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樽幽月 作者:水合

【内容简介】

花魁该相信金钱还是爱情?

她十八岁,出售了自己的良心,

却碰到一个善良温柔又单纯的男人,

她没辙了…

官场、仙家、鬼狐、神妖…

她跟着他,翻过一山还比一山高,

人生到底是招摇、逍遥,还是飘摇?

红尘深处风流道尽,

却是金樽酒满映白月,玉漏更深伴紫眠…

她是一介花魁,心怀鬼胎、居心叵测的潜伏在他身边。

他是宫廷阴阳师,能占卜、炼丹、点石成金,也有遭遇鬼魅邪祟的天赋异禀。

她上了他的船,从此,魑魅魍魉,一连串灵幻瑰奇的事件,将她的生活变得光怪陆离。

而风云变幻的政治阴谋,也一个一个接踵而来…

【正文】

【京都】

第一章 阴谋

京城已是黄昏。烟花巷,白月坊。

红绡罗帷暧昧的低垂,客厅里暗香缭绕,气氛却有些冷清。

“什么?您要我去勾引紫眠大人?”白月坊的当家花魁龙白月水眸圆睁,手一滑,差点翻掉杯中的甜酒。

“是的,”当朝宰相不在意她的失态,继续话题,“我们一班人都商量过了,认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可是,”龙白月苦笑,“他好象是个道士吧?”

龙白月口中的紫眠大人,是当朝司天监的伎术官。听说他原本是信州的道人,接受了当地道录大人的推荐,来京师受职,却不愿意在京师道录院当一名普通道官,转而进入了司天监。

勾引修道之人,会不会夭她寿哦?

“道士怕什么,什么男人见了你不销魂蚀骨?”宰相讪笑道,不改初衷。

“可是,有什么重要的理由,需要我去勾引他呢?”老辣的宰相竟使用下三滥的美人计,这事倒蹊跷。

“你这里消息四通八达,可听说过那紫眠大人的身世?”

龙白月一愣,点点头。

司天监的伎术官,主要从事天文历算。而紫眠大人作为嗣汉天师紫玄真人的高足,尽管在司天监任职,皇家每年为国祈福的金箓斋却都是由他主持。因此圣上还破格授予他一个正四品的虚衔,使其地位高于一般的伎术官和道官。

就连镇压云南叛乱的作战,负责随军占卜,运用奇门遁甲占星望气的重要任务,也是交给了紫眠大人。

据说这些都与他的身世有关——他令人匪夷所思的神力来源于他的狐妖母亲,当然这舌根可不能乱嚼,因为另一个传言更加引人侧目——他是当今圣上的私生子。

按说皇室血脉何其尊贵,可此事至今仍无定论——皇帝不曾出面辟谣,紫眠大人也没公开过自己的姓氏,只传说他二十四年前被嗣汉天师从深宫里抱出来,带回信州龙虎山的道观抚养,如今入朝为官,以报父恩。

传说牵扯上天子与狐妖有染——这是个掉脑袋的话题,所以世人只敢侧目,哪敢公开多言。

龙白月未曾料想自己会和紫眠大人扯上关系,所以对于宰相一掷千金的委托,她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镇压云南叛乱得胜还朝,他已经立了一功。密闻他这次回京城,今年夏末就要用祝由术对北边燕王施咒,此举如若成功,他的神力就将抵御燕国的侵扰…你也知道他身世的传言了,任他太过招摇,恐怕会影响到太子的地位,这是动摇国祚的大事,我们不可能放任不管。”

“您认为紫眠大人真能成功?”龙白月挑眉。这也太玄了吧?

“他的实力不可小觎,我们之前也设法对付过他…如果他真那么好打发,也不至于今日要求助于你。”

“为什么大人那么信任我呢?”龙白月轻佻的媚笑,为宰相斟酒,“当真觉得白月倾国倾城?”

“挑上你自然有我们的道理,”宰相悠闲的呷下一口酒,“流传在坊间的白月坊狐妖,和你脱不了关系吧?”

“这种流言蜚语根本不值一哂。”龙白月立刻正襟危坐,警惕的答道。

“不管流言是真是假,你的媚术却是货真价实的,”宰相用酒杯轻叩着紫檀小几,“希望你的媚术,可以为我所用。”

“白月能为大人做什么呢?”看在银子分上,龙白月媚眼一转,半推半就的答应了。

“接近他,让他迷上你,让他为平燕的作法彻底失败。”

“他迷上我,就会失败吗?”龙白月倒不明白了。

“恩,只要他迷上你,由我们负责让他在朝中身败名裂,皇上只要肯将他贬回信州原籍,这事就成了。”宰相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龙白月娇好的面容,“如果失败了,你也只是一步棋,影响不了全局。”

龙白月手一颤,心底不由得寒战起来。是的,她是下九流的低贱女子,自然随时都可以成为牺牲品——但是,想到那笔优渥的报酬,龙白月就只能狠下心咬咬唇,点头应允下来。

——人为财死,妈的,她干了!

纹银三百两。

送走宰相,龙白月一人守在桌边,盯着银子发呆——预付三成作定金,干下这一票,她就能带着宝儿金盆洗手远走高飞了。

一切真的很诱人。

她也清楚自己正打着玩火自焚的主意,可面对如此丰沃的报酬,有几个人能不昏头呢?

丫鬟宝儿端着热茶,用肩膀拨了珠帘进来。她看看堆了一桌的银子,再瞧瞧沉思的龙白月,冷不丁开口问道:“你还是答应了宰相?”

这丫头又在外面偷听了,也好,省却了解释来龙去脉的麻烦。龙白月瞄她一眼,故意重重的叹口气:“唉,由不得我不答应。”

“做不来,早点回掉不就得了?现在收了银子倒来伤脑筋。”宝儿努努嘴。

“我还不是为了你!你个小母狐狸,吃我的喝我的,这么挥霍下去,哪一年才能赚够从良的钱?”龙白月抬眼就要瞪她,见她故意抬头望天,好气又好笑,“又装傻,刚刚你没偷听到吗?人家说白月坊闹狐狸呢!”

“人家怀疑的可不是我!”宝儿贼笑起来,摇头晃脑,学着宰相老气横秋的语气,“不管流言是真是假,你的媚术却是货真价实的。”

“找打!当初真不该在祁连山救下你。”龙白月笑着吹吹茶。

“那真是劳你相救了,”宝儿假笑道,“也不知当初是谁踩着人家尾巴,一定要人家报答的呢?”

龙白月眨眨眼,很无辜的笑起来。

“最可恶的是竟然嫌我名字犯了你的讳,硬替我改名为宝儿!”宝儿皱皱鼻子,龇出两粒小小的狐狸牙,“我叫连山月啦!”

“哪有丫鬟叫这名字的?比我的名字还好听,不是冲我叫板吗?”龙白月捏捏宝儿圆鼓鼓的脸蛋,娇笑着,“谁让你道行浅,被人踩了尾巴就动弹不得?”

“哼!笑我不成气候?”宝儿拖了凳子坐下,得意洋洋的跷起二郎腿,“告诉你,等我再修炼个几年,得了道、成了仙,绝对会风情万种!想当年我那得道成仙后离开祁连山的姨妈,可是比天仙还美…喂,你不许打瞌睡啦!”

“拜托,这话你已经反复讲了三年了。”到底是六十岁的一只狐,就算外表仍是发育不全的毛丫头,老太婆的做派倒是不假,“紫眠大人明日抵京,到时候如何接近他,我连半点头绪都没有呢。”

“要不我替你卜一卦吧。”宝儿袖子一挥,窗外一片树叶飘飘然飞了进来。她抓住树叶,双手合十,将树叶并于掌中揉了几揉,嘴里咕咕叨叨了几句,便双掌摊开查看树叶上的瘀痕。

“上面都说了些什么?”龙白月满心期待的望着宝儿。

“神谕的前七个字是…”宝儿双眉紧皱,慢慢念道,“船到桥头自然直…”

“去你的!”龙白月冲宝儿的脑门就是一掌,“你这算哪门子的神谕呢?尽是些废话。”

宝儿揉揉额头,也觉得自己讨了个没趣。她气呼呼的将树叶揉成一团,随手丢出窗外。

“哎哟,是宝儿吧,又往外乱丢东西了,险些碰歪了老娘新戴的花。”屋外忽然有人尖叫起来。

“柳妈?”宝儿半个身子探出窗外,也大声的跟着招呼,“您这时候来白月坊有何贵干哪?”

“有人要我交封信给龙姑娘。”

“托你的人是谁?”龙白月也站起身来,她走到宝儿身后,露了小半张脸问。

“不认识,是生面孔。”

龙白月接了信,展开一看,吃惊得笑起来:“明日午时,着黄衣,城东永定桥上碰头?”

不会吧?如果她没记错,明天应该是紫眠大人进城的日子,宰相这么猴急?

“那今晚白月坊要不要闭门歇业?”宝儿问。

“为什么?时间不是定在明日午时嘛,关今晚何事?”龙白月不以为然。

“今晚若是不歇业,明日午时你起得来?”宝儿很不信任的瞄瞄龙白月。

“那不管,今天可是个重要日子。”龙白月掰着指头数起来,“今晚要和李员外了断,他缠我缠得太紧了;要问张大人要缠头,他上次答应要照应我这个春天的衣裳开销;还要问方儒生求首艳词,他可是白衣卿相,有他的词给我唱,绝对打败凝香楼那帮小蹄子…”

入夜。

距京城一百里的河道上,一艘庞大的黑色航船正缓缓的向京畿方向行进。沉稳的桨声破开了夜色,船上有白色的竹纸灯笼连成一线,朦胧的火光将两岸照得昏暗。

船头的显眼处,昭示主人身份的旗帜只微微展开了一角,依稀可以辨认出一个“紫”字。是了,这正是紫眠大人的船。

此刻,舱中沙盘上扶乩出一行小字。

“小心祸从天降?”紫眠大人的贴身小徒明窗尘立刻大惊小怪起来,“师父,大事不妙哇!”

在他身后浅眠的主子连帐幕都懒得揭开:“没事的,我并没有什么不祥的预感呢。”

“可是…”明窗尘再度将脸转向沙盘,神色就是轻松不起来。他生平第一次扶乩,就卜出这种不祥的预言,真是出师不利呀。

“窗尘,这毕竟是你第一次扶乩,准确与否很难说的。”

“不过师父,我卜问的可是我们进入京城遭遇的第一件大事,所以师父还是小心为妙。”

“放心,不会有事的,相信我。”紫眠拢拢身上的薄被,无名指点上眉心,闭目凝神算了一下。

的确没有什么不祥的预感,相对于窗尘卜出的“祸从天降”,他的预感里反倒有温暖幸福的味道。窗尘的祸事是他的福祉…难道上天会让窗尘变哑巴?

紫眠微笑着,在徒儿的喋喋不休中沉沉睡去。

翌日。

“快起来啦!”宝儿用力将昏睡中的龙白月扯出狼藉的被窝。

“现在什么时辰…”龙白月伸出白皙圆润的胳膊,昏昏沉沉的打着哈欠,一身的酒气混着香料味,甚是颓靡。

“已经巳时了!”宝儿怒吼道。

“天啊!”龙白月顿时清醒过来,“我还什么都没准备,完了完了,我还要赶到城东永定桥呢!”

她一骨碌爬起来跳下床榻,扯掉头发上细小凌乱的簪花,褪去罗衫,只穿着抹胸和罗裙,开始梳洗打扮。

“为什么一定要穿黄色衣服呢?”龙白月边洗脸边抱怨着。她不大喜欢黄色,这颜色的衣服还真不多。

“大概是为了醒目好认吧。”宝儿道。

“可我没有这个时节穿的黄色衣服呀。”龙白月嘟囔着将漱口的花露水吐进唾盂。

“我倒是有一件,要不借给你?”宝儿翻出自己的衣服献宝。

龙白月边梳头边瞅瞅宝儿那件半旧的鹅黄色半臂夹袄,上面还染了一大块油污,直接回绝:“还是算了。”

“我就知道,你替我买衣服向来偷工减料的。”宝儿气乎乎的冲她龇牙。

“倒不是料子不好,你这件款式旧了,万一今天就能和紫眠大人照面,第一印象很重要啊!”龙白月从衣箱一角拽出一套鹅黄色的纱裙,白色绫罗的衬里,襟口还攒了许多白缎带做的茉莉花苞。

“不会吧,你要穿这件?”宝儿瞠大眼睛,眼珠子滴溜溜直转,“这是过端午才穿的衣服,早春时节穿这个太夸张了。”

“冷是冷了一点,咬咬牙也就过去了,”龙白月给自己打气,“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

龙白月穿好衣服,将一头秀发梳顺,编了个最近京城里流行的双环髻:“来不及梳复杂花样了,就这样吧。”

宝儿在一边点头附和:“不错,跟个黄花闺女似的。”

龙白月听了此言,也不禁洋洋自得:“呵呵,是啊,我也打算装清纯一点,男人不都吃这一套么。”

她故意羞涩的笑一下,举止神态还真像一个单纯的小家碧玉。

可转眼间,就见龙白月杏眼一瞥——厢房临街的窗户不知何时被人拨开了一条缝,一只鬼鬼祟祟的眼睛正往里偷窥。她娇叱一声,脱下一只绣花鞋,抄起来就往外砸。

窗外人影一闪,龙白月冲上去拉开窗子照头就骂:“哪家的小龟子?敢偷看姑奶奶换衣服,当心瞎了你的狗眼!”

站在一边的宝儿忍不住哀叹一声——这个性,还装黄花闺女,估计半个时辰就要现原形!

第二章 牡蛎

“离午时大概还差一刻吧。”龙白月望望灰暗的天色,暗自猜度。

今天的天气并不好,料峭的春寒、清冷的空气,早春树上刚抽出的嫩芽皱巴巴的耷拉着。龙白月一身轻薄的纱裙,经风一吹,更觉瑟瑟可怜。她心知路人频频侧目,所以心底更是命令自己从容些。

越往前走,街上便越喧闹,路人兴奋的言语传入龙白月的耳朵:“紫眠大人的船到了…”

龙白月紧张起来。她四处张望,寻找接应自己的人,可此刻根本没有人与她目光相碰。大家都往桥上挤,希望能一睹传闻中神秘的紫眠大人:“船要过桥了…”

喧闹声中,龙白月不由自主的被看客挤上永定桥。她方站稳脚跟,一瞥眼,便看见一艘巨大的乌木航船。那庞然大物吃水很深,船身沉稳的挤开碧绿的河水,浪花撞得河道哗哗作响。

河边看客尖叫着躲避飞溅的水花,妇孺们唧唧喳喳的叫笑,反衬出航船的沉静——此刻舱外甲板上空无一人,只有船舱边的白色灯笼在微微摇晃。

“根本什么都看不到嘛。”龙白月轻声嘟喃,她踮起脚尖,奋力挤到桥边。

混乱中,不知何处窜出一只手,竟公然贴着她的臀部捏了一把。龙白月浑身一僵——有人乘乱占她便宜!她又惊又怒,飞快的转身,一边拽着自己被人群卷住的裙幅,一边竖起眉眼寻找可恶的登徒子。

忽然,她对上一双猥琐的眼睛。

一定是这个人!龙白月恶心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她张开嘴唇,刚要破口大骂,人群却在这时候猛得往前一拥,暗中似乎有一双手,猛地推了她一把。

“啊——”

“怎么?”紫眠诧异的抬起头,他似乎听到有人在惨叫。

“师父,有人从桥上掉下来了!”一边的明窗尘反应倒快。

“糟糕,快停船,别让那人被压在船下。”紫眠丢下手里药书,飞快的推开舱门奔上甲板。另一边明窗尘也手忙脚乱的跑去操控机括,将船强行停住。

落水的正是龙白月。当她直直扎入河水中时,因受惊而散乱的神志被冰冷的河水刺激清醒——她落水了,她要赶快浮起来!她开始挣扎,蹬腿、摆手、浑身扭动,双目即使刺痛仍然圆睁着,试图看穿眼前这一片混沌的绿色。

不远处有庞大的黑影正向她逼近,龙白月被吓愣住,片刻后她认出那怪物的形状——那是船,是紫眠大人的船。

随着间距慢慢缩短,船身的颜色开始呈现出灰蒙蒙的一片,长期浸泡在水里让船底长满了寄生物,密密麻麻,全是灰白色层叠在一起的牡蛎。

不再挣扎的龙白月发现自己正在慢慢的上浮,被浮力带出水面的前一刻,她却看清了船底寄生的牡蛎到底是什么样。

那是累累的白骨!比常人的小许多,头颅只有婴儿拳头大,骨架佝偻着蜷缩在一起。骸骨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正用黑洞洞的眼窝盯着龙白月。

龙白月惊骇的大叫,河水立刻灌进她的嘴里,随着倒抽气的动作压进她的胸腔。她的小腿痉挛起来,剧烈的疼痛令她昏厥过去。

这时紫眠已攀着绳梯临近水面,他的双眸在碧水上仔细的逡巡,一见龙白月浮出水面,立刻将她一把捞起,挟着她用单手困难的攀缘绳梯,翻上甲板。

他将龙白月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按压她的背,帮她吐出腹内的水。可龙白月却没有醒过来,她瞳孔涣散脸色苍白,嘴唇转为青紫,浑身像筛糠一样发抖。

紫眠心知不妙,这是惊悸过度元神出窍的状态。

“她肯定看见他们了!”他抱起气若游丝的龙白月,快步进入船舱,“窗尘,快拿收惊还魂丹来!”

“是,师父!”明窗尘慌忙从琳琅满目的药柜里翻出一只青釉瓷瓶,送到紫眠手里。

桥上众人依旧在亢奋的咋舌议论,明窗尘担心师父着恼,赶紧关上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