送信,或者送去南月牙儿胡同给高诚让他转交给我也一样。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帮你。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杨唯真看着一脸认真的李毓,笑眯眯地:“我啊?我叫杨阿丑。”

李毓闻言看了一眼杨唯真脸上的“胎记”,微微皱眉:“没有别的名字了吗?”哪里有女孩儿叫这种粗俗的名字的!满腹才学的李毓听了简直不能忍。

杨唯真叹了一口气:“反正以后要去当姑子的,到时候就会有个出家的名字了么,还费那么大的劲儿想名字做什么?”

李毓闻言抿了抿唇,轻声道:“以后若是我打听到了名医,就请来为你治脸上的胎记。”

杨唯真还是笑:“恩,好啊,那就多谢世子了。”

李毓看了杨唯真一眼:“我先走了。”

杨唯真朝李毓挥了挥手,李毓便离开了。

等李毓一走,杨唯真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浅云在一旁看着挺无奈的,她自幼跟着姑娘一起长大,小时候姑娘也喜欢这么捉弄三少爷他们,不过这几年被老夫人教导着,越来越有大家小姐的风范了,浅云已经许久没有见自家姑娘这么开怀地笑过了。

……

“银狼很喜欢你。”一个低沉的男声在一旁道。

因银狼的出现而陷入回忆的贺林晚立即回过神来朝旁边看去,便见到了长大的李毓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旁。那双与幼年相比多了几分深邃的漂亮眸子正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贺林晚缓缓眨了眨眼,站起身,看着李毓微微一笑:“恩,我也挺喜欢它的。”

李毓走过来摸了摸银狼的头,转头看向贺林晚,似笑非笑:“你为何喜欢它?因为它长得好看?”

贺林晚想起了杨唯真当年说的话,不由得觉得好笑,正想搪塞几句贺勉却是走了过来,抱怨道“世子,麻烦你以后将你家的爱宠好好看管行不行?等闲人看到它这么突然冒出来非得给吓死不可!阿晚。走了。别磨蹭了!”

贺林晚见马车已经来了,便冲李毓点了点头,跟贺勉一起走了。

贺勉在送贺林晚上马车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见那一人一狼还没走。正看着这边。不由得撇了撇嘴。对正要上车的贺林晚小声道:“我瞧那花心萝卜世子就没安好心,你以后离他远一点知道吗?别不把哥的话当回事!”

贺林晚随口应了一声就上了马车,马车动起来的时候车帘被风掀开了一角。贺林晚转头便从那帘子的间隙中瞧见李毓和银狼的身影。

银狼已经不是小时候那小小软软好欺负的样子了,它是斗兽场上的常胜将军,威风八面。小鲤鱼也不是那个她说什么他都相信,被欺负狠了也只会撇过头去自己生闷气的小孩子了。

时间改变的不仅仅是她的命运,还有他们所有人当初的模样。车帘子落下来,遮住了贺林晚的视线,她的马车也渐渐消失在了那一人一狼的视线中。

直到贺林晚的马车离开,李毓才蹲下来一边挠着银狼的下巴,一边道:“白小狗,是她吗?”

银狼舒服的眯了眯眼,却没有回答。它只是一只狼,听不懂人话。

贺林晚回到承恩伯府的时候李嬷嬷告诉她刚刚卫家老太太派人来了,卫氏正亲自在花厅接待。

贺林晚虽然已经料到了卫家这时候派人来是做什么的,不过她还是打算去看看,走到花厅的时候贺林晚听到卫老太太派来的一个管事媳妇正在说话,她没有进去,而是在屏风后面站了一会儿。

只听那管事媳妇道:“……这不,知道表少爷喜欢吃樱桃,老夫人特意让人去摘了两筐新鲜的让奴婢送来。”

卫氏微笑道:“多谢祖母记挂。对了,上次知道她的病还需静养,我为她打听到了几个方子,等会儿你拿回去,让常给祖母诊脉的唐太医瞧瞧,如果能用的话就用。”

那管事媳妇立即道:“所以说还是姑奶奶您与老夫人最贴心,时时都想着她,担心她的病。就如老夫人也时时刻刻都记挂着您,还有表小姐和表少爷。”

卫氏微笑。

那管事媳妇又叹了一口气道:“老夫人之前身体一直不好,外头的事情就都交给了夫人和夫人的那位表兄,今日在铺子里发生的事情老夫人都听说 了,然后狠狠地教训了夫人一番。这不,老太太让奴婢将那几家铺子的账本都给您拿来了。老夫人还交代了,铺子里的伙计和掌柜您若是要继续用就用,用不上就打 发了,都由着您。本就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何必为了那些身外之物伤了和气呢?平白让外头的人看了笑话。”

卫氏微笑颔首:“祖母说的极是。”卫氏示意丫鬟去将管事媳妇拿出来的账册收好。

管事夫人又叹了一口气道:“可惜外头的人管喜欢见风就是雨的,今日不过是铺子里的管事不认得您派过去的人,他们就胡言乱语一些有的没的,老夫人担心这些谣言会让老爷的官声受到影响呢。”

第91章 霸气的卫氏

卫氏笑道跟她打太极:“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祖母多虑了。”

贺林晚在一边听了忍不住想笑。

管事媳妇见卫氏不接话,却忍不住笑意微僵,最后只能再道:“话虽是如此,可是这世上的人大多喜欢人云亦云,就怕以讹传讹,到时候老爷的名声可就……奴婢说句实话,姑奶奶虽然已经出嫁了,但是娘家是官身还是白身这对姑奶奶在夫家的地位而言是十分要紧的。”

卫氏终于好心地接了这管事媳妇的话:“那以祖母的意思?”

管事媳妇松了一口气:“老夫人是想着,请姑奶奶您让人澄清这个误会。”

贺林晚听到这里原本是想要进去的,不过想了想之后她还是停下了,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小看卫氏,所以她站在哪里听卫氏应对。

卫氏闻言低头喝茶,一时整个花厅都安静了下来,几个丫鬟都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都放轻了,那管事媳妇坐着坐着头上就有些冒冷汗。她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位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在卫家除了老夫人之外,无所依持,连老夫人院子里稍微有点脸面的管事嬷嬷都能骑到她头上的那个大姑娘了。

正在管事媳妇坐如针毡的时候,卫氏似是回过神来了,带着些歉意道:“抱歉,我刚走了一会儿神。你刚说老夫人她说什么来着?麻烦再说一遍。”

管事媳妇愣了愣,看了卫氏一眼,小心地换了一些委婉的措辞:“老夫人的意思是,能否请姑奶奶帮着澄清一些外头的人对老爷的误会?”

卫氏疑惑道:“是什么样的误会?”

管事不确定卫氏问这话是什么意思,硬着头皮斟酌着道:“外头的人说老爷和夫人霸占着姑奶奶的嫁妆不肯归还……”

“哦。这件事啊。”卫氏脸色极淡,“我听我那派出去的人回来说,夫人娘家的那个什么表哥当着众人的面说铺子是卫家的,以后是要留给夫人的儿子继承,与我这个出嫁女没有什么关系,如此说来,外头的这些所谓的传言至少有一半是属实的。”

管事媳妇闻言心中不由得叫苦。早知道这位姑奶奶现在变得这么厉害。她就不来自讨苦吃了:“这……下头的人怕是有些不尽不实,姑奶奶可别全信了。”

卫氏闻言微微一笑,突然叫道:“阿晚?是不是你回来了?”

贺林晚知道自己被卫氏发现了。便装作自己刚刚才到的样子,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笑着道:“母亲。”

那管事媳妇也连忙给贺林晚行礼。

卫氏问贺林晚道:“回来得这么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