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浩中绷着脸站了起来:“好了,吃得差不多了,谢谢大家捧场,秦老师,以后剧团的具体事项再单独联系。我回去了,人老了不中用了,被小辈一气就身子骨疼,得去睡一觉。”

大家全都站了起来,把老人家送出了门口。

宁浩中前脚刚跨出门槛,后脚忽然顿住了,宁则然这刚刚放下去的心一下子又提了上来。

“对了,”宁浩中嫌弃地看着自己的孙子,“宁氏娱乐现在谁管着?这么小家子气,《拂晓》的戏服还要卖了赚钱?给我追回来,我要留着收藏。”

宁则然的嘴角抽了抽,点头应是。

那戏服,他从庄西行那里敲来了,好好地收着呢,看来这次要忍痛割爱了。

第87章 虎尾兰(四)

山穷水尽疑无路, 柳暗花明又一村。

宁浩中应邀看了《拂晓》,居然阴差阳错也成了言菡的粉丝小盐巴,两个人之间最大的障碍忽然一下就消除了。

幸福来得有点突然,宁则然有点患得患失, 深怕这这是自己的一场梦。随后的一个双休日, 他便让言菡巩固战果, 登门正式拜见自己的父母和爷爷。

宁家的老宅位于北都西郊,曾经是古时候的皇家园林所在,和位于香蜜湖的别墅不同, 老宅有着更为古老的历史,外观和装修走的都是中国古典风,沉稳、典雅。

宁则然家里的几位长辈都到了, 宁霁然和宁徐然两兄弟也都在, 这让忐忑不安的言菡稍稍放下点心来。

宁父一看就是个严肃的军人,身材高大、腰背笔挺,眉宇间比起宁则然多了几道风霜,他和宁则然的脾气差不多,不苟言笑,说话言简意赅, 幸好旁边有齐彦茹在,轻言细语地调和着气氛,言菡紧张的感觉才好了一些,渐渐自然了起来。

其实言菡这样的女孩,温柔乖巧, 抛开家世不谈,是很有长辈缘的,这大半天相处下来,宁浩中越看越喜欢,一开始装着吹胡子瞪眼不耐烦的模样自然而然地就淡了,等吃完饭,他就招手让言菡去了他的收藏室,那里有他珍藏的头面、戏服,件件都是古董和珍品。

宁霁然和宁徐然面面相觑,小声讨论了起来。

“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偷偷去收藏室被发现了挨了一顿揍吗?”

“记得,你撺掇我去的,结果自己跑了。”

“小菡这样,咱们是不是得吃一下醋?”

“别提了,我上次拍MV想问爷爷借几套戏服,他都没同意。”

宁则然威严地瞧了两兄弟一眼:“吃什么醋,赶紧找个女朋友,然后都带回家来,和小菡一起做个伴。”

两兄弟各自把脸一扭,哼,老男人贪恋爱,这是巴不得天底下所有人都和他一样呢。

从老宅出来的时候,宁则然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已经晚上九点了,马路上的灯火仿佛一条条蜿蜒的长龙,远处北都城的霓虹璀璨生辉,美丽得仿如梦境。

今天宁则然自己开的车,言菡坐在副驾驶上,也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你说,爷爷明天会不会醒过来又不同意我们俩在一起了?”她杞人忧天起来。

“会。”宁则然一本正经地道。

言菡瞪了他一眼,委屈地道:“人家都担心死了,你还开玩笑。”

宁则然握住了她的手,在那手心挠了挠,轻描淡写地道:“就算不同意了也没事,我一个成年人,真要结婚了还能不许?我又不是那个曹一杉。”

言菡噗嗤一乐,这人还惦记着曹一杉,话里话外都爱贬低上几句。

“他那时候还没成年,我都已经不怪他了,也都把从前的事情都忘了,你还这么小气老提…”她嘟囔着道。

宁则然气乐了,他的小白兔还真是越来越胆大了,居然还在他面前替曹一杉辩解。“真的都忘了?”

言菡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听说他给你写过情书?”宁则然酸溜溜地道,“都写了些什么?”

言菡吓了一跳:“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宁则然轻哼了一声,绷着脸没出声。

这样吃醋的宁则然…好像看上去有点可爱。

言菡忍不住心痒痒的,小声道:“还能写什么,就是一些好听的话,早就忘了。”

“忘了就好。”宁则然故作淡然。

言菡反握住他的手凑了过去,黏在他的耳边,轻轻地笑了:“他的过去太久了,真的忘了,不过你写的那一封我已经会背了,是我收到的情书里…写得最好的一封,也是我最爱的一封。”

气息如兰,色授魂与。

宁则然深吸了一口气,那子虚乌有的醋意一下子消失无踪,浑身上下热意上涌,脚下用力一踩油门,汽车飞驰了起来。

回到安苑里,言菡这才有点后悔了,不该轻易就说那些撩人的情话。

被挑起热情的宁则然不知餍足,一遍遍地亲吻一次次索求,言菡被迫在他耳边背了好几遍提米拉斯的情书,夹杂着声声娇喘,直到喉咙都有些哑了,这才被宁则然放过。

事毕,两个人相拥着躺在了床上,热情褪去,随之而来的是胸口被填满了一般的宁静和快乐。

“小菡,”宁则然忽然叫了她的名字,低声道,“马上就是新的一年了,我通过考验了吗?”

“啊?”言菡有些不明白,什么考验?

“我可以登门拜访你妈妈了吗?”宁则然侧过脸,吻了一下她的发梢,“这次应该不仓促了吧?”

言菡这才想起,刚从N国回来的时候,她就是用这个借口搪塞宁则然的。脸有点红,她埋进了宁则然的怀里,小声道:“不仓促了,我和我妈,都盼着你过来。”

-

元旦假期很快就到了,一月一日,宁则然正式登门拜访蒋湄和沈安川。

准备好的礼物简洁却贵重,两瓶上了年份的名酒、一份虫草和一份血燕。

言菡事先和蒋湄提了宁则然的一些喜好,家里事先都收拾过了,该丢的全丢了,角角落落一尘不染,要不是怕味道太重,蒋湄恨不得重新去刷一下墙壁,只盼着自己家里看上去不要太寒酸,给女儿丢脸。

饶是如此,看着宁则然走进家门的气势,蒋湄也还是有些拘谨,上了茶和水果之后,和沈安川两个人在厨房里忙碌着,把客厅留给了他们两个。

宁则然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这个普通的两室二厅,客厅很小,三人沙发旁还放着一个竹子做的书架,叠着一些军事、传记之类的书,想必是沈安川爱看的,阳台上养着君子兰和绿萝,看来言菡喜欢盆栽的这个爱好是源自蒋湄。

“带我参观一下你的房间?”宁则然提议道。

“没什么好看的,太小了。”言菡想耍赖不去,那个几平方的小房间,宁则然进去都要转不过身来。

宁则然怎么肯,拉着她就到了那个小卧室门口,推门而入。

因为来住的时间不多,卧室边上放了一些杂物,更显得空间逼仄,靠墙是一张单人床,床单是小碎花的,床头上做出了一个书架,上面放着一些言菡从前学习的书和杂志,窗口是一张书桌,里面放着言菡的梳妆盒。

宁则然随手打开一看,里面都是一些粉色的小发圈、小首饰。

“你不是喜欢白色吗?”宁则然有些意外。

“小时候最爱粉色,总觉得自己是个公主,”言菡不好意思地笑了,“后来长大了才慢慢地变了。”

宁则然随手拿起了一个小发夹,粉色的小兔子,耳朵上还镶着一圈水钻,亮闪闪的。他拿起来往言菡头发上一别,后退几步欣赏了片刻:“还挺好看的。”

“哎呀太傻了,”言菡着急地要拿下来,“戴出去被人笑死了。”

“送给我吧。”宁则然随手往兜里一揣。

这种女孩子的小玩意儿,一点儿都不值钱,宁则然拿去干什么?言菡狐疑地瞟了他一眼。

“别这样看我,小心我亲你。”宁则然一本正经地威胁。

言菡的脸一红,在他腰上拧了一下:“我妈在呢,不许乱说。”

宁则然心痒痒的,看了看门外没人,正琢磨着怎样偷个香吻,眼角的余光一瞥,顿时发现了新大陆:“这是你小时候的相册?让我看看。”

相册不多,都是简装的,一共厚厚的三本,以小时候的为主。言菡那会儿胖嘟嘟的,小圆脸上一对大大的眼睛,小鼻子小嘴,可爱得想让人咬上一口。

要是有这样一个小女孩的翻版,好像感觉也挺不错的,一定不会像家里那帮熊小子一样闹翻天。

想象着那软绵绵的童音叫着“爸爸”,像无尾熊一样黏在身上,宁则然忽然一下心动了起来,看了一眼言菡的小腹,嘴角勾了起来。

言菡被他笑得有些莫名,不安地摸了摸肚子:“我胖了吗?”

宁则然摇了摇头,克制了一下自己这个忽然冒上来的念头:算了,言菡要明年才毕业,还是想看看相册解解馋吧。

第三本相册言菡就长大了,从初中到高中,照片越来越少。也是,现在都是数码相机和手机了,愿意打印出照片的越来越少。

照片里的言菡很多时候都是一身蓝白校服,有出去玩的风景照,有文艺演出的集体照,还有同学之间的合照。

宁则然心一动,直接翻了两页,果不其然,后面有几张言菡高中时运动会抓拍的照片,言菡梳着两条麻花辫正在整理运动服,前面是沙坑,好几个同学聚在沙坑的一侧朝着她喊加油。

围观的人里,赫然就有曹一杉。

他的翻着照片的手顿了顿,心里一阵发酸。

那是他无法参与的从前。

“你还会跳远?”他努力忽略着曹一杉,酸不拉几地问。

言菡不好意思了:“都是那会儿他们瞎起哄哄我报名的,人家都会那种三级跳了,我只会立定跳远,临时抱佛脚学了,比赛的时候跳了两次全犯规,最后一次跳过去了还一屁股坐在沙坑里了,得了倒数第一名。”

可怜的小白兔。

宁则然想象了一下言菡坐在沙坑里快要气哭了的表情,觉得曹一杉的身影稍稍没那么可憎了。

看,跟着那个人的时候都没啥好事,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言菡多走运啊,又是得奖又是成名。

“他好像也在。”宁则然佯做不在意地戳了一下照片上的曹一杉。

言菡靠在他身上,一起翻着照片的手顿了顿,忽然兴致勃勃地朝后翻去:“不止这一张呢,你看这张篮球比赛里也有,还有那张文艺汇演是他帮我拍的…”

宁则然简直要冒酸水了,沉着脸一声不吭。

言菡把照片全翻完了,“啪”的一下合拢了,转身便抱住了宁则然的脖子,仰起脸来主动亲吻了一下他的眼睛,轻声道:“他只是代表着从前,则然,我的未来,只有你。”

这还差不多。

宁则然的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想了想道:“过两天我们出去玩,多拍几张照。”

言菡抿着唇,想乐却又不敢乐,深怕宁则然恼羞成怒。

“笑什么?”宁则然却一脸理所当然,“到时候放在你朋友圈秀一秀,让他瞧仔细点,省得他还惦记你。”

“好。”言菡乖乖地应了一声。

宁则然想了一下又道:“现在我们俩先来拍一张,算是前菜。”

这还分前菜和正餐?言菡抚了抚额。

宁则然兴致高涨,两个人以卧室后的书架为背景,选了一个亲密的角度,一前一后来了一张自拍。

言菡低头处理了一下照片,发到了朋友圈里,附上了一句话:我的未来。

嗔了宁则然一眼,言菡小声嘟囔:“可以了吧?幼稚。”

居然敢批评他,小白兔的胆真是养肥了。

宁则然很满意,趁机低头吻住了她的唇,满足了自己一进来就有的惦念。

然而,还没等他细细品尝,耳边传来了一阵轻咳,言菡仿佛触电一般地从他怀里窜了出来,满面通红。

“吃饭了。”沈安川的声音尴尬地响起。

第88章 虎尾兰(五)

餐厅虽然小, 不过在蒋湄的精心布置下, 还是很温馨。

餐桌上铺着小碎花的布和蕾丝, 上面是一层崭新的透明塑胶,几个家常小炒,加上几道大菜, 非常丰盛。按照言菡说的,蒋湄替宁则然准备了专门的一套餐具, 也专门替他盛了小份照顾他的癖好。

吃饭时还是有点拘谨,宁则然的气势摆在那里, 又是食不言寝不语的,沈安川和蒋湄除了招呼吃菜, 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题, 言菡只好辛苦地扮演着调和剂的角色。

幸好后来宁则然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 主动接了话茬, 问了几句沈安川公司的情况, 又聊了聊言菡的工作和近况,这气氛才慢慢轻松了起来。

蒋湄一直话不多, 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宁则然, 她向来并不看好言菡的这段感情, 担心对方家世太好, 性子绵软的女儿要受委屈。然而两个人之间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亲昵,还有宁则然几乎浑然天成的气势,让她提起的心放下了一半。

这样的男人,一定会护着他的女人吧?不会像言菡那个故去的父亲一样, 在孝道和爱情中苦苦挣扎,最后不负责任地离开。

蒋湄心里即是酸涩又是欣慰。

眼看着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蒋湄笑着道:“则然,我们家没什么好招待的,你多担待些。”

“不,菜很好吃,谢谢阿姨。”宁则然正色道。

蒋湄话锋一转:“其实,小菡说你要来拜访我们,我犹豫了很久。你们俩分分合合的,让我一直很担心,小菡她性子软,我们家和你们也相差太远,其实真要说起来是很不合适的。”

宁则然心里一惊,定了定神诚恳地道:“阿姨,你放心,我们家里的事情,我都已经处理好了,肯定不会让小菡受委屈,至于我,现在说什么都是虚的,路是一步步走出来的,若干年后,你回过头来看,一定不会后悔把小菡交给我。”

蒋湄无奈地笑了笑:“我还能说什么?我说的这些小菡都懂,但她还是选择和你在一起,我做母亲的,只能祝福她。”

“谢谢阿姨。”宁则然的手心出了一层汗,说话愈发恭敬了,蒋湄在言菡心底的位置,他很清楚,“以后你和叔叔也不用这么辛苦,小菡能赚钱了,你们的压力也可以减轻了,到时候多出去走走…”

蒋湄的神情郑重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话:“则然,有件事情我想和你提前说清楚。我愿意把小菡交给你,是因为小菡喜欢你,和你的身份地位并没有必然的联系。我虽然不能给小菡一个优渥的生活,却也绝不会成为她的拖累,我们家不需要你的任何扶助,不只是我,其他所有的亲朋好友都一样,如果有人背着我向你讨要什么,你一定不能答应。”

宁则然肃然应道:“好。”

沈安川坐在旁边一声不吭,言菡心里莫名有些慌张,撒娇着抱住了蒋湄的胳膊:“那我挣来的钱给你们享福总可以吧?这次我得了奖有一笔奖金,还有电影得奖、票房大爆了,我们导演说要给我们每人都发个大红包呢。”

蒋湄欣慰得捏了捏她的鼻子:“你挣了钱妈给你攒着,到时候得添到你的嫁妆里去,不能让你太寒酸了。”

言菡的鼻子发酸,轻轻地“嗯”了一声。

“叮咚”一声,门铃响了。

蒋湄和沈安川怔了怔,这个时候,谁会上门呢?

“谁啊?”沈安川扬声问道。

门外没有声音。

沈安川纳闷地站了起来:“难道是物业收物业费来了?”

他站在猫眼那里朝外一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怎么了?”蒋湄担心地问。

沈安川深吸了一口气,苦笑了一声,拉开了门。

一个男人大步走了进来,站在玄关处,神情呆滞地看着餐桌旁的一家人。

脑子里轰的一声,言菡整个人都傻了。

言冠文从万里之外的N国,在这新年的第一天,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

离别是痛苦的,而重逢却也并不一定代表着喜悦。

初见的惊愕后,所有的人坐在沙发上,围成了个半圈,逼仄的客厅中,是令人难堪的沉默。

曾经的夫妻已经不再是夫妻,曾经的兄弟也无法再成为兄弟。

言冠文断断续续地把自己在N国的事情都提了一遍,包括当初的失忆以及现在的近况。

蒋湄的脸色很不好,言菡非常担心,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深怕她的心脏又出问题。

“对不起,这么晚才回来,”言冠文看着自己曾经深爱的妻子,心中涌动的是无尽的痛悔,“全是我的错,你骂我吧,我真没脸回来,更没脸见你。”

蒋湄凄然笑了笑,喃喃地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是啊,再见周郎,人事全非。

两个人都已经有了新的家庭,那些爱恨情仇,已经不得不像过眼云烟一般随风飘散而去。

“言叔回来住在哪里?”宁则然主动问道,“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到我们旗下的酒店暂住。”

言冠文摇了摇头:“谢谢,我已经安排好了,不用麻烦你们了。”

言菡坐在一旁,心里其实有很多话想问言冠文,华家怎么会真的放他回国了?他在N国的家庭到底怎么样了?可是当着蒋湄的面,她还是忍住了。

言冠文活着,还在外面娶了妻子,这件事情对于蒋湄来说,可能真的还不如前夫杳无音信地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