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妃不料太后劈头盖脸的指责,她被摆的一无是处,不由心中酸楚委屈。“母后!您疼爱恪纯天下皆知,恪纯是您的外孙女,可容儿是您的嫡亲孙女,难道您就这般厚此薄彼么?臣妾照顾容儿的心跟您疼爱恪纯是一样的,难道臣妾就这么罪无可恕么?”

太后微微一怔,一时竟回不得话。

沈沁如一同跪下道:“母后的心情臣妾明白,贞妃亦是拳拳之心,并没有料到会发生这么多事情。当务之急,仍是医好恪纯的病。”

太后闭上眼。“罢了,罢了。哀家年纪大了,争不过你们,若是纯儿有三长两短,哀家也没面目见景王,就随纯儿一同去了。”

贞妃跟皇后俱是一震,不知如何是好。只听静默不语的蒋太医忽然道:“启禀太后,公主的急症其实并非无药可医。”

“什么药?”太后忙睁开眼,前进一步,急切的问道。

“冰魄雪莲。”蒋太医躬身道,“公主的虚热须用冰魄雪莲的寒气方能压制,只不过…”他犹豫了会,复道,“冰魄雪莲乃世间罕有之物,微臣也不知道它的下落。”

“传朕的旨意,天下寻访冰魄雪莲。”萧霁睿不知何时走到他们身后,平静似海的面容里看不到波澜,但熟悉他的贞妃却仍然从他僵硬的举止里看到端倪。

他终究是在乎她的,比他想象中更甚。

“皇帝!”太后泪光盈盈,“恪纯的病牵连一干人等,哀家问你,你当如何处置?”

萧霁睿幽深的眸子对上惊慌失措的贞妃,淡淡的叹息道:“母后,恪纯如今昏迷不醒,母后权当为她积福吧。”

太后没了回音,只是望着昏迷的恪纯发愣。

“母后,恪纯会没事的。”沈沁如温和的声音是寂静房间里最后的声响。

两日里,后宫笼罩在愁云惨淡中。恪纯没有醒转的迹象,而冰魄雪莲的下落也迟迟没有进展。太后身体本就虚弱,如今更是每况愈下。贞妃被太后斥责后,终日闭门不出。惟皇后日夜照顾,太后稍许欣慰。

乌云蔽月,寒风阵阵。

婉辞裹紧了斗篷,手执灯笼,走到碧玺宫门口。守夜的摇红见是她,忙接过她的灯笼,道:“颖贵人,您怎么过来了?”

婉辞淡然笑道:“我来看看恪纯公主,皇后娘娘还在里面么?”

摇红摇头道:“刚才娘娘嗓子倒了,被太医劝了回去休养。太医说,公主日前病情尚算稳定,不会反复发作,留我们在外守着便够了。”

婉辞微一点头,不禁叹了口气。“我能进去看看她么?”

摇红略略犹豫,片刻后方点头道:“太后娘娘曾经嘱咐,闲杂人等不能靠近公主。不过,摇红相信颖贵人待人是真心的。”

婉辞微笑着谢过她,走进房间。

靠近恪纯,她身上灼热的气息便翻涌而至,婉辞不由的皱眉。恪纯无意识的呵出热气,身体躁动不安。婉辞走近她,将她抱在怀里,她浑身冰凉的气息覆盖在恪纯周身,恪纯慢慢地平复呼吸。

“是谁?”婉辞一直专心的照顾恪纯,未曾注意到房间里站立一道黑影,借着月光隐隐看到他清峻的轮廓。她忙要行礼被萧霁睿阻拦。

“这些虚礼就免了吧,你怎么会在这里?”萧霁睿微微讶异。

婉辞应道:“我放心不下恪纯,趁着夜深人静,便想着过来看看她。”

萧霁睿伸手按在她手上,只觉冰凉彻骨。“难为你了,很多宫女太监都不敢靠近她。”

婉辞将恪纯两颊因汗水湿润的发丝捋到一边,叹息道:“我能做的,也惟有这些。早知今日,她本不该回来。”

萧霁睿默然,孤高的身影掩在浓重的黑色里,说不出的萧索。

“朕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才三岁。南边战事迟迟未平,她的父母双双殉难。第一次进宫的她,像个小刺猬

。”萧霁睿面庞上浮现一丝淡笑,转瞬即逝,“她是战场上众多将士拼了性命保护下来的,她的身上寄托的是希望、是生命的延续。朕宠她、护她,竭尽全力要给她最好的,正是要把所有的补偿跟歉疚一同给她。”

婉辞静静的聆听,专注的表情让他忽觉很安心、很放松。

“恪纯很聪明,她总是知道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方式对待。先帝众多妃嫔不论出自真心喜爱亦或表面工夫,都把她视如珍宝,但她从未利用过自己的身份,为谁牟取私利。也因此,并无人敢小觑她。”萧霁睿注视着婉辞怀里的恪纯,嘴角淡若浮云的笑意给清寒的黑夜里些许暖意。

婉辞微微颔首,她起初不是不怨她的。毕竟是恪纯将她平静的生活扰乱,让她不得不踏进陌生的领域。但这天真娇俏的女孩有种特殊的力量,教人想怨也是怨不得的。

“你要不要把她先搁下一会?”萧霁睿忽然问道。

婉辞这才发现自己两颊微微发烫,恪纯的身子如同火烧一般,太医因着这症状的怪异,不敢强行降温,只敢用补药调理。“我没事,这样她会好受些。”

“你不曾怨她?”萧霁睿突如其来的问题。

婉辞低头,含一丝浅笑,道:“怨过,可惜于事无补。”

萧霁睿闻言也不禁笑了笑。“你很懂得取舍。”

婉辞但笑不语。

“慕翰林被朕安置在了别院,朕目前还不能用他。”萧霁睿淡淡的道。不像在解释,似乎仅仅是陈述。

婉辞默默的点头。她爹爹性格刚直,办事严谨,的确并不适合仍在动荡的朝廷。“谢过皇上。”

“谢朕什么?”他勾起清浅的笑,问道。

“谢皇上的用心良苦。”她噙着温暖的笑。

内殿里一如既往的清寂,萧霁睿只觉从未有过的安心蔓延开来。他本不是多言的人,与她一起时而相谈甚欢时而沉默相对,却都是极其令人心安的温和,直抵人心的温暖。

怀抱里,恪纯无意识的呻吟,婉辞微探她的气息,逐渐微弱。萧霁睿脸色凝重,惶然的摇头。“难道,朕真的要眼睁睁的看着她撒手而去?”

婉辞的手一震,收紧怀抱,坚定的道:“她不会有事。”

萧霁睿凝视她,只觉她的意志坚定他许多。

“她不会有事。”婉辞再度重复,“因为有心人不会让她有事。”

她的话有如醍醐灌顶,一语点醒梦中人。萧霁睿淡淡一笑,眼中透着针尖般的利光。“有些结果,即使是他,也是承担不起的。”

婉辞微微叹息,却静默不语。

萧霁睿却看懂了她的忧心,问道:“你知道朕为何要册封恪纯为公主?”

婉辞点头,却没有回答他。恪纯身份特殊,景王手中握有天朝一部分的兵权,某种程度上说,是皇上克制安国将军于运龙最有力的助力。于运龙自然不希望恪纯进宫,成为毓妃最大的阻碍。

皇上将恪纯晋封为公主,又准许她前往边关,为的是安于运龙的心,保恪纯的平安。这一切她明白,但她不能言说。

萧霁睿脸上浮现淡淡讥讽。“你能明白,有人却蠢蠢欲动不肯罢休。”

“有舍才有得。”婉辞淡然一笑,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

第二十八章 渡危机(下)

晨曦若明若暗,清淡的阳光从窗外映射,带着冬日特有的凛冽的霜华。

婉辞睁开眼,萧霁睿不知何时已经离去。她身上盖着他的大麾,那陌生偏又熟悉的气味覆盖,她一刹那的

恍惚。

摇红闻得她的声响,走进来为她准备盥洗用具,一面抿嘴笑道:“颖贵人睡得可是安稳?皇上嘱咐奴婢,

一定不能惊扰贵人休息。”

婉辞神色坦荡,把怀里的恪纯安置妥当,秀眉微蹙,问道:“宫里还没有别的消息传过来么?”

她估摸三日已是恪纯的大限,她昨夜虽言辞坚定,但为的仍是宽慰皇帝与她自己的心,到底有几分把握自

己都不得而知。

摇红摇了摇头,道:“蒋太医说,倘若今日再无冰魄雪莲,恐怕回天无力。”她语气焦灼,对未来那场可

能的暴风雨不由自主的恐慌。

“这两日里,毓妃娘娘可曾探望过公主?”婉辞问。

“并没有,听说毓妃娘娘身子不大爽快,才免了晨昏定省。”摇红一边给她梳头,一边道,“毓妃娘娘平

日为人尚算周到,想必这次是真的。”

婉辞暗暗冷笑。戏总是要做足的,毓妃做事果然滴水不漏。

“贵人要在这用过膳再走么?”摇红道,“皇上一早都叮嘱过了。”

婉辞摇头道:“不必了,很快就会有人过来了,我还是早早回去比较妥当。”

摇红了然的点头。婉辞迟疑的望着萧霁睿留下的大麾,摇红一旁机灵的道:“贵人,奴婢不妨先为您收着

,亲自交给皇上。”

婉辞赞许的颔首。“如此让你费心了。”

她走出碧玺宫的时候,前方有喧哗之音。她果断的退避三舍,远远的见太后、皇后领着一拨人行色匆匆的

往碧玺宫的方向。在她们身后的,赫然是毓妃。

婉辞舒心的一笑,一直不得放开的神经陡然一松,疲倦翻滚而至。尊贵如恪纯,生命尚在一线之间,某些

人果真是可以只手遮天的。

她于毓妃,不过是一个颇为有趣的对手,她无趣时光的一种消遣的方式,构不成任何的威胁,所以她容她

,有限范围的容她。

直到,自己亲眼看到她的胜利为止。

婉辞忽然淡淡冷笑,鹿死谁手,到底仍是个未知数。甚至于,她对皇帝有一种莫名的信任,相信他的隐忍

是他最有利的武器。

从前可以,将来亦如是。

碧玺宫里,蒋太医把完脉,又将冰魄雪莲小心翼翼的从匣子里取出。冰晶剔透的花瓣、鲜红如血的嫩蕊,

触摸到外界的热量,自然的舒展花瓣,散发清寒的气息。蒋太医欣喜的连连点头。“的确是冰魄雪莲。”

太后微微松了口气,于冰艳举袖掩唇,轻轻咳嗽数声,道:“都怪臣妾不中用,耽搁了一日,让太后娘娘

不得安心,请太后娘娘责罚。”说罢就要跪下。

太后忙扶起她,满目恳切的道:“恪纯性命无忧,毓妃实要记上一功,哀家何来责罚一说。”

毓妃心头暗笑,面上却谦恭道:“公主鸿福,臣妾不敢居功。”

太后叹道:“倘若人人似你一般,病中仍不忘惦记恪纯,这孩子便不会有此劫难了。”

随侍一旁的贞妃浑身一颤,却无从辩解,晶莹的泪珠在眼眶打转,仍是不曾滴落。泪水,有时仅仅是最苍

白的装饰。

蒋太医谨慎的采摘一朵花瓣,嘱咐御药房的小太监将其煎熬成药。众人屏息等待,挽绿将恪纯扶了起来,

徐徐的将汤药灌入她嘴里,不料,一个转身她便吐了出来。

众人手忙脚乱,太后喝道:“太医,到底是怎么回事?”

蒋太医擦了擦冷汗,颤声道:“微臣不知,恐怕,公主昏迷太久,连冰魄雪莲都救不得了。”

太后闻言晕厥过去,蒋太医慌忙扶起她,将药丸送进她口里。太后幽幽醒转,摇着头,泪流满面。“哀家

不要你治,若治不好恪纯,哀家也不要独活了。”

“母后…”沈沁如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希望的愈多,失望却也铺天盖地。不知过了多久,碧玺宫外

一阵躁动。

沈沁如示意挽绿出去查看,少顷,挽绿回禀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是皇上,皇上带着温大人过来了

,说能医好恪纯公主。”

众人欣喜,悬着的心放下。

于冰艳淡淡的扯了扯唇角,不动声色的把视线转向外面。温宁远么?看来,的确有几分真材实料。

恪纯又整整昏迷了三天,没有人知道温宁远是如何医治恪纯的。待她醒来时,她的救命恩人温宁远却因心

力憔悴、疲惫不堪而晕倒。

恪纯醒来时听到消息,不免抱怨道:“那书呆子,还以为他到底有些斤两,却这般不济,连我都不如。”

太后笑道:“你不谢他的救命之恩也便罢了,却还取笑人家。要知道,上次边关的伤他还没将养透,如今

劳心劳力,难免吃不消。你当心皇帝听到了,又要责罚你。”

恪纯不禁笑道:“皇叔如今才舍不得呢,对我可是百依百顺。”

太后沉思了会,方道:“如今你身体虚弱,哀家打算过些日子,等你身子好些了,去鸿锦寺还礼。你可得

跟哀家一同去。”

恪纯皱着小脸道:“太后娘娘,您明明知道恪纯最不爱那些佛啊禅的,您就饶过我吧。”

太后故意板着脸道:“别的事哀家都可依你,惟独这件不行。原该你亲自过去还礼,马虎不得。”

恪纯叹了口气道:“纯儿明白,纯儿想带一个人,太后总会成全纯儿小小的心愿吧?”

太后忍俊不禁道:“就你爱跟哀家讨价还价,哀家依你。你这些天好生休养,不许调皮捣蛋,故意拖延时

间。”

恪纯吐着舌头,笑道:“连纯儿这点小心思太后也已猜到,纯儿也太没用啦。”

太后拍了拍她的额头,笑道:“哀家从小看你长大,哪有不明白的。不过,哀家可得警告你,这次礼佛,

你可不许乱了规矩。”

恪纯唉声叹气道:“这是谁的主意,存心不让我有好日子过么。”

“这是毓妃的主意,人家可是你半个救命恩人,往后,你可得好好谢她。”

恪纯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叹气道:“往后这宫里诸多我的救命恩人,我哪还有地位可言,恐怕好日子要

到头了。”

太后笑骂道:“你这丫头,无法无天惯了,当真要有人好好治你才行。眼看过两年,就到了年龄,也不知

谁生受得了你。”

恪纯把被子蒙住头,撒娇道:“太后嫌弃纯儿,想赶纯儿走,纯儿可不依。”

太后笑眯眯的道:“哀家舍不得,定然是要让你在哀家眼皮子底下的。我们倪家,通共也就你一个金枝玉

叶,怎会舍得。”

恪纯心里莫名的一跳,掀开被褥,忙问道:“这次去鸿锦寺,宫里头还有谁一同去么?”

太后脸色微微一沉,意味深长的道:“这宫里,是时候走掉一批人,安静安静了。你放心,你要带的人,

你便不说,也早已有人向哀家保举了她。”

恪纯睁大眼,亮若星辰的眸子里划过一丝通透,跟太后此刻的表情如出一辙。她泄气的道:“不好玩,我

不要她了。”

太后微微一笑道:“纯儿,这事情由不得你。”

她当然知道由不得她,莫名的病就是给她最好的警告。“那太后娘娘可得保她平安。”她小脸上写着坚持

太后微一摇头。“哀家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