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亭子,陈娇不再欣赏风景,摆出了当家主母的样子。
凉亭里,乔母与媒婆面对面坐着,乔公子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听到山路上传来人语,媒婆激动地先望了过去,看到领首的陈娇,媒婆立即走出凉亭,热情地寒暄道:“这不是贺太太吗?贺太太今日也来听经了?”
陈娇朝她微微一笑,道:“是啊,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婶子。”
媒婆招手,邀请道:“贺太太过来坐坐,咱们歇会儿再继续往上爬。”
陈娇欣然应允。
凉亭不大,陈娇、霍英、贺明珠过来了,丫鬟们在外面待着。
乔母站了起来,朝她点头致意。
媒婆先给陈娇介绍:“这是临县回春坊的乔太太,这位是乔公子。”
陈娇朝乔母笑笑,视线落到了乔公子脸上。
这位乔公子年方十八,个头没有霍英那么鹤立鸡群,但也算得上身材挺拔了,长得眉清目秀……
陈娇忽然皱了皱眉头,这乔公子,用什么眼神看她呢?
乔公子看陈娇的眼神,直勾勾的,好像穷鬼见到了金元宝,又似饿鬼见到了大烧鸭。
贺明珠在后面看了,很生气!
虽然她不想嫁给乔公子,但现在她都来相亲了,乔公子竟然被继母迷住了,把她当什么?
霍英的脸色更难看。
媒婆及时挡在乔公子面前,再给乔母介绍陈娇三人。
乔母比她儿子靠谱多了,短暂被陈娇的容貌惊艳后,她的全部心思就转移到了贺明珠身上。
贺明珠及时收敛怒色。
贺明珠有家世有容貌有教养,乔母越看越满意,先是将贺明珠大夸了一通,与陈娇说话时,也十分地和善。
霍英神色稍缓,陈娇也给乔母面子,没计较乔公子的失礼。
在亭中稍坐片刻,众人移步前往大岩寺,女眷们走在前头,霍英、乔公子并排走在后面。
“听说乔公子从小师从乔老,医术了得?”霍英开始考察男方了。
乔公子眼睛盯着前方陈娇的背影,陈娇歪头与乔母说话时他就看陈娇美艳的侧脸,陈娇转过去了,他就看陈娇行走间轻轻款摆的腰肢,霍英与他说话,问了第二遍,乔公子才回神,敷衍地应付道:“略通皮毛,略通皮毛而已。”
短短一次交谈,霍英已经彻底否决了乔公子,也就不想与他说话了。
乔公子却低声与他聊了起来:“那位真是贺太太?看着太年轻了。”
前来相亲,却偷偷打听女方的继母,纨绔子弟也不过如此。
霍英懒得理会,却因为乔公子的话,他下意识地朝陈娇看去。
陈娇恰好侧身,与乔母说了句什么,女人耳朵上戴着一枚水滴状的翡翠耳坠儿,坠儿轻轻地摇晃,在那碧绿颜色的映衬下,女人的侧脸白腻如玉。
陈娇觉得有人在看她,她好奇地望了过来。
霍英飞速移开视线。
同样在窥视陈娇的乔公子,以为陈娇在看他,欣喜地咧开了嘴。
陈娇嫌弃得不行,马上转了回去。
这趟大岩寺之行不算愉快,回到贺家大宅,陈娇将贺明珠、霍英请到了松鹤堂,丫鬟们都打发了出去。
“明珠,你觉得乔公子如何?”陈娇平静地问。
贺明珠绷着脸,道:“我不喜欢。”
其实她很想赌气说一句“我觉得他似乎很中意母亲”,但教养不容许她那么放肆。
陈娇再问霍英。
霍英反问她:“太太怎么看?”
陈娇遗憾道:“乔太太菩萨心肠,看得出是个很和善的人,乔家世代从医,有家产有名望,若明珠嫁过去,日子错不了,可惜,据我观察,乔公子举止轻浮,非良配人选。”
就算陈娇没想与霍英三人改善关系,凭着良心,她也不会逼贺明珠嫁给一个花花公子。
霍英意外地看着她。
陈娇浅笑:“你与乔公子行了一路,意下如何?”
霍英被她格外谄媚的笑晃了眼睛。
他想不明白这女人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他将毒妇丢进水中是为了惩罚,可如今毒妇真表现出一副要悔改的样子,霍英怎么都无法相信,只觉得她笑里藏刀,在酝酿更歹毒的阴谋。
垂下眼帘,霍英沉声道:“太太所言极是,乔公子绝非良配,媒婆再来,直接拒了罢。”
陈娇嗯了声:“好,我知道了。”
霍英、贺明珠起身告辞。
走出松鹤堂,贺明珠看看霍英,忍不住抱怨:“大哥何时与她沆瀣一气了?”
不用出嫁了,贺明珠本来挺高兴的,可是亲眼目睹继母与心上人一唱一和的,贺明珠就胸闷。
“什么叫沆瀣一气?”霍英皱眉问。
贺明珠撇嘴,扭头道:“她让我相亲,你就去劝我相亲,她不同意这门婚事,你也跟着不同意,大哥,她最近装模作样的对威哥儿好,威哥儿就快被她骗了,你是不是也真的以为她变好了?”
霍英不信一个人会变得那么快,但他也不喜贺明珠审问他的态度。
“日久见人心,她改了最好,她是装的,我倒要看她能装到什么时候。”霍英淡淡道,说完大步朝东院去了。
贺明珠望着男人毫不留情的背影,气得跺了跺脚。
九月匆匆而过,十月初,凛哥儿在东院看贺威练武时,看得太激动高高地蹦了下,一不小心从三层高的台阶上栽了下来,额头磕破了,肿了一个大包。
凛哥儿乳母派丫鬟跑过来传话,陈娇才猛地记了起来。
记忆中正是凛哥儿受伤,贺锦荣趁探望侄子之时言语挑拨原身与霍英的关系,两人才开始联手对付霍英。其实出谋划策、动手害人的全是贺锦荣,原身傻傻地站在明面,替贺锦荣背了残害霍英的恶名而已。
因为凛哥儿伤的不重,陈娇就没细回忆凛哥儿是如何受伤的,一直在琢磨如何将计就计利用贺锦荣得到霍英的信任。
此时惊闻噩耗,即便已经知道凛哥儿伤的不严重,陈娇还是担心地不行,起身就往外赶。
陈娇往东院赶,霍英抱着凛哥儿往正院来,两伙人半路就撞上了。
“娘……”摔跟头后,凛哥儿表现地很勇敢,明明很疼也摇头说不疼,这会儿才看到娘亲,男娃娃眼里就转泪了,嘴唇可怜地哆嗦,还在忍着不嚎啕大哭。
陈娇心疼坏了,快步冲到霍英面前,伸手将儿子往自己怀里抱。
凛哥儿配合娘亲使劲儿,到了娘亲怀里,男娃娃就将脸埋在母亲肩膀,偷偷地哭。
陈娇抱着儿子,本能地斥责乳母:“好好的,怎么让三少爷摔了?”
乳母跪下去认错。
贺威莫名心虚,低着头,怕继母误会他故意欺负弟弟。
霍英也觉得陈娇明着训斥乳母,实则在指责他,不过,凛哥儿在练武场出的事,他确实有责任。
“怪我疏忽,没看好凛哥儿。”霍英主动将责任揽了过来。
陈娇看他一眼,心烦意乱,她直接转身,吩咐丫鬟们去请郎中后,陈娇就专心哄儿子了:“凛哥儿不哭,娘给揉揉,揉揉就不疼了。”
那声音温柔似水,是每个没娘的孩子都会贪慕的待遇。
贺威巴巴地望着继母的侧脸。
霍英脑海里却是陈娇转身前投过来的那一眼,毒妇瞪过他无数次,鄙夷憎恨,可刚刚,她明明有理由迁怒他,她的眼中却并无那些情绪。
第55章
郎中来后,告诫陈娇等人不能用手揉凛哥儿头上的包,然后郎中用冷水打湿帕子,轻轻地敷在凛哥儿头上。
凛哥儿乖乖地躺着床上,看着郎中忙来忙去。
“每日多用冷水敷几次,过几天应该就消了,没有大碍的。”郎中笑着对陈娇道。
陈娇拜谢。
郎中走了,陈娇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冷眼看向一直默默站在屏风附近的霍英、贺威。
贺威心里一突,不好,继母果然怪他了!
霍英心里反而一定,该来的总算来了。
陈娇身边的四个丫鬟互相瞅瞅,都低下了头。
陈娇让乳母照顾儿子,她示意霍英、贺威随她出去,丫鬟们自然跟着。
到了院子里,陈娇看着霍英,冷笑道:“凛哥儿只是轻伤,大公子是不是很失望?”
贺家的下人们称呼霍英为大公子,称呼贺威为大少爷。
“随你怎么想。”毒妇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霍英懒得与她计较,叫上贺威,转身就走。
贺威年少,不甘心被冤枉,大声替兄弟俩辩解道:“母亲,三弟是自己摔的,我与英哥什么都没做。”
“嘴长在你脸上,当然随你说,等着吧,这事我跟你们没完!”陈娇憎恨地瞪着贺威。
贺威委屈极了。
霍英攥住少年郎手腕,拉着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娇犹不解气,又把乳母叫出来大骂了一顿。
乳母低着脑袋不敢言语,春夏秋冬四个丫鬟也战战兢兢的,生怕太太迁怒到她们头上。
陈娇出够气了,回屋陪凛哥儿去了,在外面有多凶,在儿子面前就有多温柔。
二太太郭氏来探望了一次,傍晚二爷贺锦荣从外面回来,也来探望侄子。
陈娇演了半天的戏,等的就是贺锦荣。
松鹤堂里,陈娇将凛哥儿抱在腿上,指着男娃额头的包朝贺锦荣抱怨:“二爷您看看,这孩子摔成什么样了,霍英天天教导威哥儿练武,也没见威哥儿受伤,怎么我的凛哥儿过去,一下子就摔了?说他们不是故意的谁信?上次威哥儿自己落水,他们都说是我害的,既然如此,他们来报复我啊,欺负一个五岁孩子算什么本事!”
陈娇在前两世里,分别与胡搅蛮缠的弟妹曹珍珠、初期对她百般刁难的婆婆谢氏打过交道,近距离领教过女人们撒泼,如今她装起原身的做派来,还挺有模有样的。
贺锦荣觊觎小嫂子的美色,但他眼中的小嫂子只是个貌美的蠢妇,他不曾提防,自然不会轻易怀疑陈娇的表现。
“凛哥儿过来,给二叔瞧瞧。”贺锦荣关心地看着侄子。
陈娇将凛哥儿放了下去,凛哥儿慢吞吞地走到二叔面前。
贺锦荣低头看看,眉头紧锁道:“不像话,他们两个怎么当哥哥的?”
凛哥儿哪懂大人们的复杂心思,怕娘亲再也不许他去练武场,凛哥儿急着道:“我自己摔的!”
陈娇气道:“他们若是照顾好你,你会摔吗?”
娘亲生气了,凛哥儿耷拉下脑袋,不知道该说什么。
贺锦荣笑笑,摸摸侄子的脑顶道:“凛哥儿乖,二哥那里有新玩具,你去找二哥玩吧,二叔有事跟你娘商量。”
凛哥儿立即被新玩具吸引,请示地望向娘亲。
陈娇疑惑地看眼贺锦荣,顿了顿,才叫乳母送凛哥儿去二房那边。
一大一小走了,贺锦荣又朝春兰、秋菊使个眼色,道:“你们去院子里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秋菊闻言,眼睛朝外看去,似是准备从命,而春兰第一看向了陈娇。
一个丫鬟,心里最效忠谁,才会最听谁的话。
陈娇只当没留意到二女的差别,点点头。
大堂里只剩叔嫂二人,贺锦荣放下茶碗,低声对陈娇道:“嫂子,我觉得这事不太对,如你所说,凛哥儿受伤,可能是霍英与威哥儿的报复。”
陈娇气愤道:“什么可能,分明就是,他们就是恨我推威哥儿落……”
说到一半,陈娇及时住口,神色很不自然。
贺锦荣早就知道贺威落水是陈娇所害了,他咳了咳,忧虑道:“外面确实有谣言说威哥儿落水是嫂子下的手,我与族老们自然不信,只是威哥儿年少,明珠也分辨不清是非,姐弟俩连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陈娇眼睛一亮,看着他问:“二爷是说霍英?”
贺锦荣冷笑,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厉色顿显:“霍英的心,被大哥养大了,舞狮行里他不把我放在眼中,内宅他又挑拨威哥儿与两个亲弟弟的感情,我看他是想把持威哥儿,先利用威哥儿除去你我,他再彻底接手咱们贺家的生意。”
陈娇攥紧帕子,咬牙道:“我早就看出他狼子野心了,偏他替咱们家赢了几届狮王,族老们都器重他,我找不到理由将他逐出家门。一个养子,凭什么骑在咱们头上?”
贺锦荣摸摸下巴,沉吟道:“大哥死前托我照顾嫂子与侄子们,嫂子有烦恼,锦荣义不容辞,嫂子真要赶走霍英,锦荣愿意为嫂子效劳。”
陈娇惊喜道:“真的?”
贺锦荣颔首:“当然。”
陈娇兴奋地朝他倾身:“二爷打算怎么做?”
贺锦荣就给她出了个主意。
陈娇连连道好。
第二天,陈娇将霍英叫到了松鹤堂。
霍英到了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当着丫鬟春兰与秋菊的面,陈娇笑着吩咐霍英道:“十月十八凛哥儿生辰,我想提前接你们外祖母过来住段时日,威哥儿、凛哥儿都小,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派你去接最合适,如何,大公子愿意替两个弟弟跑这一趟吗?”
霍英不愿意,女儿是毒妇,凛哥儿的外祖母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只是,他是毒妇名义上的义子,她用孝道压他,他拒绝了,毒妇往外一张扬,徒惹麻烦。
“今天就去?”霍英不悦地问。
陈娇挑眉:“今天不方便吗?”
霍英道:“狮行还有些事情没有安排。”
陈娇很好说话,笑了笑:“明日再去也行。”
霍英应了,起身就要走。
“等等。”陈娇叫住了他,然后走过来,叫霍英伸出手。
霍英皱眉,盯着她问:“做什么?”
陈娇故意卖关子:“伸出来你就知道了。”
她长得妖媚,这种语气说话更有种勾引人的味道,霍英脸色非常难看,偏偏又想知道她要玩什么把戏。
沉着脸,霍英伸出手。
陈娇飞快将几块儿碎银子放到了他手心,然后她退后两步,用一种施舍的语气道:“不能白白劳烦大公子,这点银子就当跑腿费吧。”
霍英大怒,毒妇把他当下人使唤吗?
可就在霍英准备将一手碎银子扔到地上时,他忽然注意到碎银中竟混杂了一个叠成元宝状的纸条,电光石火间,霍英用指缝夹住纸条,这才将其余的碎银子丢了出去,愤怒离开。
陈娇只是得意地笑。
春兰、秋菊默默地捡银子。
傍晚,贺锦荣又来探望凛哥儿,陈娇与他交换了个眼色。
贺锦荣自去安排了,晚上睡得很好。
霍英却睡不着,坐在灯边,对着手里的纸条愁眉紧锁。
这个毒妇,居然要他三更时分去她房间商议大事。
“关系威哥儿、凛哥儿性命,请大公子务必前来。”
霍英不信毒妇真有什么大事,或许这是她精心安排的陷阱,他真去了,她提前安排好的人就会冒出来,齐齐抓住他,再给他安一个觊觎继养母的大罪。
可是,毒妇的纸条上又提到了凛哥儿,毒妇对凛哥儿可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坏了,若非真有危险,霍英也不信毒妇会拿亲儿子当借口。
霍英迟迟做不出决定。
距离三更天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