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恕一默默低着头,隔了一会儿,他说:“他会好的,就算今天不好,明天也会好。我们未来的每一天,都会比过去更好。”

  他话音刚落,产房里传出哭声。

  过了一会儿,护士抱着一个小婴儿出来,两个男人凑过来,护士说:“产妇生了一个健康的男婴,六斤七两重。”

  秦川接过孩子,婴儿的脸皱巴巴的,他笑了笑说:“鼻梁这么高,长得像阿泽。”

  韩恕一接过来,看了看,摇头说:“不,眼睛这么大,像谷雨。”

  小护士有点懵,赶紧接回孩子:“你们两个到底谁是孩子的父亲?”

  秦川说:“我是孩子的叔叔。”

  韩恕一说:“我是孩子的舅舅。”

  小护士不满,撇嘴道:“原来都不是当爹的,还抱得这么来劲,神经……”

  两个男人相视一笑。

  一个月之后,谷雨带着孩子去看叶念泽。

  她记得那天阳光很好,叶念泽病房里的花都开了,满屋子馥郁的花香,思思绕绕,醉人心脾。她抱着他们的儿子,在阳光下静静地看着他,小男孩大大的眼睛,瞳仁漆黑。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对他说:“叶念泽,我给你生了一个儿子,你不起来看看?”

  床上的人没有回应,整间病房只能听到心率仪的声音。

  谷雨有点失望,把儿子的手贴在他的脸上,对孩子说:“叫爸爸……”

  小婴儿懵懂地望着她,粉嫩嘴唇咿呀有声,她又说了一遍:“叫爸爸。”

  这么小的孩子当然不会叫,却有点困了,两只小手搂着她的脖子,小小的脑袋搭在她的颈窝里。

  谷雨叹气,看着床上的人:“你再不醒,儿子就不认你了。”

  谷雨喂过儿子,把他放在婴儿车里,孩子很安静,吮着小手,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听话得像天使一样。

  谷雨转过来看向床上的叶念泽,不知不觉地红了眼眶,一双大眼睛里盈满泪水,她努力将泪水忍了回去。

  “没关系,你要是觉得困,可以接着睡,我跟儿子会一直等着你。”

  谷雨趴在叶念泽的床边,直愣愣地望着他,慢慢觉得困倦,不一会儿,也睡着了。

  叶念泽睁开眼睛,以为自己看到了地狱。

  整个病房黑咕隆咚,他慢慢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是热的,他没死。床头趴着一个人,他张了张嘴,想要叫醒她,却语不成声。他的眼泪流出来,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口不能言的遗憾彼此交织,让他快乐无比,又痛苦不堪。

  他艰难地抬起手,想要叫醒她,用无力的手指推了推趴在床头的人,一下,两下,三下……

  婴儿车里的孩子哭了,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底气十足,声音震天。谷雨被哭声唤醒,抬起头来,揉了揉眼睛。叶念泽温柔地看着她,深深地看着她,很没骨气地泪流满面。

  谷雨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睛,她打开床头的壁灯,再次揉了揉眼睛,一下捂住嘴,喃喃地问:“你醒了?还是我在做梦?”

  然而真的不是梦,孩子的哭声就是证明。在儿子震耳欲聋的哭声中,谷雨扑了过去,紧紧搂住病床上的男人,没有一点克制,跟孩子一起,哭得声嘶力竭。

  叶念泽温柔地搂着她的背,努力张了张嘴,然而声音破碎,他反复努力,也只能发出几个零星的单音。

  谷雨终于想起孩子,把小家伙从婴儿车里抱出来,举到叶念泽面前:“你看,我给你生了一个儿子,像不像你?”

  叶念泽擦了擦眼泪,幸福地笑着。

  其实儿子不像他,更像谷雨,哭得眼睛红红的样子尤其像,可他不觉得遗憾,老人都说,儿子像妈好,有福气,所以他很满意。

  他在她手心上写字:“孩子叫什么?”

  谷雨看了半天,没看懂,给他拿来纸笔,他歪歪斜斜地又写了一遍,谷雨看懂了,一边哄着儿子,一边说:“他叫大暑,叶大暑。”

  叶念泽无语,又写道:“不好听,换一个。”

  谷雨转了转眼睛,甜甜一笑:“那就叫良辰,叶良辰。”

  他看着她笑,她也看着他笑,他们终于找回了差点遗失的幸福,或许是上天垂怜,或许是有人成全,或许是因为他们足够虔诚,也足够努力。

  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奇幻森林,妖兽出没,荆棘丛生,他们曾经千难万难,也曾经临近绝境,如今所有的劫难和尘煞都轰然倒塌,只剩了他们,彼此对望,相依为命。

  一年之后,楚夏离开了韩家,回到属于她的地方,见了她想见的人,找到了她想找的东西,做了她想做的事,几经辗转,又去了更远的地方。

  韩恕一跟她一直保持着联系,倒是韩棠,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从她走后,两个人再无只言片语。有一次她和韩恕一讲电话,回忆起过去的种种,都很怀念,也很感慨。

  楚夏想起韩恕一那位故友的妹妹,又想起自己离开韩家之前,韩恕一曾经收养过一个孩子,不由地将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

  远在世界另一端的人轻笑:“那个孩子不是谷雨的,是她姐姐立夏的。”

  楚夏惊讶,问他原因,韩恕一将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讲给她听。

  叶念泽昏迷后,谷雨伤心欲绝,没有人再管立夏,她脱离了叶家的控制,故技重施,又染上了毒瘾,跟一个贩毒的马仔混在一起,怀了他的孩子。

  韩恕一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快要临盆,孩子是一个早产儿,受了父母的影响,天生畸形。他将这个可怜的婴儿带回加抚养。立夏去找孩子的父亲,遇到那人的仇家,二人双双死在街头。

  他替立夏收尸,操办后事,保住了那个孩子,江湖上却多了一段风月传奇。有人觉得他痴心,更多的人笑他是傻瓜,对于那些纷纷扰扰的谣言,他从来没解释过半句。

  听完这些,楚夏有些困惑:“你为什么要收养她姐姐的孩子?”

  “或许,是一种补偿心理吧,我总是觉得,如果当年我能早点出手,她就不会是那样的结局。”

  楚夏叹气:“客观环境会影响一个人的发展,可路都是自己走的,对于她的事,你已经尽力了。”

  韩恕一默然,隔了一会儿,他轻声说:“小夏,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奇迹吗?”

  “我相信,相信奇迹,就是最大的勇气。”

  他笑了笑:“那就好,从明天开始,我每天给你打电话,把堂哥的事讲给你听,告诉你,堂哥到底有爱你。你不回来,我就天天骚扰你。”

  楚夏只是笑,没有回应他的话,却另起了一个话头:“她哥哥的事,你真的不打算讲给她听?”

  “叶念泽说,他会说的,如果谷雨想公开,他也完全同意。我想,他们之间经历了生死,已经有太多的理由可以去宽恕和原谅,应该会是一个不错的结果。”

  楚夏长叹一声:“谢谢你,给我讲了他们的故事,让我知道,原来这世上真有另外一种可能,可以握手言和,可以冰释前嫌,可以花好月圆,可以相依为命。你们几个大男人,用尽全部的努力,去守护一个女孩子的幸福,同为女人,我很感动。”

  韩恕一说:“或许,我们是认为,如果一个单纯无辜的生命都不能被善待,我们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能相信什么。现实的生活充满痛苦和荆棘,我们看破了真相,却依然要热爱它。”

  说到这儿,他稍稍一顿,笑道:“你不要岔开话题,你跟堂哥的事,打算怎么办?给个敞亮话,不然我天天骚扰你。”

  “你堂哥前几天给我打了电话,他说,要到西雅图来看我。”

  “哦?你怎么说?”

  “我听人说过这样一句话——错的事情,总是在我们认为最对的时候出现。起初,我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后来才明白,当我们为了某个目的而执着的时候,有时会看不到自身的问题。人的一生要做出很多个选择,选择穿什么样的衣服,走什么样的路,做什么样的工作,跟什么样的人相爱。我们一直告诉自己,要做出正确的选择,摒弃错误的选择。可是我们认为对的选择,是否真的就是正确的?我们认为错误的选择,是否就真的毫无意义?”

  韩恕一被她绕懵了:“所以,你的重点是?”

  远在西雅图的楚夏,望着辽阔的大海,轻轻地微笑:“重点是,有时候做出选择,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要经历一场头脑风暴,这种感觉不亚于第二次成长。我明白,人只有忘记过去,才能拥抱未来,但是这种事,你帮忙没用,得让你堂哥自己努力……”

  韩恕一笑了笑,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懂。楚夏仿佛向他许诺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但是他相信,有情人终成眷属,就像这世上许许多多在红尘中辗转的男男女女。

  走遍千山万水,历尽千回百转,看尽一路繁花,涉过红尘万丈,只为一人停下脚步,一眼万年,此情不渝。

  这一生,惟愿是你,只能是你……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