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也在旁边劝了两句,香兰方才洒泪拜别,随了吉祥等人重新回到林家。

到了林府角门处,书染早就同两个婆子站在角门处等候,见了香兰不由满面堆笑着问好,上前来将她手中的包袱接下,又亲亲热热的扶着她上小轿儿,一路抬到知春馆去了。

香兰下了轿,书染领着她直往正屋走去。院子里静悄悄的。连浇花洒扫的丫头婆子都瞧不见,香兰垂着头径直往屋中走,却不知两侧厢房中,画眉、鹦哥等人正透过镂雕的花窗瞪圆了双目,定定的瞧着她。

待进了屋,书染将包袱交给门口守着的丫鬟,引香兰坐下,笑道:“大爷吩咐了,说姑娘从今往后就住在东次间里,应用的东西一早就备下了。不知姑娘平日里爱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可有什么忌讳的东西?如今府里缺个大奶奶,什么都安排不周。我如今虽嫁了人,也进来领着知春馆的差事,如今你来了,我倒是能清闲清闲了。”

香兰正郁郁不乐。听了书染的话,才勉强打起精神,抬头一看,果见书染梳着妇人的发式,书染又道:“大爷让我拨两个丫头婆子给你使唤,都是跟你相识老旧的人儿了。若是不喜欢,你便直接换了就是了。”说罢命人带了两个丫头进来,竟是小鹃和春菱。

小鹃显是极欢喜的。见了香兰便红了眼眶。春菱神色平静,二人给香兰行礼。香兰忙站了起来,上前携住她两人的手,只觉后头发紧,竟一句话都说不出。

书染笑道:“我去瞧瞧你的东西安置好了没有。次间已打扫出来了,姑娘过去歇歇罢。短缺什么东西只管说。”言罢便退了下去。

当下,小鹃便立刻扯住香兰的袖子,笑着说:“我的天,我的地,昨儿个我还念叨你来着,没想到你竟然又回来了!这下可好了!”

春菱瞧着香兰隐带愁容,便拉了小鹃一把,对香兰道:“你…怎的又回来了?”

香兰叹了一声道:“一言难尽。”又对着春菱行大礼,口中道:“还未谢过你的救命之恩。”

春菱侧过身,伸出胳膊扶住香兰,口中笑道:“你这礼,我如今是受不起了。”

香兰讥诮的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扭头看着窗外的枝桠绿叶,低声道:“什么受得起受不起,原先是奴才,如今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

春菱听得分明,忙扯了香兰一把,左右瞧了瞧,低声道:“快休如此,让有心人听见指不定传成什么样子呢!如今那母夜叉虽走了,可知春馆也不是什么太平地方。”言罢引着香兰去东次间,口中又道:“大爷到军中去了,对外又有些应酬之事,晚上才回来呢。”

香兰原本揪着心,听说林锦楼不在,方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东次间紧挨着卧房,只以一面多宝阁作为隔断,临窗设一床,铺着猩红的金钱蟒大条褥,绿缎弹墨五彩连波水纹鸳鸯刺绣的靠背,并秋香色妆花引枕,垂着藕荷色的纱绸软帘。一侧设这海棠样式的洋漆小几子,放着紫金镶珐琅的花瓶儿,里头插着一把夜来香。几子旁有一个乌木柜,另一侧有两把椅子并一张方形小条案,摆着茗碗等物。

香兰只坐在床上发呆。

春菱见四下无人,便在香兰身边坐了下来,想了想道:“我也不知你怎的又到了府里,可大爷让我服侍你,可见是有心要抬举你的,既然来了可就别瞎想,否则就是给自个儿添堵了。知春馆比先前清净不少,画眉抬了姨娘,住在东厢。鹦哥天天缩在房里不出来,只对外称病。还有一个鸾儿,是老太太给大爷的,大爷进京的时候她非要跟着去伺候,她是书染的堂妹,因这层脸面,大爷便抬举了她,成了通房。”

小鹃插嘴说:“她可是个厉害的人,会弹几首琵琶,大爷在家吃饭总爱让她在跟前伺候,时不时弹上一曲半曲的,比画眉还得脸呢。她本来叫可人,后来趁着大爷高兴,要给自己改名叫鸾儿,说自己没进府之前就叫这个。乖乖,鸾凤呢,岂不是比画眉那样的小鸟儿尊贵多了,大爷竟然答应了。画眉和鹦哥两个脸上都不好看。”

春菱道:“不过前些日子,她不知怎的,将大爷腰间的玉佩跌在地上摔裂了,惹得大爷不悦,骂了她两句,谁知她竟然还敢回嘴。大爷没搭理她,不过自此对她淡了些,近来一直没让她到跟前伺候。反倒画眉给大爷做了两身衣裳,摆出贤惠模样,让大爷在东厢宿了一夜。”

香兰只觉这些争宠的把戏无趣,但知春菱和小鹃是好意,便打醒了精神道:“随便她们如何罢,招惹不到我头上,便井水不犯河水。我本就因为大爷救了我爹,才进来服侍一场,全当还他恩情,至于旁的,也不愿多想了。”

春菱和小鹃对望一眼。小鹃还欲再说,春菱却扯了她衣袖,只将话头扯开道:“除了我们俩,还有两个丫头,是专门做针线的,另有九个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小丫鬟,四个老嬷嬷。”又对小鹃道:“快午时了,也不知厨房做什么饭菜。”

小鹃跳起来,笑嘻嘻说:“我带个小丫头去领饭菜去。”说着一溜烟跑了。

当下春菱便张罗收拾香兰带来的行李,又将丫头引来让香兰看,见她凡事都漫不经心的,便自顾自替她做主了。香兰心里正哀悼自己的命运呢,林家大宅里纵然闪闪生辉,可她看起来也像个富贵牢笼,更不用说林锦楼淫威跋扈,妻妾成群,勾心斗角。她呆坐了好一会儿,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暗道:“再如何沮丧也无济于事,事情已然到这个地步,只好忍耐下来,再找机会慢慢离了这地方便是。”

香兰振了振精神,抬头观瞧,只见春菱早已将她包袱里的衣裳都收到箱笼里,两三样首饰锁进乌木柜的小抽屉里,指挥小丫头们打水浇花,凡事安排得有条不紊,端得一派大丫鬟的风范,比先前还要老练了。

原来青岚一死,春菱便在知春馆闲赋下来,她本想回秦氏房里当差,奈何未找到门路,只好在正房领些零散活计,先前的体面一丝全无了。昨日书染忽叫她和小鹃到跟前,说她二人明日起开始伺候香兰,春菱吃惊,心里虽有些别扭,却也觉着是个时机。平心而论,香兰性情随和,与世无争,是个好相处的,自己虽原先与她有些矛盾,但关键时刻也救了她一场,因这个恩情,也算得上是自己人了。春菱当下打定主意,只管把香兰当成青岚那等姨娘伺候,日后混出个体面来方不负自己的才干,故而十分用心。

不多时,小鹃领了饭菜回来,春菱将吃食摆在炕桌上,见香兰只用了些清淡的,便默默记在心里。小鹃是个心思简单之人,只觉香兰是同她相好的,日后再不会受委屈,心里一痛快,饭都多吃了一碗。一时饭毕,小鹃叽叽喳喳,先说一回赵月婵如何可恶,又说林锦楼那几个姨娘如何,又说林东绮过两日便出嫁等。

香兰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

春菱轻手轻脚拿了套家常衣服进来,笑着说:“大爷晚上才回来呢,穿这一身怪不自在的,换身衣裳罢。”

香兰扭头一瞧,见春菱手里拿着一件菊花赤金竹叶纹样的软纱绸衣裳,香兰看了看道:“这不是我的衣服。”

春菱笑道:“是早就在箱笼里备下的,大爷命人抬来了两箱四季衣裳,都是簇新的呢。”

香兰见那衣裳十分轻薄,若要穿在身上必将透出里头的肚兜颜色来,不由冷笑一声,道:“这样的衣裳如何穿得?莫非他把我当成粉头一样取乐的人物儿了?”自顾自取自己的衣裳换了。

春菱神色尴尬,暗道:“这料子是上好的,府里几个小姐都想得一匹做贴身衣裳穿,又好看又轻薄,虽说做家常衣裳是暴露了些,可在屋里呆着又不出去见客又有什么打紧的。”也不好多说,只管帮香兰换衣裳。

 

137鸾儿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书染从屋中退出来,刚走到房后,忽有人喊了一声:“姐姐!”书染吃了一吓,回头看去,见是鸾儿站在一丛芭蕉后面,手里攥着帕子,板着脸儿,一副怏怏不乐的模样。

书染上前道:“该吃中饭了,怎么在这儿站着?”

鸾儿往屋里一努嘴,道:“那个小狐狸精住进来了?”

书染立刻沉了脸色道:“胡说!什么小狐狸精。”

鸾儿冷笑道:“可不就是小狐狸精,一来就钻到正房里头,那是将来大奶奶才能住的地方,她也配?”

书染道:“那是大爷安排的,让她贴身伺候,住在次间里。”说着揉了揉额角,上前拉了鸾儿的手道:“好妹妹,嘴上安个把门儿的罢,上次惹怒了大爷,如今他还不搭理你呢,我也不敢十分劝说。大爷的性子,好的时候万般都是好的,你使个小性儿,他也耐得下心来哄,可真恼起来,天王老子都降不住,你又何必找不痛快?快把你那个傲气的架子收收罢。”

鸾儿脸上有些不自在。书染说的她何尝不知,可当初她使使小性子,林锦楼便会闻言软语的哄她几句,让她觉着林锦楼是在意她喜爱她的,她自从尝过那滋味便难以割舍。偏林锦楼风流得紧,没了当初的新鲜便不再着意她,她怎受得了。便忍不住再使小性子勾着林锦楼哄她,谁知竟弄巧成拙。鸾儿脸小,死撑着不肯认错,便这般僵持下来。

书染叹了口气,拍了拍鸾儿的手道:“你呀你呀,还是年纪太轻,听姐姐话。回头端个汤水到大爷跟前儿去赔个礼,吃不了亏。香兰你少去招惹,画眉是正经姨娘,她都没吭声,你硬出什么头。”

鸾儿红了眼眶道:“我就是气不过,大爷抬举我还不到三个月呢,就有了新人”

书染冷笑道:“当初我说什么来着?让你自己选好了道儿,日后不准后悔,你偏不听,梗着脖子说自个儿早已想好了。如今能怨谁?”

鸾儿白着脸儿不说话。

书染叹口气,知她这个堂妹一身的犟骨头,打死也不会认错的。

原来鸾儿落生之后。她爹娘找人给她批八字,算卦先生当场便说此女并非凡胎,乃是鸾鸟托生来的,即便当不成娘娘,也必然是个夫人。荣华富贵受用不尽。那算卦先生是否满嘴胡吣未曾可知,但鸾儿的爹娘却信到骨子里,自幼把女儿娇生惯养。她家隔壁住着个戏班子,里头的师父们便教鸾儿几手,时日一长,鸾儿弹琵琶唱曲儿便不在话下了。又识了几个字,会背些唐诗宋韵,行动坐卧便都不同起来。后来年岁见长。逐渐出挑成美人模样,细眉细眼,琼鼻檀口,一身妙肤,纤骨柔腰。人人都赞几声道:“瞧人家的闺女,说话举止都气度不俗。听说琴棋书画都精通,哪是个奴才生的种子,分明是个小姐气派。”

鸾儿被众人称赞长大,又每每听她爹娘念叨自己八字如何不凡,日后大富大贵云云,便愈发觉着自己清高脱俗,日后必为人上之人,不觉傲气起来,等闲一律不入眼内。后来看了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子,便认定自己是那不幸落于凡夫奴仆间的凤凰,只等着貌似潘安,财比范蠡的公子慧眼识珠,解救于危难之间,自此比翼双飞,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

鸾儿一见林锦楼,登时怦然心动,只觉此人便是那慧眼识珠的真英雄,心里笃定要跟林锦楼演一出痴情男女的大戏,却不成想林锦楼全然没有领情,不过将鸾儿当成个会唱曲儿取乐的丫头,扭过脸儿便惦记把香兰弄进府来了。

书染顿了顿道:“你快回去罢,明儿个我带你去大爷那儿,你说两句软和的,我从旁打个圆场,将这事揭过去罢了。从今往后你少说话,在这当口千万别招惹香兰,多学学人家画眉。”

鸾儿哼了一声道:“学她?成天当缩头乌龟,我可没见着她哪儿高明了。”声音却小了不少,书染便知鸾儿已经服软了,心里不由再叹了一声,款款劝了鸾儿几句,两人各自散了了事。

是晚,过了掌灯时分林锦楼还未回来,香兰只觉心神不宁,晚饭都不曾好好用,草草吃了两口便放了筷子。

春菱挑亮了蜡烛同小鹃团团坐着跟香兰说笑解闷,见香兰直是心不在焉的,便早早命小丫头子打水进来卸妆梳洗,吹熄了灯,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香兰躺在东次间的床上,只觉心里像用油过了一遍,又焦又躁,直瞪瞪的看着合帐顶子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她朦朦胧胧要睡着的时候,忽听院内一阵喧哗,有人“怦”一声推开屋门,便听见双喜的声音道:“快,给大爷端醒酒汤,拿擦脸的热面巾来!”

这一声惊得香兰登时从床上坐起来,只觉手心冒汗,将幔帐悄悄掀开一道缝,见外头已灯火通明,丫鬟和婆子都纷纷走了出来,一时间打水的声音,劝林锦楼喝醒酒汤的声音,林锦楼呼来喝去的声音便响成一团。

香兰本不想过去,又怕自己缩在床上装死,惹恼了那个魔王再生出什么事端让日子更难熬,咬了咬牙,暗道:“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横竖就这档子事,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罢了!”便下床穿了鞋,找了件百蝶穿花刺绣的氅衣套在外头,悄悄走了出去。

倚在多宝阁边上一看,林锦楼正歪在厅里上首位的太师椅上,左右团团的围着几个丫头,双喜早已走了,其中有个穿着石榴红绫绣金襦衣裙的女郎立在林锦楼身侧,显得与别个不同。香兰略一打量,只见此女生得细眉细目,五官单看不觉出挑,生在一张脸上却别有韵味,兼有个细挑身材,在林家的丫头当中便算数得上了。

香兰暗道:“此人便是鸾儿了罢。”

只见她端着一碗汤,明明十分关切,却摆着一张冷脸,仿佛林锦楼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似的,嗔怪道:“在外头应酬本就该少吃酒,这样醉醺醺回来,万一从马上跌了可怎么得了。”

林锦楼不耐烦的拧了拧眉。

鸾儿将手中的汤水递上前道:“这是鸡汤,快趁热喝两口罢。”

鸾儿的丫头寸心连忙道:“这汤可是姑娘细细炖了两个时辰才熬出味道的,肉烂得能融在口里,又放在文火上偎着,生怕凉了,里头加了好些药材,对身体滋补得紧…大爷可见姑娘这一番苦心了。”

鸾儿斥了寸心一句道:“就你话多!”又将汤碗殷勤的端了过去。

鸾儿觉着只要林锦楼将这汤喝了,前头的别扭便揭过去了。没成想林锦楼冷笑了一声,道:“谁让你过来的,越来越没规矩,这个地方是你想进来就能进来的?给我出去!”

鸾儿弯起的嘴角登时便僵在嘴上,林锦楼瞪了她一眼,道:“让你出去,听不懂人话是罢?”

鸾儿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寸心倒机灵,连忙把汤碗放在小几子上,忙不迭的扯着鸾儿去了。

林锦楼揉了揉眉心。他和一群老油条虚以委蛇了一晚上,胡子都白了一把的老东西了,竟然还想插手漕运巡盐的差事,也不问问他答应不答应。那酒宴其实就是个不见刀枪的战场,他得胜归来虽踌躇满志,却也觉着疲倦,根本没心思搭理府里头那些跟他抖机灵的莺莺燕燕。

林锦楼将手边一盏热茶喝了,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一扭脸,便瞧见多宝阁旁站着个淡淡的身影,长发已垂下来,衬着一张雪白灵秀的小脸儿。林锦楼不由一怔,忽觉着心情好了两分,迈步走了过去。

香兰一惊,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小手紧紧攥着衣角,身子贴在墙壁上,怯生生的。

林锦楼伸出手在香兰脸上摩挲了一下,继而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笑道:“差点忘了,今天早晨打发人接你过来的,这么晚了还没睡,等着爷呢?”

香兰不知该如何说,眼睛忽闪了一下便垂了眼帘。

丫鬟婆子们全都有眼色的退了出去,香兰听见“咣当”一声轻轻关门的声音,只觉整颗心都揪起来。还未等她缓过神,林锦楼已低下头吻在她脸上,细密的亲了两下便吻住她的嘴,浅浅的啄。

香兰闻到酒香、脂粉香并一股清新浓烈的男子气息,她睁大眼睛,浑身抖得仿佛秋天挂在枝头的一片叶子,一动都不敢动,两手紧紧握成拳,指甲全陷入掌心。

林锦楼只觉怀里的女孩儿香甜柔软又滑腻,这滋味太美好,他才吻上便不能自拔,低低笑了两声,去亲香兰的耳根,道:“别怕。”说着手便往衣服内探去。

香兰咬住嘴唇,闭上双眼忍耐,却又觉着闭上眼反而更熬人,又赶忙睁开。林锦楼只觉香兰穿得厚重,哑着嗓子道:“不是给你做了两箱子新衣裳,怎么没穿?”

香兰睁大眼睛。

林锦楼去亲她的嘴,手臂一用力便将她横抱起来,往卧室中去了。

138 较劲

正房的卧室极大,东侧放置一张酸枝木雕流云万莲鲤鱼的大床,上铺着如意纹红织金妆花纱闪缎床褥,又软又绵,皆是杜衡清芬。

林锦楼将香兰抱到床上,一手剥去她罩的那件百蝶穿花刺绣的氅衣,露出一截白腻的脖颈,林锦楼喉头发紧,忍不住低头去吻,把她的长发拢到一侧,又去褪她身上的衣衫,调笑道:“穿这么厚重做什么?如今盛夏,穿厚了憋闷,爷心疼你,做了好几身软纱绸的,你换了伺候我,也是个趣儿。”

这话仿佛利刃,香兰只觉得屈辱,木着一张脸,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林锦楼已将褪去她贴身小衣,在烛光下,只见得素骨凝冰,玉体横陈,身段袅娜纤细,胸前山峦明秀,立着粉嫩的果儿,在大红的床褥上竟衬出几分妖冶风情。

林锦楼呼吸浓重,俯身吮吸那粉色的果儿,另一手抚着修长莹白的腿,探到腿间,不轻不重的捻那处玉软花柔。

香兰浑身一激灵,打着颤,如同被吓坏了的小猫儿。她不知怎的,眼泪簌簌滚下来,滑到她浓密的发间,止都止不住。

林锦楼血脉贲张,身下的女孩儿仿佛一朵半开的鲜花儿,又香又甜,细嫩柔软的身子仿佛是玉雕成的,他经历几多妇人,无有一人这样肌若凝脂,气若幽兰。

香兰睁大泪眼,见林锦楼三两下脱了衣裳,露出精壮结实的身子,只觉他比衣冠整齐时还要骇人。林锦楼喘着气,滚烫的身体贴上香兰的。香兰全身绷得仿佛一张弓,林锦楼心底里不觉涌出一股怜惜来,手指探进她身子,道:“你早这样乖乖儿的多好。爷抬举你当个姨奶奶,决计亏待不了你。”正在情动间,只听得香兰定定说一句:“横竖是那一种勾当,你痛快些了结了罢。”

林锦楼一顿,方才的怜惜全都冻在胸口,脸上的神情全然不见了,森然怒意从喉咙里涌上来,不禁骂了一声:“贱人!”扬手便给了香兰一巴掌。

香兰头歪向一侧,耳边轰鸣,脸颊上热辣辣的。可这疼痛反而让她好受了些。

林锦楼火冒三丈,他本是呼风唤雨的天之骄子,女人都该围着他打转。他欢喜了逗逗,不高兴了一脚踹开。他对眼前这个女人已足够用心,三番五次救她和她爹的小命儿,可她竟然这般不识抬举,公然落他脸面。不光是只白眼狼,简直是个没心肝的贱妇!甭以为他不知道她心里惦记着谁,不就是宋柯那个软蛋。她家里买来的小丫头叫什么?叫画扇!倘若不是念着宋柯赠她的扇子,何至于叫这个名儿?呸!自打他知道这名字嗓子眼儿就发堵,宋柯在他眼里算个屁!

他本想披上衣服甩手就走,且不说外头。就在这知春馆当中,多少女人盼星星盼月亮的等着他过去。可他身子底下的女孩儿真美,仿佛无瑕美玉。永远一副他高攀不上的模样。

林锦楼忽然笑起来,伸手掐住香兰的下巴,强迫她转过脸儿来与他对视,慢条斯理道:“你还惦记着宋柯是不是?他啊,三个月之前就在京城跟显国公家的小姐成亲了。爷还亲自登门送了贺礼来着,那天正是热闹得紧。送亲的队伍乌压压占了一条街,有头脸的王公大臣们都到了。宋柯娶了高门贵女,可是春风得意的紧呐。就是不知道他原先相中的人,如今让我收用了,心里是什么滋味…小香兰,你猜猜,他是在意还是不在意?”

香兰直挺挺的躺着,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唯有两眼蓄满了泪,滚瓜似的掉下来。宋柯,她又想起她前世的夫。前世她嫁给他,送亲的队伍岂止一条街,“十里红妆”都不为过。他在挑起她的盖头,轻声唤了一声“娘子”,便有些脸红,嘴角荡起一抹暖融融的笑。那笑意同今生再见面时一模一样。

只是今生他娶了高门嫡女,她躺在冰冷的床上当了玩物。

她明白,从此萧郎是路人,故而把宋柯牢牢锁在心底里,可为何林锦楼又如此残忍把这桩说不出口的情意翻检出来?

林锦楼厌恶香兰因为宋柯一脸伤心绝望的掉眼泪儿。他粗鲁的亲她的唇儿,分开她双腿,那粗硬的话儿慢慢挤进去。香兰因疼痛和难受开始挣扎,林锦楼不费吹灰之力的将她制住。香兰只觉身下已被撕裂开,疼得浑身哆嗦,呜咽着哭出了声。

过了许久,林锦楼方才散了云雨,将头埋在香兰的脖颈间粗重喘息着。半晌,他抬起头对上香兰那双肿成核桃的眼睛。林锦楼本已餍足了,可看着香兰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火气又不打一处来,翻身下了床,自顾自走到海棠几子旁倒了盏凉茶喝。

他喝完茶又坐到床上,想唤丫头抬水进来,掌高了蜡烛,却瞧见香兰腿上将要干涸的血迹。林锦楼心头的怒气又消散了些,道:“直眉瞪眼的,你想什么呢?”

香兰闭上双眼,抿了抿嘴唇。

林锦楼见她这幅模样又火气上涌,冷笑道:“当初是你求我救你爹的,如今摆这幅德行给谁看?还是没当过奴才,不知道怎么伺候人?爷这么个大活人杵在这儿,还要自己倒茶喝?”

香兰睁开眼,勉强撑起身子,默默将氅衣拽过来披在身上,忍着疼颤着双腿下床,给林锦楼重新倒了一盏茶。

林锦楼冷哼,手一挥,茗碗便飞出去,砸在地上稀里哗啦碎了一地,他披了件衣裳便出去了,门口传来“咚”的摔门声。

香兰浑身疼得要命,踉跄着伏在床上,把脸埋在被子里。

忽然有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传来,有人轻轻抚了抚她的脊背,低声道:“香兰?香兰?起来擦洗擦洗罢。”

香兰抬起头,见来人正是春菱。原来今日是春菱当值,在次间里睡得迷迷糊糊时,忽听见摔杯子的声音,春菱不敢轻举妄动,紧接着林锦楼甩门而去,她方才披了衣裳过来。只见香兰头发凌乱,双目红肿,脸颊上泪痕交错,肿起高高一块,显是挨了打。

春菱倒抽一口凉气,忙从后头小茶房里拎来半壶温水,倒在铜盆里,将面巾浸湿给香兰擦拭。香兰摇了摇头,将手巾接过来自己慢慢擦着。春菱叹一口气,坐在香兰身边,道:“我说,我也劝你两句。大爷脾气性情不好,也风流些,倒也是个大方会疼惜人的,岚姨娘当初不就让他宠上天了么,不光一屋子的玩器摆设,大爷连铺子都送了。他是早就相中了你,事已至此你又何必犟着呢,多说两句好听的话儿,哄得大爷高兴,才能有好日子过呀。”

香兰垂了眼帘,哑着嗓子道:“你不懂。奴颜婢膝讨人欢喜的日子我也能过,那样跪着活着只能忍耐一时,倘若一辈子如此我还不如死了。不如让他一开始就厌了我,总有出去的一日。”

春菱怔住,想再说几句,动了动唇,却一个字都蹦不出,只得摇了摇头,端着盆去换水了。片刻后回来,拿了药膏给香兰涂,香兰却不用,裹了被单胡乱躺下,暂且不提。

却说林锦楼,气呼呼的摔门出去,心里的火直冲上脑门儿。陈香兰那蠢妇简直不可理喻,亏得还生了副伶俐模样儿。他这样年纪轻轻就做了四品将军,手握重兵的,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兴许过了年能再接着升官,家里的资财是宋家的数倍不止。财势权贵他哪一样不占?朝中权臣也好,勋爵也好,甚至皇亲贵戚都惦心把闺女嫁给她。陈香兰是生得美,可那个跟倔驴似的性子委实不讨喜,比她媚比她柔的女子一抓一大把,一个个都跟苍蝇见了蜜似的围着他,使出浑身解数把他留在身边儿。他真吞不下这口气,他林锦楼岂是任人淡漠轻视的角色,更甭论她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女子。他偏要她臣服,让她乖乖儿的,在他身边当一只咪咪叫的猫儿。

林锦楼站在院儿里揉了揉眉心,只见大小房屋均已熄灯,唯有西厢的一间小屋还亮着。原来鸾儿还未曾睡,因林锦楼责骂,心里一直不痛快,既不卸妆,也不换衣,直挺挺的躺在床上,脸上盖着帕子生闷气。寸心过来劝了几句,也被她骂走了。

寸心也不敢再劝,坐着小杌子,靠在墙壁上冲盹儿。

此时只听门“咣当”一声大力推开,寸心登时惊醒,鸾儿也忙不迭拿下帕子坐了起来。只见林锦楼黑着脸走进来,身上只批了件绸缎的衣裳,敞着怀,露着健硕的胸膛。鸾、寸二人惊得张大嘴巴,片刻才缓过神来,寸心忙不迭去张罗倒茶。

鸾儿心中大喜,脸上偏做出不悦的模样儿,坐在床上,蹙着两道细眉,用帕子拭着眼角,抽搭了两声,道:“刚骂完人家,这会子不去抱你的美人儿新欢,巴巴跑我这儿来做什么!”

139 醋意

林锦楼一脑门子官司,来鸾儿屋里不过是寻个睡觉的地儿,话也不说一句,径直躺倒床上,扯过一条薄被便盖在身上蒙头就睡。

鸾儿见林锦楼脸上隐带怒色,依稀猜出香兰惹他心里不痛快,心头暗喜,推了推林锦楼道:“你躺在这儿做什么?横竖我是个不讨喜没人疼的,快去你钟意的可人儿那里歇着,别瞧着我碍眼。”鸾儿见林锦楼躺着一动不动,心里也含着怒,冷笑道:“爷近来的脾气大得很,动不动就甩脸子,可真是吓坏我了。先前我砸烂只玉镯子,大爷还说砸的好,今儿个巴巴熬了汤过去,竟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赶出去了。我知道爷是瞧着新欢爽目,把我们这样烂草木一样的人儿就扔到脖子后头,既把她捧在手心里,大晚上的,又过来招我作甚?”

林锦楼听了这话愈发不耐烦,怒斥道:“蠢妇,再多说一句就院子里跪着!”

鸾儿怔住了,林锦楼对她向来有几分温柔,纵然在正房里斥了她两句,浑不似这般疾言厉色。她心头万分委屈,登时就红了眼眶。

寸心听了忙道:“姑娘是一时糊涂,说错了话她方才还跟我长吁短叹的,说大爷的好处呢,也是因为把大爷放在心上,这会子见大爷收用新人,就拈酸吃个小醋,大爷万万别恼她。”寸心是书染一手调教出的,伶俐妥帖,故而把她给了自己堂妹,这两句话说得林锦楼面色稍缓。

谁知鸾儿冷笑道:“你可是个能说会道的奴才,偏我是个心直口快的,既不会说,也不会侍奉,这才让男主子不到三个月就纳了新人进来,炖了汤还给赶出来。大夜里进屋还每一句好气儿,赶明儿个我就连扫地的丫头都不如了!”

寸心听了这话吓了一跳,暗道:“我的小姑奶奶,好歹有些眼色罢!大爷先前对你好性儿,那是因着他心里高兴,你又在新鲜头上,如今不记着上回教训,顶着跟大爷闹,倘若遭了罚,岂不是连累到我?”眼见林锦楼眼光渐渐冰冷。寸心赶紧到床边去拉鸾儿,口中道:“都是我的不是,好姑娘。大爷累了,我打一盆热水来,姑娘伺候爷擦擦头脸。”

鸾儿心里委屈跟什么似的,听寸心这样说,料定她不敢惹林锦楼。跟自己不是一条藤上的,益发恼了,冷笑几声道:“累了?不过是跟个小妇儿在一个被窝里乱滚,跟她生了闲气就念起我这儿好了?哼,说着好听,带来当贴身丫头呢。都伺候到床上去了。”又指着寸心骂道:“就知道和稀泥,打量说几句好听的,在大爷跟前显弄自己。更现出自己好儿来是罢?”

话音未落,林锦楼便一脚将鸾儿从炕上踹了下去,鸾儿“哎”一声便跌在地上,撞歪了椅子,将一只茶壶碰到地上摔了个稀碎。林锦楼冷冷道:“你比爷都有当主子的款儿。想来是林家庙小容不下你,明儿个让你姐姐领你出去。你可是个大奶奶的品格儿,当个通房丫头未免屈才!”

鸾儿听了这话,委屈更添到十分,眼泪簌簌滑下来道:“大爷先前待我好得很,即便没山盟海誓,可也念了不少牙疼咒,这还没两天有了新欢,我就变成那个讨嫌的了,大半夜来我房里变着法儿的打法我,是也不是?”

林锦楼烦不胜烦,起身便下了床,迈步就要出去。寸心慌了,连忙跪在林锦楼跟前,不住磕头道:“大爷息怒,大爷息牛姑娘有口无心,还求大爷念在书染姐姐的脸面上饶她一回。”

林锦楼道:“书染是忠心耿耿,我也没薄待了她。你那主子跟爷甩脸子闹着不上算,干脆让她走了,爷的耳根子落个清净。”

鸾儿这才怕了,坐在地上哭道:“我何时说我要走了?糊涂的爷,我全心全意待你,你竟这样绝情,一句半句话不对了便要赶我。”说着再收不住,哭得死去活来。

林锦楼脸色愈发的沉了。

此时书染忽然从里间小屋里掀帘子走了出来,忙跟着跪在林锦楼跟前,道:“方才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都是我妹子不懂事,我替她给大爷赔不是。”说着便磕头,又连连给鸾儿使眼色,让她磕头。原来因今日伺候香兰周全,书染便在府里住下,睡在鸾儿房里。林锦楼赶鸾儿的时候,她在里头的小屋儿里睡得正酣,不曾知道。可方才林锦楼进屋,她便听见了动静。开始她以为林锦楼又念起鸾儿的好处,大晚上过来留宿,便在屋里不吭声,可后来闹得实在不像了,她便赶忙出来,心里埋怨鸾儿不争气。

不看僧面看佛面,书染毕竟是在他跟前有些体面的老人儿了。林锦楼叹了口气,挥了挥手道:“罢了,这回就看在你脸上。”扭转身回到床上。

书染知道林锦楼要睡了,忙上前整理床铺,轻手轻脚放下幔帐,跟寸心把鸾儿拽到小屋儿里,自己吹熄了蜡烛,歪在一张竹榻上值夜。

一时无事。

第二日一早,鸾儿低眉顺眼的伺候林锦楼梳洗穿衣,林锦楼早饭也在她房里用的,之后便离府往军中去了。

知春馆里的人不知内情,见林锦楼一早从鸾儿房里出来,不由十分诧异。鸾儿心听书染悄悄说,林锦楼真个儿是负气从正房走的,临走还摔烂一个茗碗,便愈发得意起来。见画眉身边儿的丫鬟喜鹊探头探脑的过来打听,便掩口笑道:“大爷的心思谁能知道呢,我也以为自己是个不受待见的了,没料到大爷有了新人,大晚上的还能想起我,后半夜宿在我这儿。倒不是我多得大爷的青眼,只是冷眼瞧着,大爷对那个叫香兰的也不怎么看重。”

这话不多时便传遍了。

小鹃听说了,愤愤的告与香兰。香兰正歪在次间的床上,听了这话脸上的神色都未变,只盯着窗台上摆着的一盆兰花出神。有一朵花儿似是到了花期,要谢了,蔫蔫的耷下来,旁边几朵还怒放正艳,衬得这朵便格外没精神,风一吹,那花便掉落枝头,染到泥中去了。

她忽然想起“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这一句,还有“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她两世为人,际遇可谓大起大落,便如同一朵从枝上掉落的花儿,她每次拼尽全力,披荆斩棘挣扎着走出来,可这一遭,她实在太累了,累得连垂死挣扎的气力都空了。

她不是个有野心的人,也清楚自己的斤两。她既不是绝顶聪明,也并非才学惊艳,心慈手软,脾气倔烈,更有些不合时宜的毛病儿,除了对宋柯曾有非分之想,便再没做过白日梦,所求不过是脱籍出府,自食其力,过平静的日子。

宋柯与旁人订了亲,她只觉自己最美的梦境幻灭了,可她晚上哭宋柯,白天还能擦干了眼泪继续过日子——两世的情缘和羁绊岂是说忘便忘,何况她是个长情之人。她有时觉着老天爷对她忒残酷了些,倘若与宋柯无缘,又何必再让他二人相遇,既相遇,又何必让她认出他。得而复失,只会愈加痛楚怅然罢了。

只是她没料到,她会再落到林锦楼手里,伺候一个恶霸土匪一般的男人,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解脱。而宋柯和显国公家的小姐成亲了,这样很好,郑小姐才貌双全,娘家得力,与宋柯正好相配,日后宋柯当官做宰便有了靠山。她呢,已不是前世的沈嘉兰了,对宋柯全然帮不上忙,不过仗着一张脸救了她爹的性命,苟且活着罢了。

门口忽传来一阵说笑声,不多时,有个叫芙蓉的小丫头在多宝阁处探头探脑。春菱问道:“缩手缩脚的,藏什么呢?”

芙蓉方出来道:“眉姨娘在门口想见姑娘,只是姐姐说今天姑娘身子不适,不想见人,我也不知怎么回绝。”

春菱扭头看了看香兰,见她仍盯着那盆花痴痴发呆,便压低声音道:“就跟她说姑娘睡了,不见客。”

芙蓉有些迟疑道:“我方才听了一耳朵,眉姨娘跟书染姐姐在门口说,她打算跟鹦哥、鸾儿凑些银子,置办桌酒席,说是为了欢迎咱们姑娘,这会子来正要跟姑娘商量这档子事。”

春菱皱了眉头。若是因为此事,便不好回绝了。

小鹃将春菱拉到一旁,窃窃私语道:“那个画眉不是个好鸟儿,香兰心眼实,又有些傻气,万一被她算计了可不好,你若不好意思,我出去回绝她就是。”

春菱亦压低声音道:“画眉在老太太、太太跟前都有些贤名儿,何况她这回也是有名目的,只怕推脱了,有不三不四的该说闲话。昨儿个香兰跟大爷闹得这样僵”

她们几人说话,香兰全听见了,却仍坐着一动不动。按她往日的脾气,遇上这等事,少不得打起精神应付一番,可今天,她有些痛快的想,管他什么主子奴才姨娘奶奶,全都随他去罢!如今我就破罐子破摔,你们能拿我怎样?

140 设宴(一)

却说画眉和鸾儿正在廊下站着等香兰回话。画眉极热络的同汀兰在门口说话儿,鸾儿却颇有些不耐烦,挥着手帕子,对画眉冷笑道:“刚来的丫头片子,竟然这么大谱儿,让咱们俩在门口眼巴巴的站着等呢,我也就罢了,你可是个姨娘,就忍得了她如此蹬鼻子上脸?”

画眉仍旧一身极艳丽的打扮,穿着牡丹八团紫绫袄儿,缎红的裙儿,露着一点水绿的绣鞋,头上戴着金钗、翠钿儿、二珠环子,脸上涂脂抹粉,手里摇着一柄扇子,掩着口吃吃笑道:“她可是大爷早就相中的人,可不是什么新来的,妹妹说话可得分得轻重。没瞧见人家一来就住进正房里头了么?我呀,本来就是个‘秋后蒲扇’没人爱的,这会子更得退避三舍了,你又何苦招她?”

这一席话更把鸾儿心头的火激起来,她原就嫉妒香兰,恨林锦楼风流,抬举自己没多久就纳了新人,昨晚上憋了一肚子委屈正没处发作,不由乱骂道:“原我也没瞧出你是个懦弱的人,如今对那小妇儿却没了威风。她刚来,本就该去拜见你,咱们送上门,她倒端架子摆谱儿,我呸!真拿自个儿当正房奶奶了不成!”

画眉只是扇风,嘴角挂着一丝笑儿,却什么都不说。汀兰早就不吭声了。

鸾儿愈发觉着威风,迈步就往门里入,口中道:“我不信这个邪,让我和那小妇儿做一回,她才知道轻重!”

一语未了,春菱已顶门走了出来,冷笑道:“哟,大清早的,谁火气那么大。竟要往屋里头闯,早些年主子立的规矩想必是不知道了,若不经主人答应,小妾奴婢一概不得踏正房半步,昨儿个也不知谁因这事吃了大爷的排头,还不长记性怎的?”

鸾儿登时涨红了脸,指着春菱道:“好没规矩的奴才,你跟谁说话呢!”

春菱插腰冷笑道:“跟谁说话?我跟奴才种子说话,莫非你不是?刚挣上个姑娘,连姨奶奶还不是呢。也没比我们强些,就拿自己当正经主子,连规矩都不放在眼里了。一口一个‘奴才’喊着,别教我替你害臊了!”

春菱本就是牙尖嘴利之辈,鸾儿不由攥紧双拳,欲张口理论,可想了想。春菱说的话全在理上,她有不是十分会分辩之辈,一时目瞪口呆,脸色紫涨。

汀兰连忙去拽鸾儿,口中道:“好了好了,本就没甚大不了的。都去我房里喝茶罢。”

鸾儿奋力甩开汀兰手臂,汀兰又拽了几回,也被鸾儿甩开了。指着春菱冷笑道:“好你个奴才,这事咱们俩没完!”

春菱冷笑道:“即便你将这事告诉书染姐姐我也不怕,再不就去找大爷评理!”

画眉自然是隔岸观火,摇着扇子,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嘴角隐隐向上翘着。一句话都不说。

春菱方才对画眉道:“姨娘好意,我们姑娘心领了,不过她今日身子确实不舒坦,方才吃了些药睡下了,待姑娘身子好些再说罢。”

画眉满面挂笑,道:“哎呀,是我糊涂,没想周全,这样也好,赶明儿个我们几个姊妹再聚聚。”言罢摇曳多姿的走了。

春菱又看了鸾儿一眼,哼了一声转身进了屋。

小鹃迎上前道:“这般得罪鸾儿,只怕不大好罢?”

春菱道:“怕什么?香兰刚回来,若就这样闷不吭声了,她们都还以为好欺负呢,这帮人什么嘴脸,你又不是不晓得。”说完又往次间探头看了一眼,只见香兰仍对着那盆兰花望着,便深深叹了口气。

却说鸾儿,因受了春菱奚落,心里恼得不行,立时去找书染告状。书染点着鸾儿的脑门道:“你呀,你呀,给我省点心罢!昨儿晚上就讨了一肚子不痛快,大爷还没回转过来呢,如今添了新人,你若再生事可怎么好呢。”

鸾儿告状不成,反讨了一顿骂,口中嘟嘟囔囔,不悦的去了。

且说画眉却是个有心计的,回去想了片刻,悄悄打发廊下的小幺儿去给林锦楼送信,说自己要拿出银子来宴请香兰,“一尽姊妹情意”,请林锦楼晚上早回来些一同吃酒。林锦楼自然满意,还不到掌灯时分便从军中回来了。

一进院子,便见画眉迎上来,面带愁容道:“还得向大爷告个罪,香兰妹子身上不大爽利,晚上的宴只怕设不成了,都怪我,没考虑周全。”说着看了看林锦楼的脸色,“我一片痴心,想着有新姊妹来,与我们一块儿伺候大爷,同吃同睡,日后不是亲的也胜似亲的,便想拿银子出来办个席面,到时候把鹦哥和鸾儿都叫来,在房里乐一乐,便打发人给大爷送信去了。谁想请香兰妹子的时候,她一直在房里没露面,门都不曾让我跟鸾儿进,想来是身上真不爽快了。鸾儿妹妹是个直脾气,还跟春菱口角了几句…唉,都怪我了”

林锦楼挑了挑眉,问道:“席面置下了么?”

画眉一愣,才道:“已经让小厨房炒了大爷爱吃的几个菜”

林锦楼点了点头,道:“好得紧,打发人去问问香兰爱吃什么,再添几个,银子从我账上出。”说着看了画眉身边的喜鹊一眼,喜鹊忙不迭去了。

林锦楼扭身进了东厢,画眉连忙跟在他身后伺候,又是奉茶又是摆瓜果,又要打热水给林锦楼净面,口中絮絮道:“鸾儿妹妹还是年轻,气性大了些,今儿个不过在廊下等了会子便恼了,迈步就往屋里闯,春菱就出来,说她‘刚挣上个姑娘,连姨奶奶还不是呢,也没比我们强些,就拿自己当正经主子,连规矩都不放在眼里了,一口一个‘奴才’喊着’,我也瞧着比先前的大奶奶还有款儿,还说我是个懦弱人,不该纵着香兰那样骄横。唉,我眼见她跟春菱争持,也不敢十分相劝”

原来在画眉心里,鸾儿是第一劲敌,香兰纵然是林锦楼一直惦念的,可在府里无依无靠,又是个软性儿,林锦楼惯是过了两天新鲜便丢在脑后的人,香兰再如何也不足为惧。可鸾儿不同。她是老太太亲自给的,身份便高人一等。她都要退让三分,更甭论鸾儿的堂姐书染还是林锦楼身边最得用的人儿,乃是知春馆的大管家。那鸾儿虽说性子不好,可生得俏,又会弹又会唱,林锦楼每每吃酒都要唤到跟前来弹唱助兴,令她尤其眼红。尤其鸾儿又是个要处处占尽上风的。一来便改了名儿,凌驾众人之上,这等人若不除,任凭她做大当了姨奶奶,自己还岂有立足之地?

林锦楼摆了摆手说:“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画眉“扑哧”笑一声。一溜烟儿跑到窗根儿底下,娇声道:“哟,这黑着一张脸。怪吓人的,我可不敢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