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以后,他有跑有跳吗?”陆捷又问。

“没有,我正想把他带回家,没走两步他就说肚子疼了。”

黎煜低着头坐在台阶上,他身上盖着贺佳言的大衣,陆捷皱眉:“怎么不进室内等?”

“他说他就要在这里等。”贺佳言催促,“你别问那么多了,赶紧把他带到医院呀。”

听见这番动静,黎煜虽没有抬头,但眼睛却偷偷地瞄了他俩一眼。到底是小孩子,根本不懂得掩饰情绪,陆捷敏感地捕捉到他眼中的不安,他过去把黎煜抱起,问:“哪里不舒服?”

黎煜捂住自己的肚子:“这里。”

陆捷挪开他的手,他的手很暖,脸色也不差,一点都不适的样子都没有。他不轻不重地压了下去,贺佳言在一旁看得紧张,忍不住说:“陆捷你轻点呀…”

话音刚落,黎煜突然笑了起来,将脸埋在陆捷胸前,像只小狗一样蹭着他。

贺佳言目瞪口呆,好几秒后才明白过来。

陆捷将大衣递给贺佳言,接着揪住黎煜的衣领问他:“你干嘛装病?”

黎煜还想把自己的小脸藏起来,但衣领被揪住,他只能朝陆捷转着眼珠。

陆捷又问了一遍,黎煜往贺佳言那边看了看,怯生生地说:“她不带我去打地鼠…”

贺佳言哭笑不得,但见孩子没事,她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地了。陆捷难辨息怒地看着黎煜,她生怕陆捷把孩子当成自己的学生责备,连忙说:“没事就好,都上车吧,这里风大。”

回去的路上,车厢里静悄悄的。黎煜讨好地往她那边靠近了一点,小声地问:“阿姨,您是不是还在生气?”

贺佳言搂住他,柔声说:“如果你答应阿姨,你以后也不拿这种事开玩笑,那阿姨就不生你的气。”

黎煜直直地点头,贺佳言向她伸出尾指:“拉勾勾哦。”

陆捷分神从后视镜了瞧了瞧后座的一大一小,唇角不自觉上扬。贺佳言还是那么喜欢小孩子,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一点都没变。

当汽车驶到小区,贺佳言便对陆捷说:“靠边停车就好,不用开进去了。”

“等你孩子要你抱,我还不是要回来吗?把你们送到楼下比较保险。”陆捷说。

贺佳言沉默,而黎煜仰起脸问她:“阿姨,您家有住着叔叔吗?”

“没有。”贺佳言回答。

黎煜说:“菲菲阿姨家住了一个叔叔,他可以帮我洗澡,你家没住叔叔,那谁帮我洗澡?”

贺佳言理所当然地说:“我帮你洗就好。”

黎煜大声说:“我不要!阿姨是女生!”

她试着说服黎煜:“你家里的保姆阿姨不也是女的吗?你暂时把我当成她,将就一晚上好吗?”

那孩子很固执,他说:“不好!我跟您不熟,我不要您帮我洗澡!”

就在他们相持不下的时候,陆捷已经把汽车停在公寓楼下。他熄了火,转头对贺佳言说:“既然来了,我帮他洗完澡再回去吧。”

下车以后贺佳言想牵黎煜的手,他不肯,反而跑过去向陆捷索抱。

陆捷弯腰把黎煜抱起,贺佳言跟在他俩身后,黎煜抱着他的脖子,看上去很高兴。她真不懂,陆捷连笑容都不露几分,这孩子怎么就自动自觉地黏住他。

直到进了家门,黎煜也不太舍得松手。他缠着陆捷,声音软软地说:“您不能走哦。”

“我不走。”陆捷向他保证。

贺佳言把灯打开,然后告诉陆捷:“浴室只有一个,在我房间里。你先带他进去,我问邻居借盏暖灯回来。”

他们都没什么帮孩子洗澡的经验,等下不知道要折腾多久。贺佳言想着借来暖灯,就算洗得久一点也不担心黎煜着凉。她带着暖灯走进浴室时,黎煜坐在小板凳上,陆捷半蹲着替他脱鞋子。那孩子在跟陆捷聊天,她初时没听出来,但后来发现他说的是英文,不由得回头奇怪地看了他俩一眼。

陆捷察觉到她那略带探究的目光,于是就说:“现在幼儿园的双语教育实施得不错,这孩子的发音很标准。”

贺佳言随口应了声。把暖灯打开后,她又回到客厅,从黎煜的书包里翻出换洗的衣服。

把衣服和浴巾都带进卧室时,贺佳言就听见水声从浴室没关紧的门里传出。她本来只打算在门缝里看看里头的状况,以免黎煜把自己当做怪阿姨看待。只是,她看见陆捷满手是泡沫,而衣袖快要滑下去,又忍不住推门进去。

衣袖已经湿了小半,陆捷没在乎,但贺佳言示意他将手递过去的时候,他就顺从地递了过去,让她替自己把衣袖挽起。

黎煜光溜溜的,看到贺佳言进来,他便红着脸说:“羞羞,羞羞…”

贺佳言说:“阿姨都没害羞,你一个男孩子害羞什么?”

陆捷忍俊不禁,他对黎煜说:“害羞就转过身去,这样大家都不用羞了。”

在贺佳言的帮忙下,黎煜很快就洗完澡。

刚才顾着他那点状况,贺佳言忘了在西饼店买点面包或蛋糕。她问黎煜:“保姆阿姨平时给你准备什么早餐的?”

黎煜老老实实地回答:“小米粥和馒头、牛奶和烤面包或者是豆浆和三文治。”

贺佳言打算先煮好一锅小米粥,等明早起床,只要重新煮沸就可以吃了。她让陆捷哄黎煜睡觉,接着就进了厨房忙碌。

黎煜被抱到贺佳言的床上,那床丝被又松又软,他在上面滚了两下就缩进被窝里。

陆捷弯腰替他将被子掖好,接着把椅子拉到床头,温声说:“闭上眼睛。”

“我睡了以后,您会走吗?”黎煜问。

“会。”陆捷不骗他,“明早要听佳言阿姨的话,知道不?”

黎煜用力地点头,然后闭上了眼睛。

等小米粥煮开了,贺佳言把火调小就回卧室看看黎煜睡下了没有。走到门边,她看见陆捷正坐在椅子上,他的手轻轻地拍着黎煜的背,脸上表情柔和得很。黎煜应该睡着了,他侧着身,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那单纯而安然的模样十分惹人怜爱。

听见她的脚步声,陆捷立即敛起身绪,然后才往门边看了一眼。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黎煜露在外面的手收进被窝,随后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把椅子搬回原位。他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对站在门边的贺佳言说:“我先走了,尽量不要把孩子吵醒。”

贺佳言无意识地点头。她虽侧身让陆捷出门,但视线仍然锁在那张稚嫩的小脸上。皮鞋与地板相触的声音越来越低,她猛地转身,急匆匆地唤了陆捷一声。

闻言,陆捷停住了脚步,然后回头。

他俩只隔了几步之遥,贺佳言没有端详他的表情,只是垂下眼帘问:“你后悔吗?”

陆捷的脊梁一僵,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手背上的青筋一点一点地奋起。

走廊的灯光很暗,被拉长的影子模糊地映着墙上,一动不动的。贺佳言才闭了闭眼,声音颤抖地说:“要是你没让我把孩子打掉,那么我们的孩子肯定也像煜煜那么可爱…”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就因为贺佳言这句话,陆捷心底那道固若金汤的记忆闸门瞬间塌陷,颓垣败瓦散落满地,翻起的风尘模糊了双眼。恍惚间,他彷佛重回那个最温暖的严冬和最寒冷的初春。

那年贺佳言才念大三,大三上学期的课程安排得很轻松,贺佳言早早就考完了最后一门试,然后到英国跟他短聚。

贺佳言来的时候正是一月中旬,陆捷刚放完圣诞的长假,假期堆积的任务让他分-身不暇。他只替贺佳言办妥签证和机票的相关事宜,至于食宿就没来得及张罗。下午有份报告急着上交,陆捷上午到机场接机以后,马上又得赶回学校赶工。

跟他在一起这么久,贺佳言知道他的忙碌,也理解他的忙碌。这是她第三次来英国了,虽然这里对她来说还是很陌生,但不至于会迷路。她打算自己先找家旅馆住下来,陆捷不放心,想起跟他同住一套公寓的同学随导师到外地跟项目了,于是先把贺佳言带回了公寓,等他忙完再作安排。

不料陆捷这一忙就忙到了晚上。带他的博导最注重团队精神,没有得到允许,谁也不敢离开。陆捷拿着食物回到公寓时,贺佳言已经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她枕着一个方形抱枕,身上只盖着一件羽绒外套,看上去睡得很舒服。

把食物拿进厨房加热后,陆捷才把贺佳言叫醒。她睡得迷糊,初时还以为自己尚在梦中,揪着他的衣服不肯撤手。直至听见陆捷那充满揶揄意味的笑声,她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地。

陆捷将她带到饭厅,其实这个钟点没能买到什么美味佳肴,他俩不过是凑合着吃顿晚了很多的晚餐罢了。他们面对面地坐着,吃着吃着两人都傻傻地笑了起来。

再晚一点的时候,天下起了雪。纷纷扬扬的白雪随风打转,贺佳言坐在飘窗上,抱着膝盖看向窗外。把餐桌收拾好以后,陆捷才回客厅陪她看雪。

雪打在光滑的玻璃上,发出低闷的声响,贺佳言窝在他怀里,絮絮叨叨地跟他聊天。听见他的笑声,她会扬起脸看他,他们靠得很近,两张脸差点就贴在一起。陆捷能清楚地从她深褐色的眼珠里看见自己的倒影,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接着就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这晚的气氛实在好的惹人犯罪。外面那场下得不停的大雪,屋内那点昏昏暗暗的灯光,两人迷离不已的眼波,他们压在内心深处的爱慕和想念…无一不摧毁着他们的道道防线。

一直以来,陆捷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十分克制的人,在这个晚上,他却失控了。贺佳言默许了他的放肆和冲动,但陆捷却知道自己应该理智地停下来,可惜他终究没有做到。

贺佳言原本以为,偷尝禁果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直到某天发现自己经常犯困、晨吐还经期失常,她才顿悟自己犯了一个多么严重的错误。贺佳言不敢相信自己有可能怀孕,她明明记得那晚陆捷有做措施的,为此他还跑到舍友的房间里摸了两个避孕套回来。

最先发现贺佳言怀孕的人是陶安宜,她毕竟是过来人,只要留心观察就能看出端倪。贺佳言没来得及到药房买验孕工具,她已经被父母压着去医院做检查了。

确认自己怀孕以后,贺佳言几乎站也站不稳。她一直不表态,她父母很着急,围在身边苦口婆心劝她打掉孩子。她越听越是觉得心乱如麻,最后不顾时差就给陆捷拨了通电话。

半夜三更接到贺佳言的电话,陆捷就心知不妙。当他听见她轻声说了句“我怀孕了”的时候,他的脑袋像被千斤重的锤子重重地敲打了一下。他抛下了手头上的功课和项目,匆匆忙忙地回国。

最先跟陆捷见面的不是贺佳言,而是贺佳墨和贺佳言的父母。虽然他们没有出言指责,但陆捷能看出他们对自己有有多么的不满和愤怒。贺佳墨的表情很凝重,他把贺佳言这几天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陆捷不知道可以说什么,最终只能恳切地道歉。

贺家两位长辈都是明白人。他们知晓这种事情是孤掌难鸣的,现在出了问题,这责任不应该只落在陆捷头上。贺佳言到底是他们的骨肉至亲,她就算什么都不说,但他们也清楚她不太舍得放弃这个孩子。他们也不问陆捷的意愿,直接要求他劝女儿把孩子打掉。

尽管陆捷也不太赞同留下这个小胚胎,但听见别人要求自己间接谋杀这个孩子,他真的心如刀绞。

从得知贺佳言怀孕的那秒起,陆捷就反复思量留与不留的问题。那晚贺佳言在电话里虽然没有明说,但他听得出她很想把孩子生下来。她不仅格外喜欢小孩子,还是一个有善良且有责任心的人,他不认为她可以狠心剥夺一条跟自己骨肉相连的生命。

只是,这孩子来得确实不是时候。贺佳言今天才大三,若她执意要把孩子生下来,肯定会被学校劝退的。就算陆捷动用家里的关系保住她的学位,她也一样要休学,这对于一个德学兼优、准备考研的人来说,牺牲真的很大。

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件事根本没有两全其美的做法,而他们唯一能够做的,不过是两害相较取其轻。然而,贺佳言即使理清了事情的利弊关系,她这样感性的人肯定会偏向于不理智的一方。几经思考,陆捷还是做了一回最恶最残忍的人,他俩一见面,他就毫无转圜余地地让她把孩子打掉,连半点希望都不留。

陆捷早猜到这番劝说不会容易,但贺佳言的反应却比他想象中的平静得多。贺佳言似乎猜到他将会用什么话来说服她,她没有问原因,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语气平缓地告诉自己,她只是一个女人,没有他那么的雄心,也没有他那样的抱负,只要他不嫌弃,她就甘愿做一个平平凡凡的好太太、好妈妈。

有那么几秒,陆捷真的心软,他真的想把贺佳言带回英国,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但冷静下来,他又觉得他不能这样自私地毁了她的前程。贺佳言是一个骨子里都充满着干劲的女生,她有思想,更有追求,就算现在甘心放弃一切,待将来回首过去也必然会悔不当初。

陆捷越想越是难过,就在他踌躇着不知道要怎么开口的时候,贺佳言却突然唤了他一声,说她愿意把孩子打掉。陆捷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而她只是轻轻巧巧地问他,这本该是两个人的事情,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坚持又有什么意思?

去医院那天,贺佳言不让他陪同,他虽然答应了,但还是一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守着。她被推进手术室后,他一个人走到了走廊尽头的落地玻璃窗前等待。正值初春,大树的枝桠都冒出了苍翠欲滴的新叶,他看着外面一片生机的景象,心底却荒凉至极。

贺佳言提出分手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他很坦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他想她不是在怨恨自己,更不是在报复自己,她只是无法面对自己罢了。他就像是她噩梦的根源,每次相见,她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某段痛苦的过往。

回英国以后,陆捷就跟贺佳言断了所有的往来,他们似乎有那么一种共同默契,谁也不想再打扰对方。陆捷原以为这就是他们最好的结局。若不是为了帮宋知瑾完成项目,他根本不会回国;若不是孙教授的身体出了问题,他就不会在学校重新碰见贺佳言…

这一切应该是注定的。

至于贺佳言问他后不后悔,他只能告诉她:“我不后悔,也没什么值得后悔的。”

就算他们没有重逢的机会,陆捷也不会后悔。时至今日,她还是觉得牺牲了他们的孩子,来换她更美好的未来是正确的。

这个答案跟贺佳言预料的一模一样,她努力地压着自己翻涌的情绪,艰难地挤出微笑:“不后悔,就好。”

“佳言,”陆捷深深地吸了口气,“其实…”

贺佳言匆匆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很累了,想休息。”

陆捷的眸色暗了暗,最终他什么都没说,默然离开。

房门重新被关上的瞬间,贺佳言像被抽光力气一样,只能倚着墙壁发呆。

像陆捷这种男人,即使是对待自己的感情,他也巴不得做几番调研,再写十来页报告,把存在的问题、应对的方法以及未来数十年的展望通通研究透彻。而对于贺佳言来说,爱一个人不过是一件出于本能的事情,就算明晨天将要塌下来,她也只会不顾安危地与他相守到最后一秒钟。他们看待事情的着眼点不一样,所采取的手段必然是大相径庭的。在这件事上,贺佳言从来没有说过陆捷半句不是。他没有错,也有权替自己作这样的决定,她就算心有不甘,也只能怨自己没让这个男人成疯成魔。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等到贺佳言洗漱完毕的时候,黎煜已经窝在她床上做了好几个美梦了。她从高柜里又翻出一床被子,铺开后再小心翼翼地爬到床上。

脑子里还涌着旧时杂乱的记忆,贺佳言很晚也不能入睡。担心会把黎煜吵醒,她不敢随意翻身,只能靠在床头的软包上,一点一点地让思索平复下来。看着黎煜那张粉嫩嫩的小脸,她忍不住伸手去抚摸。黎煜的长相应该随他的母亲,这小嘴巴、挺鼻子、长睫毛,水灵灵的像女孩子一样可爱。当然,这是在他不调皮不折腾的情况下。

贺佳言希望自己能够生一个聪明又漂亮的女孩子,想到小丫头专有的糯软声音和甜美笑容,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不禁隐隐作痛。

黎煜睡觉的时候不□□分,时不时会把手脚伸出被窝,甚至还把被子踹开。贺佳言整晚都睡睡醒醒的,一睁眼就看他有没有盖好被子。这样一来,她第二天起床便满脸倦容,连眼底都浮着淡淡的青紫。

听见闹钟响起,黎煜像毛毛虫一样在被窝里蠕动。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口齿不清地说:“阿姨,拉我起来…”

把搭在椅子上的衣服都拿过来,贺佳言才把黎煜从被窝里拉出来。她本打算伺候这小祖宗穿衣,不料他硬要自己来,把毛衣抢走后就动作笨拙地套上。

他们一起在饭厅吃早餐的时候,贺佳言接到黎绍驰的来电,她把手机递给黎煜:“喏,你爸爸的电话哦。”

黎煜扔下勺子,长长地“喂”了一声。

贺佳言继续吃小米粥,待黎煜把手机重新递过来,她才坐直腰板听从上级指示。黎绍驰让她把住址发给他,二十分钟后在楼下等。

贺佳言没敢让黎绍驰等,她带着黎煜提前了五分钟下楼,刚走出玻璃门,她就看见黎绍驰的车在调头。

黎煜认出了父亲的座驾,他挣开了贺佳言的手,蹦蹦跳跳地奔过去。黎绍驰从驾驶室下来,黎煜扬声喊着:“爸爸!爸爸!”

或许由于昨晚没睡好的缘故,贺佳言听见这种场面竟有几分怅然。她低着头走过去,然后对黎绍驰说:“总监,早上好。”

黎绍驰一边把孩子抱到后座,一边说:“早。麻烦你了,这孩子不好带吧?”

看了眼正正经经地坐在车座上的黎煜,贺佳言昧着良心说:“没有,他还挺乖巧的。”

听见她的回答,黎煜乐呵呵的。

将黎煜送到幼儿园后,车厢里只剩他俩。贺佳言趁着这点空挡小小地眯了一下,黎绍驰见状就说:“看来煜煜把你折腾得够呛的。”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很调皮。”贺佳言说。其实跟黎煜还真把她折腾得够呛的。要是他不装病,她就不会把陆捷找过来,要是不把陆捷找过来,她就不会旧事重提,要不是旧事重提,她就不会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对于儿子的调皮,黎绍驰也头疼不已:“是时候想个办法治治他了。”

做了将近一个月的总监助理,贺佳言也听同事讲过黎绍驰的某些隐秘的私事。听说黎绍驰在很多年前已经结婚,但公司上下的人都没有见过他的妻子,有传言说他跟他的妻子很早就离婚了,而黎煜就判给了他,所以他这些年都父兼母职,很不容易。

很久之前,盛美也跟她说过,黎绍驰的年薪加上奖金稳妥妥有八位数,依照黎绍驰那股工作劲,这对父子共处的时间肯定不多。黎煜还这样小,母亲又不在身边,他一定很渴望父亲的关怀。黎绍驰为了工作,不是把他交给保姆带着,就是将他托到下属手中,她真不懂这些男人的心究竟是怎么想的。

此后,贺佳言还帮黎绍驰带过几回孩子。黎煜没有再捉弄她,心情好的时候,他还会把新学的课文念给她听。有次贺佳言没忍住,探问了一下他母亲的情况,而黎煜只说没有见过自己的妈妈。

黎绍驰虽然算不上一个好父亲,但在某种程度上,他算是一个合格的上司。贺佳言调到创意部后,在工作上他给了很多提点和帮助。

临近年底,很多项目都赶着完工,贺佳言便忙得不可开交。她很喜欢忙碌的状态,只要疲倦,她就没有多余的精力想一些不该想的事情。

同样忙疯了的人,还有黎绍驰。贺佳言亲眼目睹他连续加了一个星期的班,有三两晚还留在公司过夜,若公司年会要颁发最佳劳模的奖项,他肯定可以入围。

黎绍驰虽然早已习惯这种高强度的工作模式,但忙中总会出错,在周一的例会上,他居然犯了一个很低级的错误,漏拿了一份很重要的文件。那时候各高层差不多齐集会议室了,他来不及回去拿,只能吩咐贺佳言:“我落下了一份设计稿,办公桌的第二格抽屉,你替我拿来。”

贺佳言立即回黎绍驰的办公室找那份设计稿。

他的办公桌有两排抽屉,她不清楚他所指的第二格是左手边的还是右手边的,只能两个都找。她先把左手边的抽屉打开,里面放的都是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什么绘图铅笔、订书钉、便笺纸之类的。

正要关上抽屉的时候,贺佳言瞥见了一张校友通讯录,那张卡片不大,上面印着二十来个人的通讯电话。看见卡片顶头那个校徽,她竟鬼使神差地将它拿了出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果然能在里面找到陆捷的名字,原来他跟黎绍驰早在英国的时候就认识了。定了定神,贺佳言将通信录放回原处,接着才打开右边的抽屉,把那份设计稿拿走。

整个会议,贺佳言都心不在焉的。她机械式地记录着会议内容,到散会时满满几页笔录,根本看不出重点是什么。

黎绍驰翻了翻就把记事本甩了回去。他正要发火,贺佳言却抢先一步说:“你为什么要把我调到创意部?”

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件事,黎绍驰微微怔了一下:“这跟工作有什么关系吗?”

贺佳言看着他,用陈述的语气问:“因为陆捷?”

黎绍驰没有否认,看着贺佳言那变幻莫测的神情,他说:“你既然心里有数,就很应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有些事情说出来就没有意思了。”

—本章完—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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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中午,黎绍驰特地约贺佳言吃午餐。贺佳言虽然不想答应,但拒绝不了。

他们去了公司附近的一家料理馆。餐厅是黎绍驰选的,环境清静,很适合倾谈。眼见贺佳言一脸困惑地看着自己,黎绍驰问她:“不合你的口味?”

“我喜欢中餐。”贺佳言直言。

黎绍驰把菜谱翻开,说:“你们这些女人,不是很喜欢吃这些奇奇怪怪的食物吗?”

得知黎绍驰跟陆捷是旧识,贺佳言就开始看他不顺眼。听了他的话,她说:“你的意思是觉得我不是女人?”

“表面上看,你是,但内心是不是,我就不清楚了。”她一直没看菜谱,黎绍驰抬手替她翻开第一页,“看看吃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