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父亲的确帮她辞了官了。”老太太依然不为所动。

“那若真是如此,后宫出了事儿,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女又为何会来找阿九?”白卿直言不讳。

连太夫人闻言果然心一紧,脑海中有些衔接不上的思绪此刻顿时连在了一起。

沈家富贵泼天权势甚大,可这些年皇上羽翼丰满,已养多方势力,自然不会再让一家独大的局面出现。沈家有心筹谋,皇上也是在耐心等候,这两者之间的权衡争夺,其实就是皇上和皇后娘娘之间的权衡之比。

皇上与皇后,是夫妻更是君臣,阿九高中状元是个意外,可能入宫为官却绝对是人为的。

如此一想,连太夫人自然就紧张了起来。尊者心大,想他们一个小小的连府,别说是皇上了,就是搁在沈家面前都是不够瞧的。

可是白卿那昭然若是的举动也让老太太一头的雾水,思忖间不禁开口问道,“白大人把宫中的时局事态分析的如此透彻,那你不妨和老生说句实话,你又为何要收阿九为徒?老生想白大人也并非是那心血来潮之人吧。”

第四十九章 诡辩高手

“墨客惜才,晚辈于阿九便是如此。”白卿这一说辞,和在皇帝陛下面前的如出一辙,“不管太夫人您信不信,晚辈不过就是觉得阿九既能做大学问,又何须拘泥男女之框?更何况,她的天赋本就少见,可性子倒是有些毛躁,皇宫危机重重,晚辈虽不敢保证一定能让她平安无忧,可左右相护还是做得到的。”

连太夫人好奇的看了一眼白卿,忽然道,“她终归是个姑娘,年岁也摆在这里,或许不出两年,她便要嫁人成亲了。”

“晚辈也希望阿九能有一个好归宿。”白卿抱拳作揖,回得真挚诚恳。

老太太见状拄着拐杖微微的后退了一步,似觉得有些看不懂眼前这风度翩翩、器宇轩昂的大周才子了。

若说他一心为才只管学问也是有可能的,但这个理由老太太总觉得站不住脚。且先不说男女大防,就说他们不过是儿时见过几面,堂堂北山子的关门弟子又为何会对阿九惜才如金?

可若说是因为儿女私情那更不像,小孙女几乎是她一手带大的,阿九的脾气性子连太夫人自认还是摸的清楚的,这个从里到外都是大大咧咧的姑娘,若是已经和白卿情投意合了,那多少都是会露出些蛛丝马迹的。

那若是单相思呢?连太夫人诡异的又眯了眼盯了白卿片刻,却很快的否决了内心这个荒谬的想法。倒并非是她折贬自己的孙女,只是阿九容貌并非倾国倾城,性格也不见婉约似水,白卿若是能看上她,这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的。

而白卿虽不知道连太夫人内心的想法,可多少也猜到她此时此刻必定是腹稿翻飞的,便安安静静的立在一侧,耐性好的令人咋舌。

老太太见状,不由的就想起自己孙女的毛躁劲,再细念方才白卿说及皇后娘娘的那一段,心里不免有些动摇道,“原本不知道那丫头进宫以后还会有这么多的事儿,这些年那丫头心里也和一根筋似的,总想证明什么好女儿不输男,可这世道上,哪里又会有那么多的公平可见?若是当初就知道现在她会落得如此尴尬两难的境地,那时候就算拆了我这把老骨头,我也肯定是要拦着她去做什么官的。”

“太夫人。”白卿闻言挑了眉宇道,“有些事儿该来的躲不掉。”

他似一语双关,可又好像什么都没说,却是听得连太夫人实在拿捏不住他的心思,只能轻笑道,“如今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皇上也是年少登基,如今二十多年下来,大周算得上是风调雨顺的,白大人胸怀天下智者有谋,能伴君左右也是本事。不过阿九…不瞒白大人,她父亲母亲已经准备张罗给她说亲了,女儿家么,若是成了亲还在外面抛头露面总是不好,老生觉得皇后娘娘和她是故旧私交,一定也是希望看着阿九那孩子幸福的。”

所谓姜还是老的辣,前头几句话老太太看着似占了下风,可不过眨眼的功夫,却是又被她四两拨千斤的给占了理。

白卿一愣,心中忽然微紧,却故作镇定道,“哦,不知哪家的公子如此的有福气?”

老太太一愣,却并不上当的摆手道,“我一个老太婆,家里的事儿几乎都不管了,家女成亲这些事儿,都是她母亲一手张罗的。”

“如此说来可要先恭喜阿九了,既太夫人您如此坚持,那皇上那里我还要去周旋周旋。皇上惜才,想来若是阿九以后成了亲,皇上更可能会委以她重任,毕竟成了亲,也就多少定了性。”

这一将军,将得连太夫人哑口无言。白卿这小子,真是颠倒是非黑白的一把好手,理由张口就来,也不管她这个老太婆一把年纪了受不受得住。

“您说呢?”见连太夫人沉默不语,白卿难得的追问了一句。

连太夫人“呵呵”的笑了笑,只能顾左右而言他道,“皇后娘娘的事儿如今可有眉目了?”

“已水落石出了。”白卿细细的将这两日发生的事儿告诉了老太太,期间自然而然的将皇上责连凤玖雨中罚跪的事儿给隐了去,末了又道,“娘娘因为这事儿自然伤心欲绝,帝后失心也是可大可小的,朝廷里这两日气氛也糟糕的很,是以阿九就留在了朝仪殿,怎么着也要三五天才能回府吧。”

“留在了娘娘那儿啊…”连太夫人闻言倒是未见惊讶,只微有担忧道,“希望阿九能好好的开导开导皇后娘娘,让娘娘别再心怀顾虑才好。”

白卿微微的点了点头,然后面不改色的继续扯道,“明日一早晚辈要进宫,太夫人您可有话要晚辈带给阿九的?”

连太夫人沉思了片刻后问道,“你…真的要收阿九为徒?”今日一番浅聊,若说老太太已经完全信任了白卿倒也不尽然,只是她确实打消了以前一些沉冗的念头。既眼下短时间内小丫头和皇宫里的一切是脱不了干系了,那能有个在皇上面前说得上几句话的人护着也是好事。

白卿闻言郑重点头,不加含糊道,“此等大事,晚辈不敢口出诳语。”

“既然如此,你便告诉阿九,让她好好听你的话,切莫冲动行事。”看得出来,老太太此番嘱咐也是无奈之举。

白卿闻言弯了腰又作一揖,嘴角勾起的笑意隐没在了垂首的暮影中…

-------※※--------------※※--------------※※-----------※※-------

一个时辰后,白府崭新的厢房内,连凤玖的一阵惊呼惹得窗外梨树上打盹儿的几只灰雀都扑腾着翅膀瞬间飞远了。

可屋子里,连凤玖的惊讶却还在继续喋喋不休着。

“为何我要在你这儿养伤?你到底和祖母说了什么她竟连问都不问的就点头了?你见着我爹了吗?你…”

白卿听着听着就皱起了眉,等到连凤玖第四个“你”字问出口的时候,他一伸手,就轻松捂住了她的嘴。

“你太吵了。”面对手脚并用、支支吾吾的连凤玖,白卿只不动声色的说道,“既你觉得我这法子不好,那你是打算把皇上罚你跪着的事儿告诉你祖母还有连大人咯?”

他一句话就让连凤玖没了脾气,只蔫蔫儿得软了腰身,后背一沉,径直就靠在了架子床的床框上。

“当然不是。”她随即闷闷的回了一句,突然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瞪着双眸盯着白卿道,“那在裴大夫那儿你怎么说要带我回家的?你分明还说什么我爹那儿你替我担着。”

白卿转身将紧闭着的窗子推开,然后支妥了支架后又回到了床边,似若有所思道,“原是我想简单了。”

“你…”连凤玖气得差点要从床上跳起来了,不禁伸手指着白卿道,“你且别诓我,我伤的是膝盖可不是脑子。”

“那我问你,你是从此想被禁足在家中安安分分的等着嫁人呢还是想遵从自己的心意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儿呢?”白卿用手掌推开了连凤玖的食指,话音即落的时候还不忘补一句,“女孩子家家动作如此粗俗,也不怕嫁不出去。”

和白卿对话,连凤玖的心永远都似那海中扁舟一般起起伏伏的纠结难定,闻言便是懊恼道,“自然若是能两全其美就最好了。”

“你倒是想得美。”白卿垂眸睨了她一眼,“为师能说通太夫人允你做我的徒弟已是费劲了心机,你还想得寸进尺。”

“我又没求…”不过她话音刚出,就眼尖的看到白卿一记厉眸扫过,便是很没骨气的瞬间转了话头道,“师父是能者多劳,想这两日我要在师父府上打扰一二,若是给师父添了什么麻烦还望师父见谅。”

“麻烦谈不上,你这小院独门独户,和我的院子差的远了。”白卿心里笑她欺软怕硬,却不禁又想看她生气的模样,便继续道,“但虽你喊我一声师父,可是普天之下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租子钱什么的也就算了,这两日,你先把书阁的书录誊一遍,回头国子监那些学生也能一一对着来整理。”他说完便指了指床边的那张花梨木窄案。

连凤玖顺势看去,却见白卿指的就是方才在回来的马车上丢给她的册子,不由又惊呼道,“不是要去书阁整理吗?为何要先誊书录?”

“皇宫藏书阁分东、西两间,每一间里头都有九九八十一个书架,每个书架上少说也有近五百本的书册,若是你说这八万册的书都由你一个人来整的话,为师也并无意见。”

连凤玖的声音戛然而止,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静得终于可以隐约的听到窗子外头雀鸟叽喳的清脆声了。

白卿满意的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要走,却在门口又停下了步子转头嘱咐她道,“对了,记住,用簪花小楷。”

连凤玖脸上扬起了一个柔柔的笑意,可心里却狠狠的骂了一声——“混蛋”!

整个大周谁不知道,簪花小楷横竖撇捺清晰明白最是好认,可写的时候却很是费劲。

亏他还自称是她师父?敢问天下有哪个师父是这样把自己的徒弟往惨里整的?

第五十章 精于医道

当天晚上太医院的黄大人就匆匆的赶到了白府。他跟着仆役踏着夜色直入三进的垂花门,随即便到了连凤玖下榻的述云阁。

阁内双扣雕花木门尽敞,黄大人有些犹豫的往里面探了探头,却见屋内女子伏案疾书,男子优雅磨墨,只这一眼,倒让黄大人生出了些擅闯夫妻厢房的错觉来。

不过很快的,白卿冷飕飕的话就打破了满室的温馨,“书录若是誊的好回头也能扎册成集,你若是再不用心写错了字,我就让你先去抄三遍法华经静心。”

白卿话音刚落,连凤玖就气的重重的搁下了笔,可她脾气刚想发作,却看到了门口脸露尴尬的黄大人。

连凤玖做官的时候和黄大人是有过数面之缘的,黄时此人四十出头,正是不惑之年,官德有智、奉行中庸,所以这些年颇有些高不成低不就的样子。但其实对于他的精湛医术连凤玖是早有耳闻的,只可惜要想在这偌大的太医院中占稳一个好位置,光靠医术精湛那是远远不够的。可黄时心宽,却不在意这般的碌碌无为,倒也得了个没有朋党之争的清净。

所以,白卿能喊动他,连凤玖也觉得有些意外。

而话说在看到黄时后连凤玖只能将肚子里的微火暂时的压了下去,随后笑着看向了已经进了屋的他道,“这般劳师动众的请了您来,真是不好意思。”

黄时“呵呵”一笑,随和道,“哪里哪里,刚好顺道来参观一下白大人的新宅子。”

“那您来的可不是时候,应该挑了白天进来转转,现在这乌起抹黑的哪有什么看头啊。”连凤玖瞟了白卿一眼,对着黄时依然是和颜悦色的。

屋子里多了一个外人,确让周遭的气氛都热络了起来,几句寒暄过后,黄时就把话引到了连凤玖的膝伤上。

“还是要让在下看一看才能诊断,若是未伤筋动骨只凝了淤血的话,只要连着布几次针,三天即可痊愈。”黄时说着就用眼神征询了一下连凤玖,见她含笑点头后,便是伸手就想去卷她的裙摆。

可他的手才刚刚碰到连凤玖缎裙的锦料,边上白卿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可是布针疏通双键血?”

“虎口也要布针。”黄时视线微转,对上了白卿认真道,“不过也都是方便的。”

白卿闻言点点头,簌簌起身绕过了黄时,然后搬开了连凤玖面前的矮几道,“扎针双键穴我倒一直想试试看,不然黄兄从旁辅佐,布针的事儿我来?”

黄时闻言一愣,可很快的就欣然点头道,“既白兄想试手,那就由你来吧。”

他们这一左一右的对话却是把连凤玖这个正角儿撇的一干二净的,眼看着白卿已经动手开始卷自己的裙摆了,连凤玖伸手直指白卿一声大喊道,“白亦成,你若是敢拿我一个活人试针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这两个人是在开玩笑么?她,连凤玖?试针!

且先不说今儿就算没有黄时没有白卿,她膝盖的伤假以时日也能痊愈,就说今儿就算要布针,那也不是应该由黄时这个正牌大夫来下手么?怎么就轮到白卿了呢?关他屁事!

谁知她刚吼完,黄时就转过了头笑了起来。

连凤玖一愣,却突然将话峰转向了黄时道,“黄大人,都道医者父母心,您贵为太医院大臣,又岂能让一个门外汉在我这个大活人身上随随便便试针的?我虽不懂医道,可也知道穴位的重要性,若是他一针扎下去扎错了穴位,我这条命难不成去向你讨么?”

“平日看你急躁不耐的样子还以为你对自己这条小命也是满不在乎的,今日这一见,我倒是可以肯定,阿九你还是怕死的。”白卿说着说着已经将连凤玖的裙摆卷至了她的膝盖处。

当那如藕节般的小腿暴露在白卿的视线中时,连凤玖只觉得阵阵凉意嗖嗖袭来。她当下的动作就是死命的去扯裙摆,倒不是因为怕羞主要是怕没命!

“我这条命虽然不值钱,可是好歹也是条命,白亦成你个两面三刀的还说什么收我为徒,师父如你只怕我都要英年早逝了!”连凤玖一边喊着一边冲黄时挤眉弄眼的想让他过来帮忙。

黄时忍笑忍得快得内伤了,见状终于憋不住开口道,“连大人,你误会了,其实白大人的布针之道甚是精湛,便是连皇上也都赞誉不绝呢。”

一室宁谧静到让人窒息,连凤玖手指一僵,先是看了看说话的黄时,然后转头看了看正对面的白卿,表示怀疑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擅长布针?”

“你不知道的事儿多着呢,不然找个时间为师慢慢同你梳理梳理?”白卿淡淡的看了一眼连凤玖,然后又伸手将一旁的烛台往近处移了移,随即招呼了黄时也一并凑了近,接着说道,“看淤血的情况不是很严重。”见黄时点点头,白卿又抬起了连凤玖的小腿左右捏了捏,见连凤玖的神色并无异样,便断定道,“其实这伤跟着她也已经有三日了,若是真的伤了筋骨,她远没有现在这么舒坦的。”

黄时闻言收回了目光坐直了身子道,“看样子不过是因为寒气侵肤导致的淤血不畅,只要布针几次淤血一散就好了。”

“可要服药?”白卿赞同的点了点头,然后放下了连凤玖的小腿,随即又拉下了她的裙摆。

他指尖温热,划过她肌肤的瞬间有一种酥麻的感觉,让连凤玖下意识就缩起了腿,却是拉扯了膝盖,引得一阵生疼。

白卿听到她的浅呼瞪了她一眼,再转过头的时候便听黄时道,“连大人之前有在服药么?”

黄时认识连凤玖的时候她就是宫中的女官,是以眼下他对连凤玖的称呼倒是没有变,却弄的连凤玖浑身的不自在,闻言便是急忙道,“之前有大夫开的药方子。”

连凤玖说话的时候白卿已经将裴雁来开的药方子递到了黄时的面前,黄时接过一看,点头道,“便就是普通化瘀清血的方子,那再喝两日配合着也是可以的。”他说罢就起了身。

“您要走了?”连凤玖也很吃惊,不是说了今晚他来就是来给她看病的吗?怎么前后左右都是白卿在忙,他这个正牌的太医院大夫不过就是动动嘴皮子而已?这到底白卿是大夫还是他黄时是大夫?

而面对黄时的起身,白卿却是泰然自若的跟着站起来道,“我送黄兄。”

黄时点点头,转身时将崭新的针包给了白卿道,“唯恐你家中无针,我特意带了一套过来。”

白卿笑而不语点头致谢,随即与黄时并肩而出。

外面月色正好,薄凉有韵,静静的铺洒在园子正中的湖池中,将池中的粼粼水波照的清晰可见。

两人的步子不缓不急,与其说白卿在送客,不如说他和黄时两人借机在踏夜。

可走了几步,黄时却不自觉的轻笑了出来,这让素来都善掌控大局的白卿有些奇怪了,“黄兄笑什么?”

“笑白兄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黄时身形微矮,此时与白卿并立,要微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的神色。

白卿闻言一愣,自然笑道,“黄兄误会了。”

“哦,误会…”黄时拖长了尾音,摇头晃脑道,“连大人是心思单纯看不懂你,我与你可是老交情了,方才我要卷连大人的裙摆时,瞧把你给急的,放眼大周,有谁有资格让你亲自动手做这些俗事的?除了皇上,只怕连你师父都使唤不动你。方才我还觉得纳闷呢,后来一瞧,可不是么,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多少总是要避避嫌的,我若上手,到底不合礼数。”黄时说的颇有些玩世不恭,可却字字都敲在了白卿的心口上。

白卿闻言脸色一黯,淡然的神情终于有些挂不住了,难得解释道,“我不过是收她为徒,想尽一尽为人师的义务罢了。”

“那就让在下来啊。”黄时趁热打铁,似非要逼出白卿的真心一般,“你瞧,反正我在太医院也不过就是挂了个闲职,上一次我奉命去给良妃娘娘请平安脉,还是…哦,还是刚出年节的时候了。”闲成这样,黄时说起来却是脸不红气不喘的,也叫人佩服。

白卿本还在头疼要如何才能摆脱黄时这满脑子无端的猜想,却在听到“良妃”两个字后转了思绪,径直问道,“这些年,都是黄兄替良妃娘娘请的平安脉吗?”

黄时摇头道,“哪儿啊,以前是宁老的事儿,这不三月的时候他老人家休沐回了一趟老家么,这事儿才落到在下头上的。”

白卿心中一片了然,这才笃定了皇上看似对眼下朝堂之上的朋党之争睁一眼闭一眼,但实际上谁门谁派他心里头确是门儿清的,不然良妃那里,他大可点了太医院正红的刘大人又或者是莫大人,可圣人却偏偏点了个几乎是名不见经传的黄时,这等用心只为良妃,圣人深情可见一斑。

由此,白卿也不由的心思一紧,想到择日就要被送去广阳山庄的毓妃一行人,他不禁担忧到,只怕皇后娘娘的凤位,再不久也要保不住了…

第五十一章 所谓养伤

当天晚上黄时走了以后,白卿就给连凤玖施了第一次针。

她必须承认,对于白卿的针法,亲身体验和肆意猜想还是有很大的不同的,虽她不懂医道不懂针灸,可单从白卿从容娴熟的手法来看,就知道黄时并为诳她。

两人独处,白卿又专心于手下的针法,连凤玖百无聊赖只能捧着手边誊了一半的书录来回的翻着打发时间。膝盖虽有淤血,可白卿落针巧妙,她竟感觉不到半分的疼痛,是以手上书录翻着翻着她的视线就看向了正对面的白卿。

白卿生的俊美,这本就是显而易见的,单看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鬓若刀裁,静默时,竟养眼的好似一幅画。那一身淡青色的长衫压不住他谪仙般的风姿,那天生的尊贵气息似骨子里透出一般,印刻在举手投足间,不自觉的就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许是连凤玖盯他盯的太专注了,是以在白卿抬头的瞬间,她眼神闪烁却没来得及躲过,当场尴尬得她连连找了个话题大声的问道,“你和祖母说我这两日留在朝仪殿,那万一爹爹入宫去皇后娘娘那儿寻我却找不着人,你要如何圆谎?”

“娘娘知道你受伤的事儿,不用我多嘱咐,她便懂要如何帮你。”白卿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低头继续手上的针法。

连凤玖好奇道,“既然如此,为何你不干脆直接把我留在裴大夫那儿,也好让你耳根清净清净。”

“我倒也想。”白卿扎完最后一针以后拿了托盘里的棉帕擦了擦手心的薄汗随即道,“不过今年因为春汛的事儿春闱本就晚了,皇上想着六月并了春闱再加开一场恩科,回头国子监的人都要忙了,藏书阁的事儿要尽快办好,所以你的书录也要尽快誊。”

连凤玖嘴角一抽搐,自嘲道,“这下我倒是贤才有用武之地了。”

“你离贤才差的远了。”白卿仔细的看了看连凤玖膝盖的淤血处,漫不经心的说道,“但凡贤才都是有勇有谋的,你无谋冲动,还好意思说自己是贤才。”

“师父既如此贬低我,当初又何必执意要收我为徒?”连凤玖一脸的奸笑。

白卿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颇为得意的她,轻笑道,“若非皇后娘娘特意嘱托,我又何必要看紧你这条小命?”

“皇后娘娘?”见白卿站起了身,连凤玖急忙伸手拉住了他的衣摆道,“我一直想问你,你什么时候开始帮皇后娘娘办事儿的?”

白卿回首而笑,竟透着一丝的邪魅,“阿九,我说过,整个朝廷是皇上而并非皇后娘娘的,更不是毓妃的,我从不参与朋党,答应皇后娘娘,只不过是刚巧我也想护你周全罢了。”

他也想护她?他也想护她!

第二日整整大半天,白卿那句话就好似魔音穿耳一般在连凤玖的脑海中不停的盘旋,久久不散。

“姑娘,糕要散了!”突然,花言的一记惊呼唤回了连凤玖的注意力。

连凤玖一惊,指尖一用力,却是把手中原本将散未散的一块云片糕给捏了个粉碎。

花言“啊呀”了一声惋惜道,“浪费了。”

连凤玖寻声而望,今日的花言穿着一件嫩黄色的交领褙子,说话的声音一如往常般清甜悦耳,眉梢眼角皆是灵动气韵,满身尽是伶俐秀气。她是白卿特意安排在述云阁伺候连凤玖这两日饮食起居的,可短短两日的相处下来,连凤玖却明显感觉到花言身上并没有袭月、舞月身上那种摆脱不掉的奴气,活脱自在的完全不像一个大宅门里头伺候人的丫鬟。

“你若爱吃,碟子里剩下的都给你。”不过花言的灵气却是让连凤玖很喜欢。想她在家中排行最小一个,心中总莫名的有一种想做姐姐的心态。袭月、舞月自然是不可能的了,到了花言这儿,却好像能了却了连凤玖的夙愿。

花言闻言连连摆手道,“昨儿吃了姑娘的玫瑰糕已经被观棋哥念叨好久了,今日若是再吃了姑娘的云片糕,只怕观棋哥连晚饭都要不给我摆了。”

连凤玖“噗嗤”一声笑道,“有我的饭便有你的饭,你还怕他?”她说着便是抬起了头。

午后暖日正融,此时此刻的连凤玖坐着的摇椅就摆在白府湖池边的六角亭中,前面就是临水戏台,后面不远处便是白卿常待的书房,整个园子草木滋长繁花怒绽,无声无息间却是一派繁荣之景,倒是将连凤玖的怡然自得衬得越发的悠闲了。

她在白府,哪儿是养伤,简直就是在养猪。

看看,一个早膳,吃的是佛手金卷、绣球乾贝和龙井竹笋,早上喝过药以后,花言又灌了她一碗玉耳红枣莲子羹,午膳更夸张,只她和白卿两个人而已,却摆了满满八个菜,什么火烤鹌鹑,什么萝卜桂鱼,什么金钱鱼肚,什么五丝菜卷,更令连凤玖嗔目结舌的是竟然还有一道松鹤延年。

“这是要给我做寿么?”连凤玖记得当时自己是这么问的。

而白卿答的是,“让你吃冬菇而已。”

到了下午,清一色琉璎阁的点心,昨儿是玫瑰糕,今儿是云片糕,连凤玖猜明儿应该要是豆沙饼了吧!

菜是好吃不错,白府这厨子也不知是白卿从什么地方挖宝挖过来的,可是人都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若是一不小心养刁了她的胃口,她倒是要看看白卿怎么脱身。

想到这里,连凤玖不由又想到了早上誊的那将近三千个的书录,不禁愤愤的从碟子里拿了一块云片糕丢入了口中腹诽道:他白卿对她这个伤员可不应该好吃好喝的供着么,她分明就是个苦力工啊苦力工,连工钱都是不带算的。

不过哪怕白卿午膳过后就进宫了,可这偌大的宅子里,连凤玖却觉得白卿的“淫威”哦不,是威严却是无处不在的。是以休息了片刻后她也不敢再偷懒了,便和花言叹气道,“你去把笔墨书册拿来,咱们继续吧。”

花言抿嘴笑了笑,点了头后转身就出了六角亭。

不一会儿,她就带着笔墨书册折了回来,利索的将东西一一摊在了凉亭中的案桌上,然后熟练的帮连凤玖磨起了墨。

“你的字是白大人教的?”

其实没有白卿在侧连凤玖干活儿的效率反而更高,她本就过目不忘,誊抄之际也能一心两,是以时不时还能和花言闲聊个天。

花言闻言点头道,“先生说,姑娘家行不了万里路,读个万卷书也是能增长见识的。”

“你是怎么认识白大人的?”连凤玖这么问纯属好奇,“我瞧着他倒也不像是要把你当丫鬟一般使唤的。”

花言一愣,声音顿时轻了下来,“那年我们整个乡都闹了瘟疫,我记得我娘为了留我一口气,把我放在了村子口的干井里,说…若是饿死了便是命,若是之后有人路过捡着我,那也算是给花家留了后…”

连凤玖笔尖一顿,差点写错了字。她心中微紧,连连搁下了笔想和花言说声抱歉,却在抬头的时候看到了站在石阶上的白卿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