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同事说:“好主意,对了,我有事,先走了,拜拜!”

方已朝他挥手:“明天见啊,你要是想参演,我让他们再定做一套猴子衣服啊!”

男同事遥遥说:“不用了,我脊椎不好——”

方已笑得前仰后合,突然听见自己的笑声中夹杂着另一道不属于她的声音,她转头搜寻,一眼就看到站在饮品店前,手拿热饮的佟立冬。

佟立冬笑得停不下来:“你也知道自己是只猴子?”

方已收住笑:“我明显在唬他,你这都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我以为你终于认清自己。”佟立冬的脚恢复的不错,走路已无大碍,穿一件深棕色长款风衣,玉树临风,人模人样,他晃晃手中的热咖啡,笑问,“喝不喝,我请你?”

“不用,你的脚没事了?”

佟立冬扭一下脚,说:“没事了,你回家?周逍没来接?”

“我坐公车。”

“我送你,顺路。”

“你怎么会顺路,又要去找周逍?”

佟立冬默认似的点点头:“上次我送去的红酒他还没给评价,这次让他点评一下!”

有人替方已省车钱,方已求之不得,上车后她一边搓手一边哈气,佟立冬注意到她手背接近手腕的位置贴着一张创口贴,问她:“手怎么弄伤了?”

方已说:“救你那次被刮伤的。”几天下来,大部分伤口已经消失,手背上的伤划得略深,方已平常又不注意,因此到现在还没痊愈。

佟立冬不由看她一眼,说:“你要是不瞎跑,也不会受伤。”想到她那晚故作坚强声音哽咽,后来趴在地上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拉上来,顿了顿,佟立冬又加一句,“不管怎么样,我确实欠你一次,多谢。”

佟立冬不打招呼就来蹭饭,周逍不太情愿地说:“饭煮少了。”

佟立冬说:“没事,我最近饭量小。”

方已把周逍拉进厨房,打开电饭煲看一眼:“你撒谎,这么多饭呢。干什么,他可是你兄弟。”

周逍问:“你跟他交情什么时候这么好,之前你还看他不顺眼!”

“怎么说他都是因为我受伤,和人民警察打好关系,总没有错。”

周逍嗤笑,问:“他怎么会送你回来?”

方已撞撞他胳膊,似笑非笑:“这种醋你也吃?下班的时候刚好遇到,他说要来喝红酒。”

晚饭有大闸蟹,方已吃得忘乎所以,边吃边吹嘘自己身手矫捷,攀岩走壁无所不能,“否则我怎么能把佟警官救上来?”

周逍说:“所以你要在年会表演猴子摘桃?”

方已纠正:“这个方向似乎不对。”

周逍明知故问:“怎么不对?桃子难道不长树上?”

佟立冬插不上话,吃完饭坐等周逍拿红酒,方已嘀嘀咕咕收拾餐桌,佟立冬竖耳细听,才明白她在说:“不够吃啊,不够吃啊。”她突然大声喊,“周逍,我明天还要吃螃蟹!”

周逍在酒柜那边回答:“就知道白吃白喝,付钱!”

方已抛掉桌上的垃圾,疾步跑过去,隐隐约约的对话传到佟立冬耳中,“周逍周逍,吃螃蟹!”

“没有!”

“周逍,螃蟹!”

“你才是螃蟹!”

“螃蟹,我给你洗碗。”

“一个礼拜的碗你全包了?”

“我手还没愈合呢,不能碰水。”

周逍嘲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故意贴着创可贴装可怜,昨晚我趁你睡着,看得清清楚楚!”

方已沉默了,佟立冬知道自己也被骗了。

喝完红酒出来,已经过了九点,佟立冬没有找代驾,他开着车在街上晃一圈,见到街边情侣一个个恨不得贴上彼此身以昭告天下他们是一对,不由腹诽一阵,想了想,他把车停在商场外,径自走了进去,出来后手中多出一个精致的小纸袋。

佟立冬一走,周逍就拉着方已坐到沙发上打游戏,两人激战到半夜,方已怒斥周逍不懂怜香惜玉,周逍抱住她:“我这就来怜香惜玉!”

方已推开他,大笑大叫跑回楼上,这次她锁门快,周逍没能闯进来,可是第二天她睁眼,竟见枕头边多出一只小碟子,小碟子上放着一只心形的荷包蛋,方已跑到客厅里看一圈,没有找到人,她又跑到阳台上,果然见到周逍在健身。

方已喊:“你今天下的蛋?”

周逍一边做臂力运动,一边回答:“对,好吃吗?”

方已已经把荷包蛋塞进嘴里:“好吃!”

周逍笑:“你还没刷牙?讲不讲卫生!”

方已礼尚往来,也替周逍煎了两只心形荷包蛋,还替他煲了一锅粥,周逍洗完澡出来,吃着热气腾腾的早餐,夸奖她:“真懂事!”

方已亲他一下:“我去上班了!”

周逍也亲亲她:“乖一点,下班别随便坐其他男人的车,我这里有跑车给你用。”

周逍每天早晨送方已一枚蛋,通常变着花样来,有时生鸡蛋,有时荷包蛋,有时水煮蛋,有时鸡蛋灌饼,夜里他问方已:“还生不生气?”

“鸡蛋而已,还有鸭蛋呢?”

于是第二天,方已枕边又多出一枚鸭蛋,她哭笑不得,想想又觉感动,因此晚上周逍抱着一堆零食和啤酒要上方已这边看球赛,方已也没有拒绝。球赛竞猜激烈,方已看得比周逍还激动,周逍嘴里塞着爆米花,目瞪口呆看着方已在床上乱蹦乱跳,方已用力捶他一下:“快喊啊,别跟木头一样!”

周逍回过神,从床上站起来,同方已一起蹦床,最后笑得倒下来,抱住她接吻,喘着粗气喊她名字,眼看手已不规矩,方已开口:“我有一种……你在喊我姐姐的错觉……”

周逍瞬间无力,埋在她颈间咬牙切齿:“小混蛋!”

方已面红耳赤偷笑:“大混蛋!”

不知是不是方已昨晚乌鸦嘴,第二天,周逍噩梦成真。

日上三竿,周逍才醒过来,睡眼朦胧中,只见一头波浪卷,戴着眼镜,穿着文气的“方已”,站在床头看着他。周逍登时清醒:“你……”话未完,突然发现枕边有暖暖的呼吸和热气,他挪动眼珠,终于看见枕边多出一张小圆脸,小圆脸上又圆又大的眼睛正目不转睛盯着他,周逍腾地坐起来。

泡泡捂住眼睛,童言无忌道:“羞羞羞羞,你不穿衣服不穿裤裤,羞羞!”

周逍拉起被子,压低声音说:“我穿了裤子!”

泡泡松开手,瞪大眼:“给我看!”说着就要往被子里钻。

大方头晕目眩,见站在卧室门口的方已想要溜走,厉声喝道:“站住!”把她拎到隔壁次卧,语重心长展开教育。半小时后两人从次卧出来,只见周逍的发型乱中有序,衣服已经穿上,长裤还在他手中,周逍一脸无奈:“我要穿裤子!”

泡泡抱住他的大腿,仰头说:“等我拔好毛毛再穿!”

周六一早,方已家鸡飞狗跳,泡泡追着周逍要拔腿毛,大方端出早餐,看一眼玩闹不休的两人,对方已说:“你说你没衣服穿,我特意给你送来,结果你就让我看这个?上次是这样,这次还是这样,你做再多解释也没有用!”

方已转移话题:“你这次来多久,给泡泡请假了吗?”

“你不用管泡泡,先管好你自己!”

大方不开心,方已没有好日子过,绞尽脑汁转移话题,连周末约会也取消,特意带着泡泡去游乐园玩。周逍陪同,全程为泡泡一人服务,大方落得一身轻松,终于有好脸色:“这样看看,周逍其实还不错。”

方已腹诽周逍拍对马屁,恬着脸递给大方一杯热可可,大方喝着热可可问:“还没找到她?有没有什么消息?”

方已把最近查探到事统统告诉大方,大方不敢置信:“不太可能吧……”

方已说:“只是我的推论,周逍也说不可能。”

大方蹙眉:“接下来你还要怎么做?不如就这样算了,查来查去始终没什么眉目。”

“我已经有一个主意。”

“什么主意?”

方已拨弄一下头发,转头直视大方:“你见过妈妈的照片,你觉得我跟她,有几分像?”

大方一愣。

☆、 第44章 以假乱真

方已手头有一张沈昭华在九十年代拍摄的老照片,照片上的沈昭华留一头大波浪长发,身穿一套黄色的裙装,肩膀有垫肩,裙长不过膝,墨镜戴在头顶装饰,红唇妖娆,婀娜多姿。照片老旧,有些斑驳的痕迹,几年前方已特意去照相馆给它加了一个塑封,这是沈昭华留下的唯一一张照片,其余照片全被方已外婆毁了,现在回想,方已外婆无缘无故烧毁这些照片,可见她当初多恨自己女儿,方已竟然从未察觉。

方已打开行李箱,从拉链夹层中取出照片,说:“我那个时候参加夏令营,为了跟同学炫耀妈妈长得漂亮,所以偷带了一张照片去,没想到最后,只有这张照片留下来了。你看,上面好几个地方都擦白了,以前压在书桌玻璃下面,谁知道会粘住。”

周逍带着泡泡在后院玩健身器材,楼上只有方已和大方两人。大方看一眼照片,轻轻摸了摸方已的头。方已并不擅长保管物品,玩具缺胳膊断腿,袜子总是少一只,同学录被她夹在废品中卖了,钟爱的小摆件被她自己撞碎了。这张旧照被她保存十多年,辗转多个城市,始终在她身边,即使已经破损,她还要费心去修复。大方不止一次见过这张照片,从未当回事,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方已会摩挲这张照发呆,大方从前忽略的,现在骤然重现脑海,方已思念沈昭华,不是突如其来,不是一朝一夕,而是自她八岁至今,从未断过,因此她才如此执着,非要探寻真相,非要再见母亲。

方已借走大方的化妆品,跑进洗手间一小时,周逍抱着泡泡上楼时,方已还没有出来,泡泡眼睛红红的,伸手要大方抱:“妈妈,*和鸭鸭都不见了……”

大方接住她,哄道:“哦哦,因为它们不见了,所以你哭了吗?”

泡泡伤心道:“我还带了好多小裤裤……”

周逍问:“小裤裤?”

大方解释:“她知道这次要过来,特意把她所有内裤都打包来了,说要给那只老母鸡换洗。”

周逍心道他们的孩子将来绝对不能让方已教养,否则那小孩一定会走上一条绝路。

十分钟后,方已终于在泡泡的拍门声中走出洗手间,泡泡气鼓鼓说:“我要拉屎,我要拉屎,小方,我要去你床上拉屎——”门开了,她仰起头,声音戛然而止。

周逍和大方一齐看向方已,方已问:“怎么样,认得出我吗?”

周逍不忍直视:“你这个妆……”不伦不类,不人不鬼,做到这种程度,也需要一定境界,只是方已还是方已,眼神灵动,笑容灿烂,二十出头的年纪,无论怎样在自己脸上胡闹,始终抹不去青春张扬的气息。

方已失落:“不像?一点都不像?不像妈妈?”

周逍一愣,大方说:“不像。”

方已五官与母亲肖似,可气质年龄相差太多,无论如何也扮不出沈昭华的韵味。

她想得很清楚,所有人和事都与欧海集团相关,背后或有推手在推着她一步步前进,或真的只是机缘巧合,总之一切离不开欧海集团。初时她谎称自己是大方,想诱母亲现身,如今她要改变策略,用“沈昭华”来诱知情者现身,这名知情者可能是故人,也可能是敌人,亦有可能是幕后推手。

晚上大方和泡泡睡在方已卧室,方已去周逍家找棉被,说:“我姐姐老爱搞突击检查,你说我要是不给她找棉被,她是不是就乖乖回去了?”

周逍指责她:“你就这么对待特意来给你送衣服的姐姐?”

方已瞪他:“我那是心疼她,算了,今天先将就一晚,明天我给她们找间酒店。”

“住酒店的钱可以给买很多冬装。”周逍搂过她,笑说,“不如你住我这边,你的卧室就给你姐用。”

方已笑眯眯说:“小心我姐放泡泡咬你!”又夸奖周逍,“你今天表现不错,带孩子有一手,我姐姐悄悄跟我夸你了。”

周逍骄傲:“这还用说,带孩子我有经验。”

“嗯?你有孩子?”

周逍挠挠她下巴:“呶,孩子,需不需要我伺候你沐浴?”

方已拍开他的手,周逍大笑,又认真道:“你要化妆成你妈妈的样子,实在太异想天开!”

方已拧了拧眉,说道:“有什么异想天开,从坤叔出现的那一天开始,我每天都在异想天开,我妈还活着,我真怕这是我异想天开。我记得我小时候曾经幻想过,地球之外是宇宙,宇宙之外又是什么,是不是一个玩具箱,宇宙和地球,都在这个玩具箱里面,有一个人在玩这个箱子,可是这个人又在哪里?现在我突然想,这一切是不是一只玩具箱,有人操控着所有的事,坤叔的出现,李师傅的出现,赵平的出现,这所有一切,是不是太巧合了?是不是有人把我引来这里,让我看点什么?”方已目不转睛盯住周逍,说,“我异想天开化妆成我妈妈,不为别的,我只想告诉那个人,沈昭华回来了!”

“沈昭华”回来了,来者不善,所有牛鬼蛇神,所有隐藏在黑暗中不能见光的鬼魅,统统可以现身!

周逍不知是不是被方已一反常态的冰冷语气唬住,愣神片刻,才说:“你异想天开的事,并非做不到。”

方已惊喜:“你有主意?”

“有。”周逍突然问,“我的手机号码是多少?”

“嗯?”

周逍眯眼:“不知道?现在给我背号码,我要你倒背如流,做梦都记得我的手机号。”

他对方已不记得他手机号一事耿耿于怀至今,方已暗怪他小气,看一遍号码,利索的又背一遍,周逍懒洋洋靠在沙发上,咬着苹果说:“床前明月光,下一句。”

“疑是地上霜!”

“锄禾日当午。”

“汗滴禾下土!”

“飞流直下三千尺。”

“疑是银河落九天!”

“我的手机号码!”

“……嗯?”方已咬住手指,佯装听不见,偏过头说,“小雀饿了吧,我去喂它!”

第二天,周逍带着方已、大方和泡泡出门。

泡泡坐在敞篷车中,兴奋的嗷嗷叫,喊道:“妈妈,我要这个车,我要换车!”

大方说:“等你长大了再换车。”

泡泡冲周逍说:“周逍叔叔,我要跟你换车,我的车可好看了,是大红色的。”

周逍说:“你的车我嫌小,谢谢好意。”侧头瞪一眼方已,“控制控制她,别让她把我车坐翻了!”

方已笑嘻嘻地掏出手机,转过头对准泡泡,喊:“一二三!”

泡泡摆出剪刀手:“美|美哒!”

方已再来:“一二三!”

泡泡托腮:“萌萌哒!”

周逍笑翻,终于在泡泡的各种“哒”中,平安抵达一栋大厦。

大厦八楼,是一间著名发型屋,城中名媛经常来此光顾,大牌明星也是这里常客,周逍一出现,立刻有发型师笑着走来:“Gilbert,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方已狐疑:“哥油嘣是你英文名?你经常带女生来?”

周逍还没回答,发型师已说:“你们是Gilbert第一次带的……三位女士。”他低头看了看扑闪着好奇大圆眼的泡泡,暗赞自己职业素养越来越高。

周逍言归正传:“给她化个妆,按照照片上那样来。”

发型师领命,周逍又加一句:“大方,你也去。”

方已和大方被发型师领去做造型,周逍做头发,泡泡坐在他身边,有幸也享受到一次儿童美容,一边美容一边吃发型师送给她的棒棒糖,乖乖巧巧不吵不闹。

一个多小时后,周逍头发已做完,方已和大方也终于走出来,时光仿佛倒退二十年,九十年代的时髦造型重现这两名新时代女性身上,周逍和发型师看向大方,异口同声说:“你更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