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掌抚上我的头发，替我缓缓理了理，温言道：“小玉，如今已经有几处事情同五万年前不同了。所以之后的事情，你要万般小心，且不能由着性子来。”
我顿时一慌，拉住他的前襟道：“哪几处不同？师父明明告诉我让我顺其自然就好，怎么会有不同了？”
他笑了笑，“是我的过错，都怪我。”
我剜了它一眼，嘱咐道：“那你也长点心，万一你连累了我跟师父都葬身此地，那怎么办。”
“好好，我当点心。”
他现今这样圈着我的姿势，倒让我猛然想起来一件大事。我抬头道：“差点忘了问，我们俩当日明明是在崆峒印外，怎的一瞬就掉进这里面来了？”
他轻咳一声，故意转了话锋：“你方才煮的荷包蛋呢，我有些饿了。”
本神君怎么能轻易放过他，“你若是不告诉我，我以后就只给小凤凰木做荷包蛋，可没你的份了！”
他拗不过我，长叹一口气道：“你还记不记得那晚在崆峒印底，你念了个什么诀语？”
我心中一咯噔，“我用云界珠罩了苏苒姑姑，那个诀语是收云界的…”
“你可知那个诀语就是进这崆峒幻域的诀语？”
本神君登时欲哭无泪：“不知道…”
他眼神无奈，皱眉想数落我一顿，可看到我这副模样，却又不舍得骂我，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总归进来了，便当是游玩了。”
83长诀，我愿意随你去了
后来，我常常想，如果那日我听到他说“总归是进来了，便当是游玩了”的时候能够多长个心眼儿，能够多留意一下他的神色，该多好。
那时候，我满脑子只想着沉钰跟我六师兄的劫，心里装的不过是怎样让他们两个落得团圆美满这件事，甚至还有些埋怨长诀天尊，埋怨自己念了那诀语、进了这崆峒幻域。
然而我却忘了，五万年前，长诀天尊的那个劫，惊动九州，震延四海。
可我为什么偏偏忘了呢？
那是拂灵从凡界归来时候，天帝大人一五一十将她偷看命盘、偷食瑶草、伪造信物三桩罪责说了一遍，如那日凌霄金殿长诀天尊最后给的建议，将她贬为妖族之君。可偏偏赶上妖族大乱，十万邪妖从姑瑶之境兴起，一夜之间杀伐无数，白骨森森，扬言要渡过神界忘川海，血洗神族。天帝将神物九黎炼妖壶交到拂灵手上，下了旨意——若妖君拂灵能收服十万邪妖，三年之后便可再入神界，请四海八荒的诸神以为证。
领旨归来的拂灵并没有先去收服邪妖，却是先到了三十五天清微宫。我原以为，她会梨花带雨问长诀为何这样狠心待她，或者会黯然神伤问长诀一句你为何这般舍得。可她都没有，她转头时候轻轻冲我笑了一笑，彼时，我躲在长诀殿外，看着这一笑竟一阵恐寒袭上心头。
果然，她莲步轻移迈入殿中，泠然一笑，道出一番话令本神君若受了五雷轰顶之邢。
“哥哥，你这步棋走得十分妙，这样那良玉就能信任你了罢，你也知道她是命定里的姻缘神君，她的心脏是情缘宝物，可有许多用处，如今打消了她的疑虑，抽掉她的防备之心，怕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她心甘情愿献上来，到时候你我有那心脏神仙眷侣，逍遥自在。哥哥说是也不是？”
我怪自己听这番话听得太清楚，一时怒火汹涌，甚至来不及听长诀要如何回答，就红了眸子乘风一刹袭进殿内，揪住端坐殿首手指折扇的长诀的衣襟，悲愤如赤红烈火，一字一句道：
“你原来是打的这样的主意？老娘就算是死，你也别想拿走我这仅剩的千疮百孔的右心。你，个，混，帐。”
恨自己不够硬气，热泪夺眶而出，他只来得及颤声唤我一句“小玉”，我已经纵身奔出殿外十里。
我一路南行，歪打正着到了邪妖肆虐的忘川海。他亦是追我追到忘川海。
可我这样傻，偏偏听了那拂灵的一句话，痛彻心扉。
记忆中风平浪静的蔚蓝色忘川海，此时因南岸陈列了十万邪妖，电闪雷鸣，巨浪扬起七丈，滚滚而来。我贴着浪头急行，骤雨打湿了衣衫，几乎撞进邪妖阵中，他一把将我拉回来，拖到忘川海中心。隔着层层雨幕，我凄凉问他：“你当我良玉是什么？”
他双眉紧锁拉我进怀里，我死命挣脱，他便抱住我的脑袋，用力啃上我的唇。他大殿之中手里握着的扇子依然还在掌心，按着脸颊泛起一阵疼。大雨贴唇过，唇齿相碰之中，腥味越来越重，肺腑翻江倒海一阵恶心。可他渐渐温柔起来，冰凉的唇一遍一遍拂过我的唇畔，我睁眼时候，他近在咫尺的容颜，就这样悄无声息在我心上落下一个深深的印子，此生怕是灭不掉了。
可我没想到拂灵也尾随而至，她手上天帝将将赐的九黎炼妖壶轰然变成一座大山般朝着我头顶倒扣过来，七丈水浪拍打铜壶轰隆作响，千钧一发，他的唇终究远离，他手中来不及放下的那一把折扇乘了他的掌风朝我袭过来，一刹将我推至百丈外。我便是隔着厚重大雨，看他来不及躲闪，被那铜壶渐渐遮住。倘我没有看错，他在被那铜壶淹没之时，朝我安然而笑。
我重重跌入忘川海中，蔚蓝海水没过头顶，我只觉眼泪迎着海水，滚滚而出。不久前心窝上缝合的线一根根断裂，我闭上眼，不再挣扎。
那时候，我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长诀，我愿意随你去了，你可愿意让我陪你。
说来终究怪自己，为何会信了拂灵的话，为何会这样冲动，为何连累他落入九黎壶中。
可我最终没能陪他去了，海水灭顶之时，一只大手将我拉上海面落入云头，我抬眼，跪在他面前，泪水两行。
“师父，长诀天尊…他被压在九黎壶底了，你救救他…”
师父俯身，将大氅披在我身上，叹息道：“小九，壶入海底化成山，为师来晚了一步。”
我软了身子往下打量，蔚然一座山立在海中央。我跳下云头又被师父拉上来，师父哀言道：“小九，你若是这副样子，天尊大人便永远回不来了。”
我扯住师父的袖子，泪如雨下，“师父…都怪我…”
可师父没再听我说，他右手拂上我的眉心，我便只觉神识涣散，睡了过去。
我在梦里梦到了长诀天尊。梦到了拂灵去三十五天清微宫说了天尊接近我不过是想取走我的心脏那一场，我笑着走进殿去，长诀天尊手中正在把玩一把折扇。
我开口同拂灵说：“天尊大人不会这样做的，我不会信你方才所说。”
拂灵气道：“你怎知道他不会这样做？”
我仍是笑着道：“他不会这样对我，他在忘川海上亲了我，他宁肯自己被九黎壶压住，却在危急关头将我推开了，他不会骗我…”
可说着说着越心痛，眼泪簌簌而落。
我骗不了自己，长诀天尊被压九黎壶底了，九黎壶化成了山，死死压在忘川海中央了。我害他落入九黎壶底的，我不能原谅自己。满脑子都是他曾说的话，一字一句，我记得清清楚楚。
他曾笑意拂面，“你要同我脱衣而眠？”
他曾一本正经，“但是有你陪着我，那些讲究便统统都是虚的，不要也罢。”
他曾欢脱愉悦，“我却觉得这样刚刚好，无耻也只是对你一个人而已。”
他曾故意揶揄，“那王八蛋把你的情敌赶走了，你不开心么？”
他也曾严肃叮嘱，“小玉，如今已经有几处事情同五万年前不同了。所以之后的事情，你要万般小心，且不能由着性子来。”
我想着神仙里怎么会有这样一朵奇葩，他性情多变，他端庄高华。想着想着便总会想到忘川海里，他用扇子格开我，被压九黎壶下…
梦醒时候，枕边湿了一大片。
师父用娟帕替我擦脸，就像我幻想中的爹爹一样温柔。我望着窗外，已是满目萧索，花木枯黄一片，不见生机。
他们说，长诀天尊对阵十万邪妖时候仙逝了，九州花木一瞬凋谢只为他。彼时，我也曾当过茶余饭后的谈资，也曾笑话过他堂堂一个九上天尊竟不敌十万邪妖，八卦他竟然不近女色，还曾化成大师兄的模样去赴了纪念他仙逝五万年的仙会，我还在去的时候点了香，告诉他良玉并非有意打搅他，实在是因为不忍心看我大师兄打光棍。
我后来也知道那时候的长诀并没有死，五万年后他又活过来了。他亲自去了魔界玄魄宫，他手执玉笛，足踏百花，他头顶上仙鹤彩鸟翩然起舞，他扬起的墨发飘起的霜衣是亘古绝代的风华。他说：“小玉，我来找你了。”
可是如今却是在崆峒幻域，我算来月余不过见了他这几天，他就这样了。且这里忌讳颇多，我除了顺其自然，什么都不能做。可我还是拉着师父说：“师父，我想在这里呆五万年，五万年后，我要同他一起回去。”
师父眉目如寒秋，“小九，若是找不到你的心脏，你在崆峒幻域外活不过三年，在这幻域里也活不过十年的，你如何同他一起回去？”
是了。我忘了自己这寿命了。我忘了自己的右心撑不过幻域外的三年了。
这真是个鬼地方，我想陪着长诀天尊，想看到他出来，竟也不能。我趴在师父怀里，泪水汹涌止也止不住，“师父，该怎么办…”
师父抚了抚我的额头，“小九，你晓不晓得这幻域里已经有几桩事同五万年前真实的神界有所不同了？”
我点点头。
他又说：“想必天尊大人也是为了保住这幻域不崩塌，才按照五万年前仙路，心安地被压在九黎壶中。而现在你要做的，也是要按照五万年前的路走一遭，如此，或许天尊大人，连同你我还能有机会出去。”
我已经听不懂太多话了，可独独挺清楚了师父说天尊大人还有机会出去。我激动地扯住师父的袖子，颤抖道：“师父，您方才说他还有机会出来？”
师父清淡一笑：“五万年前你在忘川海泡了三个月。如今，你的任务便是去忘川海里呆着，连浸海水三个月。你可受得住？”
我许久不晓得欣喜若狂的滋味了，猛地点头，开口却是哽咽，“受得住，受得住…”
84又遇孟泽
打那之后，我日日去泡忘川海，整整三个月，一天也没落下。期间，听说了两件事。一件是那十万邪妖被一个英勇少年郎给灭了个精光，另一件是天帝大怒，拂灵永不得回神界。
这两件事打耳中过了一遭，其实都与我无关了。师父说我暂时不能见其他师兄，于是我每日清晨来忘川海，夜深之时离开。有时候看着海中央光秃秃的九黎山，就觉得很开心。我始终想的就是长诀天尊能出来。能早些出来。我们连同师父一起出了这崆峒幻域。至于我那心脏，寻不到便寻不到了。
我有时候会想，那心脏化作的紫玉本来就不该找回来，我挂了就挂了，连累师父跟长诀天尊进来，是不应该的。
可师父却总是说：“小九，你不会只活三年的。”
每次听到这句话，也会想在这神界多呆几日。我其实也舍不得。
在忘川海三个月的最后一日，我照例潜进海底，却发现海底曼曼珊瑚之中，静静躺着一把折扇。我大惊，甫忆起那日长诀是凭着一把扇子将我推至浪中。我捡起扇子往岸边游去，不料师父连同诸位师兄一起在岸边，六师兄见我上岸，满目悲凉道，“小九，我们寻了你三个月，没想到你竟然在这处…”他伸手指了指蔚蓝的忘川海那边的一九黎山，哽咽道，“小九，长诀天尊在那里，仙逝了…”
我望着扇子的眼里有湿雾漫上来，扇面上原本描着的画被忘川海水浸成大片紫色，扇中央残留着一红一白是什么，我分辨不出来。可就是瞧着这把扇子，眼泪流出来。师父之前已经叮嘱过我，说：“小九，按照五万年前的命格，你打忘川海出来，旁人应知道你忘了长诀天尊了。”
于是，我歪着脑袋，装作真的忘了长诀天尊的模样，问六师兄：“长诀是谁？”
师父眼中皆是无奈。他大抵也是觉得心伤，朝着西天合十而拜，“慈悲喜舍，无定无常。阿弥陀佛。”
亲爱的长诀大人。从现在开始，要装作忘记你了。我这样听话，这样遵循着五万年前的仙路走，你能不能早些出来？
之后的每天，便是师父熬了大补的药让我饮。师父怕我的右心支撑不住，早已施了术护着同，是以我泡忘川海三个月并未如五万年前那样伤痕裂开灌了海水。这便是又有一桩同五万年前不同了。于是这大补的药，我是必饮不可的。
此时，终于晓得虚不受补的滋味。常常在睡觉之时，觉得鼻下汹涌，抬手一摸，摸下一把鼻血。起初还破不适应，后来就渐渐习惯，任鼻血肆虐，我睡得昏沉。醒来时候摸一摸脸，鼻血已经结痂凝固在脸上。我便对着铜镜一点一点抠下来。
六师兄几乎日日来陪我。她觉得我是个可怜的神仙，泡了忘川海三个月，把自己的心上人也忘记了，每日还要喝这大补的药，喝完还要呼啦啦流鼻血。她十分心疼我。可每回看到我对着铜镜将贴在脸上的鼻血痂抠下来的场景，总是忍不住嘴角抽搐，“小九，你这个姿势…不大雅罢…”
我瞥他一眼：“你要笑便笑，憋着总是不舒服的。”
她便哈哈大笑起来。
师父嘱咐过我，六师兄是女儿身这件事我也要装作不知道，跟六师兄相处时候还应该如同往常那样，该揍还是得揍。我于是颇不忍心地踹了她一脚。当然拿捏住了力道。
有一日，喝完补药，大师兄同我讲，有个如花似玉的少年郎趴在大梵音殿我厢房那处的墙头上，且趴了五六天了，经过他东荒战神细心侦查，那少年郎八成是瞧上我了。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觉得他逗我也不该如此。若是有人看上我，我便不用打这十二万年光棍了。
可我还是好奇跑了过去，发现果真有人卧在墙头，一双明媚跳脱的桃花眼直直盯着我看。
我当下惊出一身汗。
我竟然差点忘了，我在瞧上长诀天尊之前跟他还有过一场情。
可如今我已经记住了他的名字，且是此生忘不掉的名字——孟泽。
这崆峒幻域还真是它八辈祖宗的较真，连孟泽这混账都出来了。我耐不住冷笑，笑着笑着就觉得鼻涕怎么吸也吸不住，低头一看时候，前襟已经被鼻血染了一大片了。此时的孟泽还是晕鼻血的，他看到我这幅模样当即直勾勾从墙头掉了下去。我觉得身心舒畅，想着改日应该把墙头加高个十几丈，他掉下去摔个残废也好。
那之后，常常见孟泽趴在墙头，白日还好，可夜晚，看着墙上溜溜一个人头，总要骇一跳。我实在忍不下去，跑去找师父商量给大梵音殿加高墙头的事宜，师父念过一颗佛珠，跟我说五万年前大梵音殿的墙头就是这么高，且五万年前我对孟泽那厮心中并无芥蒂，所以为了保护这幻域不崩塌，我得忍着。
我戚戚焉。本神君不仅不能结果了他，还得心无芥蒂和颜悦色地对他。这崆峒幻域真他大爷的是个是个铁框框，专往本神君头上框。
那日艳阳高照，我路过那墙头打算去厢房睡个午觉，没料到墙头上趴着的孟泽突然开口问：“你是尼姑罢？”
我停下脚步，冷哼哼道：“你哪只狗眼看到老娘是尼姑？你才是尼姑，你全家都是尼姑！”说完才想起来本神君应该和颜悦色待他这件事，于是费力扯了扯面皮，硬生生挂上个僵尸般的笑容，展唇道，“不知这位施主为何以为在下是个尼姑？”
他估计也是被我这变幻太快的脸色给惊了一跳，跳下来时候步子没有站稳，打了个不大不小的趔趄，打量着我琢磨道：“你既然是那和尚的徒弟，自然是个尼姑了…可是你又没有削发，看着又不像尼姑…”
本神君以自己十二万岁的阅历，十分瞧不起此时孟泽的智商。
但他此时的样子已经初具规模，同他五万年后没有太大区别了，他低头安安思量了一番，终于下定决心抬头时候，笑容纯真比日光还要艳几分，“我瞧上你了，你若是个尼姑可不可以还俗跟我成亲？”
听了这句话，我一口老血从鼻孔里喷出来，边喷边指着他鼻子骂：“谁要还俗跟你成亲！你给老娘滚！”
可他终究没有滚成。因为他看到我这副样子，白眼一翻两腿一蹬就晕了过去。
我想，如果神仙有上辈子，那本神君上辈子一定是将孟泽这混账千刀万剐削了肉煮了火锅吃了，是以这辈子受他折腾。
来照顾我的六师兄看到孟泽这个“天真无邪俊美无双”的少年郎，十分开心，她觉得本神君因着心上人长诀天尊仙逝了十分可怜，纵然我已经失忆了忘了长诀，但也是十分令人同情的。而此时恰来一个美男子，正好可以带本神君走出苦难，共度美好余生。当然，“天真无邪俊美无双”是她形容的，也当然，她这个想法并没有同本神君明说，而是偷偷摸摸告诉了师父，我只是恰好听见罢了。
六师兄每日都用所有可以用的借口让孟泽在大梵音殿留宿。
譬如：“今日阳光灿烂，孟泽，在大梵音殿住下陪小九一同赏赏日光罢。”
譬如：“今日细雨绵绵，孟泽，你在大梵音殿住下陪小九执个花伞观个雨罢”
譬如：“今日小九吃得格外饱，孟泽，在大梵音殿住下陪小九溜溜食罢。”
又譬如：“今日小九起得有些早，相比是想你想得厉害，睡不着了，你去看看她罢。”
本神君从来便是一脸僵尸笑，只消调聚内火往脖子上方一引，鼻血便总能天时地利地哗啦啦流出来，一招制敌，所向披孟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孟泽摸上我这个战术来之后却依然十分固执，常常来我大梵音殿，只是每回都记得带上他玄魄宫两个虎背熊腰的宫娥，待他一晕鼻血，好把他顺当扛回去。
我有时候也会站在那里，望着他被宫娥扛回去时候的憔悴背影，暗暗想，本神君五万年前的记性到底差到什么地步，竟然花了一万年时间才记住这个如此有特色的孟泽少年郎，真是他奶奶的记性不好。
我自己其实也说不清楚什么时候看上了长诀天尊，情这桩东西，诚然是个不知所起的新奇物什。我做了这么久的姻缘神君，其实也并没有看透。可是，当你瞧上一个人了，你心中便是满满当当都是他，你记着他的话，你记着他的好，你甚至也记得那些争吵。可就算是这样，你想到天荒地老便总会想到他，你觉得他才是那个可执你之手，陪你白首的人。
而现在，我心中这个人便是长诀天尊了。
于是，我瞧着孟泽远去的背影，并不怎么恨他了。反而有时候也会感激他，毕竟因为他的抛弃，我才遇到了长诀天尊。
85小九，你懂事起来，直让人心疼
恐是我心里十分眷恋长诀天尊，三年时光觉得过得十分漫长。六师兄常常来找我，这三年，我因为要装作重病在身，一直窝在大梵音殿灌补药流鼻血，竟没有再见到沉钰一次。六师兄闭口不提他，我也便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盼着他俩能和好如初。
有一日醒来，发现窗外一株早在三年前就枯死的桃花树竟然抽出了鹅黄嫩芽，迎着烂漫日光，芽叶缓缓抽出来，接着，鲜活的绿色从一个枝头绵延到另一个枝头，一道清风吹过来，整个树冠身竟都长出绿叶！我欣喜得一下跳起来，钻出窗外，纵身飞上大梵音殿殿顶。忽见大梵音殿后山千万株桃花迎着明媚日光，竞相绽放，一刹光景，桃花香艳百十里，连同往日沉钰在桃花中央种的芋头都重新长出来，芋叶摇摆，如绿波荡漾。
我满心欢喜往下看，便见师父他素色衣衫身处万千桃花之中，他缓缓回头，似也看到了大梵音殿顶上的我，微微展唇浅浅而笑，那绝世的容颜比此时的桃花更美几分。
“师父，九黎山下的长诀天尊是不是已经苏醒了，你看这花木都活过来了？”我站在殿顶，哽咽道。
明明隔了那么远，我却真真切切听到师父的话：“小九，长诀天尊已经醒过来了。”
清风吹过，眼泪吹干了一遍又一遍。听到师父亲口说长诀天尊醒过来了，这样的心情，旁人怕是体会不得。我心爱的长诀，他醒过来了。他这样厉害，一定能从九黎山底下早点出来的。我信他。
我收拾了一番，正要奔去忘川海看一看，三年不见的沉钰，却突然出现在了大梵音殿。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却觉五气汹涌，三花鼎盛，鼻血以猝不及防之姿喷薄而出，直直招呼了沉钰一脸血沫子。他摸了一把脸，惊奇道：“丫头！你这是浴火攻心哇！”
我知道，他是来求我一副扇面的。他掏出一把折扇，十二根梨花木扇骨还带着淡淡木香，玉玦扇坠青碧无暇。他说的话也是同那回一字不差——
“你扇子画得好，你给爷爷我画个扇子，就画我跟青青。”
可我再也不是当日画那副扇面时候的心情。
我知道，今日一别，我怕是就再也见不到面前这个向来纨绔不羁、只待我六师兄温柔的沉钰了。可我仍旧拿捏着语气，想着五万年前的这个场景，如那时候一样，装作闷闷不乐的样子，道：“我为什么要给你画。”
他果然还是轻蔑地笑了笑，那神情仿佛胜券在握：“如今七月，北海的虾蟹肥美，正是做海鲜火锅的好时候。”
我颤巍巍接过他的梨花木折扇，认真看了他一眼，往书房走去。我生平第一次觉得画扇面是这样困难的一件事。研磨时候在抖，调彩时候在抖，下笔时候也一直在抖。
“丫头哇，你用心点画！”
我便扯出绢帕，擦了擦掌心的汗，训着五万年前的记忆，在扇面上画出那一青一墨两个神仙。烟青色绸衫的少年是我绝尘飘逸六师兄，墨色华服的公子是英俊朗朗的沉钰，他们这样登对，可我却知道，他们落不得团圆。
可这幅扇面依然令沉钰异常开心，他离开大梵音殿时候奔向天庭司命府，是归心似箭的形容。
沉钰走后，我便再也忍不住，跑去找师父。
袅袅香雾之中，师父凝眉又问我：“小九，你可有觉得师父偏袒你六师兄？”
我一怔。如果我没有记错，三年前我初来这幻域之中月余左右，师父也曾问过我这个问题。那时候我将将从沉钰梦中初来，师父在大梵音殿用了取掌心血兴寻引术，替我找落入崆峒印的那枚心脏。
“师父，你此话怎讲？”
师父手中的佛珠毫无预兆，啪的一声断裂，被汗脂滋养得盈润的菩提子哗啦一声散落在地上。我大惊：“师父！您怎么了？！”
师父原本握着那念珠的手一顿，抬眸时候目光添了深深无奈。
“小九，为师接下来同你说的话，你要认认真真听，仔仔细细想，莫要急着回答我。”他说。
我被师父这样严肃的模样给吓住了，茫然点点头。
他望了一眼窗外，那时候我其实不晓得他在看什么，只觉得他望着窗外望了好一会儿，而我也不敢打扰他。直到后来才知道，那时候的师父其实并没有看什么，只是在想该如何告诉我那件事情。
“小九，为师告诉过你，你的心脏是可修补情缘的宝物，左心化成的那四枚紫玉分散各处，可能就会补了旁的神仙的情缘。”
“我知道…”
“其中一枚在拂灵手上，她掌握这那枚紫玉，本来想修补她同长诀的情缘，可是长诀天尊临危关头情魄死命挣脱开来，如果当时为师晚去一步，天尊大人的情魄怕要被伤的支离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