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君默一笑:“我话还没说完。通常情况下,不管是武候卫还是玄甲卫,都会分成上半夜和下半夜两班轮值。也就是说,把我刚才讲的各处布防兵力减掉一半,便是准确的值守兵力。不过大伙别忘了,一旦开打,那一半睡觉的士兵转眼便可倾巢而出。”

  “所以说,咱们必须在隐秘状态下尽可能地接近大宝殿。”王弘义接言道,并指了指地图某处,“咱们现在的位置,是在外郭城北门外两里处。今夜三更,‘乌鸦’会在北门接应咱们,给咱们提供三十余套武候卫的甲冑,咱们便以这三十余名化装的精锐,加上‘乌鸦’和他手下的十几个兄弟,从外郭城北门和宫城玄武门潜入,直逼大宝殿……”

  “玄武门和大宝殿相距多远?”郗岩问。他现在的化名是严希。

  “严兄弟问到点子上了。”王弘义呵呵一笑,“两处相距三十丈。而这段距离,便是决定此次行动成败的关键!因为过了玄武门,便进入玄甲卫的防区了,虽然咱们身披武候卫的甲冑,但是五十人突然出现,玄甲卫必定警觉,所以我才讲,咱们必须在暴露之前尽可能接近大宝殿。只要有一半的兄弟突入大宝殿,便有把握将李世民格杀!”

  “杀了他之后呢?”郗岩蹙眉道,“咱们如何脱身?”

  “哈哈哈!”王弘义朗声大笑,“杀了狗皇帝之后,咱们便是九成宫的主人了,又何必脱身?”

  郗岩不解。

  “冥藏先生的意思是,咱们会兵分两路。”萧君默接过话茬,“除了大宝殿这一路,还有一路人马,负责清除李恪和李治,并活捉长孙无忌。倘若得手,便让长孙无忌以宰相名义下令,命所有人放下武器。此外,‘乌鸦’也是武候卫的长官,只要李恪一死,三千武候卫就全得听他号令。到时候,咱们不就是九成宫的主人了?吗?”

  “不仅是九成宫,”王弘义背起双手,踌躇满志道,“等回到长安,把萧郎皇族的身份一公布,再用李世民的名义发布一道遗诏,咱们……不,萧郎就是李唐天下的主人了!你们也都将成为新朝的佐命功臣!”

  “太好了,到时候就封我一个大将军做做。”华灵儿喜上眉梢。她现在化名林?华。

  “林姑娘豪气干云,令人敬佩!”王弘义拊掌大笑,“老夫相信,你这个巾帼大将军,一定不会比那个建立娘子军的平阳公主逊色!”

  华灵儿顿时心花怒放,对萧君默道:“怎么样老大,你这个未来天子,封不封我做大将军?”

  萧君默笑了笑:“冥藏先生都许给你了,我岂敢说不?”

  “贤侄这话就不对了。”王弘义赶紧道,“皇帝是你要做的,老夫怎么能僭越?呢?”

  “先生切莫这么说。”萧君默道,“若不是您,我现在也只是一个逃犯,连做个庶民都不可得,又怎敢奢望做皇帝?若真到了那一天,晚辈一定拜您为相,且尊您为仲父。”

  历朝历代,被尊为“仲父”“尚父”的往往都是权臣,某种程度上甚至比君王更能左右王朝命运,如周朝的姜子牙、春秋的管仲、秦国的吕不韦等,都曾荣膺此号。萧君默现在竟然主动提出,无疑正中王弘义下怀,令他大喜过望。

  王弘义发出一阵朗声大笑,拱拱手道:“既然贤侄如此重情重义,那老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韦老六见他们说得这么热闹,不免有被冷落之感,便道:“先生,咱们还是说说计划吧。刚才说要兵分两路,另一路如何潜入宫城?怎么个打法?”

  “对,言归正传。”王弘义道,“让萧郎接着说吧。”

  “韦先生请看这里。”萧君默指着地图上一条自西向东的长长的虚线,道,“可知这条线是何意?”

  韦老六看了看,摇摇头。

  “这是一条地下排水道,一端在西面北马坊河的河谷,然后自西向东,先后穿越外郭城和宫城的两道城墙,另一端便在天台山的山脚,即丹霄殿和御容殿的下方。根据‘乌鸦’的情报,往年的随行宰相和亲王,通常住在这两座殿中。想必,李恪、李治和长孙无忌也不会例外。咱们的这一路兄弟,有七八十人,便是要从下水道潜入宫城,然后攻上天台山,袭取丹霄、御容二殿。”

  “可是……”韦老六眉头紧锁,“下水道通常都有铁栅把守吧?”

  “没错,从北马坊河到天台山下,少说也有一里多路,除了两端的出口各有一道铁栅外,中间至少还会有三道。不过,前面的四道,咱们都可以用蛮力强行破开,因为没有人会听见动静,只有最后一道,天台山出口处,附近定有士兵站岗,不能使用蛮力。”

  “那咋办?”

  萧君默没有回答,而是看向王弘义。

  “到了约定时间,那儿自会有人接应。”王弘义淡淡道。

  韦老六一喜,脱口而出道:“看来除了‘乌鸦’,九成宫里还有咱们的人?”

  王弘义冷冷扫了他一眼。韦老六意识到自己多嘴了,赶紧噤声。

  “老大,那今晚的行动如何分工?”华灵儿问萧君默。

  “我和先生带三十位兄弟,从玄武门潜入,目标是大宝殿。你们三位率余下的兄弟,从下水道进入,突袭丹霄、御容二殿。”

  “不,我要跟你一块。”华灵儿噘着嘴道。

  见她忽然露出一副撒娇般的女儿态,似乎与萧君默有些暧昧,王弘义不禁感到意外。

  萧君默微觉尴尬,赶紧咳了一声:“林姑娘,咱们这是在打仗……”

  “对啊,我说的就是打仗。”华灵儿察觉到王弘义在看着她,便正色道,“杀宰相跟亲王有什么意思?要杀就得杀皇帝,那才过瘾!”

  这话倒是很合王弘义的胃口。他哈哈笑了几声,对萧君默道:“贤侄,既然林姑娘有如此巾帼不让须眉之勇,那咱们就成全她吧。”

  萧君默淡淡一笑,没再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手下匆匆走了进来,附在王弘义耳边说了什么。王弘义脸色一变,摆了摆手,那手下退了出去。

  萧君默与郗岩、华灵儿对视了一眼,然后看着王弘义:“怎么了,先生?”

  王弘义沉默半晌,轻声一叹:“‘乌鸦’刚送来消息,李世民今夜可能不会入住大宝殿。”

  众人顿时相顾愕然。

  “这个老狐狸!那他会住哪儿?”韦老六怒道。

  王弘义摇了摇头。

  “那依先生之见,咱们该怎么办?”萧君默问。

  王弘义又沉吟良久,然后瞟了一眼洞口外的天色:“现在离天黑还有几个时辰,咱们可以先讨论一个应变计划,然后,等待进一步的消息。”

  长安作为大唐帝京,拥有百万人口,但人口的分布却极不均匀。由于北部里坊靠近皇城和宫城,又有东、西两市,所以达官贵人、富商巨贾大多居住在此,导致北部地区的人口异常稠密。相形之下,城南的人口便稀少得多,许多里坊甚为空旷,史称其“烟火不接,耕垦种植,阡陌相连”,虽处帝京之中,却形似野岭荒?村。

  位于长安城西南角上的永阳坊,便是这么一处荒旷凄清的里坊。

  王弘义自从夜袭芝兰楼后,便转移到了该坊西北隅的一座宅院中。

  宅院孤零零地矗立在一片尚未开垦的荒地里,四周长满了野生的荞麦和杂草,附近别无人家,最近的邻居是半里多外的一座小寺庙。

  三天前,楚离桑和绿袖被王弘义派人接到了这里,然后便被关在了宅子后部的一处小院落。每日三餐都有人送到房中,不时还会送些瓜果点心,房中还有沐浴用的大木桶,各方面都照顾得无微不至,但她们的活动范围就只有两间相通的卧房,窗户都被长木条从外面钉死了,门上也落了大锁,且房前屋后共有十几名大汉日夜看守,令她们一步也无法离开。

  楚离桑急于想知道徐婉娘和黛丽丝的下落,又无计可施,急得在屋里团团转。

  这天夜里,将近二更时分,楚离桑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假装腹痛,满地打滚。绿袖也拍着门板,朝外面大呼小叫。

  在楚离桑看来,现在三更半夜,看守们无从找医师上门,肯定得把她抬出去找医师,她便能趁机除掉看守,脱身探察整座宅子。

  可她万万没想到,王弘义竟然早就在宅子里备了一名医师。

  她一闹,看守们便把医师找了来。

  医师是个六旬开外、面目慈祥的老者,一搭脉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便低声道:“姑娘,地上凉,别折腾自己了。”

  楚离桑翻身坐起,用一把簪子抵在他的喉咙上:“那本姑娘只能折腾你了,走!”说着便揪着他的衣领站了起来。

  医师慌忙举起双手,苦笑道:“姑娘,你劫持老夫也没用,外面那些人根本不会在乎我的死活。”

  楚离桑一怔:“你不是他们的人?”

  “老夫也是被他们抓来的。”医师一脸无奈。

  楚离桑只好把簪子放了下来:“多久了?”

  “好几个月了。”

  楚离桑眼睛一亮:“这宅子里是不是还关着别的人?”

  医师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是不是两个女人?”

  医师又点点头。

  楚离桑又惊又喜:“她们被关在什么地方?”

  医师面露难色,头一低,拎起药箱就朝门口走去。站在一旁的绿袖挺身一拦:“你不说就别想走!”医师哭丧着脸:“二位姑娘,咱们都是被他们抓来的,都是苦命人,何苦相逼若此呢?”

  “老伯,正因为咱们都是被抓来的,才更需要互相帮助,从这里逃出去!”楚离桑走到他面前,“只要你把关她们的地方告诉我,我答应你,一定把你也救出?去。”

  “此言……当真?”

  “绝无虚言!”

  医师又犹豫了半晌,终于咬咬牙道:“好吧,我告诉你,她们都被关在了地牢?里。”

  “地牢?!”

  楚离桑没想到,王弘义口口声声说把她们照顾得很好,可事实竟然是这样!

  “她们身体怎么样?都还好吗?”楚离桑满心担忧。

  “都还好。”医师道,“只是被关的时间长了,有些虚弱,其他倒无大碍。”

  楚离桑略略松了口气:“地牢在什么地方?”

  “就在后院东北角的马厩下面。”

  楚离桑谢过了医师,又问明了他被关的地方,承诺一定会把他也营救出去,然后便把他送走了。绿袖忧心忡忡道:“娘子,就算知道了她们被关的地方,咱们也出不去啊!”

  “一定会有办法的。”楚离桑眉头紧锁。

  夜色深沉,群山环抱中的九成宫闪烁着点点灯火。

  约莫二更时分,一个黑影从大宝殿方向往玄武门匆匆走来,一路躲避了好几拨玄甲卫的巡逻队,最后来到距玄武门不远的一棵树下。他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东西,藏进了树洞,紧接着便探头朝玄武门张望。

  玄武门城楼灯火通明,岗哨林立。

  左武候中郎将韦挺正在城楼下巡视,对站岗的士兵说着什么。

  树下的黑影捡起一颗石子扔了出去,旋即转身,迅速没入了黑暗中。城楼那边的士兵听见动静,喊了一声“什么人”,正要过来,韦挺拦住:“站你们的岗,我过去看看。”

  随后,韦挺慢慢走到树下,四顾无人,弯腰从树洞里掏出了那个东西。

  这是一张小纸条。借着远处城楼的光亮,韦挺展开看了一眼,随即把纸条塞进嘴里,一口咽了下去,然后又若无其事地走回了城楼。

  大约半个时辰后,碧城山的山洞里,仍然在讨论应变计划的王弘义、萧君默等人终于接到了“乌鸦”的最新情报。传讯的手下称:李世民最后还是决定下榻大宝?殿。

  众人不禁哑然失笑。

  韦老六大怒:“闹了半天又回大宝殿了,这个李世民是耍咱们呢?!”

  “李世民生性谨慎,不到临睡前一刻,他当然不会透露具体的下榻处。”萧君默苦笑了一下,“他这么干倒是耍不着咱们,只是苦了那些安排起居的官员。”

  “老大,马上就三更了,咱们动手吧!”华灵儿摩拳擦掌。

  萧君默看向王弘义。

  王弘义环视众人一眼,沉声道:“照原计划,行动!”

  随后,众人离开山洞,兵分两路:王弘义、萧君默、华灵儿带领三十余名精干手下,往外郭城北门方向疾行;韦老六和郗岩则率余下的六七十个手下往北马坊河而去。

  九成宫中敲响三更梆子的时候,王弘义这一路准时来到了外郭城的北门外。发出暗号后,早已等候在此的韦挺及其手下立刻出现,同时带来了三十余副武候卫甲?胄。

  萧君默至此才知道,原来韦挺便是“乌鸦”。难怪那天在骊山,王弘义和韦老六能从数万名禁军的天罗地网中逃出去。

  众人换上甲冑,随即跟着韦挺大摇大摆地进入了北门。

  一炷香后,他们便从玄武门城楼进入了宫城。

  一路走来非常顺利,因为两个城门之间都是武候卫的防区,而在此时的九成宫,除了李恪之外,韦挺便是武候卫的最高长官了。

  不过,从进入玄武门的这一刻起,便是玄甲卫的防区,他们必须随时做好战斗准备。

  往大宝殿方向走了十丈远,他们碰上了第一支玄甲卫的巡逻队。

  “来者何人?”对方沉声一喝。

  “武候卫中郎将韦挺。”韦挺自报家门。

  “口令?”

  “云氏龙官。”韦挺镇定自若,“回令!”

  “龟图凤纪。”对方回应。

  萧君默知道,这两句口令均出自《九成宫醴泉铭》,该铭文由魏徵奉旨撰文,欧阳询奉旨书写,就勒碑于天台山顶的丹霄殿旁。

  两队人马渐渐走近,相距一丈开外站定。

  “韦将军,此刻已过三更,您带着这么多人是要去哪儿?”为首甲士一脸警?惕。

  “奉吴王殿下之命,加强宫里的巡逻守备。”韦挺十分沉着。

  李恪现在是两卫的共同长官,他临时调派武候卫进入玄甲卫防区,似乎并无不妥。对方甲士想了想,便拱拱手,带着队伍离开了。

  韦挺暗暗松了口气。

  萧君默从后面走上来,拍了拍他的肩:“韦将军沉着冷静,在下佩服!”

  随后,众人继续朝大宝殿前进,路上又遭遇了两拨巡逻队,不过韦挺都用相同办法蒙混了过去。直到距离大宝殿六七丈的地方,他们才真正碰上了硬茬。

  此处防卫极为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领队是玄甲卫的一名中郎将。

  “此人姓段名立,在玄甲卫多年,做事一向谨严刻板,不讲情面。”萧君默站在队伍中,低声对身边的王弘义道。

  “通知弟兄们,准备动手。”王弘义目光灼灼,紧盯着眼前的这座宫殿。

  果如萧君默所言,听了韦挺的说辞后,段立便冷冷一笑,道:“韦将军,你的防区在玄武门,吴王殿下若要派人给你传令,必会通过我的防区,怎么你接到了命令,我反而毫不知情呢?”

  “在下接到的命令便是如此。”韦挺微微一笑,“段将军现在知情也不算?晚。”

  段立的手按上了腰间的刀柄:“空口无凭,请出示殿下手令。”

  “很抱歉,我接到的就是口头命令。”

  “那我也很抱歉。没有手令,你只能往回走。”段立说着,手一挥,两边的数十名甲士立刻聚拢过来。

  “段将军如此阻挠,是想让韦某交不了差吗?”

  “段某只是在履行职责。至于韦将军交不交得了差,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这么说,咱们是没的谈了?”韦挺眉毛一挑,也把手按在了刀柄上。

  段立唰的一声抽出佩刀,在面前的沙地上画下一条线,对左右道:“弟兄们听着,任何人胆敢越过此线,杀无赦!”

  “遵命!”众甲士同声应诺,齐齐抽出了佩刀。

  与此同时,韦挺这边的人也都已抽刀在手。就在此刻,站在段立右首的一名甲士突然出手,龙首刀划过一道弧光,迅疾无声地割开了段立的喉咙。

  鲜血喷溅而出。段立双目圆睁,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直直栽倒在地。

  这瞬间发生的逆转令所有人目瞪口呆,只有王弘义的嘴角浮起一丝狞笑。

  萧君默也忍不住一脸惊愕。

  这大唐朝廷里到底潜伏着多少冥藏舵的人?!

  那些玄甲卫在愣了短短一瞬后迅速反应过来,最近的六七个人同时出刀,将那名细作砍成了肉泥。这时韦挺等人已经扑了过来,双方展开混战。王弘义和萧君默、华灵儿交换了一下眼色,一同带着精干手下杀开了一条血路,以惊人的速度直扑大宝殿……

  韦老六和郗岩率部从北马坊河东岸进入了下水道,一路上连续撞开了四道铁栅,于半个时辰后来到了第五道栅栏前。

  头顶上便是天台山了,所以他们只能在这儿等着,等那个“自己人”来接应。

  差不多一刻钟前,九成宫监邓崇礼便来到了天台山的山脚下。

  在此站岗的十几名玄甲卫都认得他,于是简单地问过口令后便任他自行活动了。邓崇礼信步来到下水道的入口处,忽然发现不远处的一棵松树下站着一个人。

  “谁在那儿?”

  那个人从暗处走了过来,竟然是尹修文。

  “尹奉御?”邓崇礼赶紧拱拱手,“这么晚了,您还没休息?”

  “睡不着啊!出来走走。”尹修文笑了笑,“邓宫监不是也还没睡吗?”

  “哦,下官也没有睡意,便四处看看。”邓崇礼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今日有些忙乱,我怕忙中出错,便各处再巡一巡。”

  “今天把你们折腾得够呛吧?”尹修文面露关切之色,“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没事就早点休息,巡查的事交给底下的人就行了嘛。”

  “我这人天生劳碌命。”邓崇礼苦笑,“不自个再巡一遍,我还真不放?心。”

  “邓宫监尽职尽责,令人钦佩啊!”尹修文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好吧,你忙你的,我先去睡了。”

  “尹奉御慢走。”邓崇礼躬了躬身,目送着尹修文走远,旋即脸色一冷,快步走回下水道的入口处,左右看了看,一低头便钻了进去。

  下水道的两壁和阶梯都由整齐的石料砌成。邓崇礼举着一支松明火把,从布满青苔的石阶上小心翼翼地往下走。走了三十来级,便下到了一个平台上,平台下方便是水道。邓崇礼将火把举高了一些,看见前面有个黑影,正背对他站着,面朝不远处的铁栅栏。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邓崇礼朝前走了两步,口气有些不悦。

  “您终于还是来了。”崔绍转过身来,面带笑容。

  “有什么话不能在上面说,非得约到这鬼地方来?”

  “哈哈,您这话说得好,鬼地方!”崔绍朝他走近了几步,“之所以约您到这儿来,是因为属下知道,今夜,这里会闹鬼!”

  崔绍故意在最后两字上加重了语气,邓崇礼不禁打了个激灵。

  “你小子到底玩什么花样?”邓崇礼恼了,“你不是说咱们宫里头有内鬼吗?快说,谁是内鬼?”

  “内鬼?不不,您听错了,我说的是闹鬼。今夜,就会有一群鬼……”崔绍突然一指黑黢黢的栅栏处,“从那儿冒出来!”

  邓崇礼吓了一跳:“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有人会从这儿潜入宫城?”

  崔绍阴阴一笑,点了点头。

  “不可能!”邓崇礼下意识地把手伸向腰间,那儿挂着一大串各门禁的钥匙,终日不离身,连睡觉都掖在被褥底下。

  “怎么不可能?”崔绍冷冷一笑,“您仔细看看,那道栅栏的钥匙还在不在您身上?”

  不远处的铁栅门上,横着一块粗大的铁锁。

  邓崇礼闻言一惊,立刻把腰间的一大串钥匙掏了出来。

  就在这时,他身后的暗处突然蹿出一人,一手捂住他的嘴,同时一刀刺入了他的后背。

  崔绍一个箭步跨上来,接过了他手中的火把,当然也抢过了他另一只手上的钥匙串。后面的那个人把刀抽回,将邓崇礼推倒在地。他的面目露了出来,竟然就是邓崇礼手下的一名主簿。

  邓崇礼倒在血泊中,又惊又怒地瞪着二人:“你,你们就是……”

  “对,我们就是内鬼!”崔绍狞笑着,晃了晃手上的钥匙串,“多谢你把钥匙亲自送过来。待会儿,我就会打开那道门,把更多的鬼放进来。今夜,我们要血洗九成宫!”

  长安,永阳坊。

  三更时分,那座宅子后部的小院落突然烧起了熊熊大火。

  看守们大惊失色,慌忙破开门窗,冲进去救火。楚离桑趁其不备,忽然从后窗跳出,一下就没入了夜色之中。一部分看守赶紧追了过去。

  剩下的看守忙着提水救火,并未发现另一个身影撞破屋顶跳了出去。这个人异常敏捷,从屋顶上纵身跃起,飞快掠过几道屋脊,迅速奔向了后院的东北角。

  这个人穿着绿袖的衣服,可她才是楚离桑!

  片刻后,她便来到了东北角的马厩。这里只有两个看守,其他人都已跑去救火了。冲天火光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楚离桑轻而易举便把二人打晕了。她从其中一人身上摸出地牢的钥匙,然后拨开马厩角落里的一堆杂草,果然发现地上有一扇上锁的木门。

  她打开木门,从木梯下到了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