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苍老的声音飘渺而至,“‘清风暖日阁’真是扫兴啊!”正是“乾”字门的方向。

所有人面子都不卖的忆夏,此刻脸上忽然变了颜色,双手抱拳,冲着“乾”字门深深一躬身,“忆夏不知您在此,唐突了。”

她这个举动,再一次让在坐的人惊诧,不由的想起,那个瘸腿的毛驴,邋遢的大汉,还有毛驴上笨手笨脚的老太婆。

就是这样的一个老太婆,竟然可以让不为任何人买账的“清风暖日阁”恭敬如斯,更让人心头的好奇层层的攀升了起来。

这女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记忆中竟然找不到一个能够与之相符的名号?

门中的人轻轻一哼,震动仿佛就在耳边,久久不消,“我不管你追什么债抓什么人,不要扫我的兴致就行。”

这话,已是非常不客气了。

“是。”忆夏不仅没有半分怒色,反而恭恭敬敬的垂首,“您在,我绝不敢放肆,您放心,这两日忆夏再不会有任何唐突之举。”

她抬起脸,再看向陶涉时,眼中的无畏又轻轻的浮了起来,“陶总瓢把子,余庄主,忆夏两日后再行讨要名单,至于大门外的事,已不在余庄主的管辖范围了,‘清风暖日阁’在门外静候各位出庄。”

很明显,除了“乾”字房中的人,她是谁的面子也不给。

当她再度进入“离”字房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牵在了“乾”字门上,根本无人去关心“巽”“震”两房的斗争,就连余白乔也觉即便再有任何活动下去,只怕也不能挑起大家的激情了。

冲着所有在座的人抱拳,余白乔扬起声音,“明日,是山庄的明拍会,所有一年来最为顶级的物件,余某会一件件展示,还请众位静待。”

人群慢慢的散去,几间包厢里的客人却似在这个时候摆起了客气,谁也不肯先离去,谁也没闹腾出半点动静。尤其是那“坎”字房的主人,好像投下这个包厢就是来睡觉一般,从始至终没有露过半点容颜、出过半分声息。

“果然,你早就算计好了。”风琅琊的手指擦了擦胡子上的酒渍,“没想到‘清风暖日阁’竟会卖你这么大的人情,我小看了你。”

神色平静的斟着手中的酒,她勾了勾唇,“官府中的人你竟也识得,我也小看了你。”

他眯着眼,慢慢饮着;不期然的对上单解衣抬起的目光,她红唇再动,“或许我应该说,我看错了你,没想到九省总捕头你也请得动。”

风琅琊的杯停在唇边,怔了下,单解衣的眼神已收了回去,自斟自饮起来。

而他,无所谓的呵呵一笑,饮尽杯中的酒。

内厅的人几乎已走了干净,留下空荡荡的房间,和死寂一般的几个房间。

她倒尽最后一杯酒,看着杯中清澈的酒液,“走吧。”

他点头,无言搀扶上她的胳膊,当门帘撩起的时候,“巽”字房的帘子也正巧打开,言陌容颀长俊朗的身姿闪入两人眼底。

单解衣抬起头,那双浑浊的小眼睛闪了闪,停留在言陌容的脸上,欣赏的光芒一闪而过。

言陌容清朗一笑,当真俊美秀挺,风度翩翩。

她轻轻点了点头,似乎是在赞叹他的姿态。旁边的风琅琊赶紧低声,带着些许讨好的声音,“家主,去歇了吧。”

鼻子里挤出一个小小的嗯声,她迈着脚步,走向后院。

身后,两道目光似有若无的追随。

铜板,指间跳跃,“我赌一文钱,他今夜会来找你。”

她哼笑,“我也赌一文钱,那‘兑’字房的女子按捺不住的要去找楚豪少了。”

铜板从指间消失,他的叹息中带着无尽的惋惜,“为什么赚你一文钱就这么难呢?”

她侧首,挑起眼角,“为什么你就这么想从我这赚到钱呢?”

他摇头,手指拈着大胡子,“我不是想赚你的钱,我只是……”

“你只是想赢我。”她平静的道出下面的话,“从你第一次猜测我心思的时候起,你就一直想赢我。”

他眼中弥漫而起的笑意融化在精明的背后,朗然的眸子别有一番闪耀的光芒,“我从来没有好胜心,独独你勾起了我的挑战欲,我甚至想以这件事与你为赌,看谁能最快找到结果,其实有一个对手感觉很好。”

有一个对手的感觉很好,是啊,哪怕是酣畅淋漓的打一场,斗一次,也胜过一个人时无边的冷清。

“你太寂寞了。”她淡淡的开口,“寂寞的犯贱了。”

当人寂寞到顶点的时候,的确会犯贱。

“你又何尝不是寂寞的犯贱了。”他深邃的眼瞳看着她的眸子,“你说我们究竟是双贱互博呢还是双贱合璧?”

她觉得,如果自己再在这个问题上和个无赖讨论下去,才是真正的犯贱。

可惜,她想清静,这位风爷不想。

“单解衣,我欣赏你的冷静,也更好奇你冷静的表情下,那被压抑的情感。”他忽的开口,成功的看到了她眼神中猛然窒了下的神情。

迈着小老太太蹒跚的脚步,她的声音却是半点不颤,“一个男人最好不要对女人起欣赏和好奇的心。欣赏和好奇,都是动心的最初理由。”

“反过来说,一个女人最好也不要对男人起欣赏和好奇的心,对不对?”他的姿态更加吊儿郎当,“但是你好奇我的来历,我能动用的手段,你欣赏我能够成为你的对手,否则也不会一直让我在你身边。”

她淡定的目光直视前方,仿佛有一丝笑容挂在嘴角,“我只欣赏你可以让自己脏成这样还淡然自若,好奇你多久才会洗一次。”

“洗干净没问题。”他手掌一摊,“一条胳膊十两银子,一条大腿二十两小腿十两,脚丫子有点难洗算三十两,全身上下算你个八折,一起二百两,头发另算。”

人至贱则无敌,他显然把这句话发扬光大到了极致。

作者有话要说:我这2天拼命的回留言,就是回不上,到现在前天的留言都没回,先和大家说不好意思,我看JJ的销魂小菊花已经看的自己眼珠子都成蚊香了,一条留言回复N次才能回上,等我慢慢回哈……

50

50、芙蓉扇现 ...

月上柳梢头,本该是人约黄昏后的时分,可房中只有单解衣孤单单的一个人,慢悠悠的拈着蜜饯,而随伺在一旁的风琅琊却已不见了踪迹。

门板上传来轻轻的叩响,有礼而生疏的敲击,“前辈,晚生言陌容拜会。”

她眼中闪过一抹华光,轻轻的啜了口茶水,才抬起懒懒的语调,“进来吧。”

房门被推开,俊美的男子踏着月光而入,手中一管竹笛执在手中,长袖飘飘,玉带金丝扣下的衣袍下,绣着青竹几枝,一派风流之态中又添了几分文雅气。

显而易见,他是刻意精心装扮过的,他显然是知道自己的长处,这恰到好处的修饰只让他看上去比白天更加的清朗,拱手抱拳间,举止有度,“晚辈感激今日前辈解围,特来拜谢。”

单解衣抬了抬眼皮,“我只是让‘清风暖日阁’闭嘴,和你有什么关系,莫非你是‘清风暖日阁’要找的人?”

他愣了下,清朗的笑容再度浮上,“您开口,才让我逃脱了她们的咄咄逼人,没有失了太多颜面。”

“打断她的是‘清风暖日阁’,你应该去谢那忆夏。”她看看桌上已见底的茶盏,没有伸手拿,“你偷了柳轻韶的弟子和库房,是你让她先没有颜面的。”

言陌容的手,自然而然的执起了壶,优雅的斟满,双手捧了递到她的面前,“您请。”

她没有伸手接,只是半睁着浑浊是目光,笑的怪异,“你很懂得伺候人?”

“很少。”他回答的含蓄,“若是您不嫌弃,陌容愿试试伺候您。”

“理由呢?”她的目光停在他端着茶盏的手指上,指节修长,指甲修剪的平整,粉色的指甲闪着透明的光,很漂亮,也很有力。

他半垂着脸,一缕发穗滑下,无形中让人有种侵犯的欲望,“您若喜欢,陌容愿意一直伺候您。”

“前提是帮你解决柳轻韶的追杀?”她怪怪的笑着。

他坚定的望着单解衣,看上去认真无比,“陌容想要留下一条命伺候您。”

“亿夏不是更好的选择吗?”她哼了声,“‘清风暖日阁’同样不会畏惧‘飘渺仙楼’,她年轻漂亮,才是上选。”

“您才是最强者,陌容喜欢强者。”他的眼神水汪汪的,好一双勾魂的桃花眼。

“那你的爱人呢?”她眼神上下打量着他的身形,仿佛在权衡计算着,却又不明白的说。

他动了动颈项,白皙的肌肤下喉结轻微的滑动,更加的诱惑人心,“她是‘飘渺仙楼’的人,当初一心要与陌容在一起,陌容忍不下心,只好带她离去。可是陌容对她却无半分感情,既然柳掌门来了,陌容唯有将她与柳掌门的财物尽昔送还,与‘飘渺仙楼’再无任何瓜葛。”

“‘飘渺仙楼’的男女,都是要处子之身,若违反了规矩,只怕要被逐出师门。”

“是吗?”他水波潋滟的双瞳间没有任何意外的神情,“江湖中男欢女爱本就是寻常,若是陌容对您献身,难道就能要求您一心一意永不改变,负责一世呢?”

她笑了,接过了那盏茶,手指有意无意的抚过他的手背。

他脸上的笑容也越发清秀了,带着些许羞涩的表情垂下头,任由她放肆了。

“主上饮茶,陌容吹曲相伴如何?”在她的颔首中,他引笛就唇,悠扬婉转之调从竹笛间升起,月光下渐渐飘散开。

只可惜,太过有意的讨好,总是失去了本身的气质和那种让人想要狠狠搂入怀中侵占拥有的傲气,如山巅月色般可玩儿不可求的飘渺。

她眉头才皱,手腕抬起,他已聪明的止住了笛声,“是陌容的笛律不好吗?”

“很好。”她微笑着开口,“去解决你该解决的事,明日拍会前,到‘乾’字房中来。”

言陌容的脸上挂着欣喜的表情,优雅的行礼中,缓步而去,那脚步的轻快掩饰不住他内心的雀跃。

他才离去,她已抬起眼看着窗外,“偷窥是不好的行为。”

屋檐下,人影顺着敞开的窗户翻了进来,笑呵呵的,“我这不是怕打扰您老人家的雅兴么?”

单解衣笑笑,“他的确有靠女人吃饭的本钱,无论从容貌姿态,气质谈吐,甚至修养内蕴,音律书画,都有让女子趋之若鹜的疯狂本事,无怪乎即使江湖中名声如斯,依然有人不信邪的扑火。”

“很出色吗?”风琅琊耸耸肩膀,“曲调靡靡无神髓,举止做作不真实,气质普通难出众,就那张脸甚至还不如……”

“不如什么?”单解衣闷笑了。

风琅琊看似不羁,却有双绝对剔透的眼睛,他三言两语对言陌容的点评,正是她心中想说的话。

言陌容或许在他人眼中算是个出众的俊美男人,可惜他缺失了一样东西,就是灵秀之气。

这种气质,才是从骨子里透出的本质。懂得看人的人,看的不是容貌,不是举止之态,而是这种深藏在神髓里的韵。

当初的倾岄,正是那华彩深藏的韵色,深深的吸引了他,那是灵魂中的清高超然,不是举止动作里可以学到的东西。言陌容的骨子里,早已太世俗。

“民窑的精品依然是民窑,比不得官窑,更别想比官窑上品。”风琅琊不仅仅有双剔透的眼,还有张毒蛇的嘴。

“你还没说他的脸不如谁呢。”单解衣抿着唇,似笑非笑的盯着风琅琊那张虬髯脏污的脸。

“不如……”他眼神飘飘,指着某个方向。

她意外,嘴唇圈了个形状,眼神也亮了,“你探了‘坎’字房?”

“那人的武功只怕不在你我之下,我才不敢靠近。”他呵呵笑着,手指朝天指了指,“刚才在房顶上喝酒,那小子吹破曲的时候‘坎’字房开了窗,似乎也对这里很好奇,我运气好,看到了那男人的半面而已。”

“噗。”单解衣没形象的笑了,“那男人美的让你动心了?莫非风爷好男风?”

“哈哈。”他爽朗一笑,身体忽然靠近她,那深邃的双眼勾着她的目光,“要不要亲身试试,就知道我好什么风了?”

“你不是好抽风么?”她淡淡一语,无视他挑逗的眼神。

风琅琊的眼神很明亮,也很有神,这种明亮有种无形的穿透力,似乎任何事物在他的眼中都可以一眼看穿本质,更有种无法言喻的威慑力,只是大多时候,他都是慵懒而散漫的。

“‘坎’字房中的男子面容我看不真切,我只记得他的气质,雍容华贵的气度,举手投足间就可将一切压制,令人窒息。什么叫九天之月,什么叫流云红霞,就是这个度啊。”他轻声一叹,啧啧有声,“这才是官窑的精品。”

“哦?”她很有些意外,“难道是皇族中人?”

风琅琊摸着他的大胡子,“我是个要饭的,这个怎么可能知道?”

“既然来了,不可能不出手的,只是不知目的是不是与‘兑’字房中的人一样呢?”她的目光有意无意的瞟向他。

他迎着她的目光,一咧嘴,“既然与我们找人无关,又何必管太多呢?”

她未言,放下茶盏,走向床榻。

背对着她的风琅琊,眼神飘向窗外的某个方向,沉吟着。

夏日的清晨,总是亮的那么早。当她刚刚起身的时候,言陌容的身影已出现在门边。

这一次,他长袍锦缎,金丝发冠,华贵之气尽显。脸上是暗暗的欣喜之色,举止合宜的为单解衣斟茶倒水,不觉讨好只觉温柔,似是跟随了数年,尽心尽力的伺候爱妻的丈夫。

风琅琊喝着酒,古怪的睨着言陌容,“你是哪家教坊调教出来的,伺候的这么好?”

毒嘴巴说出来的话就是和寻常人不同,暗骂言陌容是小倌,偏让人无法发怒。

言陌容眼中精光一闪,紧绷着面容,眼光斜溜了下单解衣的方向,当发现单解衣没有半点表示的时候,他立即垂首,假装未曾听到半句。

当单解衣带着风琅琊和言陌容出现的时候,齐刷刷的目光中带着不解,带着疑惑带着猜测,有反应快的,已经开始将目光瞟向“震”字门的位置,露出看好戏的表情。

单解衣视若无睹,朝着“乾”字门的方向行去,而言陌容快手快脚的将帘子挑起,等待着单解衣。

几在同时,笼在斗篷中的白衣女子步履逶迤行向“震”字门,当看到言陌容时,脚下一停,身上冰冷的气势迸发,谁都能感觉到,两道如刀锋似的目光从斗篷的纱帘后透出,射向言陌容。

言陌容双手抱拳,“掌门,昔日陌容得罪。您要的财物和人,陌容丝毫不少的交还给您。”

“这就完了吗?”女子手中的剑紧了,拇指顶着剑柄护手的位置,大有随时出鞘之势,声音冷如寒冰,“你欠我的命呢?”

“言陌容从未卖命给掌门,如何来的一个欠字?”英俊的脸上浮起淡淡的嘲弄。

“噌……”剑起三寸,犹在鞘中,那冷寒之芒已夺目刺眼。

余白乔正在厅中,飞身扑出,厅边数十护卫同时灵敏冲向女子,想要阻止她动武。

但是他们和她的武功相比,实在差的太远。

不过,她的剑也只能出鞘三寸。

一点暗沉的东西闪过,正中她手上穴道。没有人知道东西从哪打出,没有人看到从谁手中射出,更没有听到半点破空风声。

手腕一软,弹起的三寸剑身又落了回去,重新归鞘。

地上,掉落一粒黑漆漆的东西,弹了弹,却是一枚梅子核。

“余庄主的规矩,最好还是不要坏了。”单解衣昏黄的目光下,老态龙钟的声音沙哑,手里拈着纸包,一枚梅子放入口中。

女子全身微颤,呼吸声凝重,握剑的手紧了又紧。

单解衣举步走入房中,“他我保了,你要寻仇等我厌了他再说。”

女子的声音从斗篷后传来,充满讽刺,“老人家,您一把年纪,也不怕嫩草太新鲜不消化么?”

单解衣停下脚步,轻悠悠的回首,“掌门,你如此千里追杀,更像是被抛弃的怨妇,莫不是你也被骗了身子骗了钱?”

“哈。”风琅琊用力的咳着,深邃的眸子凝结着笑意弥漫,毫不留情的表达着他的欢乐。

女子死死的握着手中的剑,怨毒的看着单解衣的脸,僵硬的转身,走出了大厅。

而单解衣则淡然转身,走入了“乾”字房。

“今日是‘玩赏大会’的最后一日,依照往日的规矩,会有十件物品依次公开叫价,大家大可竞争。”余白乔在众人的期待中抬手示意,锦缎包裹的台面上,精致的瓷器流转着华贵的光华……

帘子落下,将外面喧闹的叫喊竞争隔绝,她对拍卖没有兴趣,只好奇风琅琊一直沉吟算计的那件物品。

“你变了。”他呵呵笑着,传声到她的耳边,“若是以往的你,定然是懒得计较只当没听见,我没想到你也会说这么毒的话。”

“近朱者赤。”她声音不变平静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