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萱见了他脸上的伤,有点窘。

云逸近前指着自己的脸笑道,“看看你弄的,你想让我毁容将来娶不到媳妇是不是啊!”

李若萱撅嘴哼了一声顶嘴道,“我被你踹了好几脚,都青紫了,现在还疼呢。还有后背,挨你好几拳呢!”

云逸抚着她的头笑道,“你还委屈啊,跟我拿刀动枪的,还抓花我的脸,我是你五哥,不是要杀你的坏蛋,你有必要那么拼命吗?”

李若萱不说话,算是认错了。云逸也不想再说,搂过她的肩笑道,“我家里有两个哥哥,三个姐姐,都比我大好多,我最小,特别希望有个小妹妹逗她玩。现在沾了二哥的光,他不在家,你都是我妹妹了,以后五哥带你玩,你别发脾气了好不好?”

李若萱点头。云逸笑,和若萱击掌道,“那就这样说好了,前仇旧恨一笔勾销,我们就是好哥们!”

李若萱对他做了个鬼脸,开始过起神仙般的日子。不用早早起床练功,不用读书,除了不能走出菲虹山庄,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云逸变着法儿哄她玩,在花园里唱皮影放风筝。再懒再淘气都不会有人训斥,没有哥哥的日子,无所事事整天寻欢作乐的日子,却像是抽了灵魂一样,若萱经常没精打采。她自己也很奇怪,去年冬天她琢磨哥哥不会回来,自己不读书,偷懒去打雪仗,没有多久,却开心得不得了,被哥哥抓住了,又吓得半死。那种悬着心做坏事的心情,非常让人怀念。

整天只是玩,吃饭,睡觉。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日,午觉醒了,太阳半斜,周围静悄悄的,鸟语花香。李若萱想着一个月的大好时光流逝无声,突然心有所感,一骨碌爬起来,心急火燎地去读书。

一种奇妙的感觉袭来了。平日里哥哥逼自己背书,一篇《醉翁亭记》早就背熟了,当时没有觉得好,可是今日一读,突然觉得字字珠玑,满心生香。好像刹那顿悟,一下子领悟到了读书的乐趣。

原来,她觉得读书只是在念字,一个个字排起来,枯燥难记,现在她一下子察觉到书原来是一副副画,有着血脉的连接,一环环扣下来,美不胜收。

她如醉如狂,痴痴地坐着,一页页翻,内心欢欣平静。晓莲唤她吃饭,叫了她好几声她也不理睬,吓得晓莲以为她病了,急忙过来抚她的额头。

若萱被吓了一跳,见晓莲紧张兮兮的样子,不由笑了,欢欣雀跃地紧紧抱住晓莲,说道,“晓莲,原来读书这么有趣!真是太好了,我从来不知道读书是这个样子的!”

李若萱突然爱学习了,白天不再去花园里玩了。云逸觉得奇怪,跑来看。李若萱见了云逸,欢欣道,“五哥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一个问题想问五哥!”

云逸笑,脸上明显的不可思议的表情,问道,“你有问题问我,看书看出来的?”

李若萱抿嘴一笑道,“是啊,五哥,你看,《愚公移山》说,愚公嫌太行王屋两座山碍事,在八十多岁的时候,想把他们搬走。可是,他年轻的时候,怎么就想不起搬,非得等八十多岁再搬呢!”

云逸一怔,那个宝贝李若萱竟然问这样一个问题!他哈哈大笑,说道,“这还不容易吗,他年轻的时候,有的是力气在山里跑,山上景色优美,可以打柴,可以打猎,吃穿都不用愁。更重要的是,可以在山里的树林里约会,找朵山花给自己心爱的姑娘戴戴,这多惬意呀,乐还来不及,他搬什么搬啊!”

李若萱笑着道,“那他后来为什么要搬呢!”

云逸道,“这还不知道,人一老就糊涂,你想想,八十多岁,都是老糊涂了,自然就会做发疯的事情!也可能,是他看他的孙子们都跑到山上谈恋爱不干活,一生气,就下令全家人搬山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啊!”

李若萱半笑道,“五哥你净胡说!”

云逸道,“这是当真的事情,锐意求新是年轻时候的事情,人老了,都是习惯于守成的,何况那山也陪了他一辈子了,有感情了,怎么会突然就要搬山呢,不是老糊涂说说疯话,做疯事,还是因为什么?”

李若萱“咯咯”笑了起来。

云逸道,“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愚公太傻了。看我们若萱,玩了一个月就发愤图强了,而这个老头子,玩了一辈子,临了临了,悔恨当初,想发愤图强了!”

李若萱的脸微微红了,攥起小拳头捶了云逸一拳,半昂着头道,“你这是嘲笑我原来不学无术!我哥哥让你管我你怎么不管我!天天在书房里睡大觉,要么就在花园里逗小丫鬟开心,害得小丫头们都在打你的主意呢!”

云逸似乎很感兴趣,问道,“打我的主意?怎么打我的主意?”

若萱扬拳去打他,云逸一下子闪开了,外面是满天的柳絮,悠悠扬扬地飘进屋里来,李若萱刹那怔住,伸手抓在手心,柔若无物。

撩乱春愁如柳絮。李若萱突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看着云逸一脸坏笑,觉得心里怪怪的,又一下子软软的。

李安然走了快两个月了。

李若萱那天上午练功出了一身汗,身体有点软绵绵的疲惫。下午在房间里背书,有些倦了,突然想起大年初二,哥哥曾经教自己煮茶。她一时来了兴致,就拿出一把宜兴梅花紫砂壶,亲手煮了一壶青梅桂花茶。分与晓莲尝了,晓莲说好喝。李若萱遂决定给云逸尝尝去。

那天花园里有些静,云逸好像没在。若萱正有点纳闷,听见不远处的蔷薇架下,有人正在聊天。

李若萱蹑手蹑脚走过去,躲在花后面偷听。聊天的是一群小丫头,红缀说,“小姐不来看皮影,好像云少爷也闲着没事做了,昨天他看见我在凉亭里绣帕子,还停下来和我聊了半天的天呢!”

银儿道,“云少爷就是那样,见了谁都笑嘻嘻的,都会说一会儿话,好像有用不完的时间!不像咱们家少爷,虽然温和,却少话。”

红缀道,“我见了少爷就怕呢!他虽然很少生气,也是微微笑的,可他就是能叫人怕,我每次都小心翼翼,不敢多看他。”

翠鹦道,“其实你不用怕,上次我打碎了杯子,他不但不怪,还问我有没有烫着!”

香俏笑着接嘴道,“可是要是云少爷,不但会问你有没有烫着,怕是还会拿过你的手来吹呢!”

众人嬉笑成一片。

红缀道,“快别说了,云少爷有时候就跟咱们家小姐似的,没一点大人样。上次和我聊天,听到蛐蛐叫,还去寻呢!”

众人笑,银儿道,“云少爷就是爱玩,你忘了上次,他亲手做风筝,和小姐还有咱们家一大群丫头玩了好几天!”

翠鹦娇声笑道,“云少爷又懒,也不管小姐,只知道逗小姐玩。也不知道我们家少爷是怎么想的,让他看家,也不怕把咱们家小姐越带越贪玩了!”

李若萱听了,很是不服气,心里道,“哼!谁要他管,我哪有越来越贪玩!”

香俏道,“是不是少爷要回来了,这几天小姐很用功,怕是少爷回来了责怪她吧!”

众人都点头称是,香俏叹息道,“少爷回来,不知道云少爷会不会走!他若是一直住在咱们山庄,那多好啊!”

银儿道,“小丫头不知羞!是不是和云少爷玩笑惯了,舍不得他走了!”

香俏恼了,追着银儿打。红缀翠鹦也跟着嬉笑,四个人越走越远。

李若萱见她们走了,遂跳了出来,突然背后有人一拍,吓得她大叫一声,手里的茶差点摔了。转身一看,是云逸。

云逸吊儿郎当站在那儿,嘴里还叼着朵吊儿郎当的蔷薇花。

李若萱恼道,“你干嘛吓我!”

云逸道,“你干嘛偷听别人说话!”

李若萱突然想起自己本来是来找他,给他送自己亲手煮的茶,可看他那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于是道,“要你管!我偷听,你不是也在偷听吗!”

李若萱朝他“哼”了一声,扭身就走不理他!云逸在后面喊道,“喂!我手里有你哥哥刚捎回来的信,你要不要看啊!”

李若萱一听,惊喜地跑过去叫道,“快给我快给我!”

云逸举着信,嬉笑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偷吃什么好茶叶不给我?”

李若萱遂将茶递过去道,“给!我亲手煮的,晓莲说很好喝呢!”

云逸接了,尝了一口,吧嗒着嘴道,“好像我二哥煮的,是不是他教的?”

李若萱点头,期待地望着他,想快点看信。

云逸喝了茶,却一脸坏笑,扬着手中的信道,“你哥哥的信是写给我的,一个字也没提你,所以没你的份,我走喽!”他动身欲走,又转而回身,将刚才还是叼在嘴里的花往若萱头上插,嘴里道,“你来不就是摘花的吗?来,五哥这朵送给你了!”若萱无名火起,一把打掉花,就去抢信,云逸一个斜身,躲开若萱的手,又稳稳当当接住了花,笑道,“就你那两下子,还想在我手里抢东西,你开什么玩笑!等你哥哥回来了,你再跟他好好学几年再说!”

若萱不甘心,追上去抢,云逸嬉笑着跑,一边做很夸张搞怪的高难度动作,一会儿斜挂走廊,一会儿翻越假山。若萱在后面追得气急败坏,一不小心,脚底一滑,直着从假山上摔了下来!

云逸倒也机警,翻身接住她。谁知一落地,若萱反手便打,云逸三下五除二将她的双手反剪按在假山亭子里的柱子上,笑着骂,“你这个丫头,我好心救你,你竟然还打我!”

若萱道,“谁要你救!把信拿来!”

云逸凑到她脸前,恶狠狠道,“你欠打了是不是,赶紧向我道谢,快点!”

云逸说话的气流正好喷在若萱的脸颊,青年男子特有的气味让若萱的心怪怪的,若萱嘴硬道,“我偏不!快把信拿来!”

云逸加重了力度,若萱呼痛,云逸一下子松开了,连忙问,“怎么了?我弄疼你了?”

若萱揉着双手,眼里含着泪,脸却莫名其妙地红了。

云逸道,“五哥和你开玩笑,打打闹闹,怎么就当真了,还哭鼻子!”

若萱皱了皱脸,伸手道,“把信给我!”

云逸给她,若萱拿到了信,对着云逸大喊道,“你讨厌!”转身跑了。云逸于是在后面喊,“喂!你慢点,别再摔了!”

天气已是昏暗了,大厅里亮起了灯,可是房间里静悄悄的,若萱老远就听见晓莲沉重的叹息声。

她心下奇怪,晓莲怎么了?

若萱静悄悄走近,看见晓莲痴痴地坐在幽暗的窗边,手里抚着脖子上的玉,幽幽地叹气。

那是哥哥给晓莲的玉,自己脖子上也有一块,戴得久了,差不多都忘了。晓莲怎么会突然拿着玉发呆,还叹气?

那是块上好的翡翠,在幽暗的黄昏暮色中,仍是晶莹可见。

若萱突然知道,像姐姐一般的晓莲,也有很多不愿言说的心事。

在那个黄昏,李若萱突然懊恼地发现,世上原来有那么多自己似懂非懂的事情。

第三十四章 蛇祸

那日若萱和晓莲在亭子里练琴,云逸凑过去和若萱嬉笑打闹,突然神色一凛,脸上的笑容尽褪去。

两个女孩子都吃了一惊,晓莲道,“云少爷,怎么了?”

云逸伸手示意她们别说话。

云逸的脸是少有的郑重,在阳光中露出了冷硬的线条,很帅。

若萱奇怪地四下看,什么事也没有,可看云逸的表情,又不敢讲话。

云逸道,“你们两个,向南走几步,到我身边来。”

若萱和晓莲面面相觑,依言。云逸一扬手,若萱看到几道细微的白光,然后从她刚刚坐的地方掉下两条细细的淡黄灰黑的蛇来,在地上犹自挣扎乱动。若萱一声惊叫,也不知道是怎么跳起来的,一下子就窜到了云逸的怀里!

云逸护住若萱,又一把扶住摇摇欲倒的晓莲,两个女孩子站定,望着地上的死蛇,煞白着脸,战战兢兢。

外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女子声音,“堂堂云家的三少爷,不务正业,却在菲虹山庄里给人家哄孩子,两个多月了,还没烦吗?”

云逸道,“你都快六十岁了,堂堂名动江湖的天仙子,还用那两条蛇吓人,太没新意了,你烦不烦啊?”

那女子厉声笑起来,“我烦?你杀了我两条蛇,就嫌我烦了?告诉你小子,别人怕你云家的七步流云,我可不怕,任李安然聪明一世,却失算把你留在菲虹山庄,你和这庄里面所有的人就等着喂毒蛇吧!我告诉你,菲虹山庄是注定要死绝的,鸡犬不留,杀无赦!”

云逸笑道,“是么?你说死绝就死绝?你还以为自己真的就是天仙呢,是吗,老太婆!”

天仙子怒哼了几声,声音越来越远,道,“姓云的小子休逞口舌之快,今夜你命丧于此,我会通知你爹给你收尸的!”

天仙子人走了,蛇死了,晓莲躲在云逸身边不敢动,李若萱犹自紧紧缩在云逸的怀里,头埋在云逸胸口,不敢抬眼看一下。云逸笑道,“我真是服了你们两个了,你们别老抓着我啊,我去把蛇扔了,不然你们看着总害怕!”

两个女孩子松开手,互相依偎着,别着头,不敢看云逸去弄蛇。云逸将死蛇安置好,还没坐稳,听见花园里传来令人心惊肉跳的尖叫声!

若萱一下子跳起来,恐怖地望着云逸,云逸按着她道,“没事,我过去看看!”

云逸闪身不见了。李若萱惊恐地拉着晓莲,晓莲也是一脸惊怖。

若萱问道,“晓莲,要是来好多蛇怎么办?”

晓莲也很怕,嘴上安慰道,“不会的!少爷让云少爷留下,云少爷一定会有办法的。”

这时上空传来天仙子远远的狂笑声,说道,“一夕死,天下杀。血如残霞。识相的人赶紧离开菲虹山庄,否则今夜子时,我杀无赦!哈哈哈,…”

若萱苍白着脸听完,就像落水的人抓着最后一根稻草,她紧紧抓着晓莲的手,颤抖道,“晓莲,你不要走,好吗?”

晓莲她护着若萱,对她道,“我不走,我会陪着你,等少爷回来。”

若萱哭道,“哥哥不在家,我们,我们怎么办啊?”

晓莲道,“没事的,外面的人怕我们山庄的建筑,我们不用怕,她若来了,我们,至少可以躲起来。”

云逸在后面笑道,“人家还没来,你们就想着先躲起来。李安然有这么胆小的妹妹,说出去真是坏了他的名号!”

若萱和晓莲同时向后看去,云逸一脸轻松愉悦的笑,青天白日,满世界阳光。

若萱飞跑过去,一把拉住云逸,说道,“五哥,怎么办?”

云逸道,“什么都不用想,交给我去做好了!我不想听见你们女孩子尖声乱叫的,所以我刚告诉她们,谁害怕谁就走开,现在她们忙着往外走呢,不过,”云逸笑道,“你们可不能走。我们三个就是死,也得死在菲虹山庄里。”

夕阳西下,天边火烧云。

若萱望着如火如荼的彩云,有些心惊胆战的,云逸悠闲地喝着酒,吃着牛肉,对李若萱道,“看夕阳就要好好看夕阳,不要想什么预言什么的,那样很煞风景的,你知不知道?”

若萱胡乱答应着,很紧张。

云逸刮着她的鼻子笑道,“二哥回来我得去告一状,看看你这一下午,脸就一直没有血色!你哥哥死了也不皱一下眉头,你是不是他妹妹啊?”

晓莲在一旁为云逸倒酒。

这时天仙子缓缓地走过来,长发黑衣,飘逸的广袖,冷峻沧桑的面容,她细细地打量了若萱一眼,说道,“这就是顾依菲给李长虹生的那个孩子?”

没有人回答她,云逸仰天喝了一口酒。

李若萱的声音颤抖着,昂着头道,“不许你说我爹娘的名讳!”

天仙子在嗓子里哼笑了一声,出手如电,李若萱只感觉颈下一凉,一声惊呼未出口人已经被天仙子掳出去两丈远,扼住了咽喉!

云逸放下酒,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他突然动了起来,轻柔妙曼,快若流星,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晓莲只仿佛看见一片白云逶迤升腾,转眼无影。定睛时,若萱已经回到云逸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