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将不是那个意思。”他说道,身为将官不善言辞。

清河伯看着他。

“韦将军是不愿意调动了?”他问道。

“伯爷,末将不是不愿意调动,只是伯爷这调动将官兵马好像不是为了布防,而是为了…”韦将军说道,一咬牙上前一步,“撤防分兵分权。”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凝重,清河伯的面色也渐渐冷下来。

话已经说到这里了,韦将军也不再畏惧了。

“…而且最近好些将官被论罪被抓被撤职,伯爷,这些人,还有我们这些调动的都有一个相似处,大家心里也都清楚。”他涨红脸说道。

清河伯不喜不怒的哦了声。

“你们心里清楚什么?”他说道。

韦将军抬头看着他。

“伯爷,您忌讳我们是成国公的嫡系,要打压我们,我们也能理解。”他咬牙说道,“但还请不要在这个时候,否则自乱了针脚,让金人有可趁之机。”

他的话音落,屋子里的将官们顿时哗然。

“韦顺庆,你他娘的胡说八道什么?”

“娘的,真是胡言乱语。”

大家纷纷咒骂,更有暴脾气的上前揪住韦将军。

“成国公就是这样治兵的?这就是你们有名的赫赫军威?不服调令,还敢污蔑上官。”他骂道。

官厅内变的嘈杂混乱。

“都住口。”清河伯开口说道,制止了大家的吵闹,他看向韦将军,“你说的没错,我这次的调动布防,的确是为了打压你们这些成国公的嫡系亲近将官。”

第二十八章 理直气壮

屋子里一阵安静。

这次北地官兵大规模调动是因为清河伯要清洗更换自己的嫡系将官,这是大家心里都知道的事,但没想到清河伯会这么直白的说出来。

将官们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清河伯神情平静。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陛下有令缉拿成国公。”他说道,“成国公谋逆畏罪潜逃你们都知道,那成国公已经逃到北地你们知道不知道?”

屋子里的人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响起一片议论声,清河伯抬手示意他们安静。

“韦将军,成国公为什么会逃到北地?”他说道,视线落在韦将军身上。

韦将军面色涨红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

“因为成国公知道这北地是他的天下。”清河伯说道,“就因为有你们这些人在,他确信自己能得到庇护。”

韦将军似乎羞涩又似乎愤怒。

“不,伯爷,我们是大周官兵,如果成国公有罪,我们是不会相护的。”他说道,“你不能这样质疑我们,这北地这么多官将兵士,都曾是成国公手下,但北地并不是他的,我们都是大周…”

他的话没说完清河伯笑了笑,打断了他。

“我在质疑你们?”他说道,手扶在腰里,拍的佩刀哗啦响,“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

什么话?

大家看着他。

“成国公已经逃到了北地。”清河伯说道,原本平静的面容陡然白眉竖起,手里的佩刀抽出啪的砍在沙盘上。

偌大的沙盘桌子哗啦一声竟被他砍裂倒地。

响声回荡在夜色里格外的刺耳,里里外外却都鸦雀无声。

“他是怎么到北地的?”

清河伯愤怒的声音响起。

“从京城到马略关有多远?有多少驻兵?有多少关卡?”

“他竟然长驱直入无人知晓?”

他将手中的刀指向韦将军。

“你说,他是怎么做到的?”

韦将军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冒出一层汗,这并不是被指着鼻尖的森寒刀尖吓的。

“末将…”他哑声开口。

清河伯已经收回了刀,转身侧头神情冷冷。

“如果没有人接应庇护,他飞也飞不过来。”他说道。

将官们都反应过来了,顿时纷纷点头。

“没错,就是这样。”

“我早就觉得这些关卡不可靠。”

他们愤怒的说道,说这话都神情讥诮的看着韦将军。

“韦将军,你还有什么话说?”还有人冷笑说道,又斜眼打量他,“说不定韦将军此趟来质疑伯爷,就是受人所托呢,所谓的调动不便,是对某些人来说不便吧?”

韦将军面色更加涨红。

“老韦我不敢保证有没有这样的人。”他说道,“但我老韦绝不会这样做,虽然成国公有没有谋逆之罪我不知道,但既然伯爷和朝廷都下令要缉拿,我如果知道成国公的踪迹,一定会抓住他复命。”

清河伯哦了声。

“那好,韦将军就带人去缉拿吧。”他淡淡说道,“朝廷催的很急。”

这下连永静军也不用去了,其他将官们神情讥笑,韦将军面色更难看。

“伯爷,您的质疑是没有问题,但末将觉得此时此刻还是不宜这样做,请伯爷以大局为重,相信北地多数官将,就算也调动布防,也请慢慢来,此时这样实在是动摇军心…”他咬牙说道。

清河伯回头看着他笑了。

“看来成国公对你们可真够好的。”他说道,“一个个的伶牙俐齿反驳质疑上官来头头是道。”

其他的将官们也更加恼怒。

“韦顺庆,你他娘的懂个屁,少来指手画脚。”大家骂道,“你懂的比伯爷还多吗?”

韦将军咬牙瞪眼上前一步。

“伯爷如果懂的多的话,当初又怎么闹兵乱?”他大声说道。

此言一出清河伯面色顿变。

清河伯命运的转折点是马家河大战,一向战无不胜的他遭遇了最大的败绩,而这一切不是因为金人凶猛,而是因为军中发生了兵变。

正因为这次兵变,他几乎被皇帝下令斩首,还好诸多人相求保住了性命,却从此失去北地兵权,黯然离去。

这是清河伯不允许人提及的往事,更从没有被人这样指着鼻子质问,其他将官们目瞪口呆。

“很好。”清河伯看着韦将军点点头,抬手点了点,声音平静,“来人,拿下。”

“伯爷,你排除异己清理成国公人马我没有意见,我也知道这是在所难免,我只是希望你能从大局着想,要知道金人还在外虎视眈眈…”韦将军喊道。

其他的将官们回过神来,不待清河伯吩咐一拥而上,将韦将军按住不让他再说下去。

“正因为金人虎视眈眈,才更要安内,否则成国公这个反贼勾结金人,那才是最大的危险。”清河伯冷冷说道,“带下去,查他受何人指使是何居心,乱我军防。”

将官们齐声应是将韦将军向外拖去。

“伯爷,你这样做是不对的…不能乱了军心…这样做对你也没好处…”韦将军挣扎着喊道,但很快一声痛呼他的声音就消失了。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后院子里也恢复了安静。

官厅外站着的兵丁面目依旧肃穆似乎什么都没看到,来往的文吏则面色微微发白更加噤若寒蝉忙低下头匆匆而去。

官厅内亦是鸦雀无声,地上沙盘散落,清河伯站在一片狼藉中神情木然。

“伯爷。”一个将官上前试探着,“这韦顺庆是朱山一手提拔上来的,当初闹过饷是要杀头的,他必然…”

清河伯抬手制止。

“不用说这些小事,我不会跟他计较。”他说道,冲京城方向拱拱手,“目前最要紧的是抓住朱山不负圣命,朱山一日不落网,北地就一日不得安宁。”

将官们齐声应是,当下召了兵丁进来重新归置沙盘,不过今晚肯定不能用了,清河伯让大家散去,只留了几个将官在身边,自己也走向侧厅准备歇息。

“伯爷,调动基本都安排好了,没有什么问题。”一个将官看着手里的布防图,“只是有一支军不知道怎么安排…”

清河伯眉头微皱,一旁的一个将官忙先开口。

“老四你这话说的,军令如山倒,难道还不好安排?”他呵斥道。

被唤作老四的将官赔笑一下。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说道,“只是这支人马有些复杂。”

“复杂?”清河伯皱眉,“怎么叫复杂?”

“是青山军。”将官说道。

青山军啊,这个名字说出来,包括清河伯在内大家的面色都有些复杂。

侧厅的灯火只点亮了几盏,比起官厅里柔和一些,人也少了很多,只有四五人团坐,气氛少了肃杀添了几分夜的安宁。

但他们说的话可并不安宁柔和。

“这个青山军必须除掉。”一个将官眉眼狠戾的说道。

第二十九章 俯首听命

青山军是成国公推举成军的,当然绝对要算作成国公的嫡系。

“这个青山军还真厉害。”清河伯笑了笑,若有所思的说道,“一群土匪到底如愿成了官兵。”

清河伯已经跟他们说过,这个青山军二十多年前是北地的义军,土匪乌合之众出身,当年也就是无可奈何物尽其用随便用用罢了,也没把他们当回事,没想到竟然这么多年了又冒出头了。

“那伯爷以前跟他们打过交道,其中可还有认识的?”一个将官眼睛一亮说道,如果有旧人,也许可以拉拢成他们的人…

清河伯不屑一笑。

“我没和他们打过交道,都是蒋泽那老不死一手操办的。”他说道,“唯恐别人抢了他的功劳,结果如何,他蹬脚一死,功劳还不是我们这些活着的。”

当年北地官兵派系复杂,不亚于跟金人战斗的熬心费力,往事不堪再提,将官们赔笑着点头。

“伯爷自然不用拉拢谁。”他们说道,“识时务者才是真正的俊杰,才也当用。”

“不管他们以前真厉害还是假厉害,现在这支青山军当真是以一抵十。”另一个将官岔开话题说道,“末将曾眼见过他们与金人作战,当真是凶猛厉害。”

“不尽然,凶猛的也许不是人,是他们的兵器。”清河伯捻须说道。

青山军已经来到这里,因为久闻大名,这些将官们都已经去亲自看过,包括哪些古怪的行炮车石弹,青山军也没有掩饰,听到命令还给清河伯演示过。

当时的场面虽然比不上真正的战场效果,但也足以让大家震撼。

“这些兵器怎么做的他们说不知道,只说是那位君九龄才会。”一个将官皱眉,“他们只会用。”

清河伯不以为意。

“只要是器,就没有只一个人会这一说,尤其是兵器,那都是大批量要用的,真要只一个人会,还算什么兵器。”他说道,“让军中的匠人拆了研究个一年半载的,我就不信造不出。”

那倒也是,将官们点头。

“还要让他们把这些兵器怎么用交给更多的官兵。”一个将官补充说道,甚至已经想象到自己手下的官兵配备这种兵器的场景,那简直是所向披靡,战功赫赫,他的神情掩不住激动。

“那要这么说,青山军暂时还不能动?”清河伯沉吟说道。

“是啊,伯爷,末将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觉得复杂不好办,特来请示。”那位最先提出问题的将官说道,“它是成国公的人马,但又太厉害了…”

按道理说越厉害的越不用考虑的要立刻除掉,但偏偏厉害到他们不舍也不能除掉真是让人心情复杂。

“哪有什么为难的,那就暂时留着。”清河伯说道,又微微一笑,“给他们挑个重要的地方去。”

重要的地方?将官们对视一眼。

“还要布军最多的地方。”清河伯接着说道。

将官们更不解了,那岂不是重用抬举他们?

“重用啊,重用他们,他们这么厉害,自然应当重用,且他们也要提携同袍,行军打仗从来不是孤胆英雄,让大家都厉害,这样才能守好边境。”清河伯说道。

将官们恍然,原来是让他们去教授其他的官兵,放到很重要的位置,开口让他们分享兵器也理所当然,而他们为了自己的安全也自然希望其他的官兵也更厉害,这是互惠互利的事,没有人可以挑出毛病。

至于教会了徒弟,师父该怎么处置就简单多了。

“万一有事,他们也可以先顶一顶。”清河伯将佩刀解下扔在一旁,神情轻松,“物尽其用才不浪费嘛。”

“伯爷思虑周全,高明。”将官们纷纷起身笑着说道。

夜晚的军营也依旧热闹。

“听说了吗?”

一个四十多岁的兵丁小步跑到一堆篝火前低声说道。

“游击将军韦顺庆也被拿下了。”

篝火前围坐着不少兵丁,闻言响起低低的哗然。

“又一个…”

“这还真是没完没了了…”

“有了,只要把成国公的人马清理干净就好了…”

“这也没个理由就说拿就拿了?”

“一个游击将军要什么理由,成国公还不是说拿也就拿了。”

“嘘嘘不要谈论这个。”

一片低低的嘘声后议论声停下,但众人的神情又很是复杂。

成国公这个曾经被大家谈论以为荣的人,现在竟然连说都不敢说了。

凭什么!

一个兵丁憋得脸通红,抬拳头砸在地上,落下一个坑。

“行了,注意点,别被人看到。”一个年纪大些的兵丁忍不住说道,还小心的像四周看去。

“怕什么,就算咱们什么都不说。”又一个兵丁涨红脸梗着脖子,“别人也都把咱们当成成国公的人。”

是啊,他们是成国公组的新军,在座的兵丁们神情怅然,而站在不远处的李国瑞则有些茫然。

命运真是变幻莫测。

谁想到事情会突然变成这样,前一脚风光无限前程似锦,后一脚就踏入一团乱麻之中,真是那句福兮祸所伏。

“看来我们也难逃了。”他说道,转头看一旁的人,“不知道要将我们赶到哪里去。”

身旁站着两个男人,却没有听他说话,甚至也没有注意这边兵丁们的议论不安。

杨景和夏勇正在低声说话,不知道说到什么还笑起来了。

李国瑞有些无奈,土匪出身就是这点不好,就知道打打杀杀,对于军中形势的变化总是不够敏感。

“我说接下来怎么办?”他不得不再次提醒道。

杨景这才看向他。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啊。”他说道。

“要是把我们也布防到一些可有可无的地方…”李国瑞皱眉说道。

“那就去啊,我们身为官兵当然要听从调遣。”杨景肃穆说道。

李国瑞眨眨眼。

“我是说他们会把我们当成成国公的人而打压欺辱…”他压低声音说道。

“我们怎么是成国公的人。”杨景皱眉说道,“我们是官兵,是大周官兵,不是谁的人。”

李国瑞翻个白眼,要说什么又停下,看向一个方向面色微变。

“来了。”他说道,“来的可真快,这下不知道要被发配到什么地方去了。”

但当来人宣布了他们要去的地方后,李国瑞吓了一跳。

“肃宁寨。”他说道,“吴大人我没听错吧?”

来人是个大胡子将官姓吴,闻言瞪眼。

“怎么?你们不愿意?”他不悦的说道,又带着几分语重心长,“我们当兵的可不能论是谁的人,哪里需要就要到哪里去。”

李国瑞忙摇头。

肃宁寨当然去的,那可是个重要的关堡,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城池宽大驻军众多。

以前他在顺安军的时候都没轮到去这里呢,没想到现在清河伯竟然会派他们去,这可是只有亲信才能去的地方。

清河伯这是怎么了?

不过他愿意不愿意也不做主,李国瑞看向杨景夏勇。

杨景夏勇却转头看向一个营帐喊了声汗青。

吴将官眉头跳了跳,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走出来。

女子出现在军营实属罕见,但青山军是例外,不仅有十几个女人组成的女营,青山军里还有个女人说了算。

但没有办法,那些厉害的行炮车就是这些女营的人掌控的,而且这个叫做赵汗青的女孩子骑射也极其厉害。

“什么事?”赵汗青问道。

不待吴大人说话,夏勇将事情告诉她。

“赵小姐,这是军防要事,不可儿戏,你…”吴大人忍着脾气耐心的补充,这些女子们最是能耍脾气。

他的话没说完,赵汗青就打断他。

“谁的命令?”她问道。

看吧看吧来了吧,吴将官心中冷笑,这青山军也真够鬼的,到时候让这女孩子闹起来不服从命令,谁又能奈何他们。

“是清河伯。”他咬牙说道,“赵小姐,我知道你们是成国公一手提拔起来的,但身为…”

他的话没说完,赵汗青就点点头。

“好。”她说道。

好?吴大人被噎了下,他没听错吧。

第三十章 心底无私何惧

就这么痛快的答应了?

一个没什么大功的游击将军还因为调动闹一场呢。

吴大人有些不敢相信。

“什么时候启程?”赵汗青已经继续问道。

好吧,既然你开口了,他也就不客气了,吴大人捏了捏胡须。

“事关重要,明日就走。”他说道。

赵汗青看了看夜空,东方已经隐隐发白,她立刻扬手。

“准备拔营…”她大声说道。

吴大人吓了一跳,真够干脆利索的…

“等一下等一下。”他不得不阻止,“赵小姐我话还没说完呢。”

赵汗青看着他。

“你怎么这么慢。”她说道,“还有什么事?”

倒被一个小姑娘嫌弃了?吴大人一阵黑脸。

“是这样,清河伯觉得你们治军很好。”他轻咳一声,“尤其是你们这些炮车,但行军布阵不是一支军队可以完成的,更多兵丁能都如此才是更强大,所以希望你们到了那里之后,协助练兵,最好让挑选一些人也来学一学你们这炮车怎么用…”

李国瑞醍醐灌顶明白了。

原来如此,他就说了,这世上哪有什么好心人。

原来清河伯打的是这种主意。

青山军最厉害的是什么,治军严苛,军阵威武,以及武器独有。

清河伯让青山军把这些都交给他的属下,只要掌握了这些,清河伯就能把他的手下都变成如此的强军,青山军多一个少一个也无所谓。

不能答应!否则就没有资格让清河伯等人畏惧他们了,一日不答应,那清河伯就一日对他们客气一些。

他也顾不得被吴大人看到,对着夏勇杨景使眼色。

夏勇杨景看着他有些不解。

吴大人自然也看到李国瑞的动作,心里冷笑,他正要再继续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赵汗青已经点头。

“好。”她说道,“这是应该的,大家既然是同袍,就应当互相照应。”

吴大人再次噎住。

就,好了?

“还有别的事吗?”赵汗青问道,“如果没有我们准备拔营了。”

吴大人哦了声,摇摇头。

“没有了。”他有些呆呆的说道,看着赵汗青转身要走他又脱口喊住,“赵小姐真的同意了?”

赵汗青看着他皱眉,似乎他问的是很奇怪的问题。

“为什么不同意,我们是大周官兵啊,听从上官命令,这不是应该的吗?”她问道,说罢再次大声命令拔营,营地喧腾起来。

是啊,是应该的。

吴大人眨眨眼觉得自己问的问题好蠢,深一脚浅一脚的离开了。

吴大人明白了,李国瑞还不明白。

“我说你们到底明白不明白?他们这是不安好心。”他追着赵汗青三人气急败坏说道,“他们这可不是看重我们,因为我们是成国公的人,他们这是要榨取削弱我们然后灭之…”

赵汗青停下脚步。

“可是我们不是成国公的人啊。”她说道。

这是李国瑞第二次听到这话了,他愣了下。

“不是吗?”他反问道。

“当然不是,我们是大周官兵,是皇帝任命的。”赵汗青说道,“我姐说了我们从此以后是真正的官兵,保家卫国的,跟成国公有什么关系,以前听他的是因为他是我们的上官,现在上官是清河伯,我们自然要听他的了,这有什么不对吗?”

这好像真没有什么不对,李国瑞站在原地呆呆。

是啊,他们的确不是成国公的人,如果非要说他们是谁的人,那就是那位君小姐的人。

听听赵汗青说的这句话,是我姐说了…

她姐说的话才是他们信奉的听从的。

“可是,你们不这样认为,他们不一定啊。”李国瑞苦笑一下说道,“他们会把我们当做成国公的人来苛待打压的。”

“但是并没有啊。”赵汗青说道,还是觉得他的话很奇怪,“他们不是很需要我们吗?要不然怎么还请我们去帮忙练兵?”

“那是因为他们要把你们取而代之弃之如敝履。”李国瑞急道。

“那就让他们不能把我们取而代之不就好了?”赵汗青说道。

啊?

李国瑞再次怔住。

这样啊,可以吗?

好像可以吧,他转头看去,四面火把然然,官兵们在整装列队,马儿嘶鸣营帐收拢,看起来忙乱,但却与其他兵营拔营不同,有着奇特的美感。

这个青山军说是叫青山军,但整个队伍原本的青山军人马不过几十个,在这偌大的军中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但这才多久,没有人把他们忽略不计,反而皆以他们为主导。

他们有真正的本事,勤恳谦逊没有任何私藏的倾囊相授,把官兵当做自己人一样真心相待,让这些官兵们信服。

这个青山军的确不是成国公的,就算打上成国公的标签被人猜忌戒备,但这支军心底无私依旧能叱咤,想来清河伯看久了也会舍不得舍弃他们,而是要收编为己用。

是啊,自己真是想多了,李国瑞站在凌冽的将明的夜空下这才觉得醍醐灌顶。

“他们这样想那最好了。”

而听了吴大人的汇报,青山军的反应清河伯也有些意外,但又释然。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青山军是拖了成国公的福才成军的,但他们还真的不一定就记成国公的恩。”

他在屋子里慢慢的踱步,神情不屑的说道。

“说起来,成国公可是他们救下的,要记恩也是成国公记他们的。”

说到这里又冷冷一笑。

“我早说了,这些土匪不值得看重,哪里有肥肉就奔哪里去,才不认主。”

吴大人也醍醐灌顶明白了。

“那就好办了,不就是吃肉嘛,伯爷手里随便撒一点,逗弄驱使他们。”他笑道。

清河伯抚须淡淡一笑。

“鬣狗之徒,可算不得虎狼之师。”他说道。

“这青山军解决了,其他的也都顺畅了。”吴大人恭维笑道,“在进入腊月之前,这北地在伯爷手里就理顺了。”

清河伯露出舒心的笑,但旋即收起。

“最要紧的是抓住成国公。”他说道,“给陛下一个交代,也让北地真正安稳。”

吴大人肃容躬身。

“是。”他大声说道。

一阵寒风卷起地上的雪粒子,让正疾步而行的几个内侍忙裹紧了衣领。

“下雪真是烦人。”一个小内侍忍不住抱怨道。

“打嘴。”前方的老内侍说道,“真是胡说八道,瑞雪兆丰年呐。”

小内侍忙伸手打了自己两下。

“爷爷教训的是。”他陪笑道。

“没看到陛下这几日高兴的很啊。”老内侍说道。

随着说话他们已经走到了廊下,跺了跺脚甩掉身上的雪粒子,就听到殿内传来皇帝的笑声。

“这可都是好消息。”皇帝放下手里的奏章说道,“百姓们能过个好年,朕那些烦心事也就没了。”

说道烦心事,他看了眼站在下首的黄诚。

“陛下,那朱山逃进了嘉山,连马匹都扔了,逃的更狗一样狼狈。”黄诚忙说道。

皇帝哼了声。

“那还是逃了。”他说道,“这对朕来说,也是好消息…”

他的话音未落。

宁云钊俯身施礼。

“陛下圣明。”他说道。

皇帝被噎了下,黄诚也斜眼看着他。

皇帝方才说的那句话明显没说完,要加一个吗字,这是反问。

这小子是不是说陛下圣明说的太顺都管不住嘴了?

“他这样逃的越久,民众们越对他失望。”宁云钊没有觉得是自己的失误,继续说道,“逃而为贼,不用陛下为其定罪,更不用陛下为其开脱了。”

说到这里轻叹一口气,看着皇帝。

“以陛下的心慈宽容,朱山要是被抓回来,跟陛下哭一哭诉一诉当初,只怕陛下就不再追究他的大罪了。”

皇帝有些不高兴。

“瞧你说的,难道朕是置国法律法儿戏的人吗?”他说道。

宁云钊没有惶恐的认错。

“陛下不是置国法律法儿戏,陛下只是太过于宽宏,只记得别人的好。”他说道。

呸,马屁精,不要脸,黄诚斜眼心里骂道,读书人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第三十一章 迎年可喜

皇帝哈哈笑了。

“你这么一说,过去这么久了,朕还真觉得没这么生气了。”他想了想说道,又叹口气,“不管怎么说,当初他为国征战这么多年,或许是朕哪里做的不好,让他不满意,只要他肯回来…”

“陛下。”黄诚似乎有些急切的喊道,上前施礼。

皇帝再次笑了。

“是是,朕不说了。”他说道,“这些国法律法是祖宗留下来的,朕不能儿戏。”

“陛下圣明。”

这一次黄诚和宁云钊一起俯身施礼说道。

“不过,朕还是希望,不要再见到他了。”皇帝笑了笑说道,看了眼黄诚。

这句话对于宁云钊来说是在回应他那句好消息的话,宁云钊也跟着笑了。

但对于黄诚来说自然是另一层意思。

是,陛下,朱山肯定不会活着回来了。

他俯身施礼没有说话。

“外边的雪似乎下的更大。”皇帝眼里满是笑意,“瑞雪兆丰年,今年能过个好年了。”

说到这里又想到什么神情凝重。

“注意防灾,别让因为大雪受灾的民众流离失所。”

黄诚俯身施礼。

“陛下放心。”他说道,抬起头面带笑意,“正要告诉陛下一个好消息,山西德胜昌捐银百万两用于冬雪灾安置,尤其已经分派到各地的北地流民的安置。”

皇帝神情惊喜。

“那可真是好消息。”他站起身说道,又满满的感叹,“这德胜昌真是积善之家。”

“不负陛下厚爱题字赐匾。”黄诚含笑说道。

皇帝点点头,抬手示意内侍。

“来人,朕要再为德胜昌赐福字以表彰。”他说道。

皇帝的恩赐穿过越来越大的雪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阳城方家。

方家燃放的爆竹喧天的锣鼓半日未歇,隔着厚厚的门帘,在暖如春的室内,方承宇带着厚帽子认真的看着摆在案头的大红福字,其上皇帝的印玺格外的显眼。

高掌柜也看着这个福字,但脸上却没有半点笑意。

“这哪里是赐福啊。”他喃喃说道,“这是催命啊。”

他说罢看向方承宇。

“少爷,刚才官府来人说的意思,你也听出来了吧?你说怎么办?”

方承宇神情专注,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高掌柜不得不拔高声音。

“哦,你说什么?”方承宇伸手摘下帽子,然后又摘下帽子下两个毛茸茸的遮耳,看向高掌柜问道。

高掌柜看着他有些无语。

都以为方承宇体弱所以在屋子里帽子,却没想到原来他竟然是为了堵着耳朵。

那适才太原府送皇帝赐福官员们说的话,他不会一句也没听吧?

“太吵了。”方承宇微微一笑,“再说了,那些当官的说来说去都是那一套,只要笑着点头就好了。”

“少爷,可是这一点头,又是白万两银子出去了。”高掌柜叹气说道,“说是借用,但我看他们根本就没有还的打算。”

方承宇哦了声。

“没有就没有吧,总算是用在安置灾民上,没有乱花。”他说道,又看着福字微微一笑,“说不定又能换个吉祥字回来。”

那有个屁用,他们是商人,要的是发财,不能生钱,神仙给的字也不过废纸一张。

高掌柜神情忧急。

“还有,最近那几家生意人又来借贷了。”他说道。

方承宇哦了声。

“那就按规矩放。”他浑不在意的说道,“又不是没放过。”

放账生息是票号的常例,高掌柜再熟悉不过,但他依旧眉头紧皱。

“我觉得这些人来的奇怪。”他说道,“更要紧的是,我们现在没有那么多银子了。”

一来分家,二来借着分家还有一些银子被放了出去,数额还不小。

“我怕会倒账。”他说道,“少爷,一旦倒账,再发生挤兑,那德胜昌可就…”

他看向方承宇,方承宇神情沉沉,眉间满是凝思。

他不敢打扰,静待一刻才继续问。

“少爷,你怎么想?”他问道。

方承宇轻叹口气。

“我想九龄还好不好。”他说道。

想了半天,是在想女人?高掌柜一阵无语。

方承宇坐下来,手拄着下颌再次叹气。

“这个年真是不好过。”他说道。

高掌柜也叹口气。

“少爷,你好好想想现在的事怎么办?想出应对,我们这个年还是能好过的。”他劝道。

方承宇想都不想的摇头。

“我心情不好,不想想别的事。”他说道。

那叫别的事吗?那是关系德胜昌生死的大事啊我的少爷,高掌柜无奈的翻个白眼,这个年的确不好过。

不管好过还是不好过,进入腊月之后年的脚步就加快了,就算在人迹罕至的陆宅,也能听到外边接连不断的爆竹声。

漫步在碎石子铺就的路上,听着远处传来的爆竹声,九黎公主停下脚步。

“要不我们也放爆竹玩?”她对身后的婢女说道。

对于九黎公主的吩咐,婢女们从来是言听计从,闻言都笑着点头。

“好啊好啊。”她们说道。

还有人转身。

“奴婢去拿爆竹来。”她说道。

九黎公主指着前方。

“那边一片空地最好。”她说道,一面信步过去,刚走到视线落在旁边的一个草棚,“这还有个草棚?”

她的话音落,就见一个女子从草棚中走出来,两相相对,都吓了一跳。

“见过公主。”女子低头施礼。

“这里是…”九黎公主问道。

“这是花棚。”女子答道。

听到花棚二字,九黎公主的面色微微怔了怔。

“竟然走到这里了啊。”她说道,轻叹口气转过身,“太冷了,我们还是先回去,改日再玩吧。”

婢女们忙应声是拥簇着九黎公主转身。

落后的两个婢女对视一眼,又回头看了眼花棚。

“怎么了?”一个婢女低声问道。

“这是九龄公主的花棚。”另一个低声说道,“公主怕触景伤情吧。”

先前的婢女恍然忙噤声,到底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见那从花棚里走出的女子已经看不到了。

“花棚新换了花娘吗?没见过这个啊。”她自言自语说道。

“换了又如何。”另一个婢女说道,“家里都新人换旧人了。”

那倒是,婢女缩缩头不再说话跟上前方的九黎公主疾步而去了。

“快要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