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顾青竹抿嘴回道,身侧隔着黄梨木小方桌还有把空椅,临时放置的不会太紧凑,离的有大概两人距离。

而那边椅子空荡荡的排着,想来沈昙更在意和那两位表妹‘避嫌’。

话音刚落,沈家二房次女沈诗伴着齐洛川、齐洛岚两姐妹聘聘婷婷露了面。

沈诗十岁刚过,正天真烂漫的年纪,直直奔向萧老夫人撒起了娇。齐洛川和齐洛岚出身淮南,生的玲珑相貌,衣裙是时下最受姑娘推崇的水青、海棠红色,款式繁杂层层叠叠,单裙边纹路都有两三种绣法,腰间束了香袋,稍长的齐洛川脖间挂着五彩璎珞,举手投足间娇柔尽显。

顾青竹有心打量两眼,两眼都发现她余光扫着末尾坐的沈昙,神情夹着两分失望,而正主儿却潇洒的端着茶盏慢悠悠抿上两口,放下茶对她开口:“府上厨娘拿手的梅花香饼,顾姑娘尝尝?”

这...顾青竹觉得半边脸被那道目光盯的僵硬。

“我方才吃了两块别的。”顾青竹窘然表示自己吃不下,救弟之恩她很乐意报答,可这潭子浑水...不便淌罢,为了不拂他面子还专门朝顾明卓做起推荐:“明卓,沈公子说这个好吃的紧,你要尝尝吗?”

不明所以的顾明卓点点头从沈昙手中盘子里拿了块,咬下一口,眼神顿时亮了,看那表情就知道味道不错。顾青竹暗地松了口气,觉得这番举动谁也不得罪,若她知道齐洛川此刻想的是‘表哥好心让你尝尝居然还不领情?真不知道好歹!’,不知会作何感想。

回府路上,李氏和顾青竹对看着都摸不着头脑。

谈话间萧老夫人并未对顾青竹表现出特别的喜爱,回帖里想见见七姑娘,难道只是字面意思?可告辞时又打发贴身嬷嬷送她们,还专程赠了只巴掌大的白玉兔子把件给顾青竹,玉质莹润剔透绝非俗物。

“大约想借机敲打府上的表姑娘。”王老太君让放心收着,顾青竹便捧着回屋装在红木匣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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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开仓赈灾的旨意一道道如雪片似的下,六部各司其职,大批粮食转调至受灾县地,用于修复房屋的银两也有了着落,由官府定损给与相应补贴,自家再出些人力,好歹能在不透风的屋里平安过个冬,被大雪糟蹋的庄稼损失严重,朝廷免了半年的赋税,所幸这次灾害主要在开封府管辖,官府反应快,救济得力,江南产粮重地没有影响,不然圣人怕过不好这个年。

情况好转,顾府几位爷终于能得空轮流回家休息两日,各房张罗起吃食也有了劲头。

三房人少,顾同山和顾青竹姐弟,再加上张姨娘,满打满算四口人。张姨娘做菜很有一手,平时也爱下厨,忙碌半下午操办出满桌的菜,清炒虾仁、翡翠豆腐、梅菜扣肉、还煲了锅鸽子汤,汤水澄清浮着几粒枸杞子。

席间顾同山对姐弟俩好一番询问,表示再过段时日可以常在家陪陪他们,顺便督促顾明卓的学业。顾家男儿自幼比旁人家的读书都得刻苦,顾英翰林学士的招牌在那儿挂着,桃李满天下,既然姓顾,便多了份责任,天赋所限,你可以不聪慧却不能不刻苦。

顾青竹见顾明卓紧张的反应还觉有趣儿,可轮到自己,怎么都笑不出来了。

黄姑姑儿子一家在庄子上做工,儿媳妇头胎生产,老太君特准了一个多月假让她回去操持家里事,儿媳刚出月子没几天,她就回府消了假,正式接过顾青竹手里那摊庶务。之后,李氏欢喜的过来对她说,既然手头腾出来了空,那就商量下请女先生的事儿。

顾青竹反应过来,顿觉日子不好过。

二姑娘顾青澜比她要大上一轮,出嫁的早,顾青竹是和三姑娘顾青婉和五姑娘青璇一道读的书,姑娘家不用考功名,有了基础,师傅鼓励她们自学,多涉猎些自己喜欢的东西,这样一直到青璇成亲。四房是还有一个妹妹,当时才两三岁,孤零零的剩个顾青竹,老太君考虑到和傅家有婚约,也就不拘着她学绣工、音律那些撑场面的技艺,倒不如会看账本来的实在,毕竟傅家并非勋贵人家,嫁过去得会管家的。

如今亲事作罢,原先那套想法不适用了,绣工要学,音律要学、书画棋艺也要学。

李氏办事雷厉风行,教绣活儿的师傅住到了府里,顾青竹的思绪还没神游归位。

第9章第九回

没有同龄姐妹,如意、喜乐两人丫头被委以重任,陪顾青竹学女红。三人在凳上坐了,案几上摆着一小箩针线,五颜六色不同粗细都有,整齐的挽了活扣放在里头,长短不一的银针扎在块深蓝色锦缎布头上。再旁边,已经上了白布的花绷子叠成一摞,剪刀、炭笔和画好的花样子整齐列在桌上,玲琅满目。

对面的师傅三十多岁,年轻时在宫里做过绣女,是给天家绣过衣物的,话不多,简单说了自己名字,让顾青竹唤她巧娘便可,不用那么郑重。

顾青竹不敢怠慢,折中喊了声‘巧娘师傅’,她听后笑盈盈应下,垂首便开始教学。

如意有功底,上手快,喜乐却意外的手笨,一会儿觉得花绷子有些松,一会儿觉得针头有点大,穿过去尽是窟窿眼儿。巧娘给的图样是紫葡萄串,统共两种针法,顾青竹执起炭笔轻轻画下轮廓,见喜乐那边手忙脚乱,心宽许多,捏着绣花针谨慎下手,半天磨出五粒葡萄,抬头看看巧娘手里的活儿,一串二十多颗活灵活现,针脚匀称细密,此时都开始换线绣葡萄藤了。

顾青竹最后一个收工,巧娘中间提点喜乐,说她估计因为手上力气足,初学不知道控劲,所以总不协调,于是给她减少了葡萄个数,每个绣的大些,果然好了很多,抢在顾青竹前头绣完的。

“绣的不错。”巧娘指着顾青竹绣出来的葡萄藤,轻声细语的说出几处不足,对应的方法也教了,然后看着她:“我瞧着七姑娘手上画工不一般,临的比花样儿上还好。”

“原来学过点皮毛。”顾青竹捋了捋耳边的头发,有几分不好意思:“我自己也挺喜欢,闲来没事画两张,不手生罢了。”

顾青竹在丹青方面有灵性,喜欢在书阁翻看书画大家的册子,回来凭着记忆临摹下来,自然有些积累。不过临摹不比自己创作,这点道理她还是懂的,三板斧的水平在同龄人间夸夸还行,出门万不好意思提。

绘画和女红均需要耐性和细致,触类旁通,巧娘不介意多夸奖两句:“有这功底,认真学以后绣工差不哪儿去。”

头一课收获颇丰,顾青竹无比欣慰,把自己绣的带回去,打算几补片藤蔓做个手帕出来,留作纪念。

女红课隔日一次,棋艺隔两日一次,书画音律的师傅也定过了,但年后才到。顾青竹应付两门课已焦头烂额,不曾想自己在棋艺方面如此没天分,棋盘上简简单单黑白两色子,落地一步可猜测,落地两步勉强能想的到,三步四步基本靠蒙,下到最后什么执子手法应有坐姿通通忘到脑后,和喜乐对弈五局输的丢盔弃甲。

全局在胸什么的太犯规了,她颇为愤愤的想。

这日,顾青竹正逢无课,看见外院的三个小丫鬟提着篮子往花园走,问了下说要剪些时令花枝拿去插花瓶,顿也来了兴致。

顾家花园四四方方,中央围出块锦鲤池,池间立着座飞檐八角亭,当下值花期的真不多,挑来选去依旧梅花最为抢眼,好在品种丰富,配上几个色单插在花瓶里也好看。

小丫鬟搬着凳子摆在树下,顾青竹踩上去挑了花骨朵繁盛的连枝剪下,颂安伸手接着,没多久便盛满一小篮。当她拿着剪刀转圈想找点绿色枝桠时,听见远远传来声‘七妹’。

走过来的顾明宏学子服都未换,身后书童怀里抱着鼓囊囊的布袋,顾青竹举起胳膊挥了挥手:“今儿到稀奇,四哥下学怎么直接来找我了?”

“门口遇见卢府送信的下人,说卢家小姐给你递的,顺道来跑个腿,晚上要和我爹出门,换身衣服怕耽搁就先过来了。”顾明宏露齿笑说:“原去了你院子,问丫头才知道你在花园。”

顾青竹噗嗤笑了,把手里的梅枝一递:“辛苦四哥!喏,这个就当做谢礼。”

顾明宏啧啧两声:“七妹愈发风雅了,那我多挑点直接拿回去罢,省的你们送。”说话真去找丫头翻看篮子里的东西。

见他总选花开的大的,顾青竹忍不住提醒:“别紧着一样挑,花苞放的时间久,在水里泡着能开个六七天呢。”

顾明宏摆手表示心里有谱,她便低头瞧手里的信,淡黄色的信封上封蜡是朵娇艳欲滴的牡丹,卢玉怜喜欢牡丹,屋里屏风是国色天香图,缎子被上绣的富贵牡丹,帕子、衣服、头饰,但凡能沾着上边女儿家东西好多都有,连封蜡都不放过。

顾青竹腹诽着把信拆开,字数不多,说城中贵女约好冬至前三天去宝珠寺布施,每家出部分米面粮食,干粮提前做好,粥去寺里搭灶台熬,饺子象征性的包些,每人分连汤带水分上几个。

宝珠寺是座香火旺盛的尼姑庵,寺院不小,最近在救济灾民上出了很大力,眼下大部分人陆续回老家,剩下的老弱妇幼集中安置在这。有家里失去顶梁柱,拉扯几个孩子的女人,有和亲人失散的老妇,能干活儿的汉子们不在这落脚,开封府又拨了官兵在外围值守,安全无忧,各家姑娘们白日里呆几个时辰不打紧。

末尾还着重提了句,因为朱凤珊最先提的,还传到宫中皇后耳里得了番赞美,晚一步,接下来必定要好好谋划,便宜谁都行,绝不让她独自抢了风头!

落笔‘玉怜’二字乱了章法,想来写信时提着口气,顾青竹脑中浮现出卢玉怜气鼓鼓的模样,哑然失笑。

“怎么,有什么好事儿?”顾明宏拍拍手上的浮土,见她笑的开心。

顾青竹把信折起来重新塞回去,交给颂安,说道:“玉怜表姐邀我参加宝珠寺的布施,我得想想。”

顾明宏恍然:“原来是这事儿,听说皇后都添了份子,动静挺大。”

顾青竹歪着脑袋吃惊,姑娘家组织次布施已经变得如此隆重了吗?

“国子监的学生们捐灾,贵女们在这方面不能被比下去,坐不住了。”顾明宏说的一本正经。

“怎么可...”顾青竹下意识的反驳,可想起发起人是朱凤珊,后头的话被咽了回去,别说,还真有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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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府侧门值日的仆人起了大早,将里里外外的石板路又清扫一遍,夜里湿气重,稍微积点水就会结冰,寻常拉货的车马进进出出没甚讲究,直接洒上细土防滑,可今日七姑娘从这门走,马虎不得,土里大点的石子儿也挑出去,铺在路上看着干净。

卢家姐妹在约好的路口等顾青竹,早起出门的人还不多,卢玉怜跳下车透透气,身上穿的厚袄裙还皮了件滚毛披风,双手紧紧攥着袖炉都不见暖和,上下牙齿冷的直打架,站了会子受不住想要上车,顾青竹却到了。

出门前管家特意调出四个身手矫健的侍从,每人骑着大马前后跟着。

“妹妹这排场够足的。”卢玉怜满眼敬佩,握着她的手上下晃了晃,一副深得我心的样子:“早该这样!嚼舌根的人你不出门也会嚼,管他们做甚?自个儿安危重要,前段那事儿可把我们吓坏了,我娘过去瞧你时说我太闹腾,刚受过惊再被我吵到不好,忍着没去。”

顾家对外只提巡逻将领带兵救下的顾明卓,卢夫人倒知道些□□,心知自己闺女嘴上没个把门的,并未对她们说,不然卢玉怜见她必定心急火燎的先八卦赵公子。

“还好你没来。”顾青竹不敢回首的叹道:“我祖母和大伯母轮流让厨房煎安神汤给我,那味道在嘴里整日不去,现在还涩着呢,连我当日穿的衣裳都被拿去放盆子里烧掉了,说去去晦气。”

卢玉怜最怕喝药,连小众味道的汤类都嫌弃,这一听感觉自个儿也不好了,忙制止顾青竹:“得了得了,可别跟我分享,咱们趁早往宝珠寺赶吧!”

姑娘们聚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顾青竹索性和她们挤挤,撩起帘子瞧了眼,连卢玉嫣都跟着来了。卢玉嫣是姨娘生的,比卢玉怜小几个月,主母怀着身孕男人有需求去姨娘房里没什么,可偏巧也怀上,哪家主母能毫无芥蒂?能平安生产都算主母大度,若是个男孩,这位姨娘怕早被打发掉。

“我娘不知怎么想的。”卢玉怜不待见她,撇嘴嘀咕了句。

踏着晨光,一批批车队在宝珠寺门前停下。

朱红大门两侧黑底金字提对联:萃七圣财以德为宝,演一乘法探源得珠。石狮子身后两棵将近百年的古松直耸云霄,松枝深翠繁茂,院子三进两重,天王殿供奉着弥勒菩萨,韦驮菩萨和四大天王,大雄宝殿居前院正中,供奉华严三圣,海岛观音,在后面为普照楼。穿过小门是师傅们的起居院落,挨着田地,自耕自种,其实布施的粮食已经从后街运了进去,那边离灾民住的屋子进,搬运方便,但对于贵女们来说既然进寺便没有不供奉香火的道理,集合地方仍选在正门了。

马车停下后,卢玉怜拦着顾青竹没让她动,随即朝外头瞧上几眼,指着台阶上几位姑娘好通介绍,之后问道:“记住了吗?咱们下去先去打个招呼,朱凤珊那性子肯定掐时辰到。”

记不住脸还记不得名字吗?

顾青竹按顺序将人名儿记了,心里头又默念两遍,接着便和卢家姐妹下车过去寒暄,有卢玉怜在不担心没得聊,大家说的均不及她多,倒显不出顾青竹不善交际,太史家孙女陈庭和卢家姐妹熟络,跟卢玉阁谈最近新出的衣裳花样,独卢玉嫣在圈子外,孤零零显的尴尬。

贵女们三三两两结伴而来,不乏身份极贵的,放眼过去个顶个儿的秀丽多姿。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12点双十一大战,预祝天使们旗开得胜,握拳!

【标注】有关宝珠寺描写参考出自百度百科-宝珠寺。

第10章第十回

“人差不多了吧,谁那儿有单子?”有人算了圈子人数,开口问。

程瑶年长个子高,鹅蛋脸,额前散着几缕青丝,立在众人间显得亭亭玉立:“我这抄了份,刚核对过,还差瑞和县主跟朱四姑娘。”

瑞和县主乃景王嫡女,闺名赵淑,在太后面前都极为受宠,年前刚请封了县主,没想到她也会来,姑娘们登时交头接耳,卢玉怜满脸看好戏的表情和顾青竹咬耳朵:“瑞和县主比她漂亮比她尊贵,朱凤珊不服气着呢,今儿如意算盘要打空,待会儿绝对憋不住鼻子都气歪。”

卢玉怜料事如神。

朱府的车子在半途遇见瑞和县主,按礼避让,瑞和县主的马车在前,朱家的在后,朱凤珊月白长裙配着狐狸毛斗篷踩着小凳出来,看着被众人簇拥的瑞和县主,觉得风头被抢,嘴边儿笑都挂不住。

皇亲国戚骨子里头都有傲气,瑞和县主代表宫里参加布施,多一重身份更为不同,眼神都往上看的,朱凤珊前脚站稳,县主后脚领着众贵女进了寺。

宝珠寺内香烟缭绕,拜完菩萨,朱凤珊迫不及待唤上自己那帮姐妹从右侧走,半刻不多呆,瑞和县主冲着她背影凉凉的展了个笑,边拿帕子擦手边转身,余光看见顾青竹觉得眼生:“哪家妹妹生的如此好?以前好似未曾见过。”

顾同山年轻时英俊潇洒,卢氏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顾青竹当然差不到哪儿去,可未及笄到底比不上含苞欲放的瑞和县主,顾青竹心知那是场面话,老实答道:“回县主,家父顾同山。”

“喔,原来是顾学士的孙女儿,怪不得眼生的紧。”瑞和县主颔首,想到之前六公主被赐婚的事,宫里谁还不知是把人家未婚夫硬抢来的?她才不屑一哭二闹的把戏,可对顾青竹闷不吭声的态度也有看不上,转念一笑,问说:“妹妹打算从哪路开始拜?”

这分明让人公然站队了。

留下的人不全是瑞和县主一派,大有坐山观虎斗的,卢玉怜看的焦急,她站在顾青竹斜后方,连递个眼色的机会有没,卢家在城中家族勉强够得中上,里头还有借着和顾家姻亲的关系,想和县主唱对台戏,也得有上台的资格不是?

顾青竹是有,但她怎么应对卢玉怜心里完全没底。

“自然从中间挨个拜过去。”顾青竹几乎未假思索的说了,看着瑞和县主,不大确定道:“前殿...不是还供奉了韦驮菩萨?”

瑞和县主一愣,寻常的话如此没错,但见朱凤珊那番举动,她下意识做足姿态要往左门廊走,毕竟不是专程烧香敬佛的,不需要一个不落,于是圆了话说:“我打算直接去大雄宝殿。”

“这样啊,那县主请。”顾青竹恍然点头,侧身让了让,笑容诚挚的让人看不出半点假:“我出门少,趁着今儿想多拜几个菩萨,保佑家里平安。”

颂平颂安立的不远,手里托着大小几种香,确实像提前做过准备,加上顾家最近不顺有目共睹,瑞和县主看不出究竟,暂时打消了那点心思,和颜悦色嘱咐她不要误时辰,然后和其他贵女结伴而去。

“我同你们一块。”程瑶出人意料的留下来,小步走着同她们解释:“家里大嫂快生产了。”

卢玉怜叹着傻人有傻福,自己白白操心一场,伸手在袖里偷偷给顾青竹比出个拇指,接着高兴的挽住程瑶:“我也上柱香,求各路菩萨保佑姐姐的大嫂平安生个大胖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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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责搭灶台的是军里的小兵,行军打仗少不了做这个,十来块青砖围起来,两侧支架子,吊起口大铁锅,麻利的续上水开始烧。三五个妇人将自家老人孩子安排好,从井里打水仔细把手和脸洗干净,帮忙和面,朝廷给她们发的东西基本管饱,中午能吃顿干的,晚上烤个地瓜就着稀汤就不错。今儿城里的小姐贵人发善心,让她们吃顿好的提前过冬至,大家都高兴的不行,孩子们扒着门框眼都不眨的盯着这边,盼着晌午快点到。

顾青竹让府里大厨房做了百十个杂粮窝窝,这会子正在蒸笼上热的,卢家姐妹手下的人挨在旁边熬粥,大米赤豆还放了不少红枣。

大冷天,瑞和县主转着看了圈便回事先准备的屋子歇去了,朱凤珊力求与她不同,站在迎风口仿佛脚下生根,开始还有不少姑娘围在周围,没多久实在受不住,只剩了朱家两个表亲的姐妹,三人在丫鬟的簇拥下各个鼻子冻的通红。

顾青竹她们站的地方靠火,又背着风向,身上裹的厚没什么太大感觉,卢玉怜见那么大的锅感觉稀奇,把朱凤珊忘在脑后,卢玉阁倒时不时回头看两眼,凑过来说:“朱家的干嘛宁愿受冻也要站在那儿呢?”

卢玉怜翻了个白眼,连瞧都懒得瞧:“尼姑庵又不是旁的地方,只腾出一间屋子给咱们,她去就得看瑞和县主脸色,在外头吧,咱们脚底下又是土又是灰,不想占上烟火气就只能站砖头地那边呗。”

“可我感觉...她好像在等人?”许久不说话的卢玉嫣喏喏开了口,咬唇道:“一直往门外头看呢。”

卢玉怜听完正要堵她两句,抬眼还真看见有人朝她们这边走来。

今日的布施有皇后口谕,按规矩负责这片安全的官员会来走个过场,说上两句,朱凤珊之所以肯站着受冻,因为提前知晓来的是户部赵承宣赵大人,赵怀礼的父亲,赵怀信的伯父。朱凤珊对赵怀信的行踪关注的很,清楚他最近都随着赵大人各处帮忙办事,十有八/九会来,而脚下的位置能让人头一眼注意到她。

果然没猜错!

朱凤珊按捺着激动,装作不经意的,扬起下巴露出自觉好看的侧脸,微微一笑,本目不斜视的赵怀信似笑非笑的将目光掠了过来,她登时觉得心里万般思慕都化作一摊水,连赵大人嘴里说什么俱听不到了。

凭借这一手,朱凤珊在瑞和县主她们面前扬眉吐气了把,看见她们出来发现赵怀信时,个个隐忍着悔恨不已的表情,早晨被县主抢过风头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晌午,饭食准备妥当,各个灶台前井然有序排着几队,每人能分出碗米粥、俩窝窝和七八个饺子,还有碟子炖菜,白菜粉条里实实在在放了不少猪肉,油汪汪的分量十足。

瑞和县主傲气归傲气,但事儿还是拎的清的,赵大人讲完后,由她转达了皇后的关心和记挂,让大家安心住,不用担心旁的事儿,在场的听后纷纷俯身下跪,嘴里头高喊着‘皇上万岁,皇后娘娘万岁’。

到此,该做的基本算圆满,寺里准备好斋饭,贵女们重新回到休息的屋里,案几上头已经摆好碗筷,几个身穿浅蓝色僧袍的小比丘尼穿梭其中,安静的将饭食布好,然后双手合十念了句佛,便自行退去。瑞和县主坐下后,姑娘们也陆续落了座,朱凤珊颇为挑衅的看了她一眼,神情都是掩不住的得意。

瑞和县主对赵怀信也有些在意的,只是她向来尊贵,除了皇亲国戚,总没有屈尊讨好别人的道理,故而面上不怎么显,执起瓷杯喝了小口热茶。

顾青竹才不管她们之前的暗流涌动,一心一意吃着碗里的饭,斋饭总归是青菜萝卜之类的素食,味道尚可,旁人尝上几口有那个意思便行了,各家随身丫鬟预备着点心,真饿了吃些垫垫肚子。可她却口口生香的夹着盘里的菜,看的卢玉怜姐妹几个心生疑惑,卢玉嫣更是小心翼翼的把自己那份没动过的菜也推了过去。

“谢谢。”顾青竹朝她笑了笑。

卢玉嫣本应喊她妹子,但碍于出身,私下里说话尽量避着称谓,忙道:“不用不用。”

“你清早出门没吃?”卢玉怜见她自己那盘菜已然见底,口气中带着不可思议。

顾青竹嘴里有饭,只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是吃过的。

“你这么瘦又正长个子的时候,多吃点也好。”卢玉怜心思倒转的快,刚操心完她身体,转瞬又愤愤道:“真让咱们猜到了,朱凤珊果然对赵怀信有企图!”

卢玉阁压着声音附和:“不知道她胆子都谁给的。”

众人吃罢,小比丘尼们收完桌又上了好几壶煮好的香茶,刚往杯中一倒,香气便腾了起来,瑞和县主善于此道,单闻就赞了句‘好茶’,姑娘们品过自好一番赞叹,朱凤珊则撇了撇嘴,把茶盏放在桌上不再动它。

“这茶...不合朱姑娘的口味?”偏有人嫌太/安生,挑出这话意思是茶的好茶,朱四娘表现出不爱的样子,就拂了瑞和县主的面子。

朱凤珊自觉和瑞和县主的差距就是那层皇家身份,众目睽睽之下再怎么的不能把话摆到明面,忍着朝说话那位姑娘瞟了眼:“我这几日身子不适喝药调理,忌茶。”

第11章第十一回

只认了不能喝茶,倒没说茶好还是坏。

瑞和县主再喝了两口,这才看笑话似得朝她问道:“既是身子不适,就应在家调养,这天气出来实在不该,况且方才还在外头站那么久,朱家丫鬟呢?”

朱凤珊身后的大丫鬟忐忑的往前走了步,垂首:“奴婢在。”

“回去记得煮点儿姜汤让你们姑娘驱驱寒气,不然日后着了凉,饶是皇后娘娘不怪我,徐美人那边怕也心疼的。”瑞和县主勾唇言语温和道。

和朱凤珊定亲的徐家有位姑娘前两年进宫,如今升了美人,这话敲打的可不轻,且八成冲着朱凤珊性子猜测的。若只论和赵大人他们站着说了会子话,实在扣不上行为不端的帽子,换做别人也只会嫉妒好运气,偏巧能碰上赵公子。

“不劳县主费心,我去拜会下静安师父。”和徐家的婚事朱凤珊很不情愿,说出来更像抓破她脸面,终于绷不住说完起身出了门。

姑娘们表情各异,瑞和县主显然心情不错,让丫环从自家车里拿来宫里制的酥饼给大家分了,边聊天便等着布施那边收拾好。顾青竹坐的靠边,吃了两盏才放下,茶是真不错,思忖着回家也试着煮煮,换换花样儿。

“青竹。”卢玉怜突然拉住她,尴尬说:“我肚子有些疼。”

顾青竹也没多问,拍拍她的手道:“我陪你去。”

旁边卢玉阁和卢玉嫣听完也要一起,被她阻了,说:“我不怕冷,姐姐们出去仔细冻着。”完了便拉着卢玉怜,由一个小比丘尼带着往净房走。

宝珠寺内旁院。

顾青竹在古槐下等了会,想起路上看见的那块菜圃,只一拐弯的距离,便领着颂安折路回去,看多了围栏种花种草,看着里面个头挺大喜欢人的白菜,绿油油的萝卜苗到别有番味道,迎合着寺中古朴的房屋,有种远离尘嚣的静怡。

两人到底没敢久留,可再回到槐树那个天井院时,发现已有两人站在树下,赫然是方才说要去见主持的朱凤珊和赵公子。

随身的丫鬟不知打发去了哪里,朱凤珊垂首将半边下巴埋进狐狸毛斗篷里,声音软糯:“这两月都未曾在界北巷遇着你。”

界北巷是城中一道老街,不仅有绣房商铺,还开了好多家茶社诗阁,布置清雅,又有不少妙龄姑娘煎茶伺候,众学子墨客趋之若鹜,赵怀信再怎么风流勾栏瓦舍那种露骨的地方也不能多去,这里倒合他胃口。

“太忙。”赵怀信搓着拇指间的青玉扳指,面儿上挂着得体的笑。

朱凤珊善解人意的轻轻说道:“我知你最近忙的紧,但也要注意休息。”

赵怀信没答话,只目光柔和的盯着她,朱凤珊脸上有点燥热,嘴里头吞吞吐吐:“前阵子...听说你顺路送唐家姑娘回府。”这事扎她心里好些日子了,下人报的时候也没打听清来龙去脉,朱凤珊认定自己对于赵怀信和其他姑娘不一样,听后只恨那唐姑娘心机藏的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