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上始终没露出任何笑意,虽然他停止了算计仇复,但也表示他在孙总和仇复身后都不会得到他想要的了,这个结果让他无法高兴起来。

“孙总,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浪费了您宝贵的时间实在不好意思,看来我们该告辞了。”

郎晨叹息。

两个聪明人的对话,不用夹枪带棒,就已经达成了共识。

但仇复明显没有听懂,他甚至有些悔恨自己搞砸了郎晨好不容易才盼来的会面机会。

他就不该那么“率直”的,孙总嘲讽就给他嘲讽就是了,你看郎晨从头到尾都没说几句话,公司的所有者都没因为被贬低气愤什么,他在那气愤个什么劲儿?

这一后悔,仇复就跟做错了事的狗狗似的耷拉着脑袋,乖乖地跟着郎晨站起来,像是要挨训的孩子一样准备走。

任谁都看得出谁才是主导者,谁才是服从者,哪怕有钱的那个明明是仇复,该向仇复低头求借钱的应该是郎晨。

这让孙总突然生出几分兴味来。

如果仇复才是那个起决定性作用的人,如果仇复从服从者变成领导者…

那他们现在还会这么惺惺相惜、这么互相信任吗?

“等等!”

他脑子里某个念头一闪而过,突然喊住了仇复。

“你既然这么看好你的公司,那愿不愿意和我对赌一把?”

孙总突然说。

“对赌?”

仇复本能地对所有赌博的东西都产生戒备。

不过孙总却没有给他犹豫的机会,径直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是的,对赌协议。”

他直直看着仇复,将对赌协议解释的清晰明白:“我会出资三千万,以借款的名义,先帮你们渡过难关。如果你们能在产品上线后一年里完成一个亿的营收,我这三千万将视作我个人的投资,稀释到晨曦科技的股权中去,成为我的股份;如果不能完成,则我有权要求你以我全部的投资款加百分之十五的利息,回购我持有的所有晨曦科技的股份。”

仇复并不精通融资上面的事,孙总说的这么一大串,他还需要消化下才能完全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可一旁的郎晨却是立刻懂了,连忙高声提醒:“孙总,您是不是忘了,我才是‘晨曦科技’的实际控制人?即使是要签订对赌协议,也应该是我和您签!”

“你拿什么和我签?”

孙总那精明而充满冷酷的眼神又一次出现在他的眼中,“你以为我和你会面前会不知道你的情况?你所有的钱全部都投到了‘晨曦科技’里,你的房子价值两千万,已经被你抵押给银行了,你身上所有的钱,大概也就够给‘晨曦科技’的员工再发一个月的工资而已!”

“将‘晨曦’出售给‘蓝星’本来可以是你一次最大的翻身机会,拿到那笔钱,你对我、对自己都有个交代,你大可以拿着变现的钱去继续研发你想要的‘筑梦家’。可你选择为了那些可笑的梦想保留下完整的‘筑梦家’,将自己变成了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

他毫不掩饰地表现出他对郎晨的失望。

“不赚钱的生意都是耍流氓,我为什么要和一个流氓谈合作?”

郎晨被孙总的这种质问方式戳烂了自尊,脸皮也涨得通红,可依然还想要继续争取:“可是孙总,一个亿的营收实在是太高了…”

大部分的新产品上市,第一年能完成盈亏平衡的就已经算是极为出色的,能够盈利的寥寥无几。

更别说装修不是外卖、打车这样的生活服务软件,孙总有句话说的没错,装修是“低频”生意,如果仅靠会员的使用,完成盈利不难,可完成一个亿的营收,那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在创业的浪潮里,大浪淘沙中也许有寥寥几个能够一出世就获得市场的追捧和认可,但作为一款新产品,第一年势必要为了宣传而付出巨额的运营费用,能完成一个亿的营收,往往代表着预算上必须支出营收的一半、甚至更多的宣传费用。

他们只有三千万的投资,怎么可能完成一个亿的营收?

“一个亿算多吗?加上这三千万,我一共为你这个小公司投入了四千三百万的成本,我只要求一个亿的营收,又不是一个亿的利润,你们连这点自信都没有,也敢出来拉投资?”

孙总寸步不让,甚至还摆出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

“谢谢孙总的好意,我们可以从其他地方想法子融资。”

郎晨咬着后槽牙说,“这对赌协议…”

“如果我不看好这个项目,不愿给你们投资,我把这个话说出去,有几家资本会融资给你们?”

孙总冷冷地笑着。

“你们急着用钱吧?怕是没多少时间浪费在其他投资公司的市场评估和运营调查上。”

话说到这一步,已经是威胁了。

除非特别看好这个项目或是看到了它良好的市场表现,否则被孙总这样商业大佬拒绝过的项目,其他投资公司都会衡量下被拒绝的原因。

正如他所说,郎晨急着让“收费版”上线收回成本,如果等到其他愿意投资的公司评估完,说不定黄花菜都凉了。

“也就是说…”

仇复想,“这三千万,也许是唯一拯救公司的机会了?”

这一刻,仇复感觉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在孙总和郎晨的你来我往间,他真正感觉到了商场的刀光剑影是多么的可怕。

一言让其生,一言让其死,这就是资本的力量。

“怎么样,赌不赌?”

孙总低声地蛊惑着仇复,“赢了,你什么风险都不用承担;输了,也不过就是花几千万把我在晨曦的股份买去而已。百分之十五的利息虽然高,但我这不是年利息,我这笔钱已经投在‘晨曦科技’几年了,这么多钱加起来只要你百分之十五的利息,比市场上大多数民间借贷还低,这股权就跟白送给你一样…”

他就是仗着仇复不懂商业,绝口不提投资也有投资失败,这笔钱不是借款而是投资的事情,想要诱惑仇复接下他不想要的这笔“坏账”。

“四千三百万加上百分之十五的利息,也不过才不到五千万,对于你现在的身家来说,也不算伤筋动骨。更别说如果你们公司达到了目标,你什么风险都没有,怎么样?”

他轻轻地说。

“孙总,这件事和他…”

“你闭嘴!”

孙总恶狠狠地瞪了眼郎晨,厉声喝道:“这件事和你无关,是两个资本方的谈话!你虽然是‘晨曦科技’负责人,但还没有资格对我如何处置手上的股份指手画脚!”

他又将目光转向仇复,直接对他摊牌。

“要么你就不接受对赌,自己掏出三千万帮郎晨渡过难关,如果‘筑梦家’如你所想的那么赚钱,咱们都皆大欢喜;”

“要么,你就接受我对‘筑梦家’的借款,完成对赌协议,想办法达成这一个亿的营收,或是乖乖花钱接下我在晨曦的所有股份。”

孙总一摊手。

“你自己选吧。”

如果仇复真的有几个亿,直接掏出三千万的支票砸在孙总的脸上,也许才是对孙总那些质疑最好的反击。

如果仇复真的有几个亿,可能根本不会在乎什么“对赌协议”的风险性。

可他根本没有几个亿。

虽然仇复不想用“空气像是凝固住了”这样烂俗的比喻来形容现在的气氛,但现在场面的这种静滞,除了这种说法,完全找不到更贴切的形容方式。

郎晨看着他,孙总也看着他,他们努力隐忍着眼中或兴奋或恳求的情绪,只等着他给出一个妥善的答案。

仇复怔怔地望着他们,好像是被斧头劈过了一下,还没有回过神来似的。

半晌后,他看着孙总,声音微哑地回答:

“我需要去个僻静的地方打个电话,然后才能给您答案。”

***

孙总景致的院落里依然上演着“樱吹雪”的美妙景色,但仇复却丝毫没有观赏景致的心思,他坐在那个充满古罗马风情的喷泉边沿上,酝酿了好半天的情绪,才终于像是壮士断腕般,播下了手机中的那个电话。

电话“嘟嘟”地响着,仇复的心情既矛盾,又挣扎。

如果这通电话没法接通,那么今天,他将彻底失去一个原本就该失去的朋友;

如果这通电话接通了,他依然会在“我将失去一个朋友”和“我将失而复得一个朋友”的选项中徘徊不安。

万幸的是,电话很快就被接起了。

熟悉的声音在那头响起,带着几分高兴,“仇复?天真下红雨了,你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不会是请我喝喜酒吧?”

“章瑞…”

电话这头的仇复嘴唇翕动了下,想要说些什么,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章瑞和仇复十几年交情,某些时候比仇复都更了解他,他虽然准备移民,在国外的时间比国内要多,但资产转移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来去间也会关注国内的新闻。

他从新闻里知道自己那笔奖金给仇复添了不少麻烦,尤其是劝捐那事儿,如果是自己当时领奖,肯定少不了免俗的捐个千儿八百万的,省得以后麻烦,仇复不敢捐,是因为那钱不是自己的。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仇复都是替自己挡了灾。

想到这里,章瑞语气更好了点,主动挑起话头,“我看网上说静静怀孕了?怀孕了是好事啊,是结婚需要帮忙吗?我这离了婚的人,就不给你当什么伴郎了,晦气!”

仇复听着他已经可以坦然拿自己离婚的事开玩笑,就知道那笔几亿的巨款,已经让他从过去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对方的友好让仇复放松了不少,所以他顺着章瑞的话连忙解释:“网上那都是瞎写的,静静前阵子工作忙累晕了,我在医院陪了她几天,网上就穿凿附会说她怀孕了我们好事将近什么的。”

仇复的解释让电话那头的章瑞一怔。

之前被网上架着那么烤,仇复都没有打电话给他求助过,接到他的电话,章瑞还挺高兴的,以为他终于放下了心里那么些芥蒂,邀请他参加婚礼了。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打电话给他,那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从来不会为自己的事儿求人的仇复主动打了这个电话?

就如章瑞预感的那样,电话那头的仇复沉默了一下,终于开始一鼓作气地开口。

“章瑞,我想,我想找你借钱…”

第76章 力挽狂澜

章瑞似是猜到了是这个原因,他很随意地点了根烟, “嗯”了一声, 顺着仇复的话问:“然后呢?借多少?”

“要借…三千万。”

仇复话说出口, 自己都觉得无地自容, 感觉自己在挟恩相求。

“三千万?”

章瑞夹着烟的手一抖, 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个买房都只敢借三十万的仇复,居然会一开口就是三千万?

仇复最近是被人骗去吸毒了,还是被人骗去赌博了?

“你借三千万要干什么?!”

章瑞问。

仇复怕再过一会儿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了,大概地说了下他们公司现在的处境、以及“筑梦家”的前景和现在的发展,没提“对赌协议”的事, 只是诚恳地请求着:

“公司现在很艰难,郎晨把房子都卖了。我并不认识什么投资人, 他们都觉得我能拿得出这个三千万, 可是我拿不出。如果我不能救下公司, ‘筑梦家’和我这么多年的心血也许就不存在了,章瑞, 我有公司百分之五的股权,我可以拿它做抵押…”

他颤抖着,轻轻地问:

“借我三千万,公司盈利后还给你, 行吗?”

这是他唯一的办法了。

章瑞深深吸了口烟, 缓缓将烟圈吐了出去, 左右权衡了好一会儿, 摇了摇头。

“仇复, 这钱我不能借给你。”

手机那头的仇复感觉喉头一阵瘙痒,难堪地咳嗽了一声。

“仇复,并不是因为你借的多,所以我拒绝了你。如果今天你来借钱是为了你自己,我绝对会借。无论是你要买房也好,结婚需要钱也好,我都会伸一把手。”

章瑞觉得自己不是个好人,但也绝对不是个烂人。

也许是因为隔着电话,不必面对仇复失望的表情,他也不必顾忌什么,将自己不借的原因说的很清楚。

“我对你们的公司一点都不了解,但不妨碍我对它不信任。你在这个公司已经快四年了吧?你这四年升职加薪了没有?职场上最黄金的五年,你积累了什么资源没有?什么都没有。”章瑞自己就是老板,他觉得一个黄金上升期的公司不该是这样的,“你在这个公司每年加班的时间都快要超过法定工作时间了,却连房子的首付款都买不起,你觉得这个公司是值得信任、有发展前途的吗?”

“你现在是找我借钱,如果你是请我投资,我连这番解释都不会说给你听。”

“我们公司一直能盈亏自负,所以才没有找其他融资方,只是因为没有接受太多融资,我们这几年待遇才看起来不是很高…”

仇复试图为自己的公司辩解。

“除此之外,我还担心别的情况。仇复,你太单纯,就算是被人算计了还要给人数钱,我不想拿我的钱去喂饱别人。”

章瑞也是商人,在天性里就排斥一切“偶然”,他不相信“晨曦科技”,更不相信郎晨这个素未谋面的人。

“你的公司早没有资金链危机,晚没有资金链危机,到你中奖了就有资金链危机了,你觉得这很正常吗?我不知道你这边遇见了什么,我在这边听着,只知道他们先把你转为产品经理去拉赞助、拿你当幌子把合作商搞定了就架起来,现在又用人情关系让你觉得坐立难安,为了他们来借钱。”

“他们没有。”

仇复连忙解释,“我现在是技术总监,专门做技术,他们没有再让我们出去谈生意了。”

“那是因为他们发现你不会拿钱出来,又怕把你逼急了你就辞职不干了。你说你升了技术总监,涨工资了吗?”

章瑞对仇复的“滥好人”简直恨铁不成钢。“仇复,听我的,你这公司不太靠谱,这件事你别搀和进去,以你的技术和水平,难道离开这个公司就找不到工作吗?”

仇复感觉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他们讨论的似乎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手机那边,章瑞还在为他分析着利弊:

“再说,就算你们公司倒了,对你又有什么损失呢?如果你觉得再找工作难,我可以投资帮你创业,或者你来帮我都行,我现在也缺人手。”他苦口婆心地劝他,“别惦记着你手上那百分之五的股份,那就是摆在驴子面前的胡萝卜,如果不能套现,只是一张废纸而已!”

仇复觉得一阵阵的心寒,自从经历了离婚的事儿,章瑞对人的戒备和信任已经降到了最低,只要章瑞怀抱着这样的提防,无论他怎么替自己公司说好话,对方都听不进去的。

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让章瑞知道郎晨和自己的同事们不是这样的人,就和章瑞说的一样,他从未和他们接触过,就凭着电话里三言两语,怎么能让一个人去了解另一个人?

“这钱是我借的,不是我公司借的。”

仇复声音低低地响起,“章瑞,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今天借了我这个钱,以后我砸锅卖铁也会还给你的。何况,我对我们公司的‘筑梦家’有信心,它一定会成功的…”

“仇复,你能借一次,你能借一辈子吗?”

见仇复依然“执迷不悟”,章瑞直接揭开了残忍的面纱,“中奖的是我,不是你,你现在填补了这个三千万的缺口,所有人都会以为你有余力这么一直‘拯救’下去,融资这种事是无底洞的,我现在借你三千万,以后就会有第二个三千万,第三个三千万…”

“仇复,你根本没有偿还和承担的能力,借钱是害你,打消你这种‘救世主’心态才是救你。”

仇复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因为他知道,章瑞说的这种情况,确实很可能会发生。

但他还是抱着期待、抱着幻想,觉得章瑞会看在他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情分上,看在自己为他守口如瓶默默承受一切麻烦的情分上,愿意就为了他仇复这个人、不为其他的“理智”因素,借他这三千万。

章瑞太理智了,理智的让他心寒。

也许是电话那头的仇复沉默了太久,让章瑞也产生了一丝不安,所以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仇复,别怪我…实在是…”

“我明白了。”

仇复勉力保持着最后一点平静,“谢谢你,还愿意接我的电话。”

这大概就是他最后一点“温情”了吧。

挂断了电话,仇复在身边雕塑美女倾倒的花瓶中鞠起了一把水,洗了洗手和脸,重新振作起精神,回到别墅里。

推开门,仇复一怔。

郎晨静静地倚在玄关的装饰柜上,似乎等他很长时间了。

“你现在拿不出这三千万,是吗?”

看见他沮丧的神色,郎晨已经明白了结果。

仇复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羞愧到无法抬头。

所有人都觉得他有四个亿的现金,觉得他这么“抠门”,钱一定还在身上,因为这样的猜测,往日也让公司有了不少机会,可假的就是假的,到需要真金白银掏钱的时候,他并不能变出钱来。

那张银行最高级别的私钻卡,根本代表不了什么。

“果然没办法吗…”

郎晨攥着拳头,喃喃自语。

仇复没有一口答应时,郎晨就已经有了怀疑,怀疑仇复的那笔钱很可能已经挪作了他用。

即使郎晨见多识广,但毕竟不在这个阶级,并不知道亿万富翁的现金理财是什么样的,可从仇复平时这么“节省”看的出,他应该是拿大部分的现金做了别的用途。

他听说过,有些信托基金或是获利特别巨大的理财项目是有封闭期的,有些封闭期甚至可以长达一年或几年,在封闭期结束后则会获利巨大。

在封闭期间,投资并不能拿出来,有些还要签订带有惩罚性质的“协议”,防止委托理财的客户中途变卦,这是为了防止干扰市场行为的保护机制,即使你是资金的主人也不能随意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