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逍冷笑,弯腰帮她拴上安全带,“我等着!”又顺手帮她紧了紧外套领口。
晚上喝鸡汤,周逍亲自煲,在陶锅里加了许多料,去掉大半油腻,方已勉强动了动筷子,大方打来电话问她要不要回来,周逍替方已回答:“她还在发烧,干脆在这边静养着,不回了。”
大方说:“你们也真是,公司的事情再怎么急,也该事先打个招呼。小方,你自己注意身体!”
话筒里突然传来泡泡声嘶力竭的声音:“小方,我便秘了,嗯嗯嗯——便秘了——”
大方说:“我在厕所门口呢,不跟你们说了,记得注意身体啊!”又传来一声狼嚎:“嗷——周逍叔叔我便秘了——”
周逍笑了笑,撕下鸡翅膀放进方已碗里,问:“还能不能吃下饭?”
方已原本在笑,听见他开口,她的笑容一点点收了回去,又填了一会儿肚子,她想回楼上,走到门口开门,却发现大门已经反锁,周逍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生病别乱跑,看会儿电视,早点睡。”
方已转身看向他:“你还是怕我报警。”
“我说过,我等着!”
方已不声不响地盯着他,过了一会儿,她拿出手机,按下“110”,最后手指停在绿色的按键上,那头周逍“啪”一下把碗摔回桌子,看着她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话该我问你!”
“我想你老老实实呆着,过完年辞职!”
“周逍!”方已大声说,“没有人会在经历了昨天的事情之后当做没事发生,难道你以为我们还可以像从前那样?我做不到,我想你自己也做不到。我可以辞职,辞职以后我要回家,你会让我走吗?”
周逍低着头,把碗重新拿起来,说:“不可能。”
“那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们两人已经走进死胡同,再也没有前路可以走,继续争执没有意思,勉强在一起没有明天,最多得过且过地垂死挣扎一下,但不可能再有永远。
方已想着,她从前有没有想过要跟周逍永远在一起?她似乎从未想过,因为过得太开心,所以不会担心分开的可能,既然不担心会分开,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去想“永远”。
周逍捧着碗碟,沉声说:“再给我一点时间,半年……不,三个月,再给我三个月,我可以把公司结业。”
方已笑了:“三个月你能赚到多少?”
周逍觉得疲惫:“方已……”
周逍在卧室外抽烟,客厅没开灯,黑灯瞎火中,只有烟头泛着零星的光,他抽完一根又一根,烟灰也弹不准,落得满地都是,直到抽完半包烟,他才起身,去卫生间洗了一下手,轻手轻脚回到卧室,见方已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他也不作声,探了探她的额头,稍稍放下心,捋一下她的头发说:“睡……”触手湿湿的,眼角有泪。
方已一年到头才哭几次,这两天她快要把眼泪流干了,周逍贴上她的脸,把话说完:“睡吧。”
第二天,方已的精神好了许多,下午继续去医院挂点滴,手机震动起来的时候,她看了周逍一眼,说:“我想吃蛋糕。”
周逍受宠若惊:“等烧退了再给你买蛋糕,换个别的?”
方已想了想,说:“我想吃点东西,嘴里没味道。”
周逍说:“好,我现在给你去买,有什么事记得叫护士。”
周逍走了,方已才接起电话,她的声音有点沙哑,手机那头的沈丽英问:“你是不是感冒了?”
方已问:“有什么事?”
沈丽英说:“年初一那天,欧家和蒋家一起吃饭,蒋予非一直没有出现,他是不是跟你在一起?”
方已笑了笑:“看来你很关心我,连这个都知道。”
“欧维妙跟他吵架,查过他的通话记录。”
方已沉默,沈丽英说:“我知道你之前回家过年,那天你无缘无故回来,是不是……”
方已说:“你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小已!”沈丽英微急,“如果我猜得没有错,你一定查过周逍了,对不对?妈妈没有骗你,周逍真的有问题!你现在在哪里?”
方已说:“怎么,现在是白天,你想来找我?”
沈丽英说:“我知道你怪我,但是你能不能帮妈妈这一次,周逍不是好人,你不能再和他一起,他手头的那些东西就是最好的证据,妈妈这些年的努力,就是为了这个!”
方已低着头不吭声,沈丽英说:“他们手头上不止有一条人命,你能想象那些死者家属的心情吗,他们通过非法的渠道赚钱,杀人放火,他们早就应该接受法律的制裁!”
他们早就应该接受法律的制裁……
方已走神,对面的老奶奶连叫两遍,她才恍恍惚惚地抬起头,老奶奶笑道:“你那个暖手宝能不能借我捂捂?我有点儿冷。”
方已把搁在一旁的暖手宝递给老奶奶,老奶奶谢了一声,说:“你男朋友对你可真好。”
方已敷衍地说:“奶奶,你昨天说过了。”
老奶奶说:“那可不一样,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昨天他肯陪你挂一下午盐水,不代表今天也愿意,他试过一次,还能有那个耐性,说着容易,有多少人能做到?我老伴在世的时候,他倒是能做到,可惜他走得早,我再也没有那个机会了……”
方已思绪很乱,她又陷入一个怪圈,这两天的时长抵得过二十年,她觉得再也无法忍受周逍对她的好,周逍事无巨细,将她照顾得面面俱到,可这个对她细心体贴的男人,却欺瞒着她那样一个真相,方已做不到大义灭亲,也做不到每天睡在这个男人身边,回去的路上,她认认真真的说:“周逍,你有苦衷吗?”
周逍抿了抿嘴角,目视前方,不理会方已,方已等了许久,等不到他的回答,她说:“周逍,我们分手吧。”
方已的行李有很多,五个月前她就提了两只行李箱,如今五只箱子也装不满她的东西,她往箱子里放一件衣服,周逍就从箱子里扯出两件衣服,她再放,他再扯,最后周逍把行李箱踢翻身,方已说:“你三十岁了,真幼稚。”
周逍搂住她,一搂就是十分钟,方已想等他开口,可惜没有等到她想听的,周逍说:“打电话给你姐,让她来接机,你等着我。”
方已应该如释重负,可她的心却跌落谷底,大门关上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松开手里的衣服蹲了下来,突然想起下午老奶奶对她说的那番话,“可惜他走的早,我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她才爱上,就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方已想着周逍对她的那些好,对她使的那些坏,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恨不得时光倒流,再慢点走。
大门“砰”一声重新打开,本该离开的周逍,双眼通红,牙关紧咬,手背上可见青筋,他说:“够了!”
方已问过他许多遍,问他有没有苦衷,什么叫苦衷?苦衷就是不能轻易出口的话。
周逍说:“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能跟警察做朋友吗,很简单,因为我在帮警察做事。”
方已怔了怔,脸上泪水犹在。
“蒋国民名下有两间公司,这两间公司的资金,统统来历不明,他的根基很深,警惕性也高,警方想尽办法也拿不到那些证据。我做金融,跟佟立冬认识很多年,以前跟蒋国民的公司有些辗转的往来,身家清清白白,警惕性再高的人也不会怀疑我,所以我一直在帮警方做事。”
方已的心脏慢慢复苏,一点一点的跳动起来,周逍接着说:“我知道你爸妈那些情况,也是最近的事情,我之所以瞒着你,也不让你知道真相,是因为不能打草惊蛇,如果当年两件案子被重提,一切的努力都将功亏一篑。”
方已还在流泪,周逍捧住她的脸,替她擦了擦,方已有些不敢置信,说:“我曾经……偷偷在你家录音……”
周逍打断她:“我知道,你把录音笔藏在沙发靠垫后。那天我本来在和佟立冬讨论案情,但我发现了你的录音笔,所以我和他唱了一出双簧。”
“他早就知道有人故意纵火?”
周逍摇头:“他并不知道,后来你查出火灾可疑,我才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你还记不记得你被董浩翔非礼那次,你怀疑过佟立冬?你怀疑的没有错,佟立冬确实在跟踪你,因他一开始并不清楚你的目的,你会突然租楼上的房子,还故意录音,这点太让人怀疑。”
方已自己抹了一下眼泪:“你说的这些是不是真的?你有没有骗我?”
“没有。”
方已哭出来:“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那天这样问你,你为什么一个字都不说!”
“方已!”周逍握住她双肩,眼中血丝没有褪去,“这本来是一起重大的经济犯罪案件,查得越深入,性质就变得越严重,当中牵扯到几十条人命!”
方已问:“你现在为什么说了?”
周逍搂住她:“我不能让你走!”
事情发生戏剧性的变化,前一刻方已有一种生离死别的疼痛,无法相信自己所爱的男人竟然替人洗黑钱,后一刻方已觉得所有的疼痛一扫而空,心情再没有比这一刻还轻松。还走什么走,她马上生龙活虎,又哭又笑,把行李箱踢得老远,抱住周逍又蹦又跳,答应一定守口如瓶,有需要她可以做内应,周逍哭笑不得,方已擦着眼泪笑:“我就知道一定是这样,我早就猜到了!”
高兴得太早,第二天她高兴不起来了。
中午她亲自驾车,送周逍来到医院,医生看看方已,又看看周逍,问:“你们在玩哪一出?”
周逍说:“我发烧了。”
医生给他量过体温,给他开出两天盐水,说:“年轻人再怎么热恋,也要注意病菌感染,分开一天半天又没什么事!”
方已赞同地点点头,还批评周逍:“谁说自己每天锻炼身强体壮,才两天功夫就病倒了!”
医生似笑非笑:“哟,这是和好了?”
方已说:“勉勉强强吧!”
这次轮到方已跑腿,替周逍充电热宝,买来午饭喂他吃,还帮他捂输液管,周逍头痛:“我不冷。”
方已不理他,看向对面的老奶奶:“奶奶,你怎么没夸我?”
老奶奶愣了愣,哈哈大笑:“哦,小伙子,你女朋友对你真好!”
方已摆了一下手:“也没有啦!”
周逍拉住她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一口,笑道:“越来越懂事了!”
护士拿着点滴袋走过来,说:“方已,输液!”
方已老老实实坐到椅子上,接受最后一次输液,周逍提前结束,伸了一个懒腰亲她一下:“乖乖等着,给你买奶茶。”
方已喊:“我要喝冰的!”
周逍说:“没有冰块!”
周逍走到医院楼下,买完奶茶,径直坐进对面马路的一部车中,说:“怎么过来了?”
“来看看你。”
“有什么好看。”
佟立冬转头看向周逍:“她信了?”
“嗯。”
“你怎么说的?”
昨晚周逍对方已说:“打给你姐,让她来接你,等着我!”说完之后,他下了楼,佟立冬已经坐在公司的椅子上,身上还戴着配枪,应该刚办完事,还没来得及回警局。
佟立冬问:“她要走?”
周逍没应答,佟立冬起身:“你不忍心,我帮你,她知道的太多。”
周逍拦住他:“我有办法。”
周逍收回心神,把昨晚对方已说得那番话,对佟立冬重复了一遍,佟立冬笑了笑:“不错,挺缜密,可是之后呢?她不会信一辈子。”
周逍说:“做完这桩,我会带她出国,她什么都不会知道。”
佟立冬看着他:“你倒是真爱她,那天你再晚一步,就不用再费神。”
那天方已从湖边回来,在楼道口与周逍对峙,蹲下来痛哭哀求,字字句句全被站在楼外的佟立冬听见,周逍看了他一眼,猛地转了一个身,搂着方已站了起来,用自己的背对着枪口。
周逍打开车门,拿上奶茶说:“收起你的枪!”
☆、第53章 秀恩爱呀
周逍到底体质好,从医院回来睡一觉,第二天就精神奕奕。早晨睁开眼,他先看向自己身侧,方已嘴角上扬,连梦里都在笑,眼皮骨碌碌地动,阳光在她脸上跳跃。
周逍支起胳膊,侧身盯了她一会儿,见她眼皮骨碌不停,嘴巴抿地紧紧的,好笑地刮了刮她的眼睫毛,自言自语:“睫毛怎么这么短?剪了应该会变长,试试!”说着作势起来。
睡梦中的方已一把拽住他胳膊,扑进他怀里扭来扭去,娇声说:“古的毛宁,哥油嘣!”
周逍搂着她大笑:“我上次就想问你,你英文是地理老师教的?”
方已白他一眼:“你懂什么,我这是直译!”
周逍不解,方已说:“音译音译,直接给你换成中文。哥油嘣,我们今天做什么?”
周逍苦思冥想,说:“想到了!”
方已期待:“做什么?”
周逍起床走到卧室外,过了一会儿回来,手里拿着水杯和止咳糖浆,“先吃药。”
方已还在咳嗽,听话地喝完止咳糖浆,她从床头柜里变出感冒药,说:“啊——”
周逍笑了笑,张开嘴,药片被方已扔了进去,原来生病也有乐趣,吃药的时候你喂我,我喂你,幼稚却温馨。
方已仰着头,有点嗷嗷待哺的模样,周逍问:“怎么,还想喝药?”
方已嘟起嘴:“唔唔唔!”
周逍甩下一层鸡皮疙瘩,弯下腰亲她一口,方已心满意足,像考拉一样圈住他的脖子,让他抱着去洗手间,那股黏糊劲儿要是让旁人看见,一定惊掉下巴,刷牙时她也不安分,打掉周逍拿着牙刷的手,亲自帮他刷牙,周逍被她折磨的牙龈痛,求饶似的握拳拜了拜,方已这才放过他,转身照镜子,镜中一男一女,男的没穿上衣,高大结实,女的穿着棉质居家服,头发乱七八糟,两人都在刷牙,嘴边一圈牙膏沫,刻意地让彼此动作一致,左刷刷右刷刷,刷着刷着笑起来,周逍漱完口,圈住方已,在她脖颈中猛吸一口气,瞬间吸收完日月精华,精神十足,心情大好!
周逍带方已去钓鱼,他还记得方已上回生病在护士面前丢脸的事,路上方已质问:“你怎么会知道?”
周逍说:“钟点工阿姨说的。”
方已狐疑:“真的不是那个漂亮护士打小报告?”
“你怎么猜到了?”
方已扯住他耳朵:“我就知道她对你有不轨的企图!”
周逍“哎哎”叫了两声:“她对我企图不轨你找她啊,别欺负我!”
方已说:“你诅咒我再进医院!”
“我什么时候诅咒了?”
方已拍了一下他的大腿:“你诅咒我再进医院找她!”
周逍的腿弹了一下,想了想,他觉得方已说得有道理:“好像是这样,你真聪明!”
方已扬了扬下巴。
池塘在郊区,主人是养鱼户,从前总有城里的游客来这里偷偷钓鱼,他发现后索性竖起牌子明码标价,一次收费一百元,逐年会有增长,近几年能钓鱼的地方越来越多,来这里的游客越来越少。主人家见到周逍,立刻笑着迎上来:“周老板,今天怎么有空来,你有段时间没来了吧!”这边的农户习惯管城里男人统称老板,他不知道周逍做什么工作,只管叫他老板。
周逍笑着说:“是有一阵了,老陈,给我弄艘船!”
手摇船不大,容两人坐,放上椅子器具之后大小刚刚好,鱼竿为主人家特供,竹子制成,手工打造,方已稀奇:“居然还有人用竹子做鱼竿?”她鄙夷地看着周逍,“你果然小气,我看你是这里的常客,居然连一百块一根的鱼竿都舍不得买!”
周逍不屑地看她一眼:“你懂什么,这里山清水秀泛舟湖上,用那种鱼竿多俗气?只有竹竿才能和这里的景色融为一体!”
方已鼓掌:“你为自己的抠门自圆其说的本事见长!”
周逍扬了扬下巴。
坐上船,两人渐渐远离岸边,朝湖心划去,今天没有风,并不冷,也适合垂钓,四周全是碧波,放眼望去是山丘,一片绿色宁静。
方已靠在周逍怀里,问:“以前你经常来?怎么会来这么偏的地方?”
“安静。”
确实安静,四下无人。方已瞟他:“你也不像喜欢安静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