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会有如此聪明绝伦之人!

棋如厮杀,有的人心机绽露,有的人喜欢设局围杀,有的人纵横豪迈——

只有僖嫔,从头到尾,都不像是下棋的人。

她像是早就看到了结局,在谈笑晏晏之际陪着他一步步的看到结果的局外人。

在静坐复盘的时候,严世藩一边不住的思索着每一步的情况,一边心里感叹着一件事。

可惜是个女子——

可惜她是个宫嫔!

倘若托得男儿身,倘若她可以进入朝廷之中,恐怕是更加不可轻视的存在!

虞璁任由他在那安静的思索,自己也在琢磨一个东西。

如果说单纯按照棋力排位的话,普通人包括自己,大概是白银和青铜水平。

然后如杨一清杨慎这样的老狐狸,大概是在黄金和白金的阶层。

他们不是不够聪慧,而是天生没办法为了赢,想出种种诡诈的法子。

严世藩无论是历史中还是如今,都天生心思多变,最能够揣测圣意,正因如此,他的能力定位大概是在钻石。

那……赢过严世藩的,沈如婉呢?

明朝有多位杰出的女性,连女将秦良玉都有相当令人振奋而感动的一笔功绩。

可是古代不重视女性的存在和能力,也是积攒已久的情况。

倘若……沈如婉是比严世藩更为明睿的存在,他是用,还是不用?

一般这种哲学问题,小皇帝一时半会是想不清的。

但是为了祝贺僖嫔大胜承学郎,后宫的年货全都提了个档次,所有宫妃赏金玉首饰,也算是某种形式的发年终奖了。

皇帝一边啃着烧鸡一边思考人生,还突然想起来自己宫里养着三个天师。

天师也是要过年的啊。

他示意黄公公给他们送些狐裘鹤氅金瓜子,然后找蓝道行喝了杯茶。

与沈如婉有关的事情,他下意识地没有问,因为不想从他的口中得知答案。

“严世藩的棋力,在京中几乎无人可比,”他顿了一下,犹豫的问道:“蓝天师可否为朕算算,将来还有谁能够赢得过他?”

蓝道行瞥了眼旁边的三箱礼物,相当自觉的点了点头,掐指默算了半天。

“还有一人。”

这个还字,就很微妙了。

虞璁一眯眼睛,心想蓝大人果然是什么都知道啊。

“这个人,是陛下的二皇子。”

历史中的庄敬太子,朱载壡?

虞璁怔了下,完全没有想到会是他。

他问这个问题,单纯是想筛下这天下有没有被自己遗漏的英才。

可是壡儿……如今才五岁不到啊。

蓝道行虽然是第一次进宫当公务员,但是还是脑子相当的好,该说的话说干净,不该说的一句不提。

皇上不问,他就坐在旁边默默的捋拂尘。

“朕知道了。”虞璁叹了口气,缓缓道:“是该多陪陪孩子们了。”

如果有更为亲近的教导,搞不好……会有比自己更加出色的继承者。

谁知道会是哪一个呢。

之前女真的人在这边被卸除军力之后,虞璁直接分了京中一半的部队去了东北三州,基本上把当地三个重要的首府都加入了重度管控范围中。

这个做法不是为了把女真三部给打下来,而是单纯为了,能掐着这三州的脑袋。

军队从东北往回撤的时候,还带了更多的兵力甚至是投诚的女真士兵,不过那都是二月以后的事情了。

与此同时,大概是王杲和速黑忒头发都被加班熬白了,他们在十一月就飞鸽传书过去,让更多的宗亲过来帮忙接收和签署文件。

整个经济特区的设立虽然只是挑了一个城市,但这个城市的种种交通往来,以及重新建设,都是按照全新的模式和规划来走。

这个城市定名为时欣,位置大概是在如今的大连。

这个位置,非常之妙。

它虽然在女真三部的最南端,但是海西女真和建州女真都可以对其支援军力,两大贵族也可以随时过去检阅和调查。

而且这个地方有天然港口,无论是派船去天津还是朝鲜,要花的时间都不太多。

新年一过完,皇帝就又开始搞事情了。

由于女真宗亲们又来了不少,还一起其乐融融的在北平城过春节,当真是给政府增加了不少开支——毕竟东道主该招待还是得买单的。

在人都来得差不多的情况下,八旗制度的评议就该提上议程了。

第77章

八旗制度的真正诞生时间, 是在万历二十九年,那时候努尔哈赤为了整顿编制, 已经开始进行一个有预谋的长期规划了。

在当时, 还只有四旗, 到了皇太极的那个年代才逐渐完善,有了完整的八旗制度。

虞璁把女真众皇亲国戚都叫到会议里, 心里大概清点了一下人数。

女真还是有所保留的,好几个大人物只叫了代表过来, 但也有足够的话语权。

他有那么一瞬间,想直接叫禁军把这帮人都押送走,然后拿下女真三州的全部领导权。

但事实是,如果他真的把这群头头给灭了, 那事情只会往更加恶劣的方向走。

“朕今天召集你们, 也是为了谈谈女真的这个情况。”

虞璁虽然记性不好,但是对八旗的大概分布,其实是有底的。

但是他清楚, 这个东西,不能由他来给,而是要让他们来争。

这种争, 才能让他们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才能加强大明国对女真的控制, 明确藩属的关系。

“女真分族众多,杂而无序,不如立高下断尊卑, 把东西都抬得清清楚楚。”

皇帝轻描淡写的介绍了几句目前的情况,直接把八旗的构想说了出来。

此话一出,全场俱惊。

“八旗定八族——”王杲直接双目瞪得浑圆,站起来怒不可遏道:“怎么——”

“而这项事情的商议主持,将交由王杲与速黑忒两位首领来主持,以及敲定。”

虞璁语气坚决而不容打断,任由王杲愣愣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他姿态从容的起身,收拾拿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资料,平静道:“会议所需的调度和花费都将由朝廷开支,朕只用知道最后的结果便好了。”

话音未落,只见龙袍一转,他便飘然离去了。

没有给任何人拒绝的时间。

这种时候,女真上下根本就没个主意,想要谁拿出点实际的建议和想法出来,完全是在为难人家。

也就是说,在这个时机里,说什么都不算数。

只要把主持的权力交给他们,把争执和愤怒的机会留给他们,事情就很好办了。

为了以防万一,陆炳被留在那里负责维持秩序和记录会议情况,身边还配置了足够信任的女真语和蒙语翻译者。

到会的二三十个女真人平时都没有开会的习惯,但是汉人自然乐意把这个新传统教给他们。

虞璁在离开乾钧堂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去休息,他选择坐玉辇去国子监,找另外一个重要的人——杨慎。

准确的说,是杨·百度百科·搜索引擎·慎。

如今中国没有外交部这种明确的定位,也没有系统的外交指南。

所以单纯想找礼部问清楚朝鲜的事情,根本不可能。

杨慎正在批阅公文,一听皇上来了,忙不迭吩咐下属去备最好的茶水点心,还特意要了一碟金乳酥。

虞璁一见杨慎现在精神矍铄、奕奕神采的模样,就放松了许多。

他到底比王守仁他们年轻,之前的颓废也只是郁郁不得志。

现在个人价值有施展的地方,生活充实了这么多,精气神和身体自然就好了。

“杨大人。”皇帝相当自觉的接过金乳酥,呷了一口温度正好的茶以后慢慢道:“朕想问问,有关朝鲜的事情。”

杨慎眼睛一亮,明显是自己也为着这事操心许久了,此刻还真的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朝鲜方面的情况,正史野史都有录入,坊间也有许多传闻。

现在女真的人过来了,杨慎也自然会跟许多人交谈了解,还真是朝堂中对朝鲜情况最了如指掌的人。

如今的朝鲜皇帝,名唤李怿,字乐天。

如果虞璁没有记错的话,大长今和大长今剧里那个睡了她闺蜜的皇上,都是嘉靖朝的。

这李怿即位以后废了前任皇帝燕山君的许多苟政,但是为人优柔寡断,让如今的朝鲜朝政被两派来回推拉,国家也处在乌烟瘴气的状态里。

朝鲜目前最大的问题,就在南有日寇骚扰,北有女真劫掠。

而且和中国的外交关系,也完全算不上友好。

实质问题,还在于商这一字。

因为和中国交易确实利润丰厚,所以有朝鲜使臣都铤而走险,在做使臣的时候都阳奉阴违,跟京人贸易往来。

这事被锦衣卫发现之后,直接把人拘留在了礼部会同馆里,手腕也算是很狠决了。

虽然只是使臣犯事,不按规矩买进卖出,但是朝鲜那边就感觉是“祖宗见宠于中华之美扫地矣”,直接发动了贸易锁令。

这个锁令,要求除了书籍和药材这两种必需品之外,其他唐物一律禁用。

“陛下,虽然看起来朝鲜事明恭谨,最近几年也礼数做全,可是臣有所耳闻——这朝鲜皇帝对明代列位帝王都口出不敬,其心可居。”杨慎压低了声音,郑重道:“最近几年里,朝鲜方面的乱象更是层出不穷。”

虞璁对李怿的认知,还真的是在大长今的电视剧里——人家穿的还是效仿明代皇帝的衣服。

杨用修还是厉害啊。

嘉靖元年出了辛巳诬狱,嘉靖五年全国传染病泛滥,而在嘉靖七年出现了历史上相当骇人听闻的一件事情,被人时称为灼鼠之变。

灼鼠之变这事由于玩的太大,以至于中国的士大夫们都渐渐能听闻到许多。

听到这里的时候,金乳酥已经被悄咪咪的啃完了。

虞璁抹抹嘴,抿了口茶颇有点意犹未尽:“灼鼠是谁的号?”

“不是号,是真的烧老鼠。”杨慎露出讳莫高深的神情,略迟疑了一下,还是如实相待道:“嘉靖七年,是猪年,当时有许多只死老鼠被砍掉长嘴和四肢之后,被烧灼了挂在宫中处处……”

“宫中处处?”虞璁愣了下,几乎不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这老鼠被这么处理之后,就像猪一样,而且还被烧灼过,”杨慎说的缓慢,心里也对这事有点抵触:“微臣听闻,这是为了巫蛊天胤世子。”

后宫的树上房檐下,还有各种不起眼的地方,在不断地被纷纷挂上死老鼠。

这件事情直接流传到了宫外,引起了文武群臣的愤懑和声讨。

在这一刻,虞璁本能地直起身子,他终于反应了过来。

这件事情,可不是迷信活动,而是政治事件。

“杨用修,你先停一下,”皇帝皱了眉头,缓缓开口道:“是不是最终追查出来,某个有子的妃嫔谋划了此事,直接株连数众,又波及群臣?”

杨慎神情凝重的点了点头,哑声道:“皇上英明。”

这事对于朝鲜而言,还真不是个好事。

但是对于明朝而言,可又是一个时机。

事情虽然是嘉靖七年发生,而且经过三年才传到自己这儿来。

如今涉案的妃嫔世子都已经被贬谪放逐了,那也意味着,朝廷内部两派的斗争,也进入了新的巅峰。

皇帝不管他能力如何,都只是个傀儡而已——后宫里能出这么多乱子,也只能说他够无能的。

虞璁深呼吸了一刻,渐渐理明白一件事。

现在,是明朝舒张爪牙的最佳时间。

俄罗斯还在波兰那一带龟缩不前,蒙古陷入内讧争斗,女真还在互相纠缠索取,朝鲜进入秩序重组和权力更迭期。

只有——只有他大明朝,如今风调雨顺,处处皆势如破竹!

但是,这也意味着一件事情。

如果他想要和朝鲜谈,那就不能和皇帝谈。

皇帝只是个傀儡,如今真正呼风唤雨的,是把士林派再度削弱的勋旧派。

到底是打朝鲜还是利用朝鲜,这是个问题。

第78章

值得一提的是, 当今这位朝鲜皇帝的谥号,是明朝赐的, 叫“恭僖”。

他一死, 朝鲜宫廷迎来新生, 也算抵得了一句恭喜了。

虞璁这头虽然在琢磨怎么跟朝鲜往来,但是自己尊为皇帝, 明朝也贵为主国,也不用太过问小弟家里的琐事。

谁来做当家的无所谓, 听不听话才有所谓。

如果用综合的大局观来看待问题的话,这日本跟朝鲜,几乎都是很让人头疼的存在。

日本是出了名的物资缺乏,要啥啥没有就是森林资源多点——森林资源那不还有东三省和云南那边撑着嘛。

真的要把日本和朝鲜打下来, 光是建设成本都不知道有多高。

河套也好蒙古也好, 都能产冷兵器时代最重要的坐骑——高头大马。

但是日本那个鬼地方,动不动就地震,现在连个天皇都估计没定下来, 打下来了也是穷乡僻壤四个县,实际上意义真不大。

而且要跨海管理的话……也容易出乱子。

单纯放着日本朝鲜不管,也不行。

虞璁对很多细节记得不清楚, 可是中国近代史他可是历历在目的。

英美发达之后,直接把这两货当成傀儡, 予以控制和扶持,让日本把中国爸爸狠狠的捅了一刀。

这个虽然说是历史问题,不能强行归为民族仇恨, 可是隐患也是真实存在的。

如果这是个游戏,可以选择的话,虞璁倒还希望能夷平这个岛,既犯不着让自己管理,也不会生其他的是非。

皇帝这头正思索着种种对策,另一头苏公公连跑带赶的过来了,直接噗通顺势跪下,急切道:“陛下——大事不好,女真的那几个打起来了!”

虞璁猛地站起来,努力地把嘴角的笑意压下去,另一边的杨慎瞥见了他的神情,也忍不住偷笑。

“打起来了,谁和谁打起来了?”

“是速黑忒,和王杲身边的大贵族打起来了,”苏公公哭丧着脸道:“万岁恕罪,名字太长了小的真记不住!”

虞璁轻咳了一声,吩咐道:“再给朕续碗茶。”

苏公公愣了下,还是点了点头,乖巧倒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