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章元敬却半点儿也不意外,还带着几分得意笑着说道:“你家大人我早就知道了,就你家夫人偷偷摸摸的样子,我要是再不知道才怪了。”

余全咧着嘴笑了笑,两人有一句每一句的说这话,趁着天黑之前赶到了城门口,谁知道就在进城门之前,一队人马从后头疾驰而来,飞快的插在了正在排队入城的行人前头。

章元敬皱了皱眉头,前面原本快要进城的老百姓也心有怨言,但看着那队伍的架势,却是敢怒不敢言,只是暗地里嘀咕起来。

余全自动自发的下去打听了一番,回来之后脸色确有几分古怪的样子,低声说道:“大人,前头竟是顾家的座驾,据说是顾家三奶奶外出求佛回来,因为路上耽搁了,这才现在才进城,顾家的人,倒是还算客气。”

确实是还算客气,至少没有跟文家似得直接让老百姓让道,不过是先行一步罢了,不过余全脸色古怪,并不是因为恰好遇到了顾家的人,而是这位顾家的三少奶奶,与他家大人还有几分因缘际会在,他抬头朝着章元敬看去,生怕他往心里头去。

章元敬却只是微微挑眉,顾家的三少奶奶,正是当年与他结亲未成的孟家小姐,不说他从未见过孟小姐的面,就算是当年有几分情分的,如今时光流转,隔了这么多年,他也已经娶妻生子,哪里还会在意那一点点事情。

比起当年那点事情,他更在意的是孟家与顾家的联盟,顾家的弱势在于,不管是朝廷还是地方,顾家都没有极好的人脉。但作为三朝元老,先帝太傅的孟家老爷子,当年在文人之中的名声可是比文阁老更加鼎盛,这一场结盟之后的意味显而易见。

或许正是从这一场孟顾两家的联盟开始,文阁老才渐渐失去对朝廷的控制,顾家稳扎稳打,倒是比当初的文阁老更要稳健一些。

章元敬微微垂下眼帘,藏住眼中的若有所思,顾家的动作很快,后头的百姓并未等待多久,余全驾着车慢慢进入京城,一场较量即将开始。

第180章 皇帝

虽说是朝廷让章元敬进京述职,但实际上到了京城之后, 他可不是能马上见到皇帝的, 抵达京城之后, 他需要先给户部递上帖子, 然后通过层层关卡,等到皇帝想起他这号人来召见才能进宫,若是下面的人有意为难,地方官在京城闲置了一年半载也是常见的事儿。

章元敬现在处于这种被为难的状态,他来到京城已经七日,帖子也已经早就送上去,但送上去之后毫无动静, 似乎整个朝廷都把他这个关山知府忘记了。

余全每日都去打听户部的动静, 这一日回来就气呼呼的, 对着章元敬直道:“那些大人嘴巴里头答应的好好的,实际上压根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章元敬倒是不急,反正他人住在驿站里头,吃喝也都在驿站, 地方官上京之后吃住都是免费的, 除了要待在驿站里头等着消息不能随便外出之外,倒是没啥不自在的。

对此,他反过来安慰余全说道:“别着急,这都快要过年了,衙门里头忙不开也是正常的,咱不赶时间, 等着就是了。”

余全应了一声,又带着几分可惜说道:“只是这样一来,咱们就不可能赶回关山过年了,也不知道老太太他们会不会觉得冷清。”

算起来这么多年加起来,也就是上京赶考的那一年章元敬没能跟家里人一起过年,提起这事儿也忍不住有几分感伤起来:“有小静儿和小王爷在,也不会冷清到哪里去。”

余全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大人,如今的户部侍郎苏大人,曾是您的旧友,对他而言,将帖子递上去不过是举手之劳,咱们要不要?”

这位苏大人就是当初文阁老的弟子苏守则,比起同一科其他的进士来,他的升官之路简直如履平地,短短几年间已经是正三品的户部侍郎,年中刚刚上的位。

章元敬当年与苏守则的私交相当不错,当年被贬到关山的时候,这位苏家公子还来送了行,所以即使他是文阁老的弟子,余全对他的印象倒是还算不错。

章元敬一听,却摇了摇头说道:“当年不过是几面之缘,又不是生死之交,更何况,苏兄向来为人谨慎,怕是早已经知道我入京的消息。”

作为文阁老的左膀右臂,苏守则不可能不知道他的事情,但苏守则从始至终都没有露面,甚至在户部也从未帮他说一句话,态度十分明显。

章元敬不乐意上门,正是因为知道此刻上门的话,也不是过将往日的情谊踩在地上罢了。

听见这话,余全不敢再说什么了,反倒是怕伤了自家大人的心。

他却不知道,章元敬当年与苏守则交好的时候,就多少想到这个未来,这会儿遇到这样子的情况,反倒是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怅惘多于伤心。

朝堂之上,别说是朋友,就算是亲人,师徒,甚至是父子都可能因为政见不同反目成仇。

章元敬说不急,似乎真的不急,就这么安安稳稳的在驿站里头待了下来,余全也一反前几天到处打听的状态,老老实实的伺候这他家大人。

京城的官员们将这一切看在眼中,不说别人,苏守则就跟身边的人感叹道:“章弟确实是个人才,又是知道进退的,当年老师因为婚事不成跟他结怨,实属不智。”

旁边的人低着头不敢说话,这话也就苏守则敢说,别人哪里敢出口,让文阁老知道的话岂不是自找没趣吗?

苏守则也就是感叹了一声,又叹了口气说道:“文家后继无力,靠我跟老师两个人又能撑多久,只希望皇后能想通了,早日生下太子才是最重要的。”

文家已经走错了太多步,当年老师没能忍住,过早露出锋芒迎来皇帝戒备,连带着对皇后也不喜,后来又跟兵部尚书生出龃龉,一步错步步错,如今就如烈火烹油一般危险。

相比于苏守则的感慨,文阁老则是愤怒,在书房中骂道:“果然是个内里藏奸的,哼,若不是九儿提醒,我倒是忘记了这个小虫子。”

也有门客劝道:“阁老,当务之急,章元敬不是个小小的知府,不值得花费力气在他身上,比起这个,不如多想一想朝中乱象。”

文阁老自然也知道,若不是如此的话,章元敬进京之后他就腾出手来收拾了,哪里会让他安安稳稳的留到现在,他皱了皱眉头,说道:“一个快进棺材的孟太师,一个藏头露尾的顾老贼,就想要让本官认输,哼,他们打的好主意。”

然而事实上,对于文家而言最为致命的,不是孟太师也不是顾阁老,而是那位忽然态度暧昧起来的兵部尚书,若是他偏向于另一边的话,文家危矣。

镇北王爷那边毫无动静,虽然文九送来了丰厚的寿礼,但镇北王从头至尾没有露面,足以看见他这位孙女婿的态度,以至于文阁老越发的被动起来。

文阁老其实对文九的处境也心知肚明,只是还有一个希望罢了,这会儿只能将镇北王府的暗线放下,比起那远在边疆的危险,顾阁老与孟家的联手才让他如鲠在噎。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先想办法稳住那姓彭的。”

比起文阁老的愤怒,顾阁老那边倒是满满的可惜,他听闻章元敬曾经一度会成为孟家的女婿,这会儿还跟孟太师打趣道:“早知道他是个能耐人的话,打发个庶女嫁过去也是好的,若能留住这样子的人才,早晚也能派的上用场。”

孟太师依旧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听见这话微微摇头说道:“当年的婚事,不过是嘉义随口一提的玩笑话罢了,当不得真。”

“再说了,以这位章大人的品行,文阁老的庶出女儿尚且不要,哪里会要你我两家的,人才是人才,可惜不是属于你我的人才。”

顾阁老也不过是随口一句话罢了,听见这话,倒是追问了一句:“嘉义还未归来吗,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但父母在不远游,他若是在的话,还能帮帮你。”

孟太师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却还是说道:“随他吧,孩子还小,我也还能撑几年。”

等孟太师离开,顾阁老眼中倒是多了几分担心,孟太师的年级实在是太大了,家里头却没有一个能撑得住门户的,唯一一个大孙子人才品貌都还成,却偏偏因为家务事远走他乡,几年都没有消息,他微微叹了口气,也只能希望孟太师活的长久一些。

等回到后院,顾阁老的眉头依旧紧锁,顾夫人带着几分担心问了一句,顾阁老也不解释,反倒是问道:“三儿媳妇怎么样,怎么听说又病了?”

一听见三儿媳妇,顾夫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满,冷哼了一声说道:“惯会装模作样引傲儿怜惜的,自己生不出儿子来,偏偏还不让别人生,难道要让咱傲儿绝嗣吗?”

顾阁老皱了皱眉头,转头说了一句:“你别老让傲儿纳妾,孟家还摆在那儿呢!”

顾夫人却反过来说道:“她入门三年才生了一个女儿,难道还不准傲儿纳妾,谁家也没有这个道理,再说了,我就看不惯她那副全世界都欠了她的样子!”

顾阁老不耐烦这些家务琐事,只是叮嘱道:“切记别太过就是,他们年级还小,不急在这几年,等事情了了再说。”

顾夫人听到这里,只能把自己满腔的不满意都压了下去,淡淡说道:“知道了老爷,您还不放心我吗,她就是个祖宗,我也会好好供着。”

章元敬还以为自己会等上很久,但事实上他到京城之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得到了面圣的机会,以一种几乎是戏剧性的方式。

除夕宫宴上,小皇帝脸色阴沉沉的,身边坐着的是同样脸色不好的文皇后,这两个怨侣之间没有半点情谊,却依旧一同坐在了高高在上的地方。

宴会热闹非凡,不管是臣子们的恭贺,还是舞娘们绝美的舞蹈,都不能让皇帝开颜,他甚至直接无视了身边的文皇后,将一个妃子落在身边说话。

那妃子也是个豁得出去的,当初怀孕流产的就有她在,心中恨毒了文皇后,竟是不管不顾的要给她难堪,连身后事也不管了。

也不知道是谁提起今年风调雨顺的话茬,小皇帝嗯了一声,环顾了一眼大厅,直接了当的问道:“朕听闻关山知府章元敬进京述职,今日怎么不见他在场?”

知府的官职,按理来说确实是够资格进宫参加晚宴的,但没有文阁老和皇帝发话,礼部自然不会自找没趣,连忙说道:“启禀皇上,章大人尚在驿站等候召见。”

皇帝提起这话,也不管文阁老难看的脸色,淡淡说道:“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来人,宣章元敬进宫觐见。”

文阁老脸色微微一变,他还未开口,却听见文皇后皱眉说道:“皇上,这与礼不合吧?”

文阁老也没料到文皇后居然当庭反驳皇帝,下一刻,皇帝果然显出几分怒色,冷笑道:“哪一条礼仪不合适,礼部尚未说话,皇后倒是管得宽。”

说完也不管文皇后铁青的脸色,怒道:“还不快去,难道朕的话不管用了!”

第181章 筵无好筵

章元敬被带着走进宫廷的时候,天空中好巧不巧的飘起了洋洋洒洒的大雪, 雪花儿沾惹在官服上, 像是一个个毛刷子似得, 将上头的花纹都遮掩了几分。

大殿之内已经暖洋洋的一片, 章元敬刚踏进去,不厚实的雪花就化成了雪水,幸好雪下的不算太大,不至于让官服都湿透了,只是发丝贴着脸颊,依旧显得他有些狼狈。

这幅略带几分落魄的模样看在在场的人眼中,倒是觉得毫不意外, 毕竟当年章元敬被贬谪到了关山, 关山是什么地方他们还不知道吗, 那种地方待久了,不狼狈才奇怪。

飘雪造成的意外,倒是让许多人对章元敬的戒心都放了下来,暗道就算是豁出去讨好了镇北王爷, 到了京城还不是跟无家可归的野狗似得可怜。

小皇帝将下面人的表情看在眼中, 心中又是一股子恼意,在他心中,章元敬当年会被贬谪,到底是有自己的几分原因在。想到自己提拔上来的状元郎落到这样的下场,偏偏他还无能为力,心中更是憋气的很, 猛地灌下了一杯酒。

“章爱卿来了,来人,还不赐坐?”小皇帝冷冷说了一句,下头的人不敢忤逆,连忙有人引这章元敬去坐下。

小皇帝却不知道,他心中觉得章元敬落魄,章元敬还觉得他的变化甚大,三年之前,这位小皇帝虽然也是暴躁,但至少看着还有几分意气风发之貌,但是现在......

已经十五岁的小皇帝身材并不高大,甚至还带着一股子瘦削,脸颊上并没有这个年级该有的滋润,反倒是显出几分蜡黄的色彩来,更让人心惊的是他的那双眼睛,也不知道是喝了酒还是太过于激动,一直都布满了血丝。

看了一眼,章元敬便知道这位皇帝犹如困兽一般,他谢恩坐下之后,只觉得如坐针毡。

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章元敬只当没有看到各路视线,喝了一口水酒暖了暖身体之后,才有心思慢慢的观察大殿里头的情形。

作为知府,章元敬的位置都要靠近门边了,而距离皇帝最近,距离门口最远的位置坐着的,正是文阁老顾阁老以及孟太师等人,没有了雷太师,他们依旧呈现出三足鼎立的状态。

而苏守则就坐在文阁老下首的位置,他依旧是那副风度翩翩的样子,看见章元敬的时候眼神不变,只是微微抬了抬酒杯。

章元敬微微一笑,也举了举酒杯,当年他们也曾有过同桌畅饮的时候,但一直到这一刻,两人只是一个短短的对视,就知道曾经的情谊却是再也过不去了。

章元敬低头若有所思,心中不是没有感慨,但这一丝丝感慨不足以让他动摇,想必此刻坐在文阁老身边的苏守则也是这般想的吧。

酒宴继续,似乎方才皇帝忽然提起章元敬只是个不留痕迹的小插曲,欢悦的舞曲声音似乎要把殿堂之内的那股子阴冷都散去。

在宫殿里头坐了一会儿,浑身便变得暖洋洋起来,章元敬舒展了一下身体,觉得除了饭菜都凉了之外,宫宴倒是十分有趣,至少世间百态都能看到。

但这一场宫宴注定不会这么轻松的结束。飘雪在屋檐积下薄薄的一层的时候,小皇帝忽然站起来笑道:“听闻章爱卿在关山那边学了不少本事,不如来给朕舞剑一番,也好让京城的文武百官看一看关山守将的不容易?”

大殿之内瞬间安静下来,小皇帝也不等他们反应,喊道:“来人,去给章爱卿取一把好剑来。”

文阁老皱了皱眉,起身劝道:“皇上,几天是除夕佳节,舞刀弄枪的怕是不大吉利。”

小皇帝却冷笑道:“舞刀弄枪不吉利,但朕要的是舞剑,自古以来舞剑都是风雅之事,有何不可,怎么,文阁老有异议?”

说完也不管文阁老的脸色难看,让人将一把利剑送到章元敬的手中。

小皇帝根本没有给章元敬拒绝的机会,他不得不起身说道:“陛下,微臣无一不精,怕是会扰了大家的雅兴。”

小皇帝却一摆手说道:“无妨,尽管舞来,到时候朕重重有赏。”

章元敬无法,只得接过了那把利剑,也不知道小皇帝怎么想的,让人递给他的居然是一把真正开了锋的利剑。

这会儿,章元敬倒是感慨起来,多亏在关山的时候没有疏于锻炼,也曾跟着老丈人学过一些真把式,这会儿不至于舞剑弄得丢人现眼。

舞女们都已经将大殿中间的位置腾开,章元敬依旧穿着官服,提着剑站在中间,在前朝时期,据说天子也经常亲自下场跳舞,民间多有殷勤待客,与客人一齐起舞的,一直等到前朝灭亡,这种习惯才慢慢消失,不过在大兴,随性起舞并不是多么折辱人的事情。

章元敬是不会跳舞的,等音乐声响起的时候,他只是踩着乐点开始舞剑,说是舞剑,更像是自顾自的练剑,带着男人的豪迈和威武。

在关山几年,章元敬的皮肤早就不如当年白嫩细腻,这也是方才许多人觉得他在关山吃苦的原因,但这会儿,似乎这样子的肤色才更衬这样子的剑舞。

利剑在空中画出一个圈,带着破空的声音,在场的人几乎都不怀疑,章元敬要是愿意的话,能够立刻取走一个人的首级。

大约男人都是喜欢剑的,方才笑话他关山乡下人的那些官员,这会儿倒是觉得这个人至少本事真是不错,文也成武也成,是个有真本事的。

“好好好,章爱卿果然能人。”小皇帝拍着手笑道,忽然扔掉手中的酒杯站起身来,刷的一下抽出身边禁卫的佩剑,“章爱卿,不如与朕共舞。”

说完这话,小皇帝兴匆匆的也开始舞剑,这位当年是先帝手把手教的武艺,动起手来一点儿也不克制,手中拿着的更是禁军才能拥有的宝剑。

看着毫不收力朝着自己刺来的利剑,章元敬连骂娘的心思都有了,这他要是躲了,舞剑就毁了,这要是直接迎上去,刺中了皇帝该怎么办,左右都是毛病。

最后,章元敬一个剑花,直接将那把剑撩开了,谁知道就是这个动作,反倒是让小皇帝更加兴致勃勃,早知如此的话,章元敬凭着挨上一下子也绝不会如此。

“皇上,小心啊!”妃子们一个个都是担心的不行的样子,每每皇帝略占上风,她们就会发出惊呼声,似乎他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只是一群老臣的脸色难看,尤其是文阁老最甚,低声骂了一句:“成何体统!”

无论如何,皇帝就是这么干了,章元敬应付的也是满头大汗,只觉得方才自己舞剑了半个时辰都没有这一刻钟这么累,正想着是不是要退出几步结束这场舞剑,却见小皇帝忽然停住脚步,举着剑冲着另一头刺去。

章元敬心中一惊,下意识的伸手拽住皇帝的衣袖。小皇帝的力气极大,两相较劲之下,那衣袖竟是断裂开来,小皇帝手中的剑却直勾勾的超前而去。

那剑锋所指,正是文阁老所在的位置!

“老师,小心!”说时迟那时快,苏守则到底是年轻,即使是文人反应也极为迅速,或者说在皇帝拿到那把剑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这会儿他一个飞扑,将身边的文阁老推到一旁,在一片惊呼声中,他回头看了一眼,心中却凉了大半,只见那把利剑就刺在文阁老的桌子上。

即使没有自己的动作,皇帝也不会刺中文阁老,注意到这件事的时候,苏守则内心不是高兴,而是更多的悲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心底也已经默认了,皇帝只要有机会就会杀死他的老师,文家一派的人都是如此,所以矛盾才会无法调和。

文阁老脸上的惊魂未定,他并不责怪苏守则下意识的行动,心中却怨恨皇帝的蛮横无理,一双老眼狠厉的朝着皇帝的方向看去。

相比于苏守则,文阁老是不怀疑皇帝想杀了自己这件事的,若是方才有机会万无一失,皇帝恐怕早就动手了,如今这般只不过是这小子做不到罢了。

小皇帝刺出惊人一剑之后,哈哈一笑,开口问道:“怎么,文阁老以为朕是要杀了你吗?”

文阁老很快反应过来,他长揖到底,沉声说道:“自古以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要老臣的性命,不过是陛下一句话的功夫罢了,哪里得劳烦天子亲自动手。”

“是吗?”小皇帝哈哈一笑,忽然沉下脸来看着这位老臣,开口道,“那你取剑自刎吧。”

文阁老的脸色一变,猛地抬头朝着皇帝看去,却见他一双眼睛正看着自己,毫无闪避。

倒是苏守则立刻跪倒下来,朗声说道:“陛下,文阁老乃是三朝元老,劳苦功高,就算是做错了什么,陛下也万万不能如此啊。”

有苏守则带队,大殿之中大半的文臣都跪下来为文阁老求情,文阁老这会儿倒是并不害怕,站直了身体看着小皇帝,似乎想要看清楚他究竟想做什么。

半晌,小皇帝忽然嗤笑了一声,淡淡说道:“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你们紧张什么,没有文阁老点头,恐怕朕还指使不动某些人。”

说完这话,小皇帝转身上了王座,开口说道:“方才朕说了重重有赏,这样吧,就赏章大人加封关山府尹,即日上任,章爱卿,谢恩吧。”

第182章 府尹

“大人,我们真的要连夜出京吗?”余全有些不安的问道, 他不知道在宫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在出宫之后, 他家大人居然什么都没让他收拾, 直接驾车朝着城门口开去。

除夕佳节,宫宴结束的很早,算算时间赶得及的话,或许是能在关城门之前出去的。

章元敬并未回答,余全抿了抿嘴角没有在问,只是赶马车的速度更快了一些,他心中知道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不然的话大人不会如此。

紧赶慢赶的, 终于在城门落锁之前赶了出去, 看着城门在身后慢慢紧闭起来,章元敬才微微松了口气,吩咐道:“别停车,继续赶路, 到码头看看有没有行船能马上走。”

余全点了点头, 也不敢有任何的停歇,快马加鞭的往前赶路,也是他们语气好,寻常码头晚上启程的船只可少的很,但这一日偏偏有客船耽误了时间,他们赶到的时候将将要上路。

章元敬这会儿不吝惜银子, 大把的银票砸下去之后,终于为自己和余全争取到一个房间,船老大客客气气的接了他们上船,没过多久,客船就离开了京城。

水路并不算快,但胜在一个稳稳当当,离开京城越远,章元敬的心情也越放松,原本紧绷着的脸颊也松快了下来。

余全见着,这才安心了一些,低声问了一句:“大人,京中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章元敬这一次并没有避而不答,开口说道:“阿全,你家大人我升官了。”

余全也是惊讶了一下,看见自家大人急急忙忙的想要离开京城,还以为宫宴之上发生了什么大事儿,他家大人急着逃回关山保命呢,谁知道居然是好事。

章元敬笑了笑,笑容里头却是化不开的苦涩和担忧:“圣旨已下,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关山府尹,只是不知道文书能不能下的来。”

余全听的晕晕乎乎的,下意识的问道:“府尹?比知府大吗?大人,阿全笨的很,竟是忘了大兴官职里头府尹这个职位是几品大官了。”

余全颇为苦恼,他脑子笨,但自家大人却出息,为了不丢了大人的面子,这些年他是没日没夜的学习,但现在一回头,竟是连府尹是什么官儿都不知道。

章元敬却并不责怪,笑着说道:“你不知道不奇怪,因为大兴开朝以来,从未有过府尹这个职位,或者说,在前朝末年已经没有府尹之职。”

“古有开封府。牧、尹不常置,权知府一人,以待制以上充。掌尹正畿甸之事,以教法导民而劝课之。中都之狱讼皆受而听焉,小事则专决,大事则禀奏。又崇宁三年,奏:乞罢权知府,置牧一员、尹一员,专总府事。”章元敬缓缓念着史书的记载。

余全听的云里雾里,还好,他家大人善解人意的解释道:“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在以前的某个朝代,开封府就是京城,曾于京都设置府尹,以文臣充,专掌府事,位在尚书下、侍郎上,一地府尹,具有跟御史台、步军统领衙门、九门提督府等衙门有几乎相等的权限。而且,顺天府还有承接全国各地诉状的资格,相当于一个小刑部。”

余全听的目瞪口呆,听完之后愣了好一会儿,才讷讷说道:“大人,这,这不是好大的官儿吗,升官不好吗?”

章元敬微微叹了口气,说了一句:“升官发财,自然是好事儿,府尹无定衔,尚书乃是正二品,侍郎乃是正三品,府尹通常为正一品到从二品之间。”

光论官衔的话,这个晋升的速度赶得上做火箭了,要知道苏守则在文阁老的大力扶持下,现在也不过是做到了侍郎的位置。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都在于,他们大兴压根就没有府尹这个职位,就算是硬要有,府尹这个职位也应该是京都府尹,什么关山府尹简直就是神来之笔。

若不是小皇帝刺出的那一剑差点吓破了文阁老的胆儿,他也不会没有当庭反驳,阴差阳错之下,章元敬成了皇帝金口御封的府尹大人。

但皇帝封是封了,章元敬的位置却更加的尴尬,关山是什么地方,镇北王爷的属地,这会儿忽然空降一个府尹下来,成为此地的最高行政长官,让这位王爷如何自处?

如果不是知道小皇帝更多的是为了气一气文阁老,章元敬都要怀疑这位是不是知道镇北王爷心怀不轨,所以打算先下手为强,挑拨他们的关系了。

余全抓了抓头发,忍不住问道:“大人,那这到底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啊?”

章元敬抬头看着夜空,心中也是满满的复杂:“我也不知道是好是坏,若说是好的,因此一事,文阁老顾阁老必定都视我做眼中钉,皇帝虽然开了口,但文书不一定能下来;若说坏的,对于王爷而言,或许是一个机会。”

余全更加不懂了,为什么对镇北王爷而言是一个机会,只是夜色之中,他看见章元敬的眼神熠熠生辉,似乎带着异样的光芒,余全微微低头,知道自己不该继续追问下去了,无论如何,他们已经安然的离开了京城,以后的事情何必想那么多呢。

章元敬赶着离开京城,除了怕文阁老等人回过神来对他不利之外,小皇帝一句即日上任也是金口玉言,不利用简直对不起自己。

再有一个,他隐隐约约的觉得小皇帝的情绪不太对劲,若说仇视文阁老的话,在宫中直接发动政变把人杀了,他反倒是能高看一眼,但若说是完全放弃,他却又隐藏着自己的仇恨。

想到进京之后打听到的事情,章元敬心中有所怀疑,比起留下来看事情的发展,他更希望能早日脱离京城,回到安全的地方去。

想到家中的亲人,章元敬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惜命的做法有什么不对。

章元敬趁夜离京,最愤怒的人不是文阁老,反倒是顾阁老,听见下人的禀报,他气的摔了最喜欢的柴窑杯子:“到底是慢了一步。”

门客听了有所不明,开口问道:“大人,这章元敬与文家交恶,却与我顾家并无恩怨,就算是被封为府尹,对顾家也无伤大雅,您为何这般生气?”

文阁老却瞪了他一眼,怒道:“愚蠢,你知道府尹是什么职位吗,以前文阁老说皇帝是个疯子,老夫还不相信,如今看来,他果然是个疯子。”

“文家有什么好着急的,再不济,文九也是镇北王妃,顾家可什么都没有!”提起镇北王妃,顾阁老也是懊悔不已,当初只想着这时间点过去,这位新王妃必定是讨不到好,但现在想想,无论如何,正房还是正房,王妃还是王妃。

看着下属莫名所以的表情,顾阁老心中叹了口气,捏了捏自己的额头说道:“你以为,老夫只是为了府尹一职生气?不过是正二品的官职,就是超一品的勋爵,老夫也从未放在心上,只是皇帝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将府尹一职放在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