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北欧式餐桌,谷雨坐在餐桌的一头,叶念泽坐在另外一头,秦川坐在两个人中间,作为缓冲,以免擦枪走火,随时会见血。

  听完了谷雨简短的陈诉,秦川皱眉看着她:“你的意思是说,你回家喝了杯饮料,醒过来人就在这儿了?”

  谷雨点点头。

  秦川又问:“你家的钥匙,除了你,谁还有?”

  谷雨说:“我姐姐,她回来了。”

  叶念泽笑了一声,眼神轻蔑:“你那个姐姐,吸毒吸得能把肾卖了,你居然让她回家住,你是不是傻?”

  谷雨抬头看了他一眼,小声说:“你英雄救美,最后差点把美人睡了,你是不是变态?”

  “你还来劲是不是?”

  叶念泽举起喝空的咖啡杯,说着就想扔过去,被秦川拦住了。秦川觉得自己坐在这两个人中间,真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谷雨向后缩了缩,委屈地说:“她说,她戒了。”

  “她说你就信?你是不是……”然而“白痴”这两个字,在谷雨幽怨的目光中,叶念泽终究没有说出口。他放下杯子,从裤袋里掏出香烟,一副懒得再讲的样子。

  秦川也觉得小丫头这样有问题,耐心地对她说:“谷雨,不能别人说什么你都信,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懂吗?”

  谷雨吸了吸鼻子,低头揉着自己的衣角:“我没信她真的戒了,可她是我最后一个亲人,哥哥死了,韩恕一不理我了……”她抬头看了一眼叶念泽,“某人又不领我的情。如果她也走了,我就真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谷雨没有哭,她只是难过。秦川心疼地看着她,哄了两句,小丫头又红了眼眶。

  叶念泽看着她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吩咐秦川:“你一会儿送她回家,如果她姐姐还在,就把她姐姐给我连人带东西,一块儿扔出去!”

  秦川坐在车里,左边是谷雨,右边是叶念泽,气氛有些尴尬。

  十几分钟之前,叶大少爷交代完之后,小丫头却不识时务地说,她要自己处理自己的问题,不需要别人帮忙。

  叶大少爷好笑地上下打量她:“你要怎么处理?”

  小姑娘压了压自己的刘海儿:“我自己把她扔出去!”

  叶念泽看着谷雨单薄的小身板,不厚道地笑了,说:“好,我就看你怎么把她扔出去。”

  车到楼下,叶念泽坐着没动,秦川下车,有点担心地问谷雨:“要不要我陪你上去?”

  谷雨摇了摇头,对着他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效劳。”直起身子,看了一眼车里的人,“也谢谢你。”

  叶念泽“哼”了一声,权当没听见。

  秦川目送小丫头上楼,俯身对车里的叶公子说:“你真的不上去看看?”

  叶念泽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我为什么要上去?你不是说她很聪明吗?那么聪明的姑娘,还用我帮?”

  秦川说:“小姑娘天资聪颖,可不是用在这种地方,谁会想到在自己的家里,会被自己的亲姐姐下药?论狡猾歹毒,她怎么是那个顾立夏的对手?你真的不上去?”

  他的话音刚落,楼道里隐约传来吵架声,好像是女人的声音,嗓门尖利。

  秦川担忧地看了一眼:“小丫头可能会吃……”他那个“亏”字还没说出口,叶念泽扔掉香烟,低声骂了一句,推开车门,大步走过去。

  叶念泽刚到唐楼的门厅,就看到一个女人跌跌撞撞地摔下来,样子狼狈,有人在上面将一个行李包扔下来,拉锁没拉,五颜六色的衣服漫天飞舞,有几件内衣落在那女人头上,还有几件落在叶念泽的脚下。

  叶念泽抬起头,隔着几层楼梯,看到谷雨严肃的脸,小丫头什么都没说,将一双高跟鞋直接砸在那女人的头上。他心里纳罕,又仔细瞧了瞧,那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是顾立夏。叶念泽挺惊讶,没想到这丫头还真把她姐姐给扔出来了。

  顾立夏弯腰捡起衣服,嘴里骂道:“小白痴,你给我等着!”

  不过一会儿工夫,楼道就站了几个看热闹的人,一个浓妆艳抹的大姐说:“快点滚吧!还敢在这里叫,连自己的妹妹都害,你还是不是人?”

  一个老伯跟着帮腔,挥舞着手里的大扫帚,活像个关公:“快点滚!这儿不欢迎你!”

  叶念泽明白了,这几个不是看热闹的,是小丫头叫来的帮手,她说过,楼上楼下的邻居她熟得很。还行,知道叫人,不算太蠢。

  普罗大众都是有正义感的,看到大马路上有人打劫,未必出手相助。可是邻居小妹妹跑来求救,又危害不到自身的安全,大多乐意伸出援手。而且,小丫头干干净净,人又生得单薄娇小,跟她那个妖里妖气的姐姐一比,谁更值得同情,谁更能博得好感?高下立判。

  顾立夏到底理亏,对方又人多势众。来往的住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问其他人,那个大姐横了她一眼,大声宣扬:“她就是一个吸毒的,她妹妹好心收留她,她连自己的妹妹都害,呸!这种人一定没好下场!”

  邻居们议论纷纷,看着她的眼神越来越不屑。顾立夏再不服气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赶紧收拾好衣服,拎着包灰溜溜地跑了。大家哄了一声,讨论了几句,各自散去。

  那个大姐一边推谷雨上楼,一边气呼呼地说:“你就不该让她进门,多危险啊!”

  其他人叹气:“谁能想到亲姐姐那么坏,小姑娘就是心太好。”

  “别说了,人赶走就行了,到底是亲人,唉……”

  谷雨抹了一把脸,对几个好心的邻居不知道说了什么,大约是些感激的话,邻居们摇摇头,几个长辈拍了拍她的瘦肩膀,好像在安慰她,一堆人呼呼啦啦上楼去了。

  叶念泽在一楼的拐角处,靠着墙边,看完这场戏。他将烟咬在嘴上,想起今天早上,那小丫头想都不想就扑进秦川怀里——不错,很会找靠山,判断也很准确,知道求救的时候要有的放矢,对方才不好拒绝。

  他琢磨着,是该找老吴好好聊一聊了,他给的资料完全不对。这死丫头,就是一个卖萌装傻的小人精。哪里像一个亚斯伯格症患者?

  叶念泽走出公寓大门,一拐弯,看到顾立夏坐在马路牙子上,正在揉腿。他走过去,一把拎起她的胳膊。顾立夏以为是追债的,吓得一缩头,回头瞧见是叶念泽,她更害怕了。

  叶念泽含笑看着她:“你抖什么?”

  然而立夏不是谷雨,想起六年前的情景,想起上次在韩家会所的场面,想起这个人的手段,她吓得直哆嗦。

  叶念泽细细地打量她,她没有化妆,素颜的样子跟谷雨很像,但她憔悴得多,漆黑的眼圈,蜡黄的皮肤,就像一朵失去颜色的塑料花,暗淡无光,又像一块过期的蛋糕,烂得快要发霉。

  他看得极度不舒服,松开她的胳膊:“跟我过来,有话问你!”

  谷雨家的楼下不能停车,司机只能把车停在几条街之外,秦川怕叶念泽回来找不到他们,索性钻进对面的一家小甜品店,点了一杯西米露。一杯西米露下肚,他抬起胳膊看表,心里琢磨着:都这么半天了,那个大少爷怎么还不回来?

  正想着,远远看到叶念泽走过来,外套随意搭在肩上,脸色有些凝重,秦川站起来,走出小店迎上去。叶念泽看到他,也不多话,也不问司机和车子在哪儿,直接坐在了甜品店外面的凉棚下,好像一步都不愿意再走。

  秦川见他神色不对,关心地问:“怎么了?”叶念泽没答话,侍应生过来,问他们想点些什么,秦川说:“我们坐坐就走。”

  侍应生一脸难色:“这不合规矩,我会被老板骂。”

  叶念泽掏出一张钞票,拍在桌上,侍应生拿了钱,欣然而去。给完钱,他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秦川,揶揄道:“能用简单的方法解决,你偏要啰嗦。”

  秦川笑得无奈:“我刚在里面喝了一杯西米露,他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叶念泽不做评价,有些小生意人就是这样,做事苟且,锱铢必较,他见多不怪,也懒得计较,只吩咐秦川:“打电话给老吴,约个时间。”

  秦川愣了一下:“你找他做什么?最近又失眠了?”

  叶念泽摇了摇头,向后靠着椅背,闭上眼睛:“有些事,我想当面问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