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宾这段时间心情一直都很不好,事实上,凭谁前一秒还和女朋友兴高采烈的商量同居,后一秒女朋友就翻脸要分手都不可能心情好。最初的几天他是想到这件事就心里发恨,除了被甩的伤心之外,还有被耍的自尊心受损。同时他这件事透出来的诡异又让他辗转反侧,总是忍不住想她究竟有什么样的苦衷,那天冒出来的人是什么身份。

做为一个自诩积极开朗,阳光向上的新时代好孩子,他以前一直觉得男女交往和分手只要在过程中尽了力做好,那么分手以后就不应该纠缠不清,闹得双方都灰头土脸,颜面扫地,断就该断得爽利,不要一副苦情憋样的让人看了笑话。

所以他当初追求袁岁安热烈直接,对她提出的一旦分手就不许死缠烂打,自暴自弃的要求答应得痛快淋漓,因为他以为他肯定能做到。想是想得挺好,等到事到临头他才知道:妈蛋,这潇洒分手几个字,还真是说起来轻松做起来难,尽管他一再拿当初的承诺来告诫自己不去想分手的原因,可袁岁安提出分手时的表情就是老在他脑海里浮现。

他见过了程楚汉的霸道,却还没有把这种霸道和世俗赋予的特权联系起来,只按正常人的思维去理解,想袁岁安和他之间相差七年的年龄差距,想她从来不曾提起的家庭,再想她平时生活习惯中透出来的富足,脑补出一段又一段的狗血剧情,越想越不甘心,然后就生出一个念头来,哪有分手分得这么不明不白的?虽说不纠缠吧,可也要把说个明白呀。

但袁岁安的手机从那天起就没通过,去她家和诊所也找不到人,他连问都没地方问。常宾二十二年的生活里,还没有体会过这么深刻的失落感,以至于他连本来干得起劲的兼职都失去了动力。

余烟找到他时,他觉得这个孕妇有点眼熟,但他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想和袁岁安有关的事,反应特别灵敏,一下想了起来:“啊,你是岁岁朋友,那个……余、余烟!我们在诊所见过面。”

余烟看他还能记起自己,不由一怔,问:“你现在有空吗?”

常宾正想从她那里打听袁岁安的消息,连忙点头:“有空……你这样不方便站吧?前面有间奶茶店,我们进去坐会儿?”

余烟点了点头,两人在奶茶店的卡座里坐了下来,常宾急不可待的问:“余女士,我最近都联系不上岁岁,她还好吗?”

袁岁安在余烟面前一直就表现得情况如常,没有丝毫为难的样子,余烟完全猜不出她的实际情况,这个问题她回答不了,便道:“她家昨晚进贼了。”

常宾大吃一惊,急声问:“那她没受伤吧?丢什么东西了?”

余烟看到他这副模样,暗里松了口气,摇头道:“她这段时间都不在家住,有贼也伤不了她,丢的东西警察还在统计,具体情况还不知道。”

常宾放下心来,有些懊恼的拍拍脑袋,叹道:“我这段时间经常去她家找人,居然都没有发现有贼!我怎么就没想到晚上也在外面转一转呢?”

余烟笑了笑,道:“这贼也不是你晚上在外面转一转就能防住的,你不用自责。其实今天我来,是受岁安的委托,来跟你解释她跟你分手的原因的。”

常宾激动的抓紧了桌角,勉强笑道:“余女士请讲。”

余烟看了他有些憔悴的脸色一眼,道:“常宾,你是个好孩子……”

常宾一听到这句被寝室兄弟经常拿来调侃的话,就忍不住表情扭曲了一下,打断她的话:“余女士,好人卡就别发了,您直说吧!你放心,我一直在等岁岁的分手原因,不至于没有好人卡就崩溃的。”

余烟被他的反应逗得一笑,有些明白袁岁安为什么肯接受一个小她六七岁的男孩的追求了,因为这个男生,确实有着跟世俗男人不同的率真和开朗,和他相处令人愉快。这么一想,她的表情就郑重了两分,道:“好吧,那我就按岁安的意思,将事情从你们相遇时说起。”

常宾愣住了,他在大学开学没多久遇上来医学院蹭课,向他问课程表的袁岁安,很快就受她吸引,发起了追求攻势,被拒绝了多次才达成所愿。他眼睛又不瞎,当然感觉得到女朋友是真心喜欢还是恶意玩弄,所以对于能够追到袁岁安,他一直都将这视为老天给的运气,早做好了即使分手,也不枉此生的心理准备。

可现在听余烟的意思,他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我们相遇有什么不对?”

余烟笑了笑,道:“以岁安的条件,即使真的要从基础开始学中医,她也完全可以通过关系混到哪个教授身边去做个学生,并不需要去医学院蹭课。你难道就一点都没有怀疑她去的动机吗?”

常宾愣道:“有钱人的生活乐趣总是很难猜的,我哪想得到?”

余烟暗里叹了口气,道:“她就是冲着你去的。”

常宾满头雾水,纳闷的说:“我?我没什么特别的呀?她冲我干嘛?”

“因为你的父亲……不是现在的父亲,而是你的生父江博海,是她的师兄。师兄的儿子来了广城读书,她当然要去见一面,认识一下,以便在必要的时候给你提供帮助,不会显得太突兀。”

余烟看到他一脸呆愣,也觉得有些不忍,又道:“她一开始是抱着这样的心情去认识你的,至于后来你们的交往,那纯属意外。”

常宾混乱的挥挥手,道:“慢,我的生父过世都二十二年了,二十二年前岁岁才七岁吧?这么大的年龄差距,岁岁能不能记着有这么个师兄都困难,这师兄妹能有多少感情,让她这么多年后都还记得照拂一个连姓都改了的……师侄?何况我老家远在川北,跟岁岁离了十万八千里路,这么多年,我爸妈就从来都没提过我还有这么远的亲戚!余女士,你不是编故事吧?”

余烟摊了摊手,道:“我也不知道,就像你说的,时间差距太久了,岁安确实对你父亲没有什么印象,但她的父亲袁巍老先生,也就你生父的师父一直都惦记着徒弟,临终前遗命让她暗里照顾你。总之,岁安认识你的初衷,确实就是单纯的想认识一下师兄的遗孤。”

常宾十分纠结,余烟的话他听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但要说她是骗人吧,那又实在犯不着!分手要找理由那是随时都可以一抓一大把的,袁岁安用不着编这么大的谎言,还托个外人来告诉他。

余烟看他发呆,便咳了一声,道:“所以你和岁安实际上差着辈份,长久的可能性是没有的。这次分手虽然有些突然,但也可以说是必然的结果。你们在一起是她这长辈没做好,让你不要太介意,好好学习,毕业后有什么事业规划,可以来找我。”

常宾一脸茫然,真有一种被天雷劈傻了的感觉,余烟递了一张私人名片给他:“有事你就打我的电话,但别找岁安了,你们的关系不能再继续,否则她不好做人。”

她来找常宾瞒着李经天,不便久留,把话说完就结帐走了。常宾呆坐了半晌,失魂落魄的出了奶茶店,站在街头发愣。

林乔生在远处看了他很久,才咬了咬牙,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常宾同学?怎么大热天的站在路口发呆啊?”

常宾转头看了他一眼,对他的印象还挺深刻,喔了一声,道:“你是那天喝醉的……”

林乔生心里有些内疚,脸上却春风满面:“常同学还记得我?好记性呀!我前几天看见袁医师,她可不记得我。”

常宾反应过来了,急问:“你在哪里看到岁岁的?”

林乔生笑道:“就是在一个会所打牌遇上的,她看上去心情不太好,不想理人。后来和她一起来的男伴大发脾气,她就躲开了。”

他这句话给人的遐想空间极大,常宾心一惊,回想分手那天程楚汉闯进来的情景,拳头慢慢地握紧了,硬声问:“你知道那男的是什么人吗?”

林乔生见他上钩,哈哈一笑:“谁不认识?圈里有名的程三少嘛,他是家里的老幺,脾气暴躁,张口就骂,抬手就打的小霸王式的人物,大家都怕他。”

常宾把这话放在心里咀嚼了两遍,突然瞪大了眼睛,问他:“你有什么办法让岁岁摆脱那个程三少吗?”

林乔生摆手道:“常同学,你就别逗了,程三少是什么人?只有他甩女人,没有女人甩他的道理。何况袁医师只要眼下忍一忍他的脾气,以后的好处大着呢!”

常宾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踏进了别人的陷阱,气道:“岁岁不需要什么好处!姓程的凭什么勉强她?”

林乔生诱哄的道:“常同学,你就别说笑了,程三少要什么女人不能到手?哪里用着勉强别人?”

“哪里没有勉强?我和岁岁好好的,都谈到同居结婚了,如果不是受人胁迫,她干嘛突然分手?难怪那天余烟的电话都打到我手机上来了,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常宾气得直拍脑袋,在原地打几个圈,忽一眼看见林乔生还站在原地没走,便冲了上来,一把抓住他:“你要帮我!你一定要帮她!”

林乔生情绪复杂的看着眼前这男生急切明亮的目光,一阵阵的心虚,勉强道:“常同学,你这是什么意思?”

常宾喘着气瞪着他:“那天你醉酒呕吐,呛到了气管,如果没有岁岁急救,你早已经窒息死亡了!虽然她不求回报,但她确实对你有救命之恩,你不能眼看救命恩人受人胁迫而无动于衷!这没有良心!”

林乔生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胸口,一瞬间突然想到一个奇怪的问题:良心这东西,究竟有没有保质期?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二章

吕警监果然没有吹牛,说两天可以破案,就真的在第二天的下午打通了程楚汉的电话,说贼已经抓到了,是广城三只手里很有名的老手,人称“鬼眼精”,反刑侦能力很强,审讯暂时没有找到突破口,问他们要不要见见。

程楚汉对这打扰了他和袁岁安相处的贼头分外不待见,笑道:“又鬼眼又成精的,不去见识一下怎么行?”

他答应了吕警监,就去敲门叫袁岁安:“安安,贼抓到了,我们一起去看看。顺便晚上请吕海和办案人员一起吃个饭,放松一下。”

袁岁安经过一个晚上的休息,情绪已经平静了下来,闻言点头:“好,我收拾一下就出门。”

程楚汉以为她要化妆出门,就靠在门边直勾勾的看着她,笑道:“其实我家安安什么时候都漂亮,完全不需要化妆的。”

袁岁安信奉自然养生之道,平时在皮肤保养、气血调和方面肯不计成本的投入,多琐碎的功夫她都做得怡然自得,但往脸上扑粉涂脂,她却嫌阻碍皮肤呼吸,是一点都不肯沾的。她的收拾与化妆基本不相关,只是把支票夹签名笔印鉴什么的收进包里,拎起就走。

程楚汉看清她的举动,脸色顿时由晴转阴:“你带支票干嘛?”

袁岁安道:“这个案子恐怕后续的麻烦会不小,吕警监虽然跟你有交情,但警队的人也不能全靠着那点交情指使下去,等下看看情况,如果合适的话给他们赞助点办公经费。”

程楚汉从小受的教育就是男人要保护女人,负责养家糊口,喜欢一个姑娘就得让人吃香的喝辣的,穿金的戴银的。现在袁岁安吃住虽然随了他,但却完全没有依赖他的意思,连出门办个事都想着自己出钱,这简直就是对他的尊严挑衅。

他气得双眉倒竖,怒道:“把包放下!男人办事,女人瞎掺和什么?走关系还是出赞助,我心里有数!”

袁岁安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发火,皱眉道:“这是我家的事,当然得我出钱,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程楚汉一腔怒火对上她茫然的表情,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发,心里怄得慌:“我是你男人,你的事统统都应该归我管!用不着你抛头露面的瞎操心!”

袁岁安心中动怒,转念一想却又压住脾气,凝眉问道:“你是一定要连这些无关紧要的事都控制了我的是不是?”

程楚汉哑然:“这叫什么控制?这不应该是男人的责任吗?”

袁岁安摇头:“男人的责任是在女人需要保护的时候提供庇佑,需要支持的时候做她的后盾,在她走过崎岖山路时给予扶持……你和吕海的交情,已经让我在这案子上占了不少的便宜,剩下的事有应该由我做的,你就该让我自己出面。如果这种旁枝末节,你都要干涉不许,那就叫控制欲作祟!”

她抬头认真的看着他,缓缓的说:“我有独立的经济能力,不输给你的自保手段,完全成熟的心智,凭什么甘心给你控制?程楚汉,不管出于什么身份,你都不能拿养玩意儿的心来看我。”

她每天都在做摆脱他的控制的努力,从日常生活中逐步增强与他平等相处的心理地位,程楚汉其实隐约有所感觉,但一直都没当回事,却疏忽了什么叫“习惯成自然”,当一个人每天在和你相处的过程中,都在加深这种自身独立的印象,那当她这么认真的表明态度时,别人都会不由自主的郑重起来。

程楚汉被她问得愣了一下,分辩:“我什么时候把你当玩意儿养了?”

袁岁安点头道:“那还差不多,走吧!”

程楚汉既不想被她当成玩意儿来控制,又不想她就真的这么自行其事,心里万分不甘,盯着她那拎在手里的小包不肯动。袁岁安发现了他的纠结,也怕自己进得太快会引起他的不满,又抬头对他微笑了一下,温声道:“这事你前前后后的费心,我都知道的。我感谢你,但有时候人情这东西欠多了是真不行,我总不能因为你和吕警监的这点关系,就把个警队的办案人员都当成手下使。别人顶着三十几度的高温天气,紧赶慢赶的忙活两三天,作为事主一点表示都没有。”

程楚汉被她一安抚,心思就跑偏了:“我不是都准备请客吃饭了吗?哪里还要你出钱?”

袁岁安叹气:“你也知道,这案子难的不是抓住贼,是抓了贼以后找到幕后操纵者。说真的,人口流动量这么大的城市,警察只有这么多,每天都有忙不完的新案子,不出点赞助人家凭什么抓到贼了还帮你查后面的案?要是我没钱,只能意思上感谢一下也就算了,有钱凭什么委屈人家?那不是白招人恨,给你添恶名吗?”

程楚汉被她最后一句貌似对他十分维护的话奉承到了,一瞬间心里喜滋滋的:她还挺为我着想的啊?好像为了这么点小事跟她执拗,犯不着吧?

他带着一种既高兴又郁闷的心情,陪着袁岁安驱车去了警队位于市郊的看守所。外面的阳光明晃晃的照着,看守所里却有些阴暗,袁岁安眯了一下眼睛适应光差,和程楚汉一起上前和吕警监握手。

吕警监在外面等他们适应了一下,才乐呵呵的解释:“天气太热,空调开多了烧保险丝,师傅还没有过来,可能有一个小时没电,条件有些艰苦,袁医师见谅啊。”

程楚汉捶了一下他的肩膀,道:“行了,我知道你的难处,不会弄太久的!”

袁岁安先前还不明白,这时候才突然醒悟过来,这一个小时没电,是吕海故意弄出来的,为的是避开侦讯室里的监控,方便他们向鬼眼精问话。有钱可以办很多事,但在公权力的体制内,像这种为防落人话柄,考虑周到的事,却不是钱能办到的,纯粹是权力才有的能量。

这是在帮她办事才动用的特权,要说她有什么义愤,那是矫情;但心虚却是多少有一点的,那感觉就跟普通老百姓在路上拣了一小笔钱的滋味差不多,享受了,却不够理直气壮。

鬼眼精的口供乱七八糟,就没个重点,承认入室偷窃,却不承认有人指使,对只偷画像的解释是正准备打包,保安就来袁家那层的楼道里检修电路,似乎听到了屋里的动静,开口问话。他怕被发现,不敢乱动,又不甘心走空,所以随手摘了一副字画出来,没想到摸错了不值钱的。

吕警监明知他说的是鬼话,但侦讯纪律摆着,他也没到拿了贼就无法无天的刑讯一番的记录,下一步究竟怎么走,要看程楚汉的意思。

程楚汉自然明白他这种不想担责的心理,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老吕,这事我拿手,你陪安安在外面说话,我进去。”

夜隼常年在国外的灰色地段执行任务,保持对国家的忠诚是第一要务,队里的每个人都受过了刑讯训练,熟悉刑讯的每个步骤,知道对付什么样的人该用什么样的手段。抓了舌头问情报时,哪里时间磨洋工?往往都是直接上手讯问口供。像鬼眼精这样的贼,再老再精,他看一眼他的神情,就知道他的抗讯能力。

袁岁安看得出他想进去干嘛,心一颤,忍不住叫道:“程楚汉!”

程楚汉以为她想阻止自己,便皱了皱眉,回头问她:“怎么了?”

袁岁安无声的叹了口气,轻声道:“不要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这话大出程楚汉的意外,他不由得愣了一下,认真的看了她一眼,点头推门进去了。

鬼眼精吃了一下午的讯问,虽说没有挨打,但多少也有点累,正趁着侦讯人员出去了想打个盹,突然感觉房门推开,抬眼看到一个陌生人进来,不由得一愣。他是成精的人物,立即反应过来大叫:“别乱来,刑讯室有监……”

一句话喊完,他突然想起刚才突然的停电,脸色顿时变了,正想示弱求饶,程楚汉已经随手抄过讯问桌上的空白稿纸揉成一团,扣住他的下巴塞了进去,一言不发的抓住他戴着铐的双臂,捏住他的指尖一拧。

鬼眼精满嘴都是纸团,连叫都叫不出一声,只能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沉闷的低鸣,眼泪一下就飚了出来,恨恨地瞪着程楚汉。

程楚汉很有耐心的等他痛完这一阵,才又重新捏上了他另一只手的关节,不慌不忙地拆卸,收到鬼眼精愤恨的目光,他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嘴角,却仍然不发一言,只管下手分筋错骨。

鬼眼精痛得整个人都瘫在椅子上抽搐,全身眼泪、冷汗、小便湿答答的流了一地。对于一个几进宫的老贼来说,对付刑讯他是有经验的,但再多的经验在此时都不管用——别人刑讯,总离不开问供的目的,总是要先问一问,等他不开口再动手;可眼前这个人却一句话都不问,直接进来就动手!这究竟是要问供,还是就是来享受折磨人的乐趣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三章

吕警监人在外面,就故意不去想屋里会发生什么事,只是陪着袁岁安一起说这个案子的几种后继思路。袁岁安仔细听着,却也没有错过屋里的动静,等听到鬼眼精已经失禁,而程楚汉却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时,忙对吕警监示意一下,转身去推讯问室的门。

吕警监一眼看见屋里的情况,脸色一变,有些踌躇。他转业前曾经和程楚汉的队伍有过一次合作,知道像他这种一旦进入战时状态,整个人的情绪都会与平时不同,哪怕是生死界线的大恐怖,他也不会放在心上,怜悯同情一类的感情更是完全剥离了去,为了达到目的,任何手段在他手下施展都不会有心理障碍。

这个鬼眼精运气不好,还没见面就惹了他几分厌恶,偏偏还有一定的抗刑讯经验,以至于程楚汉采用的手段对于长期处于和平年代的人来说偏重。但要他去出面阻止明显已经进入非常状态的程楚汉,他还真有几分心里发毛。看到袁岁安推门,他下意识的叫了一声:“袁医师!”

袁岁安回头冲他笑了笑,手下动作却没停,直接进去了。程楚汉听到门口的动静,转过头来,平时他看袁岁安虎视眈眈,眼光充满了垂涎欲滴但又强行忍耐的克制,简直就是赤裸裸的视线掻扰。这时候他的眼神与以往截然不同,不止没有丝毫对别人的感情,甚至连他本人的情绪都消失了,整个人看上去淡漠冷酷,透出一股任何事物都无法憾动的平静。

袁岁安的目光与他相对,刹那间心头一震,油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站在离他六七步远的地方,却没有说话。

程楚汉收手退开几步,鬼眼精却已经失去了意识。袁岁安叹了口气,走过去摸了摸他的脉搏,伸手去接被程楚汉拆卸得七扭八弯的手臂关节。

程楚汉既不阻止,也不帮忙,屋里一片寂静,只有她给关节合臼发出的骨肉移动的瘆人轻响。吕警监站在门口看着屋里的情景,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觉得背脊上嗖的窜上了一股凉气。

袁岁安把鬼眼精的关节全部接上,却不急着把人治醒,而是转过头来看程楚汉。程楚汉闭着眼睛坐在侦讯室的办公桌上,两手握着桌沿,手背上的青筋跳动,显然情绪仍然没有完全恢复,只不过是在尽量克制而已。

袁岁安试探性的向他那边踏出一步,他就霍然睁开眼睛,周身的气场骤然紧张,目光盯在她身上,眼里毫无感情色彩,只有动物狩猎时观察猎物的弱点的审视。

他这样的精神状况,以往虽然用色欲转移了集中力,袁岁安并没有见过,却从他的病历里揣测过可能性,这时候并不感觉意外,目光平静的与他对视,双手掌心朝上,缓缓的在身前展开双臂。

这是一个表明自身不带武器,毫无威胁与恶意的姿势,程楚汉眼光里的冷利稍微消褪,神色缓和了一些。她又慢慢地往前走了一步,这一次程楚汉没等她落稳脚,就对她伸出了手。两人的手指碰在一起,他是浑身血气翻涌的躁动,她却是一贯的稳定微凉。

程楚汉的眼神陡然凶狠起来,猛地一下把她带到身前,一手把她的双腕制住,一手扣住她的后颈,这完全扼制要害的举动,袁岁安的心底有一瞬间的排斥,起了反抗的意图,却又很快地消散,她在这一刻陡然意识到——她对程楚汉,其实也已经有了一定的信任!觉得他虽然危险,但却不会真正危及她的人身安全,这是她最初探究他的心理案例时极力避免的事,但人的心理之所以微妙难测,就在于它会受种种因素影响,发生许多意料之外的目标偏移。

一刹间她的掌心里出了一层薄汗。

程楚汉只感受到了她任他掌握要害的顺从,却不知道她的心思转折,将她拉到身前,低头就咬住了她的嘴唇,这不能算是亲吻,更像是狩猎的雄师咬住了猎物的要害,压制了对方的四肢挣扎,牙齿却叼着地方紧咬不放。

袁岁安先任他咬着,等他情绪和缓了才轻轻的抿了抿他的下唇,探出舌尖在他的唇边游了一下,感觉他放松了牙关才慢慢地吻了下去,将一场咬噬变成了货真价实的亲吻。

程楚汉其实有皮肤饥渴症,很多时候他的欲望并不需要实践到最后一步,只是贴着她的身体,与她有肌肤相亲的无间隙亲近,就能得到一定程度的满足。这是她在这段时间的相处里得出的结论,但今天却是第一次实用。当她主动深入的吻下去的时候,程楚汉竟然愣了一下。她在他发愣的时候没有进逼,就停在他的唇齿间,直等到他做出了反应才继续。

吕警监目瞪口呆的退了出去,把门掩上,不出声的骂了一句:靠!都不知道这一声究竟是针对谁。

但他以为会发生的事,根本就没有发生,屋里那一记深吻,袁岁安行若无事,程楚汉却有一瞬间的气息不接,恍愡出神,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她面前失控了,顿时有种恼怒、忿懑交织的羞愧,自尊心挺受损的,忍不住就想扳回一城,让她也尝尝被吻得透不过气的感觉。

吻了好一会儿,袁岁安仍然气息平稳,半点也没有局促,他才猛然醒悟:她内炼一口气养生,只要她控制气血不动情,别说只是一个吻了,把她全剥了都未必会乱一下气息。想在这口气上比过她,他那是铁定要输的呀!他这情绪一来,袁岁安就感觉到他恢复正常了,她的心情也有些复杂,轻叹一声道:“陪你疗养这么久了,你竟然还是没能把吐纳气血应用到日常情绪控制上来,我这医师当得,可是有点失败啊!”

程楚汉简直整个人都不好了!甩开她的手怒问:“你就只记得这么一点事?”

袁岁安揉了揉被他刚才捏得生痛的手腕,道:“我还记得来这里是要鬼眼精的口供。”

程楚汉一肚子憋屈在看到仍然昏迷不醒的鬼眼精时都找到了发泄的方向,跳下桌子大步走了过去,捏住他左手的指尖压了下去,等到他痛得闷哼一声,清醒了过来,才将他嘴里的纸团拉出,冷冷的道:“说话!”

鬼眼精抖抖索索的问:“说什么?”

“全部!”

鬼眼精昏迷的时候缓了一口气,暂时压住了心里的恐惧,一听他的问题就想开口唬弄。程楚汉见惯了乱给口供的人的神色,一看他的神情变化,二话不说又把纸团塞住他嘴里,抓起了他的手。这个动作里的恶意顿时勾起了鬼眼精最深的恐惧,只挨了一下就飙泪闷喊:“唔呼唔呼!”

程楚汉浑然不管他的求饶,仍然把一整根手指拧完了,才慢悠悠的停手,问:“肯说了?”

鬼眼精连连点头,程楚汉这才拉出他嘴里的纸团,嫌恶的在办公桌上扯了张纸擦手,漫不经心地说:“那你说吧!”

他一句威胁的话都没说,但放在这么残酷直接的手段前,鬼眼精哪里还敢再做试探,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袁家的盗窃案说了个兜底:他是过年的时候被人找上的,对方给了他五万块,让他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把袁家里外每个角落都照上照片,找一枚半圆型的印鉴,如果能办到,事成之后还给他十五万。

对方一再告诫他能不撬门坏锁,翻动了屋里的东西以后一定要还归原位,务必不能让屋主发现异常。但他趁着袁岁安不在家,在袁家来来往往的翻了十几天,都没有找到雇主说的印鉴,又看钟点工全无警觉,才胆子越来越大,几次想违背雇主的告诫在屋里大盗特盗,差点惊动了保安。

袁岁安在旁边安静的听着,直到他说完,才淡淡地问:“既然你已经动了贪念,为什么最后拿的还是一副不值钱的画像?”

鬼眼精干笑:“我是看屋主家里有钱,觉得偷那些不好出手的首饰,还不如直接拿一件屋主必然重视珍爱的物件勒索现金。整个屋子里,最有纪念价值的东西,肯定是那副画了。”

袁岁安笑了笑,道:“那我现在来了,你想要多少钱才把还画给我?”

鬼眼精心中一喜,开口就想讲条件,但目光在抱臂站在一边的程楚汉身上滑过,感觉到下身小便淋漓的潮湿,再看到她站在一室肮脏中却泰然自若,没有丝毫尴尬的表情,突然打了个寒战,话已经到了嘴边,竟然不敢往外说。

袁岁安看出了他的惧意,和颜悦色的提了张凳子在他面前坐下,微笑道:“说起来,你去我家翻了十几天,知道我的名字吗?”

这个问题全无威胁,鬼眼精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的干笑:“这个……您绘的画里就落着款,还有行医记录什么的,我……呵呵……袁医师……这个,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我一马,我保证……”

袁岁安打断他的话,道:“可我还不知道你的真名呢!说说,你叫什么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四章

询问犯罪嫌疑人姓名是公安局讯问犯人的第一步,鬼眼精经历得多了,已经养成了反射习惯:“卢国华。”

程楚汉听到这个名字,忍不住嗤笑出声:“就你这么一小毛贼,取这么大的名字?你爹妈当年要知道你长成现在这德性,估计得把你扔尿桶里溺死。像你这种货,应该叫辱国耻才对!”

鬼眼精脸皮再厚,这时候也不由得嘴角抽搐,脸上虽然还陪着笑,神情却不如刚才自然。袁岁安就像没听到程楚汉的话似的,又接着问下一句:“你是哪里人?”

姓名、住址、性别、年龄、职业公安局里常用的都是公安局正常侦讯问的口供,这熟悉的套路让鬼眼精的情绪稳定了一些。他不敢看旁边的程楚汉,只敢把注意力集中在目前表现得没有什么威胁的袁岁安身上。

袁岁安顺从他逃避程楚汉的主观意愿,问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鬼眼精将自己入行做贼的原因说得凄凉无比,想引起她的同情。袁岁安也不吝于表现自己的心软,诱着他往下说。鬼眼精一开始的是想利用她,说到后来却是滔滔不绝,完全失了防备。

袁岁安直等到他完全陷入了催眠状态,才柔声将话题引到她家的盗窃案上。鬼眼精的意识已经模糊了,说明了盗画的原因:几年前道上的头脑就曾经接过一次米国那边的一个悬赏,私下打听一个女子的下落。如果有谁能够找到这女子的确切住址,经验证确是本人,就可以得到五百万美元的花红;而如果能把人带到米国,送到西海岸檀香山的太白公馆,则可以得到三千万美金的花红。

米国东南沿海道上的头目多与米国黑帮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对这种重金悬赏当然不遗余力,若不是挂红的事主一再要求行事要隐秘,不能打草惊蛇,这条悬赏早就发遍大江南北了。

因为事主的要求,悬赏只在小范围内传播,像鬼眼精这样的混了二十几年的老贼,本身也是扒手头子,才会知道具体消息,他手下的徒子徒孙,则是连什么事都不知道,只有亲信的手下才曾经见过这女子的照片,被吩咐如果发现有相貌类似的人,就留意一下,没有要求全力追踪。

鬼眼精带了一批徒子徒孙,这几年除非手痒,一般都已经不出手了。他鬼心眼多,闲着没事就爱瞎琢磨,接了这个悬赏消息后就忍不住打听事情的前因后果,后来才知道悬赏的这个女的是红门八家里一枝的传人。

红门是清末远渡米国的华人为了自卫组成的帮派,以司、范、何、朱、王、欧、李、袁八位家族的大族长为执掌帮派的长老会,演化到后来的股份公司,也是这八大家为代表持股。由于这个股份公司来历的特殊性,公司创建之初,就由八大家商定了特殊的控股方式,绝不允许股份外流。即使股份内部继承或者转让,也必须由八大家联席列会,各自盖上公司创建之初约定的印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