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弥罗好了。”

“弥罗,原来你是鲜卑人。”长恭恍然大悟,听说鲜卑多美女,果然是真的,看眼前的这个少年,倒是个翩翩美少年。

不过,在长恭的眼里,这个世上,永远都不可能有人比九叔叔更美。

宇文邕并未否认,他的身上确实流着鲜卑族的血。

“等等,公子,那小人的橘子……”一直在旁边暗暗着急的小贩见她要走,连忙出了声。

“哦,”长恭往怀里一摸,诶?早上出来的太匆忙居然忘了带钱。糟了,如果说自己没带钱岂不是很没面子,她的目光一转,落在了宇文邕身上。

“你的橘子啊,当然是这位弥罗公子付钱了。放心吧,他一定会买下你的橘子的,”长恭朝他眨了眨眼,“另外,糖人的钱也由他付哦。”

“你不是说送我吗?”宇文邕轻轻一笑。

“可是我付出了劳力啊,要知道让本公子亲手动手是多么难得,这个糖人简直就是价值千金!”长恭一边狡辩着,一边迅速溜出了房门。

宇文邕刚刚往前走了一步,就被那个小贩拽住了衣袖,“公子,您可一定要买下小的这些橘子……”

“行了行了。”他刚想从怀里掏钱,却摸了个空。对了,每次从宫里溜出来,都是阿耶付钱的,他根本没有带钱的意识。

“公子……您一定要买下小人的橘子啊!”小贩死死抱住他的腿不放,就像抱着一个钱罐子。

宇文邕哭笑不得的用手抵着额头,头上浮起了一个大大的十字纠结。

那个家伙,不会是故意整他的吧?

长恭此时一定想不到,这位弥罗公子居然也会犯了和她一样的错误。她从那里出来之后,就朝着一条熟悉的路走去,那条路通向她以前在长安的故居。

秋日里的风忽然变得大起来,穿过树枝叶梢的缝隙,带起“哗啦哗啦”潮水一般的声音,穿过屋宇青瓦之间的空隙,被挤压的力量在平地卷起飘落树叶刮起小小的旋风。

一切都改变了,之前的废墟,如今已经建起了新屋。

望着眼前的一切,她的身体颤抖起来,无意识握成了拳头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指骨发白。忽然,不远处出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影。那人越走越近,长恭定睛一看,依稀辨出那人竟然是旧时的邻居-----王婶。

虽然心里有些激动,但想到自己这次来的任务,她还是忍耐着没有出声,刚想转身,只听王婶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你……你是长恭?”

长恭大吃一惊,一时倒不知道怎么回应。

“你是长恭没错,”王婶的脸上涌起了一丝喜悦的神色,“你和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不,不,比小时候更好看!”

“王婶……”她没有再隐瞒,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

“好孩子,你活着就好。”王婶欣慰的问了她一些近况,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朝四下看了看,低声道,“长恭,之前你走的急,我没来得及告诉你,其实有件事我心里一直犯疑。”

“什么?”

“那场大火之前,有个女人来找过你娘。”

长恭的脸色一下变了,神情激动的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有个女人找过我娘?是怎样的女人?”

王婶似乎是回忆了一下,说道,“都这么多年了,我只记得是个衣着华贵的夫人。”

衣着华贵的夫人?长恭一愣,一时想不起娘是否认识这样的人。

“王婶,你再说得清楚一些,那个女子长什么样子,大概多少年纪?是怎样的人?”她提高了声音,一连串的追问下去。

“哦,对了,那位夫人长得很美,其他的我实在记不清了。”王婶顿了顿,又道,“当时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你娘怎么会认识那样的夫人……”

长恭握紧了手指,她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女人也许和这场大火有关,可是,这个女人又会是谁?

现在的她,心里实在是过于混乱,冷静,她需要冷静。如果有这么一个女人的话,为什么之前斛律叔叔一直都没有查出来?

“王婶,失火后你一直住在这里?”长恭低声问道。

王婶摇了摇头,“自从那场大火之后,我就去了南方老家,这几天才回长安,这不,说来也是凑巧,竟然一来就碰到了你。”

原来是这样,长恭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正因为这样,所以斛律叔叔的人才漏过了一个这么重要的讯息。

“唉,谁也想不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要不是郑家那个孩子顽皮,又怎么会……”王婶叹息的摇了摇头。

“我听人说火是从郑家着起来的,不和,他们全家也……”长恭想起了之前斛律叔叔探来的消息,郑家一家五口都已经葬身火海了。

王婶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微妙的神色,轻声道,“不过,我听说那个孩子还活着,不过好像疯了。唉,真是造孽啊。”

还活着?长恭心里微微一惊,那么这个孩子会不会知道些什么?想到这里,她的心情又激动起来,“王婶,知不知道那个孩子现在在什么地方?”

王婶不确定的摇了摇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王婶很快和她告别了,长恭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动,原本强烈得不能直视的阳光仿佛减弱了几分,洒满阳光的空地上投下几片淡淡的阴影,她抬头往天上看,原来是几朵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云,变幻着形状遮住了阳光。

回到客栈的时候,她一进房间,赫然发现恒迦正坐在哪里。

“你怎么在我的房间?”她差点被他吓了一跳。

“李叔死了。”他脸上反常的没有挂着那抹永远不变的笑容。

长恭大惊,“李叔怎么会死?”

恒迦看了她一眼,“这次也是李叔过于鲁莽,竟然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擅自潜入王宫探听消息。”长恭的心里涌起了一丝伤感,毕竟,李叔也和他们相处了一段时间。

“李叔已经打草惊蛇了,我看宇文护很快就会查到这里,所以一切必须终止。我们先回去。”恒迦神色淡然的说道。

“那怎么行!”长恭立刻反对,“我们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什么都还没查到。怎么能轻易放弃!怎么向皇上交代?”

恒迦的唇边又浮现出那个笑容,“那也未必。我们查到的已经够交代了,突厥人的异动已是事实,而突厥皇族的出现更是说明了结盟的可能性。如果没有猜错,一旦结盟成功,他们很快就会向我国发动进攻。”

“但你也说了,只是可能而已。”她瞪了他一眼,“我要----确定的消息。”

“确定的消息吗?”他微微一笑,“比起这些,我更在乎我自己的命。不要忘了,我们现在是在长安。”

“斛律恒迦,你还算是斛律家的人吗?这么贪生怕死!”长恭恼火的看着他。

“贪生怕死……”他轻轻笑了起来,“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事,任何人能让我拿自己的命来冒险。我不是说过了吗,“他忽然低下了头,带着一丝微凉的呼吸在她的耳边吹过,“我最在乎的人,就是--我自己。”

长恭蓦的抬起头,只见他那浅棕色的眼睛里闪烁着虚无的光,望进去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这里?”在长恭的眼里,对他的印象已经从一只狐狸变成了一只贪生怕死的狐狸。

“明天。”

长恭没有说话,只是轻哼了一声,她才不会像他这么贪生怕死,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放弃。李叔既然是在宫里遇害,难道宫里有什么秘密?想到这里,她的心里一动,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不如就干脆夜探王宫!

她的心里不停转着念头,脸上却是丝毫也没有表现出来,因为她知道,如果被这个只狐狸看出一点端倪的话,这个计划就会彻底泡汤。

“明天走就明天走,我先睡了。”她瞥了他一眼,“你还在这里干什么?难不成想在这间房里过夜?”

她本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恒迦的脸上居然浮起了一抹可疑的红色。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她完全不知道此时恒迦的脑海中又冒出了几个大字:她是个女人……她是个女人……

“你早些休息吧。”恒迦轻轻咳嗽了一声,连忙退出房来。

今晚的夜色浓得深沉,只有几颗不知名的星子闪烁着微光,二更刚过,一身黑衣的长恭就出现了王宫外,在隐蔽处静静等待着。之前听李叔说,在外巡逻的侍卫们大约每晚这个时候会和在内巡逻的侍卫们换岗,要想混进去,只有这个机会了。

也是运气不错,正巧这时在外巡逻的侍卫里有人要解手,趁着他刚到阴暗处,还没等他脱下裤子,长恭就将他一掌放倒,匆忙换上了他的衣服,还不忘将头上的护甲拉了下来遮住了自己的脸。

由于是半夜,再加上众人也是疲惫不堪,倒也没人发现自己人被调了包,长恭顺顺利利的跟着那班侍卫进了宫。

借着昏暗的光线,长恭只看到周王宫的大致轮廓,似乎比齐国的宫殿更为简朴,但唯一相同的是,这重重楼阁之下是数不清的暗流涌动。

她找了个机会,甩开了那帮侍卫,悄悄朝着王宫深处走去。

毒杀

没走了多少路,她忽然看见不远处正有人端着什么匆匆走进一间房内,看样子似乎是宫内的太监,心下不由有点好奇,也小心翼翼的跟了上去。

她从墙根处探出了半个脑袋,偷偷往里张望着,只见房里灯火通明,有两位男子正坐在案几旁,似乎说着什么。面向她的哪个男子大约有三十来岁,还算端正的眉目间带着一股阴骛之气,而背对她的那个男人穿着胡服,看不到他的容貌。刚进门的太监将几盘点心放在了案几上。

“太子殿下,你我结盟之后,必定所向披靡,齐国灭亡之时指日可待。”那男子笑了起来,指了指那些精致的点心道,“来,先来尝尝我周国最出名的点心。”

“晋国公,你打算何时发兵?”那位突厥太子显然对点心没有兴趣。

听到这个称号,长恭大吃一惊,她知道,在周国被封为晋国公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宇文护。不过更令她吃惊的是,居然误打误撞听到了这么重要的消息。

而且,这个太子殿下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见过……

“太子殿下,你们突厥先从北方进攻,而我大周会派杨忠将军带领两万大军从南路包抄,攻他个出其不意,你我两军到时在齐国晋阳会师,你看可好?”

太子殿下思索了一下,“也好,就按晋阳公所说的办。”他站起身来,“那么,我也要告辞了。”

“殿下,慢走。”宇文护也起身相送。

突厥果然和周国结盟了,而且很快就要攻打齐国,这可是确确实实的重要消息!长恭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只觉手心里全是汗。

正打算离开的时候,她忽然看到那位突厥太子转过身来,在看清那张脸的时候,不禁大吃一惊,那人竟然就是凤凰楼上遇到的阿史!

虽然猜到他身份高贵,却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是突厥的太子,未来的突厥可汗!

正处于震惊中的长恭,脑袋不小心碰到了墙上,发出了极轻的扑的一声。虽然是几不可闻的声音,但阿史那弘是习武之人,听觉比常人都灵敏,立刻大喝一声,“什么人在偷听!”他的话音刚落,身形已经晃到了房外,只听嗖的一声,一把明晃晃的剑直冲她的面门而去,冷冽的刀气若有似无地弥漫开来……

长恭在心里哀叹一声,连忙一个闪身,躲过了他的攻势。顺势抽出了佩剑,迎了上去。

“快,快抓住这个奸细!”宇文护在一旁大喊着,只见越来越多的侍卫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

长恭一边招架着对方凌厉的攻势,一边寻找着退路,此地不可久留,如果再继续和他们纠缠下去,恐怕自己也只有死路一条。

就在她应付从斜地里冲过来的侍卫时,阿史那宏找准了一个破绽,一刀砍下,她头上的护甲顿时飞了出去,整张脸暴露在了他的面前。

在看清她容貌的一刹那,阿史那宏的动作一滞,难以置信的吐出了两个字:“唐--雨?”

趁着他分神,长恭立刻发动了反击,长剑一扬,直冲着他的面门而来,他急忙一低头,只觉那冰冷的剑锋贴着自己的头皮而过,心下也是一惊,再抬起头的时候,只见自己的几十根发丝正在空中飘扬,轻轻飘落在地。

“好功夫。”他不禁佩服的赞叹了一声。

长恭朝他眨了眨眼,趁着大家愣住的瞬间,一个翻身隐没在了层层楼台之间,

“你们这些蠢货!还不去追!”宇文护大怒道,“无论死活,都要给本王找到他!”说着,他又转向了阿史那弘,一脸关切的问道,“太子殿下,您没事吧?”

“没事。”阿史那弘望着那个身影消失的地方,心里涌起了说不清的感觉,这个像女人一样的少年,身手竟然如此出色……

长恭跑了没多久,就听着后面追兵渐渐逼近,再这样下去就会大事不妙,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一个闪身,躲进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房间。一踏进那个房间,她立刻扣上了房门,转身抬头,不觉一愣,只见屋子中央有一个大木桶,木桶里有一个人正背对着她,从她的这个方向望去,只能见到对方一头柔软的黑色长发,和若隐若现的白皙肌肤。

她唰的抽出了剑,指住了那人的后颈,“这位姐姐,我不会伤害你,不过如果你要是叫喊的话,我的剑就不长眼睛了。”

那人似乎并不害怕,只是慢慢转过头来,慢条斯理道,“为什么跑到我房里?”

在看清这人的一瞬间,长恭手里的剑差点掉了下来,这不但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个她认识的男人。

她的嘴角抽动了一下,结结巴巴道,“弥……弥罗?”

宇文邕见到是她,心里也是暗暗一惊,不过也只是一瞬,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看来自己的猜测不假,这个家伙果然是敌国的奸细。

不过这个奸细也真够大胆的,不但夜闯王宫,还竟然威胁他……

外面忽然响起了侍卫们杂乱的说话声,“快去这里看看!”

“那里也去看一下!”

长恭握着剑的手微微动了动,说不紧张是假的,毕竟,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大场面。

“进来。”宇文邕指了指自己的木桶。

她愣了一下,“我……”

“都是男人有什么关系。”宇文邕皱了皱眉,“不想死就进来。”

长恭听着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咬牙,只好拎着剑爬进了木桶,刚一下水就碰到了对方裸露的皮肤,她惊得一缩,背部立刻撞上了桶壁,换来了对方的一声斥骂,“不要乱动!”她不由大窘,只觉得脸上好像烧着了一般滚烫滚烫的。

高长恭啊高长恭,你也有今天,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莽撞行事了……

“我……”她刚想说话,房间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了,几乎是同时,宇文邕把她的头使劲摁进了水里。

“四殿下,刚才有奸细好像跑到了这里,不知四殿下看到没有?”为首的侍卫大刺刺的走了进来,丝毫没有半分敬意。

“不曾见过。”宇文邕露出了一副害怕的样子,低低回了一句。

此时的长恭由于正被摁在水中,所以什么也没听见,在狭小的木桶里,她的身体正与他的紧紧相贴,身体与身体无意识的摩擦带来的温度从腿一直传达到大脑,平生第一次和一个男人如此亲密接触,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就在她遭受“酷刑”的时候,终于被他哗啦一声拉出了水面,她赶紧深深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

“他们走了。”他松开了手,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比绯色的红叶更鲜艳的红色渐渐爬满了她脸颊白皙的皮肤,甚至一直延伸到雪白的脖颈消失在衣衫的领口处。细细的水珠从她半长不短的黑色发丝上一粒一粒的滚落下来,在她的肌肤上慢慢的晕染开。水珠洒落在她的肩头、发上,绽放的是如此绚丽,如此妩媚……

这个家伙,真是个男人吗?宇文邕的心里忽然有点怀疑起来。

“谢谢你,”她急着想要离开这个令她尴尬的地方,也顾不了那么多,用极不雅观的姿势迅速从桶里爬了出来。

“唐雨,”他低低笑着,“原来你是敌国的奸细。”

长恭迟疑了一下,“很抱歉,我是骗了你,不过你不也一样吗,我怎么也没想到原来你会出现在宫里。”

“我一直都住在这里。”他扬起了嘴角。

长恭的脑中飞快转着,住在这里的男人只有三种。第一种,也算不得男人,那就是太监,但是太监不可能住在这样的房里。第二种,皇子。这个男人气质的确不错,但是刚才侍卫居然可以直接推门进来,可见此人地位一点也不高,而且这样的房间,对皇子来说又未免太简朴了些,那么,这样的美少年住在宫里,最有可能的就是第三种……

“难道你是---”她迟疑的开了口,“皇上的男宠?”

宇文邕的身子一僵,嘴角抽搐了几下,在石化了片刻后忽然轻轻笑了起来,长恭第一次看到他露出那样纯粹的笑容,好似小溪潺潺流过,清澈微凉,带着水漾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