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含烟猛地后退一步:“你说什么?!你竟然……”

她定睛细细地看了一番秀行,叫道:“不……不会、不可能!”

“这世间没什么不可能之事,”秀行淡淡说道,“就好像有人苦心孤诣,设计了某人万世之劫,还以为能够如此一直地将她把玩掌心,却不曾想到,冥冥之中,必有因果,没有谁能够永远地只手遮天,为所欲为!”

“不可能!”水含烟猛地大叫出声。

她咬牙切齿,心神激荡之下,合身又向着秀行扑上来,手当空一探,手心出现一柄锋利长剑,杀气凛凛卷了过来。

秀行一抬手,发钗落入手中,顿时幻化成金色炎晶之剑,当空一抵,便将水含烟劈落的长剑抗住。

“你……他可真是舍得本钱,什么好东西也给你啊。”水含烟咬牙笑道。

秀行道:“是呢,他对我可是极好,什么好东西都给我,我不要都不成,怎么……你可是又嫉妒了么?”

水含烟咯咯一笑,抽剑而回,复又攻上,几个回合,双剑交击之时,火花乱溅,然而水含烟的宝剑到底不敌炎晶之剑,很快便见了裂痕。

水含烟心中一震,秀行剑花轻轻挽动,好整以暇道:“这么快便不玩了么?那岂非毫无乐趣,再来,我的西河剑还未曾练完呢。”

水含烟咬牙又上,同她拆了数招。

相斗间,秀行道:“看好了,这一招,叫做无中生有,当时我陷身艳都,找不到他,只觉得满心绝望……那种绝望的滋味你可知道?就好像万世的悲苦同样重复轮回,挥之不去!”

一剑刺出,水含烟大叫一声,脸上被剑尖划伤,极快地流出血来。

秀行眼中冰冷,道:“不留神伤到了你的花容月貌,当真对不住……不过,我的招还没完,下一次不留心,或许伤到的不仅仅是脸,嗯……这一招,叫做有中生无,你暗中指使元初,想借元初的手杀了我,当时你又用计引了他离开我,你可知当时我的滋味?”

剑气凌厉,漫天飞舞,水含烟大喘数声,将身后披着的白狐裘大氅当空一抡,才挡住了那漫天射来的无形剑气,然而大氅也是千疮百孔。

水含烟将大氅丢落,道:“好!”

“你仍有勇气迎战,不错,那么,”秀行道:“该是最后一招了……就是你引了魔界之人来犯之时,你做梦也想不到我竟会打败十四皇子罢,你更是做梦也想不到在关键时候他竟然会赶回来罢?真可惜是么?我也替你觉得痛苦,——你有万世的时间来折磨设计我,你有万世的时间来勾引占有他,为何你居然还是如此失败,为何你每次都功败垂成?”

水含烟的眼睛缓缓瞪大,甚至都忘记反抗,事实上她知道,反抗也是无用,秀行金剑一挥,抵在她的颈间:“你以为陷身轮回之中的我最为可怜最为可笑,但就算是人在轮回中受苦,我仍旧有他在执着地等着我,如今他果真是等到了我,但是你呢?你一直都是如此的可怜,你说是不是呢,百绝?”

119、完结卷 弑神

水含烟瞪向秀行,此刻她披头散发面上带血身上有伤,显得极为狼狈,然而神情却仍旧是凶狠地,道:“你果真是清水灋?”

秀行轻轻一笑:“你不是早知道了么?”

水含烟咬牙道:“可是你不可能恢复记忆的,你……你早就……”

“元神尽毁了是么?”

秀行望着她,淡淡一笑道,“这还要多谢你,若不是你,我又怎么会还在这里?”

水含烟的表情有几分扭曲,全不似昔日的娇美容颜,道:“哈哈,是啊,若非是我,你又怎会还在这。”

“真没想到,”秀行轻笑道,“你为了让我受尽万世磨难,费尽心思重塑我一缕元神,玩弄于手掌心,生生世世箍住我,当木偶傀儡般操纵我及万世之命运,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你会丧于我手。”

水含烟神色微变,道:“你都知道了?”

“我原本是不明白的,我分明已经是毁尽元神灭了元身的,纵然有起死回生灵药或者无上法术,也绝不会再重生天地间,到底是怎么却又活转过来的,”秀行垂眸望着金剑上的一道血痕,“一直到我想起明玦说他如何复原了蛇妖之后,我才依稀明白。”

借助那人生前或者死时候所留下的气息,或者在对那人来说特别流连之物的身上细细捕捉,便可将残留的“气”收集起来,从而利用这些,塑造一个模棱两可的形体,加以时日培育,或许会成长为跟原先的人差不多的个体。

水含烟本是一己之私,却并未想到,有朝一日她所谓的玩物,竟会脱离自己掌握,因缘造化,真的成为如假包换的帝天女。

秀行道:“我只是不明白,我到底同你有何深仇大恨,你要如此对我?”

水含烟深吸一口气,道:“你当然不知道……纯净天真、无瑕美妙,处处似众星捧月般的帝天女,又怎会知道他人的感受。”

“是因为重烨?”秀行望着她的双眼。

“或许是,”水含烟仰头看看大殿屋顶,黑沉沉一片,像是万世之前沉寂的内情,“起初我只是想跟你一较长短而已,后来他渐渐地在天庭随你出入,引得众人惊羡,我自也留意一二,本以为是手到擒来的,不料他从未正眼看我……非但如此,他还……哼!起初我并不怎么喜欢他,但因为他这份冷清,却越发地想得到……”

秀行冷冷地望着她:“你得不到重烨,却把恨意转到我身上来?一直恨到就算我死,也不肯放过?”

水含烟一笑道:“起初我只是为了好玩,天庭多么无趣,我很想看看无所不能、高高在上的帝天女,在人世间悲苦辗转、受尽屈辱欺凌的样子,你不知道,每一世我瞧着你的凄惨之态,有觉得多有趣,那时候,真想找个人来分享看看,真是可惜啊……却又偏偏不能让人知道。”

秀行剑尖一抖,心中涌起一幕幕地转世场景,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道:“你之行径,比鬼魔更令人发指。”

“想杀了我么?那就动手罢,”水含烟颈间流出血来,她眸光一垂,看那血痕蜿蜒:“你可还记得,当初在天庭,你在我面前,还说什么不会喜欢重烨……你是有心在嘲笑羞辱我是么,我想得而得不到的东西,你却弃如敝履……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可知我多憎恶你那副凌驾众人之上的姿态!”

秀行道:“是了,旁人说什么都是对你不好,你做什么都是好的,似你这般可悲之人,能这样想,并不意外,只是我怎么没有早一些看出你的真面目。”

水含烟略微镇定,望着秀行,忽地笑道:“可是后来,你还不是一样……什么清白无瑕……还不是被人……”

“乌散人么?”秀行眼睛一眨,却轻轻笑道,“死者已矣,不用再说了,纵然我当时一时被你们蒙骗,也有万世的时间让我清醒过来。”

“当真可以清醒么?”水含烟狞笑道,“你怕是不会忘了他罢,当初既然能因此而死,这份孽障,你真能轻易挥去?少自欺欺人了。”

“你以为,我当初是为了他自戕?”秀行一笑,淡淡问道。

水含烟神色一怔。

秀行道:“你就带着你可悲的想象……追随乌散人去罢。”

水含烟叫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是人是神,皆有劫数,或许你同他,便是我的劫数,如今我已经过了。如此而已。”

秀行淡淡一笑:“现在我只想做个了断,——乌散人的恶魄已经彻底地消失于天地之中,不复存在了,你同他狼狈为奸一场,就让我送你一路罢。”

水含烟忽然有种不寒而栗之感:“你、你想如何?”

秀行道:“我只想恩怨分明些,你好歹也陪着我转世了那么多回,我想,对如此能为的你,自不能掉以轻心,不如你再想想,我会怎么对付你。”

水含烟目光闪烁:“你当我会坐以待毙么?”

一言说罢,身形忽地如鬼魅般倒退回去,仰天一声长啸,刹那间,满头长发向后飞舞出去。

水含烟面容骤然而变,眉眼之间,竟似换了另一个人,乃是百绝昔日容颜:“你当我算不到么?我也知道或许有朝一日,这天会来到!那好,不如就决一胜负,分个生死罢!”

“显出你的元身来倒是好的,”秀行冷笑,“省得我以为自己杀了一个无辜之人。”

长袖一挥,万点光芒呼啸而出。

秀行金剑一荡,剑影闪烁,那些利茫迎上金光,陡然消失无踪。

“你若是早有这份堂堂正正同我对决之心,也不至于暗中作出那么多龌龊卑鄙之事,”秀行对上她的眸子,“只可惜,你并无这份勇气!因为你知道你必然会败!”

百绝公主纵身而起,五指如钩,袭向秀行。

秀行淡淡一瞥,身子一转,金剑挽了个剑花,双眸一闭,眉心的灵火印光芒大炽,自金剑上窜出一溜儿火光,刹那间便将百绝浑身包围在内。

百绝被烈火焚身,顿时自空中跌落,厉声大叫,道:“这是什么!”极力拍打,却无论如何摆脱不了那附体之火焰。

秀行将剑缓缓垂落,静静说道:“你连重烨的出身都不知道,还怎么假冒我蒙骗他?”

百绝历经万世,本修成了一个绝佳仙体,寻常凡尘之火奈何不了她分毫,就算是三昧真火,对上她也会被她挥退,然而被这火焰裹着,却是分毫都挣脱不得,只觉得似万箭穿体,痛楚非常,浑身上下极快之间已经被烧坏。

“疼么?”秀行静静望着她,原本清澈的双眸之中也烧着两团火,“人人都说我性子纯良平和,然而,只是没有人触怒我罢了。对那些污秽龌龊罪孽重重之人,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她打量着百绝被烧灼的凄惨姿态,道:“如果觉得痛,那就好好地品尝着,想一想,我万世之中所受的痛苦,其实我还是不够你般冷血是么,你此刻所经历的痛,哪里就将我的痛都抵得过呢。若我如你一般,亦让你投身尘世受万世之苦,又如何?只是我并不是你,就像是你绝不会是我。”

“清水灋!”百绝在火中大声吼叫:“这是什么……这是什么!给我个痛快罢,清水灋!”

秀行轻声道:“你不是很想要同重烨双修,你不是很想要他的一身修为么?这就是他的元形啊,……天地初开之时,燧人氏所凿出的第一缕火。”

天地之间的唯一真火,照亮鸿蒙,护佑人界,驱退鬼魔,自身却栖石中,无知无觉沉睡,一直到懵懂而出,化作兽形。

百绝吼声凄厉之极,在大殿之内回荡。

外头忽地传来极仓促地脚步声,想是秋水君闻声赶来。

秀行却仍一动不动,望着百绝道:“当初我带重烨上天庭,每个人都不喜欢他……后来他显出了真身,每个人又趋之若鹜,比如你,然而重烨……他有至真至纯之性情,是好是坏他看的一清二楚,怎么会将你们这等小人看在眼里,可怜你心机枉费。”

“我诅咒你,清水灋,我诅咒你!”百绝渐渐地不能动,然而却仍旧有感知,嗓音都已经变了,兀自在嘶吼。

秀行道:“你尽量叫罢,等你的身子全然被烧成灰烬之后,你也就全然消失于天地了,就算是有心人想修复都不可得,我之所以动用重烨的火来灭你,便是前车之鉴,不给你任何重生作恶的机会。”

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秋水君冲过来,见状叫道:“秀行!”

百绝正痛苦难当,听到秋水君声音,便吼道:“离元,离元真君救我!”

秋水君面色微变,后退一步,百绝叫道:“离元!快救我……啊……”

秋水君望着火焰中的百绝,又看向秀行,秀行一笑抬头:“好似瞒不住了啊……”

秋水君望着秀行,竟无法做声,目光闪烁几番,猛地上前,将秀行的肩头握住:“你……”

秀行摇摇头,道:“师叔,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百绝叫道:“不要!离元……你也是对不起她的,她会报复的……离元,快些救我!”

秋水君面色泛白,却看也不看百绝,只是望着秀行,眼中透出焦灼悔痛之色。

秀行将他的手轻轻推开,却望着百绝道:“没有人能够救你,除非是重烨出手。你难道不明白满天神佛为何忌惮他么?原始真火若是点燃,便是神佛也无法熄灭,一直能烧至毁天灭地,你死了心罢。”

她话刚说完,百绝长长地嘶吼一声,身子缓缓消失,化作一团细微灰烬,而那团烈火,也随着她的消失一跳,成了一簇火苗,星光般闪动,没入秀行手中的金剑之上。

秀行低头看看金剑,剑体上有一道微红的血痕,是重烨的血,炎晶之剑本是利器,加了他自身之血,便成了克制他的利器。

他说的没错,能灭他的,只有他自己。

他把自己的命门交付给了她。

秀行看一眼地上那一簇尘埃,缓缓闭上双眼:“这才是尘归尘,土归土,我恨一个人,只想要他消失而已,绝不会似你对我那般,我也没有那个耐心。”一笑转身,往外边走。

秋水君便跟在后头,两人出了停思崖大殿。

大殿前方,是极宽阔的一片场地,再往前便是悬崖,秀行往前走了几步,山风烈烈,秋水君看着她娇小的身子似要随风而去一般,忍不住上前一步,挡在她的面前。

秀行抬头,双眸微微眯起看他。

秋水君低头看着她,极慢地说道:“我近日来,梦见了好些场景,不似是梦,极为真切,就仿佛是我的前生,乃是天庭上的许多事……”

秀行回头看他:“师叔。”

秋水君停了口,秀行道:“师叔,过去的事,我几乎都忘啦,我们不说了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