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太太看着他。

这样算吗?

事情是要这样算吗?

她救了他们一命,他们就要无休无止的偿还吗?

“这不能说是偿还和亏欠,我觉得她是我们家的福星,你看自从她来了,我的病好了,仇人伏诛了,母亲,她与我们是福祸相依的,我们要竭尽全力的去保住她的命,因为那样也是在竭尽全力的保住我们自己的命。”方承宇接着说道,神情诚恳。

方大太太看着他一刻。

“你别用这些大道理来糊弄我,你敢说你不是因为她,你不是喜欢她?”她说道。

方承宇点点头。

“我当然是喜欢她,母亲。”他说道,带着几分羞涩又几分坦然。

方大太太语结。

“那你为什么还要主动说你和她是假成亲?”她说道。

“因为那就是假成亲啊。”方承宇说道,神情真挚,“我因为是真的喜欢她,所以让大家都知道先前是假成亲,然后等有一天我就跟她真成亲。”

他原来是这样想的。

方大太太看着方承宇一时五味杂陈。

“你…”她说道。

一直沉默不语的方老太太打断了她的话。

“好了,我知道了。”她说道。

方大太太和方承宇都看向她。

“把圣旨给她送去。”方老太太站起来说道。

方承宇浮现笑容,方大太太则几分焦虑。

“母亲。”她说道,带着不赞同。

“如果是你,你会放弃这个九龄堂这个名字吗?”方老太太看着她问道。

方大太太怔了怔。

“就像我们这么多年这么苦这么难,你想过放弃吗?”方老太太问道。

方大太太伸手按着心口,带着几分怅然。

“想过。”她说道。

那时候不止一次的想干脆和承宇一起吃了毒药死了算了,就不用这么累这么痛苦。

“但你没有放弃。”方老太太说道,“因为什么呢?”

方大太太按着心口,慢慢的笑了笑。

“因为不甘心。”她说道。

“没错,不甘心。”方老太太说道,“凭什么我们要退让,凭什么都是因为名字而已,我们就要放弃。”

她冲方承宇一摆手。

“去吧,拿着圣旨,供在九龄堂,天不欺人,人休想欺人。”

方承宇眼中绽开笑容,对着方老太太一笑,转身欢快的如同小孩子一般跑开了。

这难道不是小孩子们一般胡闹吗?

方大太太神情复杂。

“正如承宇所说,先前并没有过节,但因为这个名字,过节便结下了,这时候没有别的办法了。”方老太太说道,拍了拍方大太太的手,“不管九龄堂叫什么名字,君蓁蓁她都跟我们是一家人,她出事,我们也难逃,救人就是救己,不要想那些小情小爱了。”

方大太太有些无奈。

“可是承宇他这样会不会心思空付?”她说道。

方老太太笑了,拍了拍手。

外边的仆妇听到了领会,立刻示意戏班子重新上场,也招呼仆妇丫头们重新聚过来。

“心思怎么能算空付呢。”方老太太笑道,“只要付了它就是存在的,就是令人开心的,就是值得的,而心思只是心思付都未付的才是可悲的,我们承宇才不是那种会耽于小情小爱的孩子。”

这是说自己太耽于小情小爱了,方大太太苦笑,好吧,那就随他去吧。

“母亲,还接着演这场吗?”她问道,看着台上等着示下的戏班子。

“不了。”方老太太说道,在椅子上坐下来,“换独木关。”

仆妇们忙应声是,对着台上将点的戏说了。

戏台上一阵锣鼓响。

“…在月下惊碎了英雄虎胆,思家乡回故土千难万难…”

“…我与那尉元帅无仇无怨,平白地要拿我所为哪般?”

高亢的声音回荡在戏台园子里,远处不断有嬉笑的丫头们跑来。

深秋的方家大宅里不见半点萧索,热闹而欢悦。

而北留镇的宁家亦是秋末喜庆。

今年的收成不错,家里的铺子生意也不错,京城里宁炎也传来能更进一步的确切消息,以及距离明年大考越来越近,这也意味着距离宁云钊金榜题名也越来越近。

这真是一个喜庆又令人愉悦的季节。

年轻的女孩子们都挤在里间围坐吃烤豆子,宁家的妯娌们则围桌玩牌,丫头仆妇们伺候着茶水点心穿梭,屋子里不时的爆发出笑声。

“…哎还有更好笑的,你们听说了吗那个君蓁蓁在京城的事。”一个妇人忽的说道。

如果是前一段这个名字在宁大夫人这里是不允许提及的,但这一次她开口并没有受到暗示阻止。

“她又什么事了?”宁三夫人将手里的一张牌打出去,似笑非笑的问道。

“她呀在京城引得锦衣卫陆千户和成国公世子为她大出打手。”那妇人压低声音说道。

宁四夫人噗嗤笑了,捏着手里的牌。

“瞧说的,她是什么人啊,这么厉害。”她笑道。

“四夫人别觉得这小姑娘长的一般,有些女子长得一般,但就是能吸引人。”那妇人忙说道,一面啧啧两声,“这本事可真不小,竟然能吸引这两个人物。”

“这叫什么本事。”宁三夫人不屑的说道,“丢人现眼,她父亲的清名算是被她败光了。”

“这不算什么本事,那两人…”宁四夫人似笑非笑说道,“也就是所谓的臭味相投了。”

虽然她没有明说,但在座的都知道她的意思。

虽然对于民众来说,成国公保家卫国是大英雄,朱世子就也是大英雄。

但对于官宦之家来说,他们的看法自然出发点不同。

成国公未免弄权自重,朱世子也嚣张无法无天。

虽然性质不同,但跟陆云旗这种鹰爪走狗相比,也不算什么好的。

宁三夫人笑了点头赞同。

“可不是。”她说道,“要不然那般缠着咱们云钊,云钊可也没多看她一眼。”

宁大夫人轻咳一声,放下手里的牌。

“孩子们都在里面呢,别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她说道。

这妇人忙陪笑应声是。

“咱们家十公子什么人物,当然不能跟那些人相提并论,等过了年咱们就等着接喜报了。”她说道。

宁大夫人含笑不语,将手里的牌放下一张。

“哎呀大夫人胡了。”那妇人探头看笑道,“*。”

宁三夫人宁四夫人都放下牌。

“哎呀大嫂怎么又赢了。”

“大嫂的手气真是越来越好。”

“不行,我要跟大嫂换换位置。”

大家纷纷说笑着,屋子里气氛越发的欢悦。

宁大夫人依旧一派和气的笑,她也觉得自己的运气越来越好,大概就是从那君蓁蓁离开阳城之后吧。

闹吧,在京城败坏了名声,这以后大家再提起她就不会再牵连自己的儿子了。

她的儿子,是最最好的,不该受半点玷污。

第一百八十六章 安稳待初冬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都冷一些,刚进十一月就下了一场雪让天地之间瞬时寒意森森。

街上的行人裹着袄子缩头走过,路过一个店铺时,有人从内走出来,掀起厚帘子,温热的气息从内冲出来,让路过的人不由打个寒战。

将屋子里烧的这么暖和的店铺可是财大气粗的。

路人抬头看到匾额,九龄堂。

这可不仅仅是财大气粗,路人再次缩缩肩头,这个店里可是摆着先帝圣旨的。

虽然大家都没有亲眼看过圣旨什么样,但已经传的有鼻子有眼。

“这德盛昌方家可不一般,当初是救过先帝爷的。”

“那圣旨写的是如朕亲临。”

“当初在阳城,这君小姐因为采药一夜未归,方家急着找人就把圣旨拿出来了,将阳城翻了个底朝天。”

“那怪不得,采个药没回家方家都能用圣旨,这陆千户差点砸了九龄堂的牌子,方家岂能甘休。”

随着来京城的阳城人,有关方家德盛昌的故事已经渐渐传开,阳城发生的这些故事对于见多识广的京城人来说原本也没什么太过在意,但因为上个月锦衣卫陆千户突然要摘九龄堂的匾额,而成国公世子朱瓒相护闹出的风波后,大家原本以为这件事不会就此了结,准备接着迎接更大热闹时,事情却不了了之了。

这实在不符合陆千户的性子啊。

虽然成国公世子很厉害不怕跟锦衣卫,但锦衣卫要想恶心一下成国公世子也不是没办法。

但九龄堂的匾额就这样稳稳的挂在了门头上,先前的事就好像没有发生过,这才让京城的民众再次打听起来,圣旨的事也就此传开了。

陈七袖手站在堂中,看着方锦绣摆弄算筹。

“我把房子租好了。”他说道,带着几分眉飞色舞,“过了年就把我娘接来。”

距离过年也就一个多月了,陈七是要回去过年的,方锦绣和君小姐一样都打算不回阳城了。

“那三月三你岂不是还要再回去一趟?”方锦绣说道。

陈七拍着腰笑了。

“这种事让别人替我收就是了,缙云楼的信誉还是不错的。”他说道。

更何况如今都知道他在方家做事,怎么也要看三分薄面。

“过年你们打算怎么过?这京城过年肯定很热闹吧?”陈七又兴致勃勃的说道,“要不干脆我带着我娘也赶来京城过年…”

正说笑着有一男子掀帘子进来了,陈七忙肃正神情。

“今日不问诊。”他和气的说道。

来人忙点头。

“我想抓服药。”他亦是客气的说道,一面递上来一个药方,“这是保和堂孙大夫开的药方。”

医馆的大夫开药方让病人去别的医馆抓药,在京城也就九龄堂独一份了。

陈七神情淡然的接过,不待他去拿药,来人已经恭敬的将银票捧过来。

方锦绣接过,陈七将一小瓶子的药递给来人,来人欢天喜地的离开了。

“这药可不多了。”陈七说道,借着那来人掀起的帘子看向外边,“不在家做药,她又带着柳儿哪里玩去了?这天快要下雪了。”

“不是玩,每个月她都要去做一次铃医。”方锦绣头也没抬的说道。

“去了也不接诊,其实也就是逛街玩了。”陈七嘀咕一句,继续查看药柜,算着该做哪一种药,要采买多少药材。

“小姐,快要下雪了。”柳儿抬头看看天色说道。

君小姐停下脚看了看前方。

“我们从这里穿过去。”她说道,伸手指了指前方。

柳儿看过去见有一条巷子,她本不记路,小姐走哪里她跟哪里就是了,当下便点头应声是,抱着幡儿先行。

这条巷子是夹道就算听到铃声也没人出来围观,主仆二人很快就穿过去,站到巷子口柳儿咿了声。

“小姐这不是…”她说道,“那个公主成亲的地方吗?”

是啊,就是这里,她来京城快要半年了,上一次借着公主大婚的掩护来到这里,现在则借着已经被民众熟知的铃医旗号。

君小姐心里深吸一口气,要抬脚迈步却又忍不住冒出一个念头。

这次应该不会有事吧?

比如冰儿的姐姐那样,自己第一次尝试去见没走到,第二次去了冰儿姐姐就不见了。

念头闪过,她又讪笑,冰儿的姐姐离奇搬走的事已经确信跟自己无关,更不会是自己的身份引起猜忌,应该是冰儿的姐姐本身就被猜忌。

在京城她是应该谨慎,但也不能太过于谨慎,杯弓蛇影束手束脚,反而会自己露出马脚。

“是啊,走吧。”君小姐对柳儿笑了笑说道,“从这里过去右边的街上有一家店,煮的羊腿锅子很是好吃。”

在这即将下雪的天气吃这个最合适了,柳儿高兴的点头。

主仆二人迈步前行。

这边的街上本就没有人经过,此时天冷将雪更显得冷静寂寥,随着走动铃声回荡格外清晰。

这声音虽然传不进这深深的内宅,但大门后的门房还是听得清楚。

“这是什么声音?”一个门房说道,起身从门缝里向外看了眼,神情更加惊讶,“那是铃医吗?是那个铃医吗?”

这话让其他人立刻也围上来。

那个铃医,对如今的陆宅的人来说,只有一个。

“这就是让大人大动肝火的那个铃医啊?”

“还是个小姑娘呢。”

大家一面看着一面低声议论。

“因为她治坏了那边的女人,所以大人才如此动怒…”更有人忽的冒出一句。

但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其他人连声打断。

“不要胡说八道。”

“你皮痒了,什么这边那边的。”

大家连声呵斥,虽然陆云旗在外边养了很多女人的事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但在陆宅里是不能提的事。

上次有个丫头跑去九黎公主面前邀功提及此事,第二天这丫头就消失了。

大门后的人们安静一刻。

“不过这小姑娘竟然当铃医来到咱们门前了。”一人又说道,打破了安静也转开了话题,“她这是故意的挑衅吧?”

可不是嘛,这条街虽然长但却只有两家住户,一家陆宅一家怀王府,而这两家的大门是几乎不会打开的,更不会找什么铃医了,这是满京城人都知道的事。

这位君小姐也不可能不知道,但现在却是跑来这里摇铃铛,不就是摆明不了挑衅。

你陆云旗不是要砸我的牌子吗?你砸啊。

“有圣旨在手又有什么办法。”

“其实有圣旨也没事,当时的事情当时了,后来有圣旨也没用,要不是朱世子插手,现在她也没机会来咱们门前挑衅了。”

“有意思,这君小姐还挺嚣张的。”

别的人遇到这事就算不怕也该低调一些,她倒好,反而在门前招摇。

“倒跟那朱世子差不多。”

“说不定她跟朱世子还真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呢。”

门后的人们议论纷纷话题越来越偏,门外的铃声也渐渐远去。

而君小姐最牵挂的地方则越来越近。

虽然阴云密布,怀王府的匾额在她的视线里很是清晰,君小姐的视线又落在门上。

装饰豪华的王府大门似乎有人天天擦拭干净如新。

那又怎么样,这么新的大门却是一座墓门,要把其内的人关死。

她真想冲过去把这个门推开。

君小姐攥紧了手,铃铛声一顿。

而大门就在这时打开了。

门开了。

君小姐身子一僵。

怎么…门开了?

雪粒子就在此时悉悉索索的洒下来,洒在了走出门的男子身上。

他的年纪三十左右,穿着简单的石青色棉袍,竹簪挽发,形容文雅双目沉稳,他关上门看向天空。

“下雪了啊。”他自言自语说道,然后收回视线看向街上。

隔着越下越急的雪粒子,有两个女孩子正看着他。

第一百八十七章 风雪立旧人

他不认得她们。

她认得他。

他是顾先生。

父亲和母亲去世时,九褣不满四岁,还不到启蒙的时候,所以并没有安排读书。

她们来到怀王府之后,由姐姐负责九褣的启蒙。

皇帝也记挂着怀王的启蒙,吩咐给怀王挑选老师,但挑来选去始终没有合适的人选。

为什么没有合适的她们姐妹也是明白的,怀王府这种地方谁愿意沾染上。

后来她和陆云旗成亲,陆云旗给九褣找了一个先生。

这个先生叫顾清,湖州人,是一个没有考中进士的贡生,陆云旗说学问还不错。

她和姐姐也都看了,觉得很满意,其实就算不满意也没办法。

对于她们来说,没有任何选择权,只有接受。

顾先生就来到了怀王府开始教授九褣,虽然那时候她已经离开怀王府,但过年见到九褣的时候,九褣很开心,说话间也常常提到顾先生怎么样怎么样,看起来很是喜欢顾先生。

九黎也说很好很不错。

反正在九黎口中就没有不好的事,她还是不放心,再次亲自见了见顾先生,顾先生说话温和风趣,进退有礼。

其实问也问不出什么,就算他是皇帝安排的要教坏九褣,她们又能阻止吗?

阻止了这一个,还有第二个。

九龄有些沮丧。

大概是看到她的沮丧,原本要告退的顾先生又停下来。

“公主的老师是张先生吗?”他问道。

九龄公主跟随张青山学医的事,对外是保密的,毕竟一个郡主怎么能跟人跑出去学医,父亲和母亲对皇祖父和大家的解释是,为了给太子祈福,所以将九龄郡主寄养在皇家寺院了。

对于一个郡主的去向关心的人并不多,尤其这个动作还被大家视为九龄郡主不受宠。

九龄公主本来就不受宠,跟九黎公主相比,远不如九黎公主在人前名气响亮。

不过顾先生说出这个,她也没什么惊讶的。

如果是陆云旗找来的人,知道这些很正常。

虽然自己学医的事别人不知道,陆云旗应该查的到。

“张先生大才啊。”顾先生说道,“能跟着张先生行走一些时日,实在是人生幸事。”

她当时不知道这有什么可幸的,自己确切来说应该是很不幸的。

“看山看水看世间万物,知情知趣尝人间百味,这可不是谁都能有的。”顾先生笑道,“人生而为人,要活的像个人,这就是人生的大幸。”

这就是人生的幸事吗?那这幸事也太简单吧。

“简单?但有很多人做不到,越简单的事越难。”顾先生笑道,“所以我希望王爷成为一个大幸的人,过简单的日子,做一个真正的人。”

说白了也就是让九褣别再想皇位的事,就老老实实做个王爷就行了。

这种事她们姐妹早就这样想了,倒是没想到有人还能将这种事说的这样的愉快和幸福。

不管怎么说,顾先生这种态度也算是坦然且诚恳了,至少九褣很开心。

姐姐说得对,九褣开心就好。

顾先生就在怀王府,如同怀王和姐姐一样也不再出门,至少她活着的那两年顾先生一次门都没有出过,如同姐姐和弟弟一样与怀王府融为一体。

他今日怎么出门了?

他也是一直伪装?

现在自己死了,姐姐嫁了,他就不用再做样子了?

隔着雪粒子,仗着这张新的面孔和药箱,君小姐毫不回避的看着他。

顾先生却没有再看她,因为这张陌生的面孔和药箱。

他不认识她们,他认得她们是铃医。

他的视线一扫而过收回迈下台阶疾步向东而去。

君小姐的视线追随着他,他去的方向是陆宅?

“小姐。”柳儿将幡儿展开举起在君小姐的头上,“那个人有凶兆吗?”

君小姐看了看被关上的怀王府大门,九褣…好想冲进去啊,这么近。

她深吸几口气再次看向顾先生。

顾先生果然站到了陆宅的门前。

“我们回去吧。”君小姐说道。

不待柳儿反应过来,人就原路返回也向陆宅走去。

回去?柳儿一怔,她来不及多想忙举着幡儿追过去。

而陆宅这边的门房也被吓了一跳。

很少见不是锦衣卫的人来喊陆宅的门。

“你什么人啊?”门房在内问道。

“我是怀王府的。”顾先生在外说道。

怀王府?

门后一阵沉静。

天地之间一瞬间只听到雪粒子沙沙的响。

“我只是要见陆大人。”顾先生接着说道。

内里还是一阵沉默。

看着这个站在雪中被挡在门外的男子背影,君小姐站住脚。

如同她们一样,他也不能随便见人吗?而别人也不随便见他吗?陆云旗也不见吗?

里面没有再回应,顾先生也没有再说话,就在门边站着。

雪粒子渐渐变成雪花,北风也吹起来,将雪花吹的天地之间舞动。

身上的雪瞬时就披了一层。

虽然她们穿的厚,脚底已经开始有些发冷。

君小姐慢慢的走过去,眼角的余光看到门前站着的顾先生跺了跺脚。

他穿的有些单薄,看样子是急匆匆出门,连斗篷都没有穿,脚下不会穿的还是家宅里穿的鞋子吧?

出什么事了?

君小姐慢慢的走到那条小巷子里站住,虽然这里能避开顾先生的视线,但是她知道这里避不开锦衣卫的视线。

可是她就是不想走,仗着这张脸这个药箱以及当下的过节再冒险一次吧。

这个人一定有大凶兆,柳儿想到,用力的将不大的幡子展开挡在君小姐的头上,虽然这根本就挡不住什么。

但并没有等多久,急促的马蹄声就在街上响起,风雪里陆云旗疾驰而来,原本一向围在前后左右的锦衣卫们都被甩在了后边。

不待马挺稳他就跳下来,身上头上亦是披了一层雪,同顾先生一样,他也没有穿戴斗篷帽子,似乎也是急匆匆从家宅中冲出来。

家宅。

他的家宅本该是这里,但却从外边而来,那自然是在另外一个家宅。

君小姐一动不动,虽然明知随着陆云旗的到来这里的眼线更是遍布。

顾先生在听到马蹄声的时候就从门前疾步迎来。

君小姐看着他们站在一起,顾先生说了句什么,陆云旗没有再问翻身上马向前,顾先生立刻跟着疾步。

锦衣卫们也随之跟上。

一队人马几乎是未停就向前而去。

方向是怀王府。

君小姐看着风雪里的人马。

虽然听不到顾先生说了什么,但她认出了顾先生的两个口型。

怀王。

九褣。

不会这么倒霉吧,难道九褣也出事了?

她猛地转过身沿着巷子而去,柳儿又是没反应过来,甩着酸疼的胳膊忙跟上去。

风雪里盯着君小姐的阴冷视线收回。

“为什么不能去打断她的腿?”

“是啊,打断她的腿怎么样?她的圣旨总不会随身带着吧。”

“万一随身呢。”

“竟然这样来大人门前挑衅,简直不可忍。”

“算了,暂时不管她,大人有更重要的事做。”

低低的声音散去,几个人影也再次隐没风雪中。

第一百八十八章 怀王病了

雪只下了一日,但雪后的天寒却让京城的人们在家躲了好几日。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啊。

定远侯府的后宅里暖香袭人,屋子里满是珠环翠绕的女子们。

定远侯夫人穿着大红折枝花丝袄,正在镜台前轻匀薄粉,身后几个丫头捧着一盘盘的珠宝等待梳头妈妈的择选。

“君小姐来了。”

门外传来丫头们的声音,紧接着门帘就被掀起了。

不待定远侯夫人允许就进来,这也是定远侯夫人早就吩咐过的,表明了对君小姐的看重。

这个待遇赶上普宁师太了,不过那可是普宁师太尽心诚心结交三四年才得到的,君小姐则只用了三天。

定远侯夫人从镜子里看着走进来的君小姐微微一笑。

“外边冷不冷?”她问道。

君小姐施礼。

“有点冷。”她说道。

定远侯夫人笑着,待梳头娘子将一只赤金菊花钗插在发鬓上转过身来。

“我听说北边的人都怕冷。”她笑道。

大概是吧,但她一直在南边,所以还好。

君小姐笑了笑没有再多说话,将药箱放下。

“夫人气色很好。”她说道,一面拿出脉枕。

定远侯夫人抬手按了按脸颊,笑意满眼。

“都这样说,吃了君小姐你的丸药,我的气色真是越来越好。”她说道,一面自然的伸出手放在脉诊上,“大家都要求你的药丸吃呢。”

“药可不能乱吃。”君小姐说道,抬手搭脉,“而且也不是我的丸药的原因,是夫人病好了,身心愉悦寝食俱安,自然气色就好了。”

定远侯夫人笑意更浓,没有再说话看着君小姐诊脉。

屋子里安静片刻,君小姐收回手。

“夫人的身子没有问题了。”她说道,收起脉诊起身,“药以后不用吃了,安神香也不要用了。”

说罢施礼告退。

定远侯夫人有些想笑,别的人进了侯府巴不得多说话多攀扯,君小姐倒好,看完就走,除了说病症的事一概不多言。

“君小姐你先别急着走,老夫人说最近不太舒服,你正好来了给她看看。”她说道。

能给定远侯老夫人问诊多少人都求之不得,君小姐却站着没动。

“别的大夫看过了吗?”她问道。

定远侯夫人就笑了。

“君小姐,你放心吧,老夫人就是求你一句话安心,不会缠着你坏了你的规矩的。”她笑道,亲自伸手拉住她,“来来跟我来。”

君小姐只得随定远侯夫人来到定远侯老夫人这里。

冬闲无事,老人家又爱热闹,屋子里聚集了很多妇人打牌说笑。

定远侯老夫人并没有打牌,而是看几个小丫头串珠子,见到君小姐来了很高兴,又指着给几个夫人介绍。

“这是神医,不是谁都能有好运气被她诊治的。”她说道,带着几分炫耀。

妇人们显然都知道君小姐的名头,含笑看着她。

君小姐也给定远侯老夫人诊了脉起身。

“老夫人身子略有不适,但并无大碍,找个太医开几服药就好。”她说道。

定远侯老妇人瞪了君小姐一眼。

“你这孩子一点也不留情面,我才说了大话,你就打我的脸。”她不悦的说道。

虽然神态声音不悦,但眼里却是笑意。

屋子里的人便都笑起来。

君小姐也笑了笑没有接话,低头收拾药箱。

那边牌桌上还在继续,随着出牌夹杂着闲谈。

“…说到神医,我看太医院这次遇上麻烦了…”

“…是怀王病了的事吗?”

君小姐的药箱微微一顿,旁边殷勤的要帮忙的丫头不解的看着她。

“君小姐…”她问道。

君小姐已经将拿出来的手又伸进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瓷瓶。

“老夫人有头疼的老毛病吧。”她说道。

丫头点点头,定远侯老夫人也听到了很是高兴,伸手要过瓷瓶。

“我的老毛病还能治?”她说道。

君小姐一一回答她的话,又对一旁的丫头仆妇叮嘱怎么用药,耳朵却一直竖着听着旁边的牌桌上的说笑。

“…说是风寒,并不多重…”

“…风寒,他可是个小孩子,又没有爹娘照顾…”

“…你说什么呢,快出你的牌…”

话题到这里立刻就打住转开,几个妇人开始说一些谁家妇人穿了什么样衣服,做了什么鞋子,宴席上摆了什么新鲜花样之类的内宅闲谈。

君小姐将话说完,背起药箱施礼告退了。

大家也都知道她的习惯,没有再挽留自有仆妇送出去。

待到打牌的人也散了,定远侯夫人亲自服侍老夫人歇午。

“母亲,君小姐的医术我不敢说是最好的,我看对待妇人孩子,她很有些本事,怀王的病…”她想到什么忽的说道。

话没说完就被定远侯老夫人瞪了眼。

“这话是咱们能说的吗?”她说道。

定远侯夫人显然也知道,垂下视线。

“我只是觉得,这么小的孩子,怪可怜的。”她低声说道。

“这世上可怜的人多了,又能怎么样?”定远侯老夫人说道,“太医们都不肯踏着浑水,何苦拉别人。”

定远侯夫人听到这句话心跳了两跳。

这么说…

定远侯老夫人却闭上眼不再说话了,定远侯夫人也不敢再询问,将被子盖好,吩咐丫头们守好自己退了出去。

帐子里定远侯老夫人又睁开眼,眼神黯然。

“可怜,可怜,活着也是可怜,还不如早点解脱,下辈子别再托生这帝王家了。”她喃喃几句再次闭上眼。

她就知道,肯定是出事了。

君小姐在街上疾步而行,丝毫感觉不到阴冷。

她谢绝了定远侯家的马车相送,她能稳步的走出定远侯府已经是不容易了,现在她必须走一走,让冷风吹一吹,要不然她坐在马车上一定会疯。

自从那日离开陆宅的胡同,她一直想办法打听,但怀王府在京城是个被遗忘的禁忌,怀王府的事更是半点传不出来,根本就无从下手。

还好有这些已经熟悉的高门权贵的内宅,她借着回访复诊接连走了几家,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定远侯府听到只言片语了。

就算是只言片语,也足够确定九褣是出事了。

病了?

那些妇人说病了?

是真病了,还是只是个由头?

紧闭的怀王府的大门,怀王的身份隔绝了一切消息,别说她的身份没办法打听,就算去打听,也没有人会告诉她。

君小姐看着前方怀王府所在的街道站住脚,按着身侧背着的药箱。

如果自己现在去怀王府门口摇铃铛说有凶兆,被请进去的机会有多大?

第一百八十九章 千里之外有尽心

以现在九龄堂和陆云旗的过节,被当场砍死在怀王府外的机会倒是很大。君小姐握紧了药箱站了一刻转过身离开了。

看到她进来,柳儿忙将热腾腾的药茶捧来。

这个冬天格外的冷,很多人都伤风发寒,君小姐便配了一味药茶让大家煮来喝,自己更是不忘喝,尤其是从外边回来后。

她务必不能让自己病了。

谁都可以病,她不能。

“这么冷,还每天都出去,出去也就罢了,怎么不让马车送回来。”方锦绣皱眉说道,“你要是病了,可没人让你看病。”

柳儿听了立刻不高兴了。

“干吗咒我家小姐生病?”她说道。

“生病可不是别人咒的,都是自己的事。”方锦绣亦是不客气的说道。

听着两人拌嘴,君小姐将一大碗药茶一口气喝完了,额头上冒出汗,脸颊变得红扑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