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不由得一怔,忙合上书,吩咐萍儿捧了点心茶果来,又亲自沏上一盏西湖龙井递到臻玉手中,才打发宫人离去,拉着臻玉坐下。

望向臻玉微蹙的眉间,思量一番,才开口问道:“姐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臻玉将青瓷荷花纹茶盏置于一旁,长叹,半晌方苦笑道:“青青,我怕是要嫁去北边了。”

青青疑惑:“怎么说?以往不都挑的世族女儿么,怎么这回……我可不信。”

臻玉垂着眼,不看她:“昨晚上母亲如是说,鞑靼王阿鲁台指明了要位真公主,父皇也允了,交托皇后娘娘在已及笄的公主中选一位,这不,恰巧就选中我了。”

稍顿,又道:“五妹妹自是不必为这样的事情担忧,即便是没有我在前头,和亲之事也落不到妹妹头上,妹妹将来的夫婿,自是要经过父皇和皇后娘娘千挑万选了的。”

青青听出她心中怨愤,也不反驳,只默默看着臻玉落在案几上的圆润泪珠,由得她伤心。

午后寂寥,生出薄薄凄凉。

臻玉拭泪,“我这都是怎么了,青青,你别往心里去。我……我就是舍不得你,舍不得母亲。”

青青握她的手,低声道:“臻玉,我都明白。”

“青青……青青我怕,我……”

青青只觉平淡,其实这也没甚了了,自古和亲本就是皇家女儿分内的事情,好比渔夫打渔,猎户捕兽,贡生读书,皇帝早朝,是命,是该,是撕不烂装不破的网。

待臻玉平静些,青青问:“何时出发?”

臻玉从絮叨叨的悲伤里抬起头,想了想,答道:“也就是月内的事情了,具体时候还未定,总还要准备准备。”

青青沉吟:“嗯,到时我送你出城罢。”

臻玉看着她,欲言又止。

青青了然,宽和地笑道:“你放心,你我姐妹,我会在宫里代你在昭仪娘娘跟前尽孝。”

臻玉眼眶一热,又是一连串眼泪。

青青的茶凉了,支使萍儿再换一盏,面上尽是倦意。萍儿便上来问:“殿下今日可还歇午觉么?”

臻玉适才起身,向青青告了罪,青青回说:“今天本也没什么睡意,恰好姐姐来了,才陪我说了会子话。”

青青将臻玉送到门口,正是寅时上下,清亮日光落在臻玉飘摇的裙角上,跳脱出别样萧索。青青望着她渐行渐远的影,没由头地想起那一句“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心头倏然一紧,恍然觉察,臻玉走后,下一个,便该轮到她了。

是否那时,也只能无奈起用“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应时应景。

掌灯时分,青青跟着南珍嬷嬷学做女红,穿针走线,耗得眼睛发花,才绣出一朵红色扶桑花,青青自己的评价是,“虽不是栩栩如生,倒也拿捏住了精髓,不失为一幅佳作。”

南珍嬷嬷瞧了瞧青青手上那一方小小巾帕上的小小扶桑花,再瞧她神采飞扬的眼角,也只能无奈笑道:“你呀,这自夸的本事倒是第一流的。”

青青得意:“嬷嬷过誉了,小女子仍需努力。”

南珍嬷嬷失笑,接过青青的绣作,再又补上几针。恰时萍儿挑了帘子进来,蹲身行礼,“公主,玉庆殿小德子求见。”

青青皱眉,本想说不见,却脱不了口,只得叫萍儿将他领进花厅。

起身,不由得向南珍嬷嬷抱怨,“也不知衡逸又闹什么,连着好几天了,还让不让人休息。”

南珍嬷嬷沉下脸来,郑重道:“您切不可忘了,那是咱大政朝的太子,是未来的皇上,即便是亲姐弟,也得有尊卑之分。”

青青往花厅里走,背对着南珍嬷嬷,点头道:“这些事情,我自是晓得的。”

小德子哈腰行礼,谄媚地笑道:“公主万安,奴才就是替太子殿下代个话,问下个月盂兰节,公主可愿与太子一同出宫瞧瞧。”

青青心底是盼着玩的,但不过面上仍是冷冷淡淡的,只说:“到时再看。”便又回了内堂,留下小德子对着萍儿讪笑。

“得,萍儿姐姐,奴才也走了,您好生歇着。”

萍儿沉静,点头道:“奴婢送公公。”

南珍嬷嬷已将床铺好,正见青青进来,便问:“可是太子又央您去哪玩呢?”

青青笑,攀上南珍嬷嬷臂弯,“可不是,央我盂兰节上宫外玩去。”

南珍嬷嬷瞧她一脸坏笑,扬眉问道:“哦?你可是答应了?”

“嬷嬷想去么?”

南珍嬷嬷摇头:“大抵,世上每一处都是相似的,每一天都是相同的,没什么想去不想去。”

青青也不在意,退到梳妆台前坐下,“臻玉出嫁的日子大约也就是盂兰节前后,到时找机会溜出去就是了,何必还要跟着衡逸去。”

“是了,伤心也是过,无心也是过,何苦白白伤神。”南珍嬷嬷散了青青的发髻,柔柔抚着墨色长发,叹息,“嬷嬷只希望你,一世平安。”

青青看着铜镜中,南珍嬷嬷温婉秀丽的面庞,唇角浅笑,“平安,这宫里最难求的,也莫过于平安二字。”

无奈她是青青,子桑青青。

衡逸

【章台柳,丝儿翠,百花魁】

衡逸说:“你自个把衣服脱了。”

杨蕊背光站着,柔柔点头,娇不胜羞。

一盏孤灯,悄悄将光亮晕开来,染出满室嫣然。

一双细长好手,脱了鞋,解了衣结,又缓缓扯松了腰带,碧纱襦群便如此落在褐色地毯上,本该是一瞬结局的事件,站在衡逸这方,远远看去,仿佛经历了潮起潮落的反复——碧色的纱,昏黄的光,若隐若现的胸乳,结实匀称的腿,再待她褪去了肚兜亵裤,他便沉醉在如此媚惑撩人的光景里,恍然上前,却略过了她朦胧的眼与紧咬的唇。

他伸出手指,顺着她乳房的线条与呼吸间的起伏轮廓,按图索骥,一路往下,徘徊在淡棕色的乳 尖上,一圈一圈,眼睁睁看着那小东西随着他的触摸,骤然紧缩,俏丽坚 挺。他低头含住,舌尖挑 逗。杨蕊止不住绵软呻吟,传入他耳中,如心魔作祟,他眯起眼,狠狠咬住,又得杨蕊一声惊叫,他身子一震,另一手握住她左乳,揉捏挑动,仿佛要将那一团绵软捏碎在掌心。

杨蕊忍不住推他,口中软软唤道:“殿下,殿下您轻些,求您了,奴婢受不住。”

衡逸这才抬头,左手却绕到杨蕊身后,抓住她右臀狠狠往前一送,女人光裸的身体便紧紧贴过来,那玲珑的肚脐,平滑的小腹,恰恰依着他最紧绷一处,顿时血液翻腾,欲望灼烧。

衡逸瞧见她眼角未落的泪,低垂的眼睑,畏畏缩缩着不敢往他身上看,便好奇道:“你哭什么?我弄疼你了?”

杨蕊偷偷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微微颔首,“嗯。”

“伤了哪了,指给我瞧瞧。”说着,便又使劲将她的臀往里压。

杨蕊牵起衡逸的手,盖在被他咬过的乳 尖上,男人掌心炽热的温度灼着她的脸,烧出一片诱人的桃色,她嗫嚅着,踮起脚尖凑道他耳边,吐气如兰,“这疼,疼得要命。”

衡逸一声轻笑,分不出悲喜。手中动作未停,侧身一步,大力将她推到床上,手扶着她圆润双膝,将她的腿强行掰开,敞露一丛浓密的黑色,衡逸伸手碰了碰,继而将女人的腿撑开,撑开到极限。

他将身子挤进去,找到自己的位置,狠狠地冲进去,狠狠地,如同遇见不共戴天的仇人,要用利刃,活生生将她劈开,那流出的鲜血是对复仇的祭奠,他体验着手刃血仇的快感,死亡,杀戮,鲜血,欲望,一路淋漓酣畅。

杨蕊痛的痉挛尖叫,可他看不见,他眼前是白雾蒙蒙的一片,满地都是殷红的花,艳得妖冶,一如女人身下流出的血。遥远彼端,有纤薄身影缓缓袭来,近了,近了,他猛地探身向前,惹出一连串娇媚呻吟,像那人足间叮叮作响的铃——是她,真是她,蹑足踏过一片血色花海,撩起轻薄的雾,徐徐展露出莹白的身体。她朝他笑,浅淡得仿佛要随着雾气流走,他的心被她握在手里,突然合指一攥,他便被人牵住,奋力往前,此次全根没入,疼得杨蕊不住往后躲。

只在一瞬,他觉得空虚,再看时,她的身体化作一团柔白的雾,他焦躁起来,伸手抓住杨蕊腰肢,往身前一压,猛然大动,再不许杨蕊撤开。而她,不见了。

不见了。

她不见了。

青青不见了。

“青青,青青……”

他,流泪了?

不是,触手之处,干燥一片,但,那一瞬之间,陡然冲出哭泣的冲动。

他累了。

他侧过头,看一眼身边□的女人。片刻的怔忪,又转开脸。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

空的,刹那清空。

除了欲望,一无所有。

青青。

初夏,空寂的废园,大片大片的菖蒲花,紫红色,妖娆,深信者的幸福,王族。

青青七岁,笑得弯弯的眼,梳两角辫,穿鹅黄色的裙,穿梭在紫色菖蒲花间。

母亲说,菖蒲花开了,青青替母亲摘一束来。

南珍嬷嬷不见了。

清晓姑姑也没了影子。

青青不怕,她一个人也可以。

青青听见细小的压抑的呻吟,青青看见不断晃动的花枝,她有些害怕,但步子已然跨出,在丛丛掩映中,她寻到一抹明黄的衣袂,再往上看,便是太子哥哥扭曲的面容,还有他身下,面色潮红的良嫔。

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哭,为什么叫嚷。只看见良嫔扯好衣服匆匆离去,太子哥哥却蹲下来,一脸凝重地看着她,他说:“青青,对不起。”

青青想问他,为什么说对不起,但已没有机会,她被他狠狠锁住喉咙,不能呼吸,不能说话,只能呜咽着哭泣。

她的眼泪落到他手背,一滴,又一滴。

青青又回到三天前的早晨,太子哥哥抱着她,走过御花园芳香弥漫的小径。那时她笑,他也笑,连露珠都舍不得溜走。

她以为她是死了,可是没有,她醒来,一切仿佛都不曾变过,母亲感谢她的菖蒲花,母亲在笑,比紫红色菖蒲花更美。

血,穿透肩胛的长剑,衡逸恐惧的眼睛。

青青看见一道剑光破空而来,她推开十岁的衡逸,那剑却直追衡逸而去,她侧过脸,望见衡逸骤然放大的瞳仁,下一刻,长剑已将她的身体贯串,没有痛感,没有恐惧,原来是被他一把扯过挡在身前,她想笑,她想伸手拭去衡逸脸上的血,身体却在不断下坠,仿佛掉落无底深渊,永无完结。

耳边还有衡逸凄厉的哭喊,他说:“青青,对不起。”

刺客,逃亡,背叛。

她醒了?没有?

她闭着眼,浑身无力。然,无法阻止声音入侵。隔着重重幔帐,她听见南珍嬷嬷低声说:“师兄,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暂且留在公主这,避过这几日,再出宫不迟。”

那人吃痛,闷哼一声,“好,劳烦小师妹。”

南珍嬷嬷又道:“哪里说得上劳烦二字,当初师傅派我进宫,便都是为了日后安排。”

青青很乱,肩上伤透出无法言语的痛,她需要睡一觉,睡一觉便什么都忘了,都忘了。

幔帐摆动,南珍嬷嬷斜坐在床沿,她温柔的手指,抚过青青细碎的额发,她说:“青青,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呵呵呵呵……”

阴暗的空间,尖利笑声穿梭耳膜,盘桓不去。

青青害怕,大声喊:“你是谁?这又是什么鬼地方?”

“你看,没有人爱你,所有人,都不要你。”

“你胡说!”

“呵呵……父皇、母后、太子哥哥、南珍嬷嬷、衡逸……他们,随时随地都可以丢下你。”

“不是,没有,不是的,不是的。”

“你只是偶尔被需要的人,是随时可以抛弃的人。”

青青听出来了,那清脆的童音,是她,是她自己。

暗室陡然一亮,抬眼看去,七岁的青青抱膝蜷缩在角落里,头埋得深深的,一丝表情都不泄露。

她紧紧抓着双膝,宣判似的说道:“我是青青?不,我不要做青青,子桑青青是被丢弃的,被践踏的可怜虫,没有人要她,没有人,没有人,没有人……”

“不是,不是,你闭嘴,你闭嘴!”青青愤然往前冲,想要抓住活在记忆中的七岁孩童,却突然一脚踩空,随着地板无限下落。

七岁的青青还在朝她微笑,甜美可爱。

梦醒,毁灭。

承贤

【春衫如旧,心似百花开未得,微痛】

二月十五,花朝节。

道由白云尽,春与青溪长。

此时春归,天气回暖,雨露渐盛,睽熙宫换了五彩颜色,升腾出芬芳气息,御花园中漾开盈盈笑语,犄角旮旯里都被塞满了融融春意。

青青从赏花对诗的人群中退出来,足底踩着簌簌落花,转身走失在九曲回廊中。身后,衡逸坐在隐匿处,耳边缭绕着父亲与一众妃嫔高低不明的调笑声,菱形唇角勾勒出嘲讽线条——他是素来不受皇帝喜爱的,即便是肃德宫里的废太子大约也比他能得天家欢心。

稍稍偏了头,想去寻青青的身影,却发现一旁早已空了座位,他了然轻笑,青青依然故我,存于安宁,绝迹于繁华景观。

是否因世间变幻无常,才愈发渴望抓住一丝一缕的不变。

青青回自己宫里收拾了些琐碎物件,支开太监宫娥,捡了条僻静道路,独自一人往西面废太子寝宫里去。

走过萧索庭院,远远便瞧见一抹靛蓝色的影幽灵似的滑过窗台,青青上前去,朝门口老太监微微颔首,唤道:“福公公,三哥可还好?”

福公公为青青引路,佝偻着背脊,垂首答道:“殿下前些日子害了风寒,如今已然大好了。”

青青听得皱眉,提起裙角,跨过门槛,甫一进屋,便瞧见那人披散着头发,身上孤零零挂着一件单薄外袍,敞开的襟口,展露一双玲珑锁骨与苍白病态的肌肤,往上看,唇角轻佻,媚眼如丝,却更要装模作样地斜靠在床边,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青青对他不甚搭理,放下提篮,自顾自走进内堂,从衣柜里抽出一件天青色暗花缎面夹袄,往他身上套,而他仿佛寻到了乐趣,一个劲地将衣服往外推,不依不饶,如稚子一般。

青青染了怒气,瞪着眼睛,大声吼他:“你存心寻死吧,大病初愈还给我穿这么一件。”

那人轻勾唇角,划出一道惑人的笑,伸手揽了青青的腰王自个身上贴,“我这不是想看你着急么,都多少天没来看我了,小没良心的。”

“得,您还真是长不大了,三哥。”

将他的衣服收拾好,青青便挣脱开,乌亮眼中含着薄薄愠怒,连她自己也不知何处得来这样大的脾气。

承贤觉着好笑,纤长的手指划过她前额,看着她羊脂白玉似的面皮,微微有些恍然:“我的青青倒真是长大了不少,越发动人了,再过几年,也是个诱惑人的小东西。”

闻言,青青恼怒地拂开他的手,冷冷道:“不劳挂心,没准您还等不到那个时候。”

“呵呵,小丫头嘴巴还是利得狠哪!”承贤笑了笑,带着些许落寞,“你说得也对,我也许,真的等不到你出嫁了。”

青青心头火气蹭一下上来,“胡说!”

承贤越发得意,头靠在青青肩上,愉悦地问:“怎么?生气了?我最喜欢小青青生气的样子,好看得紧。”

勾了他一缕滑腻乌发绕在指尖,青青冷笑道:“喜欢?怎见得?你不还要掐死我的么?”

承贤抬起头,依旧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扬眉,故作惊讶,“我怎么有个这样小气的妹妹,都多久的事情了,还记着,这不还没成功呢,还差那么一点才死。”

“你当时怎么不再用劲些呢……我死了,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