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幸好内院与街道隔得远,传到这里的声音不是太响,不然只会吵醒了孩子。

“让浣紫带着霜姐儿先睡,我带你出去走走。”

裴衍握了季重莲的手显得兴致勃勃,“今儿个过年,城里也没有宵禁,热闹得很呢!”

这样热闹的场景,季重莲也想出去看看,想了想便答应了裴衍,唤了浣紫进来,将已经快要睡着的霜姐儿交到她手中,又嘱咐了一番,这才换了一声衣服,又披了一件深紫素缎内里缝了灰鼠皮毛的斗篷随着裴衍出了门。

西城里还是很安静的,南城那边偶尔有几家小孩带着一堆丫环婆子或是小厮,就在自家大门口放起了烟花,却也不敢太过大声喧哗,怕吵着了西边紧邻的贵人们。

东城与北城那边倒是热闹,裴衍与季重莲坐着马车在北城的坊市口下了车,信步游走在街道上。

虽然是夜晚,但整条整条的街上都挂满了灯笼,照得街道上亮堂得恍如白昼,卖小吃的,杂耍的,看热闹的,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街道上川流不息。

北城尽头有个万安寺,很多人提着香烛纸钱,赶着到万安寺上新年的第一柱香。

内河边也聚集了放河灯的人,一盏盏形态各异做工精美的河灯飘浮而过,就像天上的星子落入了凡尘,美得让人惊叹。

裴衍携了季重莲的手漫步在内河边,指着河面道:“为了让百姓们能放上河灯,皇上可命了五城兵马司的人提前便砸开了河面上的冰层,碎冰化在了水里,不然今儿个夜里你也看不到这样的美景了。”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皇上倒是体恤民众。”

经历了这样血腥的政变与厮杀,居住在上京城的百姓应该极度渴望安宁与平和,也希望新帝上任带来一番新的景象,百姓是不管做皇帝的人到底是谁,他们只在意生活能不能过好,日子能不能平安,他们的愿望也就如此简单而已。

裴衍转头看向季重莲,河灯上的光芒像坠进了她黑深的瞳仁里,闪着一点一点的晶亮,她的五官柔和而又美丽,微微噘起的唇角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娇媚,让他心里热乎乎,有什么东西慢慢地升了上来,一点一点涨满他的心房。

裴衍突然握紧了季重莲的手贴在他的胸膛上,唇角的笑容缓缓拉升,也许这种感觉就叫做幸福!

*

年节过后,季重莲大致地从礼单中筛选了一些人家,依次让朱管事发了请帖,邀请大家正月二十前来午后小聚,仅仅只是小聚,不摆宴,不设戏台,就是喝茶品茗,吃点酒水点心瓜果什么的。

收到请帖的人家自然欢欣鼓舞,赶着作新衣裳,没有收到请帖的虽然心里羡慕,但到底不敢有什么怨言。

裴家如今是朝廷新贵,只有别人上赶着巴结的。

自从岭南王斩了十三家勋贵世家的成年男子,高门大户里已是人才凋零,不想在这次权力交迭中被洗牌的话,就要赶紧将各种关系给走热乎了,而作为天子近臣的裴家,自然也是被大家热切关注的对象。

先帝在时,本有两位辅政大臣,一位武夷侯,一位文锦侯。

武夷侯的儿子聂平远早年尚了朝阳公主,但却被朝阳公主使计害死,武夷侯后来查出了这事,但又苦无证据所以一直不敢对朝阳公主怎样,之后岭南王占领了上京城后,朝阳公主还作为说客来劝说他投诚,当即就被武夷侯给赶了出去。

朝阳公主自然是气极,回头又在岭南王跟前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这被斩的十三家勋贵世家里便算上了武夷侯一份。

文锦侯当时察觉出情况不对已是激流勇退,由着首辅张继然带领一帮官员拥护岭南王,他却是一直抱病在家没有参与任何政事。

而如今大局初定,这文锦侯还能不能再攀上当今皇上可就没有人知道了。

转眼便到了正月二十,裴府的门前骤然热闹了起来,正午一过便有马车三三两两地到了,门房请过名帖后,自然安排得妥妥当当。

今日来的可都是贵客,虽然只是女眷们的小聚,但朱管事一点也不敢怠慢,外院泊好了马车,内院采秋那里早安排了接待引领的丫环,一一将各家夫人们引进待客的正厅。

为了这次的小聚,季重莲还是做足了功课背了书的。

大理寺卿家的谭夫人是典型的北方女子,三十来岁,生得高挑健美,圆圆的脸蛋,看起来便是一团和气,穿着一身宝蓝色十样锦的妆花对襟长袄,脚下只露出内里长裙滚的两寸银色澜边。

谭夫人很是健谈,一见面就拉住季重莲的手说个不停,言语间很是亲切。

督察院左副督御史家的蒋夫人生得便有些肖瘦,她单薄的身子甚至都有些撑不起那一身遍地撒花金色滚边缎面的通袖长袄,人看起来也不是很精神,说话间唯唯喏喏,季重莲只与她交谈了两句便笑着打住了。

太常寺卿齐大人府上说起来与季重莲也是有着亲戚关系的,季重莲的四姑母季明瑶便是嫁给了齐大人府上的三公子齐飞扬,不过当年的齐大人还只是太常寺少卿,如今却已经坐稳了太常寺卿的位置。

而齐飞扬也从当年的翰林院检讨调任到了吏部任郎中,眼下看起来那前途也是不可限量的。

当然,文官想要升迁,要么就是等着熬资历,要么就是做京外官干出些业绩,不然想要升迁确实不易。

而武官则只有拼着军功才能加官晋爵,封妻萌子,两条路线都是不一样的,但在一般人的心目中,斯文的读书人自然比满手血腥的莽汉要受人敬重得多。

太常寺卿齐大人的夫人听说不久前中风卧病在床,这次是齐家三奶奶也就是季明瑶接了帖子来的裴府。

“我还以为暖玉表姐要跟着四姑母一起来呢,怎么没见着她的人?”

季重莲笑着迎了上去,又向季明瑶身后扫了一眼,除了两个丫环已经机灵地站在了庑廊下,再没见着齐府中的其他人。

“暖玉她…这事咱们待会再说。”

季明瑶叹了口气,看向季重莲勉强扯出了一点笑容,“回到上京城后你可去你大伯父那里看过?”

“还不曾。”

季重莲摇了摇头,她与大伯母有些不对盘,也就是年节的时候让人送了礼,也不知道大伯母是漏忘了还是怎么的,连回礼也没有,更不用说差人来知会一声了。

“大嫂不知道为了什么事病倒了,我看大哥也是焦头烂额的模样,你空了也去瞧瞧,可别出了什么事!”

如今新皇登基,也不知道会不会烧那三把火,各府都也有人心惶惶,似乎怕皇上过了这一茬便开始秋后算帐,到时候又不知道要有多少高官要落马了。

季重莲微微皱了眉,“大姐姐来看我时也没说过这事,病得可严重,要不要请个太医来看看?”

“还请什么太医啊,大姑爷不就是太医世家的传人,虽然这会儿不在宫里当差了,但那妙手回春的技艺可是连先太后也夸赞的。”

先太后在今上他们兄弟几个相争时也驾鹤西去了,这下皇室最尊贵的女人都不在了,后宫的新主宰却还没有定下,所以这个时期最是敏感,怪不得季明瑶说到最后都有些讳莫如深的表情。

这下季重莲也糊涂了,“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怕是心病吧,指不定是和大哥呕着气呢!”

季明瑶眼光四处一扫维持着端庄得仪的笑容,见着有人对她微笑,也含笑点头回应。

事关长辈的家事,季重莲也不好置喙,便道:“那四姑母便坐一会儿吧!”

季重莲与季明瑶本也不是很熟,也就寒暄了几句,正想离去却不觉衣袖竟然被季明瑶给攥住了,她有些惊讶地回了头,“四姑母还有事?”

季明瑶绞紧了手中的丝帕,面色有种说不出的灰暗,“是有些事,想单独和你说说。”

在场这么多位夫人,季重莲只能让季明瑶稍安勿躁,命采秋将其领至一旁的花厅先坐会儿,她忙完了这边的事情自会去相见。

季明瑶这才微微放心,可是离去之前还是再三叮嘱季重莲,让季重莲记得过去花厅那厢,她会一直在那里等着的。

季明瑶的坚持让季重莲有些诧异,不禁在心里琢磨着到底会是什么事。

骁骑参领家的廖夫人与五城兵马司总指挥使家的白夫人倒是爽利的人,俩人年纪都不大,二十出头的模样,只白夫人是填房,虽然有些让那些世家勋贵看不起,但别人身份地位摆在哪里,走到哪里大家都会客气地招呼一声。

叶瑾瑜母女是与丰台大营都督何讳的夫人一同来的裴府,他们俩家是通家之好,这在上京城已不是什么秘密,再说这次皇帝登基,何大人与叶大人同样拥有从龙之功,甚至何大人还亲上了战场浴血厮杀了一番。

所以皇上登基后何大人的职位虽然没有变化,但却加封了安定伯,由他掌管丰台大营更是实至名归。

叶夫人长得很是富泰,模样与叶瑾瑜有三分相像,穿了一身蜜腊黄折枝牡丹圆领夹袄,下面一条墨绿色滚了澜边的马面裙,一见到季重莲的面便是感慨了一声,“咱们瑾瑜也是好福气,认了个这样的姐姐,果然规矩上便好多了,也让我少操一分心!”

“哎哟,敢情裴夫人还要帮着你管教女儿,叶夫人可是太会躲懒了!”

何夫人笑着打趣了一声,她是个皮肤白皙的美人,虽然已是三十好几,但保养得宜,看起来也就是二十来岁,有着成熟妇人的庸懒与妩媚,一身茜红色折枝花对襟小袄配同色系的马面裙,倒是更衬得她肌肤细腻,有种别样的娇美!

“何夫人也别笑!”

叶瑾瑜转过身便挽了季重莲的手,亲昵地靠在她肩头,“姐姐她知我懂我,一心为我好,她说的话我能不听吗?”

“你这丫头!”

季重莲笑着弹了弹叶瑾瑜的额头,与叶夫人对视一眼,这才转向了何夫人,“让夫人见笑了。”

“我随意说的,你们俩都别往心里去啊!”

何夫人笑着用绢帕捂了唇,又嗔了叶夫人一眼,“早知道你要带女儿过来,我也把家里那两个淘气的带过来,指不定跟着裴夫人,这两个猴儿也就规矩了。”

何夫人与叶夫人一般,都生了两个女儿,不过她膝下还有一个小儿子,如今才三岁,便没带着四处走动,两个姑娘一个十二岁,一个十岁,她嫁得晚也生得晚,孩子自然就比叶家的要小些。

叶瑾瑜跟着附声道:“那夫人下次记得带两位妹妹,咱们可是好久没比过射箭骑马了!”

何夫人瞪了叶瑾瑜一眼,随后苦笑着摇了摇头,显得很是无奈。

哪家人愿意闺女经常舞刀弄棍的,若是将来谈婚论嫁,不得把别人给吓着,可这几个丫头真正像是得了她们父亲的真传,天生便是不爱红妆爱武装。

“得了!”

叶夫人却是大方地牵起何夫人的手拍了拍,“咱们家的丫头都一样,你也和我一样看开些,最多以后你的嫁妆给多些,到了夫家也便没有人埋汰了!”

“还是叶夫人好,若不是最后我还得了通哥儿,指不定也学叶夫人给小女儿招郎上门了。”

何夫人笑嘻嘻地说着话,还瞟了叶瑾瑜一眼,果然见到她整张脸都变得通红,竟然是害羞地躲在了季重莲的身后。

季重莲安慰地拍了拍叶瑾瑜的手,想到了上次和季芙蓉所说的事,这便将叶夫人请到了一边单独说话。

季重莲笑着拉了叶夫人的手,“夫人,我与瑾瑜情同姐妹,这事也就不瞒着你了,我想与她做个媒。”

“喔,是哪家人?”

叶夫人眼睛骤然一亮,片刻后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间又黯淡了几分,“对方可知道咱们家是招郎上门?”

若是与叶瑾瑜家世匹配的不是没有,可打死了别人也不愿意入赘,可将闺女就这样嫁出去两老又不愿意,最后一个女儿都外嫁了,将来谁给他们养老去?

“是太医令赵大人家的小公子,今年十八,也是我大姐夫嫡亲的弟弟。”

季重莲哪能不明白叶夫人的担忧,又道:“他们家自然是知道你们叶家的条件,不过赵大人也提出了一个要求。”

“你说说是什么要求?”

叶夫人心急地攥紧了季重莲的衣袖,赵家的门第不算高,但好歹是个官身,赵家的公子能够答应入赘她已是求之不得。

季重莲笑了笑,“赵大人同意入赘后第一个儿子跟着叶家姓,但今后他们小夫妻若再生育孩子,可就要随了赵家的姓。”

这样的要求也在情理之中,季重莲能够明白赵大人的考量。

太医这个活计是有风险的,虽然赵大人已经做到了太医令,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便要致仕归田,可叶轮却正值壮年,又是如今皇帝身边的肱骨之臣,若是今后小儿子有了这个岳家帮衬着总是一个依仗。

“这可是真的?”

叶夫人有些激动,叶瑾瑜生下的第一个儿子留给叶家,这样叶家也就算是后继有人了,以后的孩子跟着赵家姓,这样的要求也是人之常情不算过分。

“自然是真的,我怎么敢诓夫人您呢?!”

季重莲笑着点头道:“若是叶夫人还不放心,哪天让我大姐夫将人带到咱们府上,您亲自来相看一眼?”

“这事…这事我得回去和老爷商量一番,若是他也点头,你到时候再给赵家回个话。”

叶夫人激动得眼睛都泛了红,季重莲不由在心底感慨了一声,果真是天下父母心啊!

叶瑾瑜本来在另一边陪着何夫人说话,看到叶夫人神情激动的模样,正想上来问个究竟,却一把被何夫人给拉住了,“大人说话,你小孩子去插什么嘴,若是听到什么不该听的,看你害不害臊?!”

叶瑾瑜想起刚才听到的话,耳根又泛了红,只是噘着嘴看了何夫人一眼,“夫人就知道欺负我!”

“哈哈!”

何夫人爽朗一笑,又捏了捏叶瑾瑜的小脸,打趣道:“我疼你还来不及呢,哪里舍得欺负你?!”

这厢季重莲与叶夫人的谈话也算是告一段落了,琉璃又快步进来对她禀报了一声,说是户部给事中秦大人家的女眷递了帖子进来。

“户部给事中秦大人?”

季重莲怔了怔,有脑海中却没有搜索出对这个人的印象,还是叶夫人笑着答了一句,“秦大人原和你大伯父季明德一同在通政司任职,只是如今已经调到了户部做了给事中,他府上…”

叶夫人的话语到这里一顿,看了季重莲一眼,有些迟疑道:“我听说你的庶妹就是给秦大人做的贵妾,是不是她递的帖子?”

新的一周开始了,姑娘们,交出你手上的票子,嘿嘿!

第【174】章 紫薇拜访,伏低做小

第【174】章紫薇拜访,伏低做小

门房还算客气,季紫薇自报家门后,门房上虽然对秦家人没什么印象,但一听她是季重莲的妹妹,立刻便报给了外院的朱管事,朱管事亲自接待了她,又让小丫环将她带进了内院。

这一路走来,季紫薇只觉得眼睛都要转不过来了。

忠勇将军府她也听说过,那可是从前的庸王府,听人说内里一步一景,融合了江南院林的特色,又有北地的宽敞大气,却没想到竟然是这般大,三路五进的宅院,主子们几十口人只怕都住得下,哪像如今他们住的地方那么寒酸。

穿过内院的垂花门,只拐过一条抄手游廊,季紫薇便被引进了一间还算精致的厅堂,小丫环上了茶后便垂首退下。

季紫薇这时才松了一口气,目光有些晦涩地打量着这间厅堂的布置,官绿色的绒布帷幔,绣着卷草纹的荷叶边子,清一色的楠木交椅,窗下的长条案几上摆着羊脂白玉的三角炉,只是两侧雕了蝴蝶,点燃了暖香后,那一阵阵的旖旎的香气便从蝴蝶镂空的翅膀里散了出来,青烟一时缭绕不散,竟然还能圈出些形状,神似蝴蝶,倒也真是神了。

季紫薇扯了扯唇角,这样清雅的风格,低调中却又透着精细,的确像是季重莲的手笔。

想起自己如今住着的那个小跨院,季紫薇只能低叹一声。

秦府从前的宅邸是在东城,怎么着也是个四进的宅院,当时她一人还拥有一间苑落,论起布局精致,可是丝毫不差。

可无奈秦子都的父亲秦佐俊去世之后,那座宅邸便被贱卖了,用来还上秦佐俊做盐运司副使时贪墨的银子。

真是墙倒众人推,当初秦佐俊风光八面的时候却是没有想到这些,哪知道一个猝死便将秦家送入到了如此尴尬的境地。

不过好在秦子都是个能干的,知道秦家不能就这样毁了,不仅卖了自家的宅邸,还将良田商铺也一并变卖,这才填了秦佐俊留下的窟窿,让这件事情影响不到自己身上,从而坏了他的仕途。

之后还是秦子都的继母方氏拿出了些银子,为他们在西城角置了个两进的院子,虽然不气派,但到底和西城的勋贵世家也沾了边,而之后秦子都的步步高升更是说明他们搬对了地方。

树挪死,人挪活!

秦子都的仕途好不容易看着是蒸蒸日上了,他也得到了皇上和太子的赏识,却不料皇上和太子相继薨逝,岭南王从天而降把持了朝政,对不服他的朝臣采取了血腥的镇压,朝堂上一时之间风声鹤唳。

就像航海到了一半,本来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突然间便刮起了惊涛骇浪,秦子都在这风口浪尖上,似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便停下不走了,甚至还巴不得拿起帷帆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就期望岭南王的目光暂时不要投注在他们这方。

时也,运也!

季紫薇原本也以为他们的好日子快来了,没想到状况却又急转直下,已至于到了今天,竟然是燕王登上了皇帝的宝座。

从前她还嗤笑过裴衍和季重莲,想着他们是要一辈子呆在那鸟不拉屎的西北,没想到才转眼的功夫,季重莲竟然就顶着二品诰命夫人的头衔荣归上京城。

风水真是轮流转,季紫薇此刻已是欲哭无泪。

当时一顶粉轿抬进秦府时她就暗暗发过誓,一定要活出个样子,一定要比她几个姐妹都强,没想到她兜兜转转了一圈,原来还是赶不上季重莲的一星半点。

“唉!”

季紫薇重重叹了一声,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颓丧落坐在椅子上,其实这次她本是不想来的,季重莲如今贵为二品诰命夫人,她算什么呢,只不过是个五品官员的贵妾而已,这些夫人们参加的宴请,她根本连边都搭不上,但她拗不过秦子都,到底是来到忠勇将军府探个口风。

秦佐俊早在两年前便因病去世,也算是英年早逝,索性秦子都还算争气,人聪明也有成算,步步高升到了户部做了给事中。

只是秦子都当年可是属于太子一派,虽然岭南王把持上京城局势时,他没有主动附和,但也没有强烈反对过,如今建元帝即位,上京城这些官员心头都有些惶惶,颇有些圣意难测,前途未卜的感觉。

骤然得知季重莲回到上京城里,她的夫君又因射杀岭南王有功,被封了正二品的忠勇将军,是风头正劲的从龙之臣,秦子都心里一时之间很不是滋味。

可想来想去,这样的关系不能断了,秦子都才让季紫薇去季重莲那边探探路,若是能与裴家牵扯上点关系,至少他的位置就要更稳上一些,如今他已经没有父亲可以依靠了,岳家又不给力,外家也不是亲的,秦子都知道他只能靠自己。

季紫薇所在的厅堂是进了二门后一个小跨院的花厅,平日里也就是接待各府那些送礼递话的管事媳妇或是妈妈的地儿,自然像季紫薇这种妾室姨娘也呆得。

季重莲不急不慢地走到花厅门口,微微一顿后才踏了进去。

季紫薇的目光一下便绷直了,赶忙站了起来对着季重莲行礼,口中殷殷切切地唤了一声,“五姐姐!”垂下的目光却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季重莲穿了一身大红羽遍地石榴花开撒金纱袄,那朦胧的一层薄纱给人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偏又带着金丝的纹路,看起来极是璀璨,她梳着弯月髻,那头上嵌宝的赤金珠钗与耳上莹润的珍珠明月珰已是晃花了季紫薇的眼,手中的绢帕不由绞得死紧。

季紫薇咬了咬唇很是不甘,为什么姐妹几个都比她走运,就连季芙蓉和离了都能再嫁个一心一意对她好的男人?!

季紫薇也不是说秦子都不好,探花郎出身,一表人才风流俊逸,可她的头上却还压着个顾雪嫣,这怎么能不让她如鲠在喉,寝食难安?

季重莲瞄了季紫薇一眼,只见她穿着一身藕荷色提花交领对襟小袄,腰上系着一条玉色的马面裙,倒是投她所好一身的清爽,从前的季紫薇可惯爱穿红着绿的,难道嫁了人反倒收敛了朴素了?

季重莲在心里暗笑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说道:“六妹妹快坐吧!”

“五姐姐!”

季紫薇的声音有些哽咽,又拿了绢帕细细沾了沾眼角,这才有些戚戚道:“咱们姐妹好不容易在上京城里相见了,你可不知道这些年我有多挂念你…”

“喔,是吗?”

季重莲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唇角,一双清澈的明眸带着看透世事的洞明,倒让季紫薇脸上有些发热,差点都坐不住了。

季重莲笑着转移了话题,“你可去探望过大姐姐?”

“这个…还不曾。”

季紫薇的声音有些尴尬,“五姐姐知道,大姐姐素来便不喜欢我,如今我又是妾室的身份,只怕她是不愿意我登门的。”

季重莲却是不以为意地道:“没试过你怎么知道?六妹妹不是说最顾念咱们的姐妹之情吗?姐妹几个人中你是最小的,可不要因为姐姐们偶尔不谅解你便心生怨怼了。”

“这个自然不会。”

季紫薇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心中在盘算着怎么将自己的目的付诸于口。

“对了,听说秦老爷已经过世了,那你们如今没住在东城那边了?”

听着季重莲带起了话头,季紫薇自然心中一喜,赶忙接话道:“五姐姐还不知道,咱们家也搬到西城来了…不过是掉在西城的尾巴上,可没有五姐姐家这么大的府邸,可足足占了半条街呢!”

季紫薇的声音里有羡慕也有妒忌,一股酸溜溜的味道,这一点季重莲自然是听出来了。

“咱们姐妹离得这般近,以后我可要经常上门来叨扰五姐姐了。”

季紫薇笑着用绢帕掩了唇,见季重莲没有接话,又继续道:“五姐姐,咱们大人如今在户部任职,皇上登基也没多久,若是将来有个什么…还指望着五姐夫关照一二。”

“秦大人是探花郎出身,才气纵横,人也精明,哪像咱们大人就知道一股脑地埋头苦干,指不定什么时候得罪了人也不知,若六妹妹真想和咱们府上同气连枝,就是不知道若是将军府摊上祸事了,秦大人到时候愿意不愿意搭把手?”

季重莲如打太极一般又将这事推到了季紫薇跟前,看看她要作何决断,季紫薇这人吧,同富贵容易,但想要她共苦难却是难上加难,这一点季重莲看得很通透。

“这个…”

季紫薇的笑容变得勉强了起来,“五姐夫如今可是二品的大员,皇上跟前的红人,若是他都应付不了的事,只怕找咱们大人也是爱莫能助的…”

季重莲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不动声色地端起桌案上千峰翠色的汝窑茶盏抿了一口茶,拍拍衣袖便站起了身来,“今儿个府上有客,我便不多陪六妹妹了。”

“五姐姐!”

季紫薇诧异地站了起来,没想到季重莲这就要端茶送客了,她可还没有讨到一个准信呢,若是回府后秦子都问起来,她该怎么说道?

“六妹妹还有事?”

季重莲挑高了眉,明显已有一丝不耐,“若是六妹妹得了闲,也可以代我回丹阳一趟看望父母,你姨娘那里想必也念着你呢!”

季紫薇原本还有些脾性,可这么年多在秦府的后宅里挫磨,她渐渐都没有什么棱角了,原本以为顾雪嫣是个娇滴滴的软柿子,可女人一旦强悍起来,那战斗力也是不容小觑的,又加上这些年俩人都没有子嗣,无端地就坠入了这些后宅的争斗里。

看着季重莲妍丽的脸庞,季紫薇不由想起自己有些憔悴的面容,是男人都喜欢美丽的女子,她的容貌本就不及顾雪嫣了,如今再看季重莲,那更是拍马也追不上,又加上这些年根本没有诞下一儿半女,她今后能够指望谁啊,还不是娘家和自己的姐妹。

想通了这些,季紫薇今天才能搁下脸面来见季重莲,没想到反倒吃了个软钉子,她心里自然是有怨气的,可想着季重莲如今的身份,她心里的气又不得不咽了下去,只得陪着笑道:“祖母从前也最喜欢五姐姐,若是得空了,咱们一道回去,父母见了岂不更是开心?”

“倒是这个理。”

季重莲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她原本就打算开春后要回丹阳一趟,但她是想约着季芙蓉一道回去,顺道再去探望季幽兰,或是提前让季幽兰带着孩子在丹阳相聚也好。

若不是今日季紫薇意外登门,她是怎么也想到这个六妹妹身上的。

季重莲可以忽略对季紫薇的仇,因为她们是姐妹,骨子里都流着相同的血液,她可以打压可以算计,但却不会将季紫薇往死里逼。

但秦子都不同,抛开这层关系不谈,他们就是路人,甚至还是仇人,她没有让裴衍打压秦家就算好的了,如何还会帮衬着他们,给他们家锦上添花不成?

见季重莲这样说,季紫薇遂放下心来,这饭要一口一口地吃,关系也要一步一步地进,就凭她们姐妹从前交恶的程度来说,季重莲没有直接让门子赶她出去,那也是给她面子了,得寸进尺可是吃不到一点好果子的。

年纪长了,这心眼自然也会跟着长,季紫薇一个人在秦家大宅里求存,过的这几年日子可说比在三沙镇时还要辛苦百倍!

三沙镇虽然荒凉偏僻,但到底还有柳姨娘护着她,自己的亲娘当然疼惜自己,日子过得虽然清苦,但到底心里不难过。

可在秦家大宅里,这个后婆婆还是顾雪嫣的亲姨母,俩人联合起来对付自己一人,那样的辛酸可想而知。

秦子都又是不管后宅的事,任凭她们几个女人斗得天昏地暗,他卷铺盖一走,自己便窝在书房里过他的清静日子去了。

这几年过来,季紫薇真地生出了许多心酸。

送走了季紫薇后,琉璃看了看一旁的四色礼盒,问季重莲,“夫人,六姑奶奶送来的这些东西怎么处置?”

“看看是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