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念泽的目光始终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谷雨缩在沙发一角,脸色苍白,眼神空洞,抱着膝盖,细细的胳膊挡住半张脸,整个人显得更小了,目光呆滞地望着某处,似乎无法消化她姐姐刚刚揭露的一切。

  韩恕一看得不忍心,正想开口说些什么,谷雨却从胳膊中抬起脸,跟叶念泽目光对视,低声问:“她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

  叶念泽看着她,没说话。

  “她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她又问了一遍,眼睛里闪着水一样的光。

  叶念泽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一个字,一颗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抓着、揪着。之前千想万想,设计了无数个场面,无数种方法——他总想用一种委婉的,间接的,比较健康的方式,将过去发生的一切,慢慢说给她听。

  她可以骂他、怨他、打他、恨他,所有的后果他都愿意接受,只要她肯留一个机会给他,他愿意用任何方式去弥补这个错误。可是,老天偏偏安排了这样一场闹剧,让六年前的一切,以这种令他猝不及防的方式展现在她面前。

  他还能说什么?他还能怎样?他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说,他只想带着谷雨离开,离开这让人厌烦的一切!可是……他不能这么做,顾立夏只说了一部分事实,另外一部分完全扭曲了,他需要跟这个女人对质,将错误的那一部分纠正过来。就算他跟谷雨之间已经穷途末路,他也不想在谷雨心里留下那种印象。

  叶念泽正要开口,顾立夏却先忍不住了。

  她腾地一下站起来,瞪着自己的妹妹:“到现在,你还相信他?他逼死了哥哥,又把我们害成这样,你还巴巴地往上贴,你就这么贱……”

  “立夏!”韩恕一厉声喝住她,她悻悻地坐下了。

  韩恕一叹了口气,对谷雨说:“让你经历这些,我很抱歉……”

  “你不用抱歉。”谷雨打断了他,“事情的真相还没有完全清楚,你不用抱歉。”

  她姐姐一听,立刻炸了,气冲冲地说:“你还要什么真相?我说的还不清楚?”她指着叶念泽,声色俱厉,“就是那个人,就在六年前,他为了逼死哥哥,绑架了我们,哥哥不肯自杀,他就让人剁了我们的手指,一天送一根,这样还不够,他……他还让那些人渣侮辱了我……”

  叶念泽打断她:“当年的真实情况,是这样吗?”

  立夏梗着脖子:“为什么不是?我自己遭遇过什么,我会不知道?”

  他冷眼看着她:“你们姐妹俩是我让人抓的,你们的手……也是我让人做的,顾清明也是我逼死的,这些都是我做的,我认!”说到这儿,他看向坐在沙发一角的谷雨,她的脸白得近乎透明,一双大眼睛正定定地望着他。

  两个人交往的这段日子,她曾经无数次这样望着他,她眼神中的依恋总是让他觉得心动和欢喜,可如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痴缠,只剩了空洞,一种让他害怕的空洞。

  他强迫自己移开眼睛,继续道:“但有一样,我得说清楚,我没让人碰过你!六年前,是你主动勾引看守你的人,以为他们占了便宜,就会放你走。可你没想到,他们穿上裤子就不认账,我没说错吧?”

  “你放屁!”立夏涨红了脸:“你说我主动勾引,你有什么证据?”

  “那几天跟你搞在一起的人,都还活着呢,要不要我把他们找过来,一个一个跟你对质?”

  “他们都是你的人,当然向着你说话。”

  叶念泽看着她冷笑:“你不敢对质,因为你心虚,这里面还有一些细节,你怕他们说出来,让你那张脸烂得更彻底。”他上下打量她,“你要是为了你们姐妹俩的安全,牺牲自己,我也算你仗义。可你当年做了什么?你让他们动手的时候,只动你妹妹,别动你。你说,反正她有十根手指,你哥哥撑不了几天,他早晚会死,不会有问题。可惜,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他们玩完就把你忘了,动手的时候没半点犹豫。这些事,我把你们放走了之后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以为那些人全都忘了?”

  “你……你血口喷人!我根本就没说过!这件事我才是受害者,你凭什么这样冤枉我?”立夏呜呜地哭了起来,好像受了极大的委屈。

  叶念泽冷笑道:“好,那我问你,如果我那么恨你们,恨到要糟蹋你们姐妹出气,为什么我只让他们动你,却不让他们碰谷雨?你觉得这说得通吗?”

  立夏蓦地一怔,韩恕一转过脸,深深地望着她,一句话都没说,眼神中藏了深深的质疑。

  她眼睛一转,想说谷雨也是受害者,可又一想,那个小白痴当年什么都不懂,现在可未必像过去那么傻,撒那种慌,很可能会被拆穿。反正那件事过了那么久,事实如何根本就无从追查,只要她一口咬死,叶念泽能把她怎么样?

  “你没有放过她,只是你下了命令,底下的人没执行而已,是我当年一直护着她,那些畜生看她又瘦又小,才没碰她。叶念泽,你口口声声说我撒谎,可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那些肮脏事不是你授意的?有录音吗?有视频吗?如果你觉得自己没错,你为什么不敢把当年的事告诉谷雨?你分明就没安好心!”

  叶念泽沉下脸,看了一眼谷雨,她的脸白得像纸,他几乎看到她在发抖。他转过脸,望着那个信口开河的女人,咬牙切齿道:“顾立夏,你尽管造谣,等你走出这个房间……”

  然而,此刻的顾立夏已经有恃无恐:“姓叶的,你不是第一次威胁我,上次在谷雨家楼下,你不但威胁我,还拿钱收买我,你不让我回来找她。你要是心里没鬼,你为什么给我钱?你怕什么?!”

  “没错,我那时候的确不该给你钱,我就该直接弄死你,扔进海里喂鱼,一了百了!”

  顾立夏呜呜痛哭,看着屋子里另外一个男人:“韩大哥,你看到了,他当着你的面都敢威胁我。这种人的话,你相信吗?”

  两个人各执一词,纠结的是六年前那场悲剧的某个细节。韩恕一冷静下来,发觉立夏说的话不是没有漏洞,但是,他更不愿意相信叶念泽。叫当年参与过这件事的人来对质,无疑是一个选择,但正如立夏说的,叶念泽的人,自然是向着他说话,对质就能找到真相吗?只怕又是一场各说各话的闹剧。

  他转过脸看着谷雨,想知道她的想法。接到韩恕一的目光,谷雨终于有了反应,用很低的声音说:“我不相信。”

  叶念泽惊讶地望着她,近乎失态地问:“你相信她?你真的以为我是那种人?”

  谷雨没理他,扭过脸,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的姐姐:“我不相信你,立夏,你在撒谎。”

  立夏愣了愣,随后勃然大怒:“直到现在,你还偏袒他?你被猪油糊了心是不是?”

  谷雨静静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没有偏袒他,我的确不知道那几天发生了什么,但是……”她捏着自己的手,“我们的手指……被人剁掉的那两天,那两天发生的事,我却记得,虽然不太清楚,但我的确记得。”

  立夏愣住了,韩恕一愣住了,叶念泽也愣住了。

  叶念泽感觉自己的喉咙发紧,连嘴唇都在颤抖,如果说,刚才他心里还残存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如今就只剩了绝望,无法言喻的绝望。原来她记得,她都记得,虽然不是全部,却是最惨痛最无助的那一刻。瞬息之间,他觉得天昏地暗。

  谷雨垂着眼,看着自己的手,她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发抖,说出的话却依然带着颤音:“第一天是因为你吵得很大声,我曾经清醒过一段时间,我听见你在求那些人,求他们不要动你的手。我听见你对他们说,你给了他们好处,要他们放过你。我听到你在骂他们,然后又哭着求他们。你说的话我当时不懂是什么意思,现在才明白。这件事,他没有说谎,的确是你主动勾引了那些人,你要他们别剁你的手指,只用我的。你还说哥哥看到我的手指,自己就会去死,就不用再连累你。这些我都听到了。”

  立夏气急败坏:“你疯了是不是?就因为你喜欢他,你连这种谎话都说得出来?”

  谷雨看着她:“是不是谎话,你自己心里清楚。第二天,我是疼醒的,迷迷糊糊地听到你在骂他们,也在骂我,你骂我活该,你还说哥哥为什么不快点死,你担心他如果不死,第三天又会轮到你……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自己当时在做梦,对那件事的过程也模糊不清,我不愿意面对,我一直以为我们是遇到了绑匪,直到今天,把所有的事情联系起来,我才知道,原来那些都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