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地方出来的人自然脾气不好。吴子晗的四方脸上已经布满了阴霾,胡子若是再短一些,恐怕就要跟眦着牙的狗一样表情了。他今日才到金陵,并未看到杭语薇游河,所以对这个新科花魁的兴趣不大。

坐在他旁边的是金啸晨,接下去一个白衣少年。这少年虽是长得浓眉大眼,身材健壮,却是在做几人中最年轻的。他清秀的脸庞与放在身边的镶着五只铜环的大刀有些不搭调。然而江湖上却绝没有人会怀疑他的武功会跟他的人一样稚嫩,因为那柄刀清楚地告诉别人,他是山西彭家的人。

彭家历来是三晋武林头号世家,然而到了这一代却人丁不旺,这少年彭人玉不仅是家里唯一的男丁,更是唯一的子弟。彭老爷子晚年得子,对他爱惜如同眼珠,从来舍不得让他在江湖中走动。这次金陵之行是他第一次踏出晋地。

彭人玉旁边坐的,却是一个充满了阴柔之气的男子。若是给这男子穿上凤冠霞帔,青黛饰眉,飞霞胭脂扑面,再加上丹朱口脂,十个人会有就个人以为这是位贵妃娘娘。若不是他平坦的胸部和凸起的喉结,说不定走在街上都会被人非礼。

然而他的眼睛里却闪着阴冷的目光,好像一条毒蛇躲在他的身体里,令人浑身不舒服。吴子晗私下曾说,用毒的人就是阴阳怪气。的确没错,他是四川唐门的二少爷唐潇,而唐门的确是以毒药暗器名满天下的。

挨着唐潇是一个胖得令人替他屁股底下的椅子担心的人,因为椅子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幸好椅子没有扶手,否则他不一定能做得下去。这胖子自从进来就不停地擦汗,嘴里不停地念叨“南方湿气太重了,太重了”,那一身华贵的绫罗,此刻也已被汗水紧紧黏在他身上了。不过即使是不出汗的时候,这身衣服也只够勉强包裹住他罢了。

陆浩谦之所以请他,是因为这胖子是名副其实的油水很足。

京城的百味斋的范老板做的虽然是勤行的生意,却把这一行做到了天上,与大内往来甚密,皇帝吃到的每样东西,百味斋都做得出来。所以在江湖上,百味斋算是商贾气息最重的世家。这胖子就是范老板的小儿子范天成。

范家的武功只有少一半来自家传,多一半却是数十年来与大内各门各派的高手们切磋得来的独门绝技。据说范天成已经精通十四个不同门派的的武功,他若是不说,谁都不能从他的出手看出他的身份。

最后一人穿着黑衣,却是南海剑派白家的新任掌门白剑犀。南海剑派虽然并不算多金,也很少踏足中原,陆浩谦却仍然“请”了他,因为他断定这位新任的年轻掌门必定不会甘心蜗居南海一隅守业,必定有很大的雄心抱负,所以说动他与自己合作,应该并不很难。

梅三娘轻移莲步,从楼下缓缓地走上来,将满座的青年才俊统统扫视了个够,才笑道:“诸位都是来看花魁的么?”无人搭话,她便又自言自语地接着道,“我他妈的怎么说了句废话呢?”

此言一出,彭人玉忍不住笑了出来。

梅三娘趁势走到他身边,满满斟了一杯酒,笑吟吟地递过去道:“彭公子,你是第一次来我这里吧,怎么,没听过女人讲他妈的?”

彭人玉红着脸不说话,金啸晨抢着道:“女人讲他妈的总是别有一番风情,梅老板讲他妈的,简直就是风情中的风情了。”

梅三娘抿着嘴笑了笑,道:“可我知道,诸位公子都更想听另一个人讲话吧?”此言一出,所有人的耳朵都不禁竖了起来。梅三娘却反而闭上了嘴。

吴子晗终于忍不住冷冷地道:“那个花魁到底什么时候到!她的架子未免太大了些!”他的声音冷酷而尖锐,就像一对粗糙的金属块在大力地摩擦,听得人耳朵里几乎要冒出火星子。

梅三娘笑了笑,道:“我也觉得这丫头架子越来越大,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了。可是我一点也不生她的气,你说这是为什么?”她不等人答话,便接着道,“昨天,金公子可是很近很仔细的见过她了,他应该深知其中的缘由。”

果然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了金啸晨。金啸晨打开折扇,道:“这位姑娘,即使让人等到半夜,也一点都不过分。”他的表情就好像是在回味一件十分美妙的事情,“等待美人梳妆,是一件很风雅的事。”

吴子晗看着他,冷笑道:“我倒希望她直接躺到床上去。”

就听白剑犀冷哼了一声,道:“粗俗。”

吴子晗瞪着他,道:“粗俗?哈哈,到这里来的人,谁不想躺倒床上去!谁又比谁清高些!”

梅三娘一双小手轻轻按在吴子晗肩头,嫣然道:“话是这么说,但是吴公子真喜欢这么直接的话,倒不如现在就到后房去算了。”

金啸晨也哈哈笑道:“不错不错,以吴公子的身份人品岂能做那种粗汉才做的事,白掌门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梅三娘轻轻摇着团扇,边踱步边道:“不过,我这个花魁脾气不仅大,还很怪,我有时候还真吃不准,她是喜欢金公子这样温雅含蓄的翩翩君子呢,”她停在彭人玉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还是喜欢彭公子这样的青春少年,”又走到白剑犀身边,“还是喜欢白掌门这样年轻有为的一派之主。”

彭人玉脸上的红晕刚刚褪去,被梅三娘这么一打趣,连耳根子都红了。

范天成一边擦着汗,一边道:“这个倒也不难,俗话说,鸨儿爱财,姐儿爱俏,我看这里谁也俏不过唐老弟。”

唐潇一直在自斟自饮,听到范天成这么说,才抬起头来,淡淡地道:“现在的女人么,都现实得很,才子佳人的故事也只不过是故事而已。”

他这句话刚说完,突然屏风后响起三声掌声,一个软如柳絮、甜如蜜桃的声音道:“唐公子真好见识!”这声音犹如春风拂面,听得人精神为之一爽,所有人的呼吸不由得都停顿了下来。金啸晨的眼睛更是亮了不知多少倍。

屏风后伸出来一只光洁修长的小手,就像最有经验的匠人用整块和田美玉雕琢出来的艺术品一样毫无瑕疵。那声音又道:“吴公子,你是让我进来呢,还是躺回床上去?”

吴子晗一张冷酷的脸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张口结舌地道:“进,进来。”

屏风随着他的话音“唰”地被人移开,站在屏风后的杭语薇就像夜明珠般,将厅内所有灯光的光华都压了下去。

她穿着一件白色夹金丝的重工提花云锦长裙,乌黑的长发高高挽起,上面点缀了不计其数的宝石和翡翠,右边还有一支孔雀尾翎模样的金簪,仿佛随时都会高傲地腾空而起,耳边轻晃的掐金丝坠子,就如她的脸庞一样散发着高贵艳丽的光芒,如仙后一般。

这与她游河时洒脱出尘的随意装束完全不同,不仅是换了装束,连脸上都是浓墨重彩的“酒晕妆”,那绯红的脸蛋犹如饮了陈酒般迷醉,挑逗得人的心痒痒的。

所有的人都没有说话,竟似呆住了。

过了好久,金啸晨才拍着掌大笑道:“好,好,好!”同时对吴子晗道,“吴兄,你认为如何?”

吴子晗狠狠咽了口吐沫,道:“你把老子害惨了,以后恐怕要得相思病了!”

杭语薇轻巧地走到桌边,端起一杯酒道:“我来晚了,自罚一杯。”说完,便一饮而尽。

吴子晗抚掌道:“在下刚才说了句混账话,也自罚一杯如何?”说罢,作势要饮。

杭语薇却止住他道:“不必。”她妖娆地笑了笑,接着道,“我这个人懒得很,对这些舞文弄墨吃饭喝酒的过场讨厌得很。所以,”她轻轻咬着下唇,那鲜艳的口脂仿佛一滴温热的血,充满了奔涌的生命力,“所以其实我也很想赶快躺到床上去。”

她这句话说完,屋子里登时静得如同无人一般。连唐潇也放下了手里的酒杯,怔怔地看着她。

这些出身豪门世家的公子,似乎这辈子也没有见过一个说话如此直率的女子,哪怕是青楼女子。

范天成终于按捺不住,一边猛擦着汗,一边道:“梅老板调教出来的花魁,果然个个都与众不同啊!”他几乎要将自己脸上的皮擦掉了,“可是,我们总得知道,姑娘你叫什么啊,也不枉白来了一趟。”

杭语薇放下酒杯,看着范天成,轻轻地道:“范公子叫我小薇就可以啊。”

范天成被她这么一看,脸上的汗出得比他擦得还要快十倍。他笑眯眯地道:“那么小薇姑娘,你到底看中了谁呢?”

杭语薇不说话,只是慢慢走到珠帘前,抬起手来握住一串水晶珠子,那宽大的袖子便贴着她柔润的小臂滑了下来,惹得众人的心也跟着起伏不定。她侧过身来,叹了口气,娇声道:“诸位都是少年英雄,我每个都喜欢,这可怎么办呢?”

范天成愣了一下,旋即哈哈笑道:“我倒有个办法。”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锦盒,“这个小玩意儿就送给姑娘罢。”他打开盒子,里面竟是一枚鸡蛋大小的夜明珠,在灯光下竟似笼罩着一层七彩斑斓的光华,那光华下,还有一层流动的玉质般的白光。

梅三娘的眼睛立刻亮了。

且不说这颗夜明珠的价值,单只这份光华之美,就足够很多女人发疯了。天天与大内打交道的百味斋,果然出手不凡。

然而杭语薇只是瞥了一眼,道:“这玩意儿太大了,做成首饰一点也不好看,放在身边又硌得慌,倒不如换成一沓沓的银票好使。”

范天成一挑拇指,道:“小薇姑娘说得对,我喜欢这般直率的女人!在下这就给小薇姑娘去换!”

杭语薇轻笑道:“范公子不必着急,我若是想要银票,倒是容易得很。”

范天成不禁抚掌大笑,道:“不错不错,你这样的女子,应该愁的是银票怎么花出去才对!”

金啸晨接下去道:“不知道小薇姑娘打算怎么办。”

杭语薇环视众人,柔声道:“我已经想了一个很好很公平的法子,只不知,诸位少爷带够了银票没有!”

金啸晨大笑道:“即使不够,如果小薇姑娘需要,夫子庙的所有赌场都可以提出银票来。”他说的不假,因为夫子庙附近的赌坊,十之八九都是英雄山庄的买卖。

杭语薇忍不住露齿笑道:“不是我需要,是诸位需要。”

金啸晨怔道:“这是何意?”

杭语薇不语,只是拍了拍手,立刻便有两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走了进来,一个捧着一只描金骨瓷骰盅,另一个捧着一只红漆托盘。她从怀中拿出三粒雕琢精巧的、小巧的象牙骰子,用手掌托着,道:“这个游戏很简单了,我们九个人轮流掷骰子,谁的点数与我一样,那么今晚我便选谁。如果没有同样的点数,就再来第二局。不过,每局都要下注哦!最低,五万两。”她笑得甜如蜜糖,又似乎带着一丝苦味。

金啸晨道:“那么赌注如何处理呢?”

杭语薇道:“谁与我的点数一样,赌注就归谁。”

金啸晨笑道:“听起来是一个抱得金钱和美人归的游戏。只是,小薇姑娘,你想要什么?”

杭语薇柔声道:“眼前这点小钱,我还未必放在心上。可你们若是都退出了,我也只好勉为其难地收下那些赌注了。”

范天成抚掌大笑,道:“不错不错,以小薇姑娘的美貌,她想要任何奇珍异宝,也只是几句话的事情。”说着,他便将夜明珠随随便便的揣到了怀里,像揣一张废纸一样随意。

金啸晨道:“那么什么东西才能被你放在心上?”

杭语薇眨着眼睛,道:“好玩、刺激,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金啸晨点头道:“这游戏的确是个好玩、刺激,又闻所未闻的事情!看来以后我的赌场里,也该琢磨些新花样了。”

杭语薇道:“如果哪位不想玩儿,随时都可以走。”

范天成笑道:“小薇姑娘都这样说了,谁又能说不想玩儿?”

的确没有人不想玩。这个游戏实在太吸引人了,每一局最少三十万两的赌注,和一个绝色佳人的诱惑,很少有人能抵制得住。每个人的脸上都显出了兴奋的神色,只有彭人玉的嘴巴动了动,却没出声。

他的年纪最轻,又是第一次出门,更要命的是还有个吝啬得出名的老爸,每局五万两的游戏对他来说确实大了些。可是他也实在没有勇气站起来离开。游戏还未开始便退出,这无疑和怯战一样丢人,除非他今后不想在江湖中混了,否则硬撑也得撑下去。

——世上的很多悲剧,就是“面子”这东西造成的?

杭语薇媚眼如丝,捧着那三粒小巧的骰子,嫣然道:“请下注。”待众人都将银票放在小丫头捧着的红漆托盘中,接着道,“那么,谁先来呢?”

金啸晨将折扇合起,道:“我。”

杭语薇将手掌伸到他面前,甜甜地道:“请。”

金啸晨将骰子放在鼻子下边嗅了嗅,笑道:“好香。”他接过那个小丫头手中的骰盅,放入骰子,随意晃了晃,掀开看时,一枚三点,另两枚俱是四点,一共十一点。

吴子晗八点,彭人玉十二点,唐潇七点,范天成九点,白剑犀十五点。

杭语薇将骰子托在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着她的纤纤玉手,那三枚圆润剔透的骰子衬得她的手掌更加小巧精致。她环视四周,手腕一翻,三枚骰子“叮叮叮”地落入了骰盅里,竟是个豹子,十八点!

范天成深吸了一口气,道:“看不出小薇姑娘还是赌中高手,无怪乎看不上这几十万两银子了。”

杭语薇浅浅笑道:“诸位继续下注吧!”

第二局还是从金啸晨开始,众人依次掷完,杭语薇竟然又是一个豹子,第三局还是如此。彭人玉已经坐不住,范天成擦湿了四五条毛巾,白剑犀和吴子晗则面色凝重,唐潇呼吸急促,只有金啸晨神色如常,仿佛押下去的不是自己的银子一样。

第四局开始,轮到彭人玉的时候,他突然看着杭语薇,道:“小薇姑娘,这次你是不是还会掷出个豹子来?”

杭语薇的眼光如水云般卷了过去,道:“彭公子希望我掷什么?”

彭人玉脱口道:“自然是跟我一样!”说完后,他才猛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杭语薇觉得他脸红的样子很可爱,便故意歪着身子,将一只手搭在自己胸前,柔声道:“彭公子,你已经押了二十万两银子,是不是不想玩了?”她没有明说彭人玉的银子不够,已经很客气了。

彭人玉感激地看着她,道:“这,这倒是无所谓……”

杭语薇温柔地道:“你掷吧,这局你说不定能把之前的都赢回来。”

众人依次掷完,杭语薇将骰子拿在手中,道:“这天气好热。”

范天成赶紧附和道:“不错不错,南方的天气实在太热了。”

杭语薇道:“那,我先失陪一会儿,诸位不会反对吧?”

众人愕然,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施施然地走下楼去。她一出去,立刻有几个小厮抬进来两桶冰块,放在桌子的两边。

范天成就像见了救星一样,立刻站到冰桶的旁边,一边扇风,一边笑着道:“彭老弟,这小薇姑娘对你真是照顾。”

彭人玉明白杭语薇借故出去,是给他机会借钱,可是他第一没有借过钱,第二不知道向谁借,第三不知道该不该借钱继续玩。他正在踌躇的时候,忽然梅三娘出现在楼梯口,对他招手道:“彭公子,外面有位官人找你。”彭人玉怔了怔,暗想自己在金陵并无朋友,但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又不能显得胆怯,只得硬着头皮跟梅三娘走了出去。

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杭语薇便走了进来。她换了一身水绿色的窄袖长裙,发髻也变成了垂髻,发尾编成了一根麻花粗的大辫子垂在胸前,刚好挡住那半个高高隆起的酥胸。

她竟然是进去换衣服,竟然从雍容华贵的娘娘变成了娇俏妩媚的青楼头牌。她轻巧地转了个身,那裙子紧紧贴着她的腰身,将她凹凸有致的曲线展露无遗,看得众人一阵阵气血上涌。每个人心里都不禁在想,幸好刚刚没有趁机离开。

杭语薇眼波流转,脆生生地道:“彭公子走了么?”一面说,一面抓起骰子,随手一掷,赫然又是十八个红点。

范天成笑吟吟地拿出一张银票,道:“我再押一局。”

别人见了,也都不肯落后,纷纷下注。正在此时,彭人玉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道:“在下也押。”

金啸晨有些诧异,道:“看来彭老弟是遇到朋友了。”

彭人玉不说话,只看着杭语薇。

杭语薇走到他面前,轻轻推了他一下,娇嗔道:“彭公子,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彭人玉只觉得全身像雪狮子向火,被她推得快要融化了。

就这样,杭语薇每隔三四局便换一次衣服,或高贵,或妖媚,或清纯,或脱俗,将众人的心紧紧抓住,谁也舍不得中途退出,当然,趁着杭语薇换衣服的工夫,每个人都找各种借口出去了一次。这自然是去筹钱,只是大家心照不宣,谁也不说破而已。

于是这场豪赌从华灯初上一直持续到了午夜时分。这些世家子弟已经全然没了平日里高傲自负的气概,每个人都赔进去了几十万两银子,每个人都是汗流浃背,瞪大了眼睛,喘着粗气,挽起了袖子,与那些市井中为了几十两银子争得面红耳赤的赌徒没有任何分别。

到了第十二局,杭语薇依然是随手掷出一个豹子,厅里一时变得极静。

每个人心里已经渐渐明白,这不是一场赌局,而是一个漩涡,他们已经无法抽身,若是没有人掷个豹子出来,所有人回去后都无法向长辈交代。

杭语薇看着沉默的众人,笑容得还是一如既往的甜蜜,道:“诸位还要下注么?”

无人说话。所有人都像虚脱了一样坐在椅子上。

杭语薇嫣然道:“难道诸位愿意将那些赌注都送给我么?”她瞟了一眼那小丫头捧着的红漆托盘中堆成小山一样的银票。

金啸晨打开折扇,苦笑着道:“小薇姑娘,并非在下不想继续玩,只不过,今天实在无力奉陪了。”

一旁的梅三娘突道:“金公子身上明明还有十几万两银子。”

金啸晨怔道:“你说什么?”

梅三娘道:“金公子身上岂非还有几张谈剑大会的空白请柬么?每年那些慕名而来的豪绅,岂非都肯为了这张请柬一掷千金么!”

金啸晨不由得探手向怀里摸了摸,似乎在掂量这件事情是否划算。他看着那红漆托盘,终于道:“如果只有我们两个,比大小如何?”

杭语薇神色如常,道:“金公子,我若再掷出个豹子来,岂非还是我赢?”

金啸晨注视着她,一字一句地道:“所以,不如我们比小。”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精神又为之一振。虽然胜负跟他们已没有关系,但隐隐觉得,若是金啸晨赢了,自己输掉的钱也等于回来了。

杭语薇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轻启朱唇道:“好。”

金啸晨似是没想到她会答应得如此痛快,不觉愣了愣,才抽出了三张金色的请柬,往桌上一扔,道:“好,那就再押一局。”

杭语薇笑而不语,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金啸晨手有些颤抖,那清脆的撞击声,此刻听来竟如一记记重锤,砸在众人心上。他这次足足摇了比平时多两三倍的工夫,才轻轻掀开盖子。

三点。

这已是最小的点数了。

范天成忍不住脱口道:“如果点数一样,也算是金兄赢么?”

杭语薇神色不改,道:“不错。”

众人几乎按捺不住想要欢呼了。金啸晨的眼睛里也发出了光,就像一头饥肠辘辘的野狼,突然见到肥美的羊群一般。

杭语薇却不慌不忙地拿起骰子,放入骰盅内轻轻摇了起来。她只摇了两三下,便猛然将骰盅按在了桌子上。这个不寻常的举动,令人们刚刚放下的心不由得又提了起来。

她满面笑容地看着金啸晨,道:“金公子,请您看看我摇了几点。”

金啸晨迟疑着,终于伸手拿开了盖子。

那三枚骰子,一枚是一点,另两枚竟是叠在一起,上面那枚也是一点。

一共是两点。

两点当然比三点要小。

金啸晨颓然地坐在椅子上,道:“你赢了。”

杭语薇一个人站在水晶珠帘后,望着对岸灯火通明、鳞次栉比的赌坊,道:“已经快三更了,好像夫子庙这边还是很热闹。”

梅三娘站在她身后,正在点数着银票,头也不抬地道:“那里会一直热闹到天明,赌场不比青楼,是没有床的。”

杭语薇听出她戏谑之意,不觉笑了笑,转身道:“那些人都走了?”

梅三娘冷笑道:“男人们都知趣得很,没钱的时候,他自己就觉得无地自容了。”她看着杭语薇,道,“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样练成那样的赌技的?还是说,那骰子你动了手脚?”

杭语薇淡淡地道:“在这六个人面前用有问题的骰子,岂非太蠢了么。我那赌技简单得很,骰子每一面的点数不同,重量就会有差异,你若能细细体会那种差异,也能掷出任何你想要的点数来。”

梅三娘拉着她的小手仔细端详着,笑道:“说起来容易,可是,大概也只有你这样柔嫩的小手能体会到那种差异吧?”

杭语薇从没被一个女人揉捏过自己的手,这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刚想抽回之际,却看到梅三娘的眼睛里充满了怨毒之色,那种怨毒,几乎穷尽了一个女人所能用到的全部力气。她心中一惊,穴道已被制住,整个人软软地坐在了椅子中,她怒道:“梅三娘,你疯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