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夫人。”为首的一个蒙面男子出声便是一口关东腔,眉宇间透着不同于常人的冷静淡漠。

苏妙弋闻言,却是一把紧紧的抓住了连凤玖,一边强迫她跟着自己后退一边附在她的耳畔道,“阿九,我并不想把事情闹大,方才我就说过,白卿护你护的很好,眼前这些人,就是证据。我知道,我对你而言的不请自来肯定会逼得他们出手的,但与其大家宁为玉碎,不如你让他们先退下,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把事情和你说清楚!”

连凤玖听出了苏妙弋的微喘,她觉得这个多年来金枝玉叶惯了的王妃也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拿着一把短匕来要挟另外一个女子。连凤玖突然很好奇,裴雁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让苏妙弋心甘情愿的冒死找她,她更好奇,那些被白卿精心掩盖住的事实,已腐烂到了什么程度。

是以当下,面对寒光闪闪的匕刃,她想都没有想的就对为首的那个蒙面男子伸出了手,做了一个“不要往前”的禁止之举,然后认真的看着他炯炯有神的双眸道,“你们先不要逼她,我与王妃有些话要私下谈,我随她进屋,若是她对我心怀不轨,我也不会傻到任她宰割,但凡我发出了尖叫,你们再来护我也不迟!”

为首的男子一愣,没想到连凤玖开口竟帮苏妙弋求了个请,不由为难道,“夫人,先生的意思是…”

“我知道夫君的意思。”谁知连凤玖竟不等他把话说完,就笑着打断道,“但我却愿意赌一赌王妃对我并无恶意。事实上你们瞧,若不是你们紧紧相逼,方才我同王妃聊的也还是愉快的。”

几个黑衣人闻言皆面面相觑了一番,且都不约而同的微微放松了之前捏紧的双拳。

而苏妙弋也是个会看大局的,见状便也松开了手中紧握的匕首,然后对着为首的黑衣人道,“我放下刀,你们且也后退至门口,我并不想使诈,不过有些事儿,却只想与白夫人商谈,还望各位成全。”

双方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也算是开诚布公了,又加上连凤玖这个当事人还在中间做说客,为首的黑衣人思索再三后便是点了点头,在确保了连凤玖的安危后,他沉着道,“夫人切记,若是有稍许不妥,只需大叫一声即可。”

连凤玖点点头,冲那男子微微一笑,然后转身就随着苏妙弋进了屋…

可是经过方才那一闹,两人再对视,不免都显得有些尴尬。是以当苏妙弋看到连凤玖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还握着的匕首上时,她只能佯装淡然的解释道,“我也是没有办法,阿九,我必须要和你单独谈一谈!”

“裴大夫怎么了?”连凤玖闻言反问,不再多说赘言。

“被王爷软禁了。”苏妙弋也省去了一切不必要的客道,眼露担忧,“王爷要让我拿你来换,但阿九,我知道,如今白卿于你是步步紧盯的,要想从白卿手中把你带走,本就是难上加难的,且虎符如今也已经在皇上的手中了,王爷这一盘棋早在你与白卿见面的那一天起就输了,到了今天,早已经无可挽回了。我心疼王爷,也心疼雁来,阿九,同为女人,你能明白我的苦衷吗?”

“我不懂,王爷为何要软禁裴大夫?王妃又是如何知道…宁桓公主的事儿,还有皇后娘娘的…”

“阿九,皇上有皇上的眼线,王爷有王爷的探子,我说过,你命太好,前些年,有雁来在你面前挡着,如今又有白卿在你身前护着,但你只看得到白卿的深情厚意,却看不见雁来对你的呵护。”

“我…并不是…”

然而苏妙弋根本不给连凤玖说话的机会,径直抢了白继续道,“阿九,其实两年前,若非雁来挡在前面,你早已成了王爷的囊中物。那时候,王爷已经彻查了余城的那个小姑娘,也可以肯定那个小姑娘根本和徐家没有半点关系,她脖子后面的胎记,也纯属是巧合而已,自然的,王爷便就把目标锁在了你的身上。那个时候,雁来已是对你情根深种,他太清楚王爷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手段,唯恐你被劫去了湘怀以后王爷会对你使出太过卑鄙的手段,他便左右耗着王爷的时间,只说你于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自然也不可能知道虎符的下落。王爷当时也觉得雁来说的有些道理,便还是决定按兵不动。再后来,雁来动了想娶你的心思,王爷觉得这是个一石二鸟的好法子,自然是大为赞许支持的,但是我和雁来都知道,这只不过是王爷的计谋之一,若是有一天,你于王爷而言没了用武之地,又或者说你成了王爷路上的绊脚石,王爷并不会因为你是雁来的发妻而对你网开一面,毕竟王爷视徐家为死敌,坊间流传着的那些关于当年的是是非非只怕你听雁来说过,也听白卿说过,但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徐近善当年在最后一刻冒死一搏,一剑射穿了老王爷的肩甲,虽没有当场要了老王爷的命,但这一记重创,却让老王爷折了寿,这一笔账,王爷自然就算在了徐家的头上,也就等于是你的头上。试问,王爷又如何会真心实意的祝福你和雁来百年好合呢?”

苏妙弋这一番话说的几乎都未见喘息,一气呵成的压迫感让连凤玖频频后退了好几步。忽然,她的腰便撞在了屋角空空如也的药柜上,柜子微晃而动,似一根无形的弦重重的拉扯住了她的心,那一刻,连凤玖竟觉得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有些人,你以为了解他,却在最后真相大白的时候,你才知道自己错过了怎样的一往情深。有些事,你以为全都看透彻了,却在知道那些被人刻意隐瞒的实情后,你才知道自己误会了怎样的一片真心。

可是这一刻,连凤玖不觉惋惜,只感到难受,不觉失望,只感到担心,不觉错付,只感到亏欠。她与裴雁来之间的纠葛就仿佛是一个有缘无分的魔咒,她在河边,他在岸上,看似携手相伴,其实却永远都走不到一起。

在没有遇见白卿以前,她从不曾在裴雁来的身上寻找过一丝的儿女私情,在遇见了白卿以后,她一颗心几乎全都悬在了那个光芒万丈的男人身上,对一直默默站在她身后的裴雁来,连凤玖根本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

可是活了这么多年,连凤玖从不将就自己的感情,就好像那时候裴雁来去圣人面前请求指婚,她百般抵抗,而换成了白卿她却欣然接受,其实是一个道理。

可是不爱却不等于见死不救,心怨却不等于要愤恨一世,也是直到这一刻,连凤玖才深深的明白,为何这些日子以来,她虽嘴上不说,但心中一直横着一根叫“裴雁来”的软刺,那是因为她欠他的情已压住了她的神经,平时不去触碰还好,一旦触碰,势必伤筋动骨般的让她难受。

而如今,这样的亏欠终于有了弥补的方式,苏妙弋的亲口相求,让连凤玖在此时此地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若非不是夫君将我保护的如此周密,王妃会想方设法的拿我的命去换裴大夫的吗?”连凤玖理着自己微乱的思绪,突然也想看看苏妙弋的诚实到底有几分。

谁知,苏妙弋竟不假思索的点头道,“会,阿九,你要明白,你于雁来而言是一块心头宝,可于我来说,不过是害了我弟弟一辈子的女人。若我能亲手了断他对你的念想,不论用什么方式,哪怕是让你死,我都会去试一试。可是…”苏妙弋说着静静的抬头看了连凤玖一眼,然后苦笑道,“你是他这十几年来的日子中一个特别特殊的存在,最开始,你是他摆脱王爷和湘怀还有过往那些被人糟践的日子的唯一目标,后来,你是他一心所向、寻求幸福安定的目标,再后来,你是他细心呵护、投注了深情厚爱的目标。阿九,不管你信不信,雁来这小半辈子的念想,几乎都围着你在转了,索性他还心系医术,索性他还忘初衷,不然只怕,他早就为你飞蛾扑火了。”

“王妃如此说法,阿九确是受宠若惊的。但阿九想说的是,裴雁来从未说过他对我用情至深,在我还未遇到夫君以前,裴雁来一年中在宣城的日子也不过就半年,这半年中他也并非和我形影不离,我只把他当知心故友,这并没有错。”连凤玖觉得这一番话并不是她在为自己辩解什么,相反的,她只是想告诉苏妙弋,裴雁来所谓的深爱,其实根本没有传达到她的心中。相比而言,她更喜欢白卿直白的表达,哪怕是独占,也能做到让人根本无力反驳。“王妃,阿九以为,缘定此生,有时候并不是看对方能为你、愿意为你付出一些什么,更重要的,还是看这样的付出和情意你感受不感受的到,你愿不愿意接受,你是否心甘情愿…”连凤玖说着,不由的缓缓一笑,神若清月,朗朗迷人。

第一百十一章 亏欠舍还

和苏妙弋这一见,连凤玖原本要去宣平侯府的计划自然被打乱了,可是当她满头大汗的拎着崭新的小虎头鞋赶回家中的时候,迎面对上的却是白卿那张怒火中烧的俊容。

“你怎么回来了?”

“你去哪儿了!”

夫妻俩异口同声,一个问的惊讶,一个干脆就直接用了吼的。

连凤玖被吓的一怔,当即便觉得自己快要被外头的热浪给闷化了,头晕晕的嗓子干干的,好像有些中暑的迹象,便是连连摆手后顺着椅背坐了下来,然后道,“我知道你消息灵通不用我说,我不过是和小怀王妃见了个面,也没缺胳膊少腿的,你别冲我吼。”

白卿这边正压着火呢,想一大早他匆匆进宫一心在等十三王爷的消息,结果却收到了探子的密报,说小怀王妃劫走了连凤玖。他当时看到手中的纸条,二话不说就要往宫外头冲,偏就在这个时候,全公公笑眯眯的走了出来,尖着嗓子道,“白大人,皇上请您进去回话。”

结果这一聊,他在御书房就整整待了将近两个时辰,待他出了宫火急火燎的赶回府宅的时候,见到的却是脸色不佳、气短不顺的连凤玖。她那个样子,白卿一见就知道是被暑气侵了体,当下怒意便就上了头。

“阿九,之前你去奉泉湖见裴雁来的时候是怎么答应我的,我且当你是个说话算话的,但今儿却没想到你还是个胆子大的,是不是宁桓的事儿你已经忘记了…”

“白亦成,我难受…”

可忽然,连凤玖双手捂着胸口就猛的低下了头,紧皱着眉的样子让白卿的话语声戛然而止。

下一刻,他根本不顾之前自己是在发脾气还是在说教,脸色便是立刻就变得慌张了起来,连连的上前一把抱起了连凤玖就往厢房里头走,一边走一边还说道,“你暑气上了头难受也不奇怪,且好好休息休息,我让观棋再去搬两座冰山来。”

连凤玖闻言,顺势伸出了手紧紧的搂住了白卿的脖颈,然后将头埋在了他的肩窝处略带娇柔的讨好道,“我知道今日的事儿是我鲁莽了,可是也不过是因为事出有因,且那些你派来暗中保护我的人也都是尽心尽责的,并不怕王妃会使什么诈。本我听了裴雁来的事儿就已经够闹心的了,回来还要再这样费神的和你吵一架,我头都疼了。”

成亲这几个月,连凤玖觉得自己几乎没做什么正经的事儿,便是光费心琢磨白卿的性子了。

她发现,白卿是个正宗吃软不吃硬的脾气。若是遇着两人意见相左的时候,自己如果一味的和他辩,多半会处于下风,白卿的见识学问其实远比她的深厚绵泽,且她一旦声音大起来,白卿的声音会比她的更大。

但相反的,她若是挑好了时机服了软撒了娇,那白卿通常不出片刻就会偃旗息鼓,且不管对错在谁那一边,他都会揽过去,再不同她多做计较。

不过连凤玖却也知道“狼来了”的道理,是以这一招小秘诀,她通常也是不用的,而且她总觉得,夫妻间的争执是过日子中常有的摩擦,若两人相处一辈子,却从未面红耳赤过,那样的相近如宾其实透出的也是心口不一的古怪,是以连凤玖撒娇服软,多半还是分情况的。

而很明显,裴雁来这件事儿,就值得她这么做。

入了屋,白卿便仔细的将连凤玖放在了软榻上,然后一边抚着她的额头一边关切的问道,“可还头晕吗?犯恶心吗?”

连凤玖喘了一口气,方才摇了摇头道,“刚才那一阵子特别的难受,总觉嗓子眼儿都是腥的,这会儿好多了。”这句话她倒是没有夸张,所谓做戏,半真半假才最可信,刚才那一阵儿确是她正难受的紧的时候,而撒娇服软,也不过是她顺水推舟了一下而已。

白卿见状,无奈的看了一眼脸色有些透白的连凤玖,这才叹了口气道,“你说说,到底什么事儿,能让你这样愿意瞎折腾的?”

连凤玖垂了眼帘抿了抿嘴,心中已弯弯绕绕的转了好几圈念想,再开口,倒是胸有成竹的把苏妙弋拜托自己的事儿全部的告诉了白卿,最后又道,“白亦成,我知道,这事儿我原本可以不管的,按着今日你对我这般周密的保护,若我不点这个头,王妃也不会对我有什么不利之举。所以王妃很聪明,她知道,她要救裴雁来,不能硬求,只能智取。”

连凤玖其实很少唤白卿“白亦成”,更多的时候她会唤他夫君,是以这一声“白亦成”,多少也带着一点恳求的意味。

“那你觉得我应该点头还是应该反对?”白卿闻言缓缓的站起了身,双手环胸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深幽的双眸中透着让人费解的神情。

“我不知我这么说会不会让你生出什么误会来,但我却觉得于情于理你都应该点头的。”连凤玖说着扬起了头,言之凿凿,顺势将白卿板着脸的俊逸面容印刻在了视线中。

“什么意思?”白卿闻言,嘴角透出了一丝笑意。

连凤玖眯了眯眼,认真的说道,“这事儿本就不复杂,我出手帮王妃,不过是觉得欠了裴雁来一个人情。你也知道,这世上,欠债还银子简单,欠情还债却是难的。而倘若你要因为这件事儿生出了什么酸味儿来,那就更不用了,之前去奉泉湖的那一次我就说的很明白了,我这一辈子,只会踏踏实实的喜欢你一个人,若非如此,即便当时是皇上指婚,我也会奋力抗旨的,就如同裴雁来求娶一样,于我而言,喜欢与不喜欢,并不是用圣旨来定的,是用心。”连凤玖说着,伸手指了指胸口的位置,微蹙了眉又说道,“这儿,容得下你,容不下裴雁来,这么明显的比对,你又何必要吃裴雁来的醋,倒显得你这个大丈夫各种小家子气…”

连凤玖口中最后的几个字,悉数被白卿缄封在了唇齿间。

他的这一吻,带着激动和惩罚,强势的掠夺让连凤玖几乎连气都要喘不上来了。她知白卿在*的事儿上素来我行我素,兴致一旦起了就很难止住,所以每一次她都会被挑逗得使不上劲,一到了床笫间,就完全的失去了主动权。

偏这一次,因为白卿夺去了她的呼吸,让她整个胸口都如被人掏空了一般的难受,连带着胃中翻江倒海的感觉,便是让连凤玖顺势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拼了命得将白卿整个推开,然后趴着榻边低头就吐了起来。

这一吐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连凤玖只觉连胆汁都吐出来了,整张嘴里苦苦的不说,连头都晕得嗡嗡作响。

而突然,她只感觉自己的右手手腕被白卿略带巧劲的握在了手中,他的双指搭在她微动的脉搏间,那种仔细小心的温柔触感顿时顺着脉络席卷了连凤玖的感官,让她不自觉的就屏住了呼吸。

“是不是真的中暑了,今儿外头闷热的很,我同王妃在水榭小屋里连半点风都没有感觉到。”连凤玖有气无力的问道。

“你小日子多久没来了?”谁知,白卿的问题却压根和她的不在一个点儿上。

即便是夫君,早已经有过肌肤之亲,可大白天的,他突然没有预兆的这样问,也让连凤玖不由的红了脸,随即结巴道,“你…怎么,我不算…我从来不算小日子的。”

“连凤玖!”可白卿却莫名其妙的吼了出来,“你且最好安安分分的保佑你肚子里的孩子没被折腾到,不然你试试,裴雁来的事儿我保证一根手指头都不会去管!”

连凤玖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自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会有了身孕。她愣愣的看着面前的白卿,只觉自己整个身子都僵硬了。

“我…我真不知道…”这话她没骗白卿,因为她从来不算小日子,肚子里的动静她确实一点也不清楚。

但其实连凤玖觉得这也不能怪她粗心,想陆南音有了身孕到现在,各种症状都明显的很,有的时候她早上串门去的不巧,赶上陆南音正在害喜,便是能看她抱着瓷盆吐一个上午的,且别说是胃口了,连凤玖觉得她哪怕是喝两口粥都是千般万般的困难的。

可到了她自己这儿却变得什么情况都没有了,想她这一个多月来每日照样的作息、照样的吃喝,也不见对什么气味有敏感,也不见容易累、容易乏,这般正常,让她如何多生出一个心眼儿来!

是以若不是今儿这么折腾了一下沾了暑气微有了不适,兴许有身孕这件事儿她还要过好久才会知道呢。

“你说你这般粗心,哪里有个做娘的样子。”白卿此时的心情也算得上是跌宕起伏的,这边怒意还没压下去,那边就被连凤玖一脸的无辜表情给闹的哭笑不得了。

而连凤玖闻言,瞪了白卿一眼后却久久的没有做声。她得承认,今儿这小半日发生了太多的事,可不管是如何帮裴雁来还是她未来得及问的十三王爷和皇上面谈的结果,都被自己肚子里这个突如其来的小生命给打乱了。

之后的事儿要怎么办,连凤玖觉得自己确实应该要从长计议一番才好。

第一百十二章 久别重逢

可是连凤玖的如意算盘打的响,却没有白卿的临时变卦来的快。

因为陪着连凤玖用午膳的时候,白卿眼见着她胃口小了许多,搁了碗筷就道,“下午还是让黄时来一趟吧。”

因为上次膝盖的伤,连凤玖和黄时已多有相熟,闻言便好奇道,“黄大夫还主治妇内之症?”

白卿闻言,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气得眼睛都快直了,“你这明显是中了暑,若是搁在平时,喝一、两副藿香也就好了,可如今有了身孕,所有的药都要仔细的用,让黄时来看看,若是能让他扎针疏脉的,这药就不用吃了。不然你一直这样食欲不佳的,好的就更慢。”

连凤玖恍然道,“说起来我也好久没有看到过黄大人啦。”

“他是个大夫,你若一辈子见不到他才是最好的。”

一整个中午,白卿说话都是很冲的,即便是关心,也说的句句带刺偏不让人顺耳,无奈连凤玖自知理亏,只能一味笑着迎合,他说什么便是什么,连番着直点头,生怕他心里再生出什么怨愤来。

便是这样左右陪着小心处处讨好的,待一顿午膳用下来,连凤玖只觉得精神不济困乏的要命,哈欠一个接着一个几乎没见消停。白卿见了,便连连催促她上里屋去睡一会儿,自己则捧了圣人丢下来懒得看的折子坐上了临窗的软榻,细细的批阅了起来。

一时之间,屋子里静得只闻窗外的蝉鸣,那一声声没完没了的“知了”声把白卿的思绪瞬间带得远远的。

孩子…这突如其来的小生命在他的计划之中,却也是在意料之外的。今日的事儿,与其说他在气连凤玖,倒不如说他在气自己。

成亲这几个月来,朝夕相处的,他自然是知道连凤玖不太记她自己的小日子的。想头两个月他还有心帮她记着,唯恐她有了身孕却浑然不知,可这个月圣人回朝,前有南夷使者朝贡献和,后有十三王爷拿着虎符去向圣人请功,这些事儿虽大多和他没有直接的联系,可他却不能不费心的去考虑中间的牵扯,是以精力一分散,他就忘记了连凤玖小日子的事儿。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她偏就这样中了招。他的医术虽不比黄时和裴雁来,可比一般人也是强很多的,他自然知道有了身孕的头几个月中了暑气是可大可小的。而暑气若是侵了体动了胎气,对孩子的影响也是堪忧的。所以天知道他现在有多懊恼,这是他和她的第一个孩子,可眼下那初为人父的喜悦和激动却全被担忧和自责给冲淡了。

忽然,外头有轻轻的敲门声,白卿闻声,微叹了一口气,搁下了笔便出了屋子。

门外,是神色紧张的观棋,一见白卿开了门,他上前一步就拉住了白卿的手眼露激动道,“先生,您快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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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凤玖这一觉倒是睡的还算踏实,临了是被一阵浓郁的药味给催醒的。

“夫人您醒了?”耳边是袭月关切的询问声。

连凤玖睁开了眼,晃神的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由袭月搀扶着坐起了身,张口就问,“可是黄大人来了?”

见袭月点点头,连凤玖不由的讪笑了一下,随即便是让她稍帮自己收拾了一番,然后就利索的出了里屋。

厅内,黄时正在聚精会神的排针,忽听竹帘轻落的声音,他顺势偏了头,就看到了被袭月搀扶出来的连凤玖。

黄时笑道,“我熬的药味重了些,吵着你了吧?”

“没有没有,我本也就醒了。”两人数月未见,可那份熟稔却各自又铭记于心,是以眼下倒也未见有什么生疏之意。

黄时闻言指了指桌上那一大碗黑漆漆的浓稠药汁道,“你别怕,这不是给你喝的,老白说你怀了身孕却有中暑的迹象,偏他又要催我一针见效,那我只能用药先泡银针,这样回头布好了针,你马上就能舒坦了。”

连凤玖听了只觉汗颜,一边坐在了桌对面一边笑道,“黄大人与夫君是故友,定是知道他那小题大做的脾气的,还望您多包涵。”

黄时一听,立刻夸张的直摇头,“从前他的性子啊根本就是一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的,哪儿像现在,今日我人还在良妃娘娘那儿请平安脉呢,他就催命一样差了人把我喊出来了,那我一介小官,两边都是主子,怎么排?哪儿也不好得罪啊…”

连凤玖闻言吃了一惊,赶紧问道,“良妃娘娘可是身体不适?”

黄时一愣,方才发现自己把话说满了,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诶,你也知道,左右不过是皇上在当正事儿办,君令臣为,我只能每三日去给良妃娘娘请好了平安脉,偏娘娘也烦呢,今儿还在那儿同我唠叨说什么时候见不着我就舒坦了。”

黄时这番话说得是一本正经的,偏一张脸却是挤眉弄眼的做尽了笑态,自然是逗乐了连凤玖。

可当她笑过以后,黄时却又道,“是以关心则乱,老白这儿啊,我也算是看明白了。不过你如今到底是双身子的人,今年夏天这股子热劲还没过去,之后的日子,你自己还是要注意些才好,中了暑毕竟也不是闹着玩的。”医者父母心,黄时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却是半点调侃的意味都没有了。

连凤玖闻言自然是认真的点了点头,见黄时已经用夹子取出了浸泡在药酒里的银针,她便自觉的弯起了衣袖,然后将双手搭在了小枕上。

话说黄时的针法连凤玖是领教过的,这一次自然也是不例外的。方才睡觉起来的时候她还隐约的感觉有些头晕胸闷,可待黄时几针落下后,连凤玖便觉得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舒畅了。

黄时施针很快,且连凤玖也不是什么要不得的大病,是以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黄时就收了手,而连凤玖也觉得人已经完全没事儿了。

“行了,若是多加注意,明日就应该能彻底恢复了。”黄时说着就边收拾药箱边站起了身。

连凤玖连连谢他,顺势想送他出门,却被黄时好生的制止了。

“若看到你送我,回头老白要冲过来和我干架了,行了,你好好休息,白府的大门我还是认识在哪儿的,回头孩子出生,别忘了给我一杯喜酒就好,那才是大事儿。”

连凤玖抿嘴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目送着黄时风一般的速速出了述云阁。

看着黄时那挺拔的背影,连凤玖有片刻的出神,这才幡然想起这么长时间白卿竟没有出现过。她不由的好奇了起来,正转了身想进屋去喝一杯水润了嗓子后再让袭月去寻一寻白卿,却突然听到院子外头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

连凤玖一愣,以为是黄时忘带了什么东西,刚想吩咐身旁的袭月去看看,却突然听到一个耳熟能详的声音在唤她,“阿九,听说你有了身孕!”

惊讶转身之际,连凤玖就看到了久未露面的宫流云!

只见他一袭碎金绣花对襟长衫在身,迎风踏日而来,脸上的笑容透着真切的欢愉喜悦,倒比以前显得更为精神体面了。

“师…伯…”连凤玖犹豫了一下,却因为一时开心,还是喊了他一声师伯。

谁知宫流云一听她对自己的称呼便来了劲,先是三步并作两步的踏进了屋,然后又好生的拉着连凤玖的手带着她落了座,方才笑眯眯的拍了拍她的柔肩道,“丫头,记着,虽如今你身份不一样了,可唤我的这一声师伯却是不能变卦的哟。”

连凤玖一听,就知道他肯定是因为这事儿在和白卿较真呢,便是点头道,“师伯的意思阿九明白。”

宫流云闻言,瞬间通体舒畅的长叹了一口气,然后撇嘴道,“便还是丫头你听话,小白那个臭小子,脾气犟的很,从上到下没有一点可爱之处,也不知你到底看中他什么地方了。”

“师伯的脾气和夫君的也是不相上下的,也不知欢颜姐姐看中师伯什么了。”连凤玖弯着眉眼,一脸的人畜无害,出口的话语却是一阵见血的让宫流云白了脸。

“诶…你…真、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宫流云跺了跺脚,眯着双眸上下打量了连凤玖一番,方才道,“你不会也和小白一样小家子气的还在惦记着我未送出的贺礼吧?”

谁知连凤玖却摇了摇头道,“师伯如今人都在我眼跟前了,我还怕你跑了一份贺礼不成,不过您怎么突然回来了,事先夫君也不曾同我说过你要回宣城的事儿啊。”

“可不就是突然么。”宫流云突然卖起了关子,拉的长长的语调吊足了连凤玖的胃口。

“师伯…”

“我让他去找师父,花了整整四个月才找到人,他若还不回来,我就要去金线门找人了!”突然,白卿的声音横插了进来,连凤玖顺势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除了那张她再熟悉不过的俊容之外,还有一个道骨仙风、面露沧桑的老者。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北山子,这个曾经在她的青葱岁月中出现过的师者,如今会这般笑容和煦的站在她的面前,眼露慈祥,温情满满。

第一百十三章 心生一计

这是连凤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到北山子,这个从前只在各种传言中出现的师者如今正缓步向她走来,儿时的记忆顿时如潮涌一般涌入了连凤玖的脑中。

白鹭书院中,他居高临下的看过自己,那时,她羡慕站在这个老者身边的白卿,也曾一度对自己的女儿身感到厌烦。自古女子不如男,她知道这个理却不认输,是以在听到北山子的那一句“可惜是个女娃娃”的时候,她暗自恨了很久。

可这些年少的记忆到了如今却变成了她成长中最宝贵的财富。她庆幸那时候自己并没有自暴自弃,也庆幸那时候秉着一股要超过白卿的念头,最终成就了她和白卿今日的缘分。

是以,在看到记忆中的北山子后,连凤玖便是一度激动的都快要说不出话来了。

“小丫头,好久不见。”年过七旬的北山子看起来筋骨依然硬朗如中年,他声音沉沉,有一种洗尽铅华的沧桑感,让人听了莫然的就会觉得安心。

“您…还记得我?”连凤玖很惊讶,下意识就抓住了白卿的手。

“自然记得。”北山子笑呵呵的点了点头,一派的和颜悦色,“只怕丫头你也应该忘不了老夫吧。”

连凤玖闻言一愣,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猛的摇了摇头,一时之间思绪都有些混乱了。

一旁的白卿见状,顺势将她好生的搂在了怀中道,“师父,她有了身孕,你且不要刺激她。”

北山子一愣,冲着一脸嫌弃的宫流云啧啧有声道,“这小子以前即便顶撞我也不过是在心里骂我两声老东西罢了,这会儿倒是敢直言了。”

“师父,他是出了名的护妻呢,你可别同他杠上,要活生生把你给气死的。”宫流云摆了摆手,演戏的架势做的足足的。

连凤玖被他们师徒二人说的“噌”的一下就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我不是…我…”

可白卿却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径直紧了紧搂着她腰身的手腕道,“你说不过师兄的,不要同他贫嘴。”

“贫什么嘴!什么叫贫嘴!”宫流云不满了,仗着有亲师父撑腰,声音立刻响了起来,“师父踪迹难觅,要寻他总是要费些时日的,我不过是多花了两个月的时间,瞧你那一脸不耐烦的劲儿。”

“其实上个月我与欢颜还见过一面…”

“师父,您今儿下榻的屋子小白给你收拾好了么?您先聊着,我且去帮您瞧一瞧!”宫流云闻言,连连笑眯眯的转了话锋,然后瞬间脚底抹油就开了溜。

连凤玖见状,捂嘴差点笑出了声,心中却也隐隐的替金欢颜感到了一丝不值。

金欢颜…可电光火石间,连凤玖脑中却闪过了一个模糊的念头,或许,裴雁来的事儿,本来就不用惊动到白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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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走了宫流云,屋子里的气氛倒一下子变得正经了起来。

北山子眼露欣慰,先是冲连凤玖笑了笑,然后便对白卿道,“没了你师兄捣乱,你可愿意把你的小娘子借为师一谈?”

白卿闻言便是失笑道,“师父这话说的,倒分分钟坐实了师兄的一句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