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青年靠近了,证实了她的失望,他住了马,行礼道:“末将夏无殇参见将军。”

“苏哈呢?”项毅看了看他身后,问。

“龙胆有些事,今天没来,不过将军的打算,她已经都听说了。”

可惜见不到苏龙胆隐珠在一边想。

“将军,末将想跟您求个人,”夏无殇又道。

“谁?”

“一个新兵,现在在黑虎营。”

“该不是那头肥猪吧,”项毅立起眼睛。

无殇笑笑,“他是个商铺的伙计,难得军里认识字的。反正现在在黑虎营,早晚他也被那些老兵打死,不如给了我。”

“好吧好吧,”项毅无奈地摆摆手,“这点小事,你不要烦我了。”

这时,军士已经架起火来,温暖得令人心头打颤,獐子的肥油滴下去,每一滴都让火舌奋力向上一舔,喷香的气味也弥散开来。

“来来,吃,”项毅上前,掰下一条还未熟透的鹿腿,大嚼起来。

“雪封山了,这该是今年最后一次在这里打围,”项杰说。

“说不定是这辈子最后一次呢,”项毅大笑着答道。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又修改,目前以四字章节题目为最新版

第五章 祸水东来

汹涌人潮,翘首以待,前几日还在传闻的的漠北国的公主,今天已经驾临大烨国的京城,要从青石大路进宫。

“真的不怪么,阿九?”

叶狄看了叶莺一眼,此时他借穿他的衣服,束着高冠,青衫折扇,但多年的仪态哪有那么容易更改,看上去颇娘气,不过他最终还是说个善意的谎言,“怎么会呢?”

人群突然起了大的涌动,吓得两人连忙互相抓紧,怕挤散了。

“车驾过来了,”叶狄拼命伸着脖子,道。

“最前面敲锣打鼓的是什么?狗?!”

“没错,是狗,因为那狗害思乡病,我爹派了三十个人到驿馆服侍它,”叶狄冷笑。

“喂,这样说你爹好吗?”

“当然不好,因为在街上说他坏话是会被抓起来的。”

叶莺笑着摇了摇头,然而那笑容只到一半就凝结了。

层层华盖之上,突然出现一条黑影,敏捷得像一只鹰隼,扑向车驾中最为华丽的一辆。只见寒光闪出一个圆月,半个轿顶瞬间飞了出去。

浮华喧嚣的气氛瞬间冻结,所有人都愣在当场,半秒后才有人惊叫,闭上眼睛等待鲜血从天空挥洒。

可是又并没有,满天飞舞的都是棉絮和稻草。

刺客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在半空中骂出一句脏话,借着翻滚的劲力向后一纵,在抓住路边柳枝的瞬时,将手中的刀狠狠投向后面一节车厢,由于失去重心的原因,刀锋没有中人,却生生切过驾车白马的马耳。

人的尖叫和马的嘶鸣一同响起,响彻富丽堂皇的京城大街。

“阿九——”

叶莺只来得及喊一声,叶狄已经冲出去了。

惊马带着失控的车辆,整个砸向人群,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条白影嗖地过去,在激烈的奔跑中抓住马鬃,飞身上马,猛夹马腹,紧勒缰绳,扳着马脖子拼命往另一边拐。就在这一减速间,七八名卫士赶上来,用手中的长戈死命勾住马腿,强行让马停下。

然而,情急之下,必有疏失,白马一声长嘶,跪在地上,后面车辆却因惯性作用还在激烈向前,“当”地一声,车门大开,车中的人整个飞出来,向前扑去。

叶狄在马上捞了一把,只扫到衣带,大叫道:“莺子!”

叶莺本来还在那瞠目结舌,听到这一声,才猛地反应过来,一个鹞子钻天纵起身,在空中满满接住来人,连折几个筋斗才卸掉猛烈的冲力,背撞在围观的人群上。

落地的一刹他往后扫视一眼,还有些心有余悸的感觉,围观的都是些老弱妇孺,若他不出手,人飞的方向正是一颗大树,非得撞得脑浆迸裂不可。

而当他转过脸,突然感到一阵晕眩:

他的怀中,是一个女孩子,一般称赞一个女子漂亮,多半是用什么“柳眉杏眼”,可这个女孩子,无法也无需用语言去描述她的美丽,只觉得她的美是一把利刃,可以直接插到人的心底,身周看清她的人都保持了大约一秒的寂静,这是出于美丽天然的震慑

女孩显然吓坏了,芙蓉花瓣般的脸庞上带着泪珠,紧紧抓着叶莺,伏在他并不算太宽阔的胸膛上,不停抽泣。

叶莺看着她,觉得头晕晕的,也不知道怎么办,站在那里不动,可是突然间,他瞟见自己指甲上的蔻丹,一阵火痛突然掠过心胸,赶忙将拳头握起来了。

“你没事吧?”叶狄跑过来,他本来是向叶莺说话的,但把女孩从叶莺身上拉起来的一刹,他也愣住了。

这时,各种随扈也都赶到了,拥上前来。

“哟,居然是九殿下和郡主,”一名骑马的胖壮男子看见他们,发了话。叶莺认得,他是当今太子叶环的舅舅王满堂,市井小贩的出身,但自从妹妹得宠,便成了满朝最炙手可热的外戚,唯一能跟内务总管刘福喜抗衡的势力。此时他骑着毛色雪白四蹄却艳红的一匹高大俊马,这马叫踏火,从火罗国一共只进贡了两匹。

“多谢九殿下帮我们环儿保护了公主,”王满堂在马上微微欠身,满面笑容地向叶狄道,语气却掩不住的傲慢。早有几个随从内监上前,将公主从叶莺和叶狄身边拉开,重新扶上轿子。

叶莺看见,公主频频回望,他分不清楚是在看他还是看叶狄。而叶狄,自始至终不发一语,低下了头。

“怎么样,你赌输了吧?”两人往回走着,看叶狄半天不说话,叶莺开口去逗他。

没想到,叶狄却突然把头抬起来,看着车马绝尘的方向,道,“如果我当了皇帝,就没人能把女人从我怀里拉走了。”

“阿九!”叶莺吓得叫了一声,连忙去捂他的嘴,“说什么呢!”

叶狄转回来,看着他,许久眼睛里的红炽的光芒才慢慢消退下去,而终于挤出一个笑容,“没什么,说说而已的。”

“那你说话也得小心点,城里到处不是王家的人就是刘太监的人。”

“我已经小心得够久了,我想要一个不用一辈子小心的地方。”

叶莺站住了,正色道,“阿九,你是说真的?你从来没说过这种话,是因为你真的很喜欢那位公主么?”

“像你说的,漠北第一的美人,男人不都该喜欢一下么?”叶狄突然一转,狡黠笑起,“怎么,难道你不?”

“我”叶莺被猛地反将一军,一愣然后脸上大红,顺着话的意思,好像说不喜欢就等于承认自己不是男人,但说喜欢似乎也不太合适。

叶狄大笑起来,“你要也喜欢她,我就让给你。”

“说什么呢!你也就会捉弄我,”叶莺在身后捶他一拳。

“不提这个,你觉得这刺客是哪来的?”

“我不知道,但太监一定会说是皇后的人,皇后一定会说是太监干的。”

“哈,我同意。”

“算了,让他们闹腾去吧,横竖跟我们没关系——太子成婚之前,我打算抽空要去天宁关看我爹,”叶莺转了话题。

“这一走又得少说半月吧?”

“是啊。”

“那我们今晚去摘星楼,一醉方休!”

永安宫,一地的玉石玛瑙碎片。

“这群太监,好大的胆!想不到他们还真敢动手!”叶环在宫里走来走去,手臂不停挥舞,说到气处,又从桌上狠狠掼下一个白玉双耳花瓶。周围宫女侍儿跪了一地,都大气也不敢出。

“妹子!只要你开口,我马上带上几百人,去把那刘太监抓出来!”王满堂在旁,口气满满地道。

“三姑!你说话啊!我也跟去,杀他们个屁滚尿流!”连他十二岁的小儿子都跟着附和。

“胡闹!”

王皇后本来安静地坐着,但听到这里终于一拍桌子,喊了出来。这一声却像大热天的一场雪,本来群情激愤的底下顿时没了声音。

“你们带几百人,也就是那几百奴仆家丁,”皇后用褐色的眼睛盯着这群人,“永远别忘了,太监们在皇帝周围,只要你杀不干净他们,到皇帝那里去告一状,也许太子的名分就要易位了。”

“可今天的事,九成九是太监干的!他们一直在撺掇皇帝改立叶少陵,就怕我们跟漠北联姻!”王满堂力争道。

皇后站起身,长长的百蝶穿花裙服拖下来,迤逦到地上,深深叹了口气,“哀家当然知道是他们干的,但那又能怎样?没凭没据,也见不到皇帝,现在已经不是我盛宠的时候了”

“母后!这可不像你!!难道就看着太监一点点爬到我们头上去,拉屎撒尿?”

皇后把白皙的手搭在额上,每一根手指上都有巨大的碧绿宝石,闭目片刻,半晌,才又睁开眼睛:“我们一时动不了太监,就干脆别去挠他们痒痒了,吵吵闹闹的,有多大意思?”

底下的人都没言语,静静听着她说下去。

“哀家担心的其实是另一个人,宁亲王叶希。”

“六叔?”叶环咧嘴笑了,“六叔有什么可担心的,六叔不是那样的人”

皇后斜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心里又想打他一巴掌了,但她今天精神不佳,最终只是提高了几分声调。

“他不止是你六叔,还是天宁关的总兵,皇上的亲弟弟,手握重兵,威望又高,万一哪天皇上殡天,谁能保证他不带兵进京?就算他自己不是那样的人,他的部下将黄袍披在他身上,他还会脱下来不成?”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是一等一的孝悌楷模,正人君子,不会对你的位置动半分私心,”皇后接着道,“那也等于说,我们能开出的价码,更绝对拉拢不了他,他永远不会成为我们的人。那么天宁总兵这么重要的位置,何不我们自己拿着呢?”

“皇,皇后娘娘,”王满堂不知不觉改了称呼,声音有点颤颤地问,“娘娘的意思是,把事情栽赃给宁亲王?”

“别说的那么难听,”皇后白他一眼,“哀家只是想让他把地方腾给环儿。我们现在所有的被动,都在没有兵权,等环儿掌握了天宁,还怕那些太监不成?”

“但是,但是六叔跟这事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叶环这句话说到后来,声音渐渐暗弱下去,因为他看见母后的脸沉了下来,眼里泛出冷光。

“很好,那你们想要怎样对付太监,便怎样去吧,”皇后推翻了茶盏,站起来向后走去。

她身后所有人都跪下了,噤若寒蝉。

第六章 驱狼双璧

军中的夜晚,整肃沉寂。

秦隐珠在自己的帐中,用满是血泡的手指咬牙撩开衣物,大腿内侧皮肤,已是红肿溃烂了一片。

虽然这时大军还没有拔营,但跟着项毅,一天往来有大半天是在马上,她本是女子,不曾学过武功,战马品种又烈,不夹紧马腹,紧握缰绳,一不留神便会被甩下去。

项毅算是很看重她了,但他那种性子,想得起来为她安排一个单独的军帐、调一个看着干净点的营妓做粗使,已经是细心的极限。至于她本身,一来伤处私隐,二来更不愿自己的弱小被人看穿,宁可在夜深时辗转难眠,咬牙哑忍,也不肯透露半分。

这时,门口帘子一动,必是那个营妓桃红又不打招呼便进来,说了几次她也不记得的!隐珠惊怒之余,忙扯了被褥盖上。

果然是桃红,扭着腰,大喇喇到她床前,却递了一个瓶子过来:“夏将军托人送来的白药。”

隐珠张口结舌,半晌,才道,“夏无殇?他怎么会知道?”

“不知道,反正先生吩咐我不说,我是一个字没提过。”

这些天桃红被调来当婢女,不再做原来的营生了,因此就算她想提,大概也没人说去。隐珠想了一圈,确实没个头绪。

打发走桃红,她自己上了些药,药味道很呛,样子像粗白的粉土,但的确管用,马上疼肿都下去了一多半。

看看夜还不深,秦隐珠打算去道个谢。

穿戴齐整到了夏无殇的大帐,门口几个卫士认出是这些天项毅身边红人,都没拦阻。进了帐,只见夏无殇一人坐在桌旁,披着狼皮袍,用个小铁钳喀嚓喀嚓在夹榛子,夹好的榛子仁都放在一个小碗里,桌上摆了副双陆棋,明显还没下完的样子。

“哟,你怎么来了?”看见她,夏无殇一惊,站起来。

“特来谢将军送药。”

“客气什么。”

“不过将军怎么知道”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无殇抬眼一笑,“谁不是从第一次过来的,我初次长途奔袭后卸下战甲,吓得以为腿要废了呢。”

隐珠微微张嘴,没说出话,她既没想到夏无殇的理由,也没想到夏无殇这种淡淡的态度,眼前这温和周到之人,与传闻信息中体现那个冷酷修罗,让人怎样也没办法联系在一起。

顿了顿,她扯两句闲话,“将军刚在与谁玩双陆?”

“还能是谁,苏龙胆啊,”无殇笑笑,“她又输给我,回去拿榛子去了。对了,你是不是还没见过苏龙胆?”

隐珠点点头,还真是这样,虽然都在项毅帐下效力,但各自有各自的事情,军营又很大,加上阴差阳错,各种赶巧,到今天,她竟然还没跟这出名的左将军真正照过面。

“苏将军是怎样的一个人?”她禁不住问。

“一句半句哪能说得清楚,你今后接触多了,自己就知道了。”

“她生的好吗?”

“美丑这东西,各人眼光不同,怎么说。”

“我这会儿在将军这里,自然只问将军,”无殇连续闪避两个问题,反而让隐珠有些执意起来,道,“将军眼里,她是个美人儿吗?”

夏无殇沉吟片刻,说出四个字:“天下无双。”

“听说,她是驱狼侯最烈的一把刀,生性极为好战”

这次夏无殇尚未答言,门外突然传来极清亮的一声,“错!大错特错!老子是全北疆最大的反战派!”

话音未落,说话人已跳入隐珠眼帘:紧实的麦色肌肤、端正而高峻的鼻梁,一双细眼锐利灵动,而又微带狡黠。全身裹在一件黑色熟皮甲里,披着一件宽肩大披风,皮甲非常旧,上面画的兽头全模糊斑驳,但还是勾勒出身材的曲线,黄羊或野鹿似的长腿,狼一般结实而纤细的腰肢,领口处没有系紧,露出一朵鲜艳的昙花纹身——看到她,隐珠脑中第一个浮上的形容词是很奇怪的组合:英俊女人。

隐珠又看了看夏无殇,这女人是很特别,但要说美到天下独一无二的程度,显然还差着档次,看来武人的审美观,果然没什么好相信的。

她起身行礼,顺着刚才的话,对苏龙胆笑道,“秦某听说,举凡艰难险隘,以少敌多之役,驱狼侯就让将军去打,将军却说自己是北疆最大的反战派?”

“废话,”苏龙胆眼角一挑,“难打的仗都让我去打,我不反战谁反战?”

此言一出,善于舌辩的秦隐珠竟也被噎了一下,转了一转,才冷笑道:“但这么说,苏将军这反战派不是当得很失败吗?”

“不失败,”苏龙胆随手抓起碗里一把已经剥好的榛子,塞在嘴里,“现在北疆哪个势力想打仗,听说对手是我,都会说‘咱们还是谈判吧’。”

隐珠这次彻底没说出话,还是夏无殇在一边禁不住“噗嗤”一声:“龙胆,这么狂的玩笑,还真只有从你嘴里吐出来。”

苏龙胆没有接这个话茬,看向秦隐珠,上下审视,半天,道,“你就是给项毅出主意去京城那个‘鬼谋姬’?”

隐珠被她看的有些不舒服,心道这人真怪我又没有惹她,但转念又想也许军旅中人,就是这个脾气,而且对方身份摆着,她肯定也不能怎样,于是只不卑不亢答一句,“正是在下。”

“你为什么这么劝他?”

这句让秦隐珠沉默了片刻,为什么劝项毅去长乐?要怎么回答?“因为他大军压境,我要保住全家,保住石门百姓”?还是“项将军英才天纵,到京城一定能大展宏图”?

但最终她只是冷冷地,吐出几个字:“我为了我自己。”

面前的女人因这话微微一愣,但片刻又大笑出来,“好,好,够坦诚的答案,而且无可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