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现代的时候,确实也和学校里的人有过短暂的暧昧,可到最后连手都没有牵过。
因为内心在抗拒。
他的身份太过复杂了。
论心态,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只是多了几分的颓废,毕竟突然被扔到这个地方来。
同样的,论智慧,他又是个精通古籍,而且在现代论文期刊上发表过多个精品的讲师。
这样一来,身份就在古今之间徘徊并且越来越混乱,自我认知也很有问题。
其实朱厚熜是接触过,并且清楚心理医生的重要性的。
问题就在于,他,真实身份,就是朱厚熜。
如果在医院一坐下来,打开心扉跟人家大夫说,其实我是皇帝,我穿越了,我觉得我的人生有点迷失,我活的很苦恼。
那就不是心理科,而是精神科了。
单纯从一个男人的角度,他总能遇到身材或者谈吐对胃口的女性。
但是,那不代表,他可以接受她。
他在现代生活了几年之后,逐渐赞同和理解一夫一妻制的重要性,也越来越重视女权。
可是,这也代表着,他想要和谁恋爱结婚,就必须放下自己身为帝王的所有记忆和执念——否则只是拿人家发泄感情和□□而已。
以前的他做得到,现在不行。
正因如此,朱厚熜在这一刻甚至不能说,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而当他回了明朝之后,事情也没有好转。
之前是他那一半古代的灵魂在折磨他——现在轮到现代的那一半了。
古代后宫里的女人的眼界和心智,他自己是非常清楚的。
——所以虞璁那个混蛋是怎么拐走自己发小的?!
他一个人倚在栏杆上,看着月亮吹着凉风,轻轻叹了一口气。
怎么可能不孤独。
可是也不再想将就了。
黄公公站在他的身侧,小心道:“陛下,陆大人失踪的事情,真的不用查了吗?”
已经过了几个月了。
朱厚熜听到了声音,微微侧了下头,却也没有回身看他。
“不用了。”
黄公公本身对陆大人到底去了哪里,其实没有关心的义务。
但是他在意皇上又露出这样孤寂而又冷淡的表情。
当时他随还是世子的陛下赴京登基,从那时起陪伴着那个小男孩一点点的长大。
那样冷淡而寂寥的神情,他见过了太多次。
可是在陆大人来养心殿里越来越频繁之后,一切都变了。
他渐渐地爱说笑爱胡闹,甚至跟自己也会偶尔开开玩笑。
——当然,黄公公是肯定不知道皇上中间换了两次内核这件事情的。
“黄锦。”朱厚熜这时候其实很想给自己来一根烟,只漫不经心道:“你说,朕和陆炳从前的那些事,有多少人知道?”
黄锦愣了下,如实答道:“只三人,旁人一概不知。”
“谁?”
“老奴,虞大人,严大人。”
朱厚熜回过身来,看向远处,又回归了沉默。
其他人,一概不知。
那说明自己对陆炳的把握是准确的。
那人幼时就沉默寡言,性子沉稳,不可能说靠魅色上位。
至于那个史书上并没有出现过的虞鹤,和身世性格已经完全扭转了的严世藩,既然虞璁敢把他们留在身边多年,如今又一起去了海外,也没什么大碍。
虞璁本人虽然没有接触过,可是伴随着自己对这个崭新的王朝越来越熟悉,对他的认同和敬重就越来越深厚。
如果可以和这个人坐下来喝一杯,一起抽根烟聊聊天,也许感觉会很不错。
朱厚熜在这个时候开始幻想些有的没的,比如陆炳又把那小子带回来了,或者自己哪天交代完这些身后事又去现代了,但终究还是打了个喷嚏,晃晃脑袋当不作数。
既然这皇上的断袖之癖没有传出去,自己的清誉就保得住。
陆炳那边就算看在虞璁的份上,也要给他多封几个功名,平湖陆家那边再赐些东西下去。
至于自己……这都素了几个月了,要不要去后宫一趟?
朱厚熜作为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其实还是很难无视自己的需求的。
他回过神来,眼神一动。
黄公公马上意会,小声道:“陛下想去后宫吗?”
“后什么宫!”他冷哼一声道:“回寝殿!明日继续早起!”
那些把女人当玩物的过去,还是都统统从脑子里抹掉吧。
第二天一早,皇帝这边还在喝着姜丝鱼片粥,东殿那边就传来了消息,说是杨慎带着景王过来拜见陛下。
沈如婉怎么没跟着景王过来?她好像对扶持景王这件事不怎么上心啊。
朱厚熜示意小太监在旁边候着,自己慢条斯理地喝完了粥,又用了些点心,才起身去了正殿,唤那两人进来。
杨慎是领着景王进来的。
就有种班主任带着高中生见家长的既视感,而且老班主任还一脸严肃。
朱厚熜心想自己去了趟现代,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怎么越来越多了,只莫名的轻咳一声,沉声道:“何事?”
杨慎只深鞠一躬,似乎踌躇不安。
“不必如此。”朱厚熜对虞璁把杨慎王守仁捞回来的这件事,还是非常赞同的,现在看见这垂垂老朽的杨慎,他心里原来的那些戒备和反感也削弱了许多。
“朕早已不是从前的性子,有事说事。”他端着茶盏,声音温和:“今日为何而来?”
杨慎沉默了半天,只叹了一口气。
朱载圳在旁边憋了半天,还是小声的开口道:“父皇,儿臣在想,能不能把退役的军械卖给越南,然后怂恿他们打缅甸。”
这头皇上差点一口茶喷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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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喷茶倒不是没有见过市面,是真心疼这还鞠着躬的杨老爷子。
怕是昨晚一宿没睡好吧,为着这小混蛋担心受怕,这会儿还主动站到前头来帮忙挡着,生怕自己把那景王头给剁了。
作为一个现代和古代的混血(?),朱厚熜根本不担心儿子思想走偏要把他打发到云南去洗心革面之类的事情。
所以生气是不会生的。
同样,他能够深刻理解,这种主动卖军火给缅甸人的混账想法,在古代有多离经叛道。
——老四看起来不声不响的,甚至没什么存在感。
怎么感觉这孩子的脑回路已经长歪了?
朱厚熜直接拿起手帕擦了下嘴角,把茶盏放了回去。
“不必鞠躬,杨老莫伤了关节。”
杨慎听他声音平静,也不知道是不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只忐忑的站直了看他。
自己虽然没有被选择为圳儿的辅臣,可毕竟是看着他长大的,从小就没少帮这皮孩子擦屁股,怎么也有几分亲近和挂念了。
缅甸和越南,其实都不安分。
朱厚熜在现代把近代史全都恶补了一遍,自然清楚之后会发生什么。
越南虽然是不安分,但是没有造成太惨烈的结果。
缅甸就不一样了。
从万历四年起,缅甸就开始大肆进攻云南边陲孟养,开启了三十多年明缅战争。
最终的结果,是在万历三十四年,缅军率三十万大军进攻孟养。
"分道入寇,伤残数郡,蹂嗬一方。"
处处白骨青磷,死伤无数。
朱厚熜在确认了日本朝鲜都被踏平之后,第一反应其实就是搞死缅甸那个鬼孙子。
他大明的子民岂是能被这样肆意践踏侵犯的!
但是问题在于,缅甸实在太远了。
而且,还没有干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日本有倭寇,屡屡进犯东南,最后直接整个岛屿都一命呜呼。
朝鲜更不必说了,灭道辱佛还滥杀儒生,代表月亮都可以消灭他。
但是在自己的孙子万历被生出来之前,这个国家都很乖巧,没什么存在感。
所以当时朱厚熜在看完版图之后,暂时把这事儿写在了虞璁那个涂画了各种乱七八糟东西的小本本里。
回头有空再跟储君交代吧。
今日朱载圳突然提及此事,他还确实把这些记忆都找了回来,心想是这么个道理。
但是不能贸然下旨,又要经过经部这边的手续,给自己的儿子算业绩。
朱厚熜琢磨了一会儿,看向台下的两人道:“怎么不见沈如婉?”
朱载圳愣了半天。
他还以为父皇会问些至关紧要的东西,没想到竟然问的是沈如婉。
“沈首辅身体抱恙,这几日都在休息,儿臣没好意思打扰她。”
哦,原来是这样啊。
朱厚熜琢磨了下,又问道:“打算卖什么?”
“儿臣已经跟大哥问了名册,把所有的火炮火铳、刀枪斧钺全部划了四等。”
甲等,是研发前沿,威力惊人而图纸精细的。
乙等,是已经被广为投入使用,并且效果极好,杀伤力非常不错的。
丙等,是五年及五年以前被设计生产的老旧款式,又或者是朝廷里退役下来的,缺零件或者膛线有问题的种种劣等品。
至于丁等,那就是至今被广为使用,没有什么太大的杀伤力,比如普通的箭矢等等。
“儿臣以为,可以收集乙等和丙等,由军队护送,运往云越边境。”
“交易什么回来?”
“铁为先,金银其次。”朱载圳认真道:“儿臣听妹妹和大哥讨论过,如今的精钢冶炼和各种零件制造仍有瓶颈,些许是因为材料的问题。”
“越南本身之前几十年经历了内乱,未必能拿出对等的钱财来,不如带上陶天师或者周天师,去那里好好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儿臣还听先生说,”朱载圳看了眼渐渐放松的杨慎,声音依旧轻快淡定:“这越南资源丰富,若是有上好的木头,大可以折算了多买些回来。”
这主意不错。
朱厚熜眯了眯眼睛,低声道:“一个月内,交策划书来。”
这话一出,师徒二人都明显松了口气,动作整齐的行了个礼,齐声道谢。
“先回去吧。”朱厚熜抬手道:“这事涉及的部门颇多,不是今日一口气就可以说完的,你们准备妥帖了,再跟朕报告。”
“谢父皇!”
杨慎也露出浅浅的笑容,眼侧的皱纹略有些明显。
朱厚熜坐在原地,看着他们两人缓缓离开,心里有些感慨。
上一次见到杨慎的时候,自己还是个孩子。
嘉靖……二年?十五还是十七岁来着?
那时候的他,还是个意气风发的白面书生,甚至敢带着群官嚎哭反抗。
自己也没好对付到哪里去,要不是当时陆炳刻意手下留情,如今恐怕早就见不到他了。
只是,没想到从青年到中年,竟也这么快。
他记得杨家父子当初的模样,也记得自己当时心里怄着的那口气。
如今见他逐渐苍老,心里竟有几分的不舍。
朱厚熜在现代的时候,也把古代的历史和诗文都看了一遍。
读到那句,‘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的时候,内心当真感慨许多。
也罢,都过去了。
皇帝感觉略有些疲倦,只把那些琐碎的公文推到一遍,趴在御案上休息了一会儿。
“陛下今日……是喝咖啡还是茶?”
“蓝山。”
“……蓝山?”黄公公愣了下。
“没什么。”朱厚熜趴在那,把脸埋在胳膊里:“算了,不用了,你退下吧。”
他只是连着加了几天班,晚上又睡不好,颇有些累。
话说,沈如婉是不是生病了来着?
朱厚熜抬起头来,心想自己是得出门转转了。
老憋在这死气沉沉的宫里,也不是个办法。
这慰问下属,也是领导应该做的嘛。
沈如婉吹了口红糖姜茶,只皱着眉把那甜腻的东西慢慢饮下。
还是疼。
她窝在床上两天了。
沈大人哪里都好,唯独痛经这事,闹腾的让人心神不宁。
其实原先没有这档子事的。
她二十来岁的时候,身体康健,基本上没出过什么毛病。
可是当时因为国家种种的事情,几乎成夜成夜的泡在发改委和实验室里,几乎没有正常的作息过。
最长的时候,甚至是连轴转了三天,要不是蓝道行和严世藩救场,怕是要猝死在太医院里。
其实虞璁也说过,叫她不要这么拼,可皇上都日日夜夜的事必躬亲,她们这样命运被眷顾过的人,又哪里敢掉以轻心。
但到底还是落下毛病来。
作息紊乱太久,又吃饭喝水没个准的,癸水便越来越不稳定,痛经的频率和强度,也越来越让人吃不消。
熟悉的阵痛再次袭来,她只把牙咬的脸色发白,不肯发出一点声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