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我们可是老字号,货这方面您不用担心。”经理擦了把汗,赶紧堆笑道。

“那好,我现在还有事,你们抓紧时间弄好,五点半之前帮我送到这个地址,这是我姨妈家开的诊所,你们到了就说找陈四哥。我会准备好银行本票,结账给你。”陈先生显然很赶时间,留下一张名片后就跟黄小姐一起离开了。

经理站在门口羡慕地看着二人的背影,感叹道:“当他的妹妹可真幸福啊。”

这边陈先生离开了金行后,便打发黄小姐去帮忙买些女人用的东西,两人约好五点半在姨妈家的诊所见面,忙完事情后一起吃晚饭。

黄小姐离开后,陈先生径自赶到了留给金行老板的那个地址。入门处虽然不大,其实里面是家规模很大的妇科诊所,门口挂着长长的大招牌:无痛人流,五百包干。

陈先生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才进去,他对这家诊所并不熟悉,问过护士才知道医生在哪里办公。

“赵医生好,耽误您两分钟,我有件事想拜托您。”陈先生微笑着冲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点了点头,显得彬彬有礼。

“请说。”医生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很精明的模样,朝来人身上打量一番,不敢怠慢。

“是这么回事,我有个女朋友,最近怀孕了,凭着肚子里的孩子硬逼着我离婚跟她结婚。我老婆一直没生养,按说让她生下来也没什么,没准还是个儿子。可她不太检点,我担心孩子不是我的,又担心她是假怀孕骗我的,想让她来做个B超孕检,顺便连亲子鉴定也一起做了。”陈先生情真意切地说着。

“现在人家都说啊,不在乎有波有箩,只在乎冇睇妇科(广东话:不在乎是否身材好,只在乎有没有看过妇科),这年头很多事都不好说,做个检查的确很有必要。”赵医生当然要为自己揽生意。

“我这个女朋友脾气不太好,一说要做检查她就跟我闹,我也是被逼无奈就想了这么个办法,跟她说您是我姨妈,咱们是亲戚,今晚您请我们吃饭,这么一来她就不会怀疑,会乖乖地来您这儿。您千万帮我留住她,咱们趁她不注意看看能不能想点办法,把检查做了。”陈先生掏出一千块钱摆在医生面前,“我知道您贵人事忙,这事无论如何都要请您帮帮忙。这里一点小意思算是定金,事成之后我再付您五千块,您看可以吗?”

“好说好说。”赵医生两眼放光,喜滋滋地把钱收下,“谢谢你的信任,待会儿我会准备好麻药,还有其他的工具。亲子鉴定这个项目我们暂时还不能独立完成,我可以帮你采好样,送到权威的检测机构,这个结果你完全可以放心。不过DNA鉴定的费用是另外付的哦,三千九,没有问题吧?”

“没问题,一切都拜托您了。”陈先生已经站了起来,用力地握了握赵医生的手,“对了,待会儿她来的时候我让她上楼找您,还请您配合一下,跟她聊两句,就说我们一起吃晚饭,让她先等我一会儿。”

“好的,请放心,她会好好睡上一觉,什么都不会发现。”赵医生收了钱,态度自然超好。

“那我就放心了,我先去下面等她,待会儿来找‘陈四哥’的就是我女朋友,您就叫我小四吧,咱们得把戏做周全些她才不会起疑。这是我的名片,完事后请打我的电话,我会来接她去吃饭。”陈先生掏出一张名片,放在赵医生的办公桌上。

五点半很快就到了,黄小姐准时赶到了“姨妈”家的诊所。接待处的护士被赵医生吩咐过,和颜悦色地问道:“是找陈四哥的吗?”

黄小姐点了点头,护士马上去把在接待厅里看杂志的陈先生请了出来。正好金行送货的人也来了,手里捧着一个大大的锦盒。陈先生接过锦盒打开瞄了一眼,就满不在乎地拎在了手上,冲黄小姐笑笑:“姨妈在楼上,我把银行本票放她那了,你带他上楼去取,我把车上的东西拿进来,马上就来。”

金行的人见东西被拿走有点不放心,但贵客黄小姐在场,早就知道黄小姐脾气不好,也没敢多问,只一步不离地跟紧了她,一齐上了楼。

“你就是小四的女朋友吧,还真是漂亮,他眼光不错。”赵医生收了钱,笑得合不拢嘴。

“姨妈。”黄小姐也甜甜地唤了一声。

送货的小子眼看这形势立刻就放下心来,坐在一旁耐心地等着。

楼下的陈先生上了黄小姐的凯迪拉克,半分钟后,他再下车时只拎着个不大的黑色胶袋。他再次进入诊所,却没上楼,而是从诊所的后门走了出去,那里有一辆他早在半小时前就电话预定好的的士等在那里。

陆钟赶回酒店时正好是六点,老韩的面前已经摆满了一堆手机和钱包,还有两枚亮闪闪的白金钻戒和两块金表。另外梁融的手机里有最新的收获,半小时前有人真的打了五千块钱在他的账户里。老韩已经为这堆东西估过价了,二十三万八千五百六十块零四毛。那些短信也有十来个人回复,每次回拨可以扣费二十,也小有收获。不过是一个白天,这样的战绩放在任何一个老千身上都已经很拿得出手了。

陆钟什么话也没说,依然是招牌微笑,只是笑容里多了些自信和骄傲。当他把整整六斤六两六钱重的金条从黑色胶袋里拿出来,黄灿灿的光芒让大家的精神都为之一振。不用再说什么,这场比试胜负已分。

G

来到深圳已经有阵子了,原本老韩设好了大套,陆钟也计划周详,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可一哥(被骗的人)出了点变故,家人病故奔丧去了美国,计划只能搁浅。偌大的深圳,满街都是有钱人,就这么放弃简直是入宝山而空手回,谁都不甘心,而老韩的几位弟子也正为下次谁做主设局的事在闹。大徒弟梁融和二徒弟单子凯被司徒颖撺掇,说老韩偏心,每次都让三徒弟陆钟当话事人,得让大家轮着来才公平。老韩行走江湖一辈子最讲一个义字,最忌人家说他不公平,只得想办法摆平。

于是老韩决定再多待一天。早上八点开始计时,四个徒弟每人都只穿一件最便宜的T恤、短裤和人字拖鞋,除了一张手机卡外不准带钱和其他任何东西。坑蒙拐骗都可以,随便用什么办法,晚上六点回来,能者为上,谁的收获最多谁就赢,可以得到四次的设局权。

“你抢银行了?”单子凯掂量着金条,那种厚重的分量感假不了。

梁融早知陆钟的本事,他拿了两根金条敲击着欣赏那美妙的声音。

司徒颖是唯一看起来不开心的人,把嘴噘得老高,环抱着双手看着干爹,老韩立刻明白了,她很想知道陆钟是怎么做到的,却又不好意思问出口。

“说说,你小子是怎么做的?”老韩赞赏地看着陆钟,欣慰之情溢于言表。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按照您上次讲的邵氏公司老电影里面的办法,稍微变了一点点。前辈的办法就是经典,都几十年了,现在用起来同样很不错。”陆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乖巧地给师父奉上一杯茶。

“干爹,你还说不偏心,我怎么没听说过什么老电影的办法,一定是你给他开小灶了。”司徒颖逮到了机会怎么肯放过,小嘴噘得更高了。

老韩却摇摇头,斜了她一眼:“这个点子是我前天才讲过,你们当时都在,不是我偏心,是你们不用心。”

司徒颖不好再狡辩,只能吐了吐舌头,心不甘情不愿地认输。梁融和单子凯本来对陆钟就没什么意见,纯粹是被司徒给强迫的,现在更是心服口服。

“古为今用,不错。”老韩喝了口茶,忽然想起了什么,“不过这次的事主确实为可是应骗之人?你没有找错对象吧。”

“师父请放心。三个人都打听清楚了,绝对是应骗之人。”陆钟怕师父不放心,又细细解释了一番。

黄小姐家很有钱,平时爱出风头,昨天的特区报上登过一则关于她的新闻。原来早在半年前她就在某慈善晚会现场承诺要为灾区捐赠一所希望小学,可时隔半年那笔钱迟迟没有到位,现在有媒体追问此事,她还找了黑社会和打手去威胁记者不许报道。

那家金行的老板也不是什么好人,仗着自己是老字号的金字招牌,经常以次充好,把B货翡翠当成A货,把次品钻石当成上品钻石卖,就连店里用来清洗金器的药水也有问题,来店里洗过的首饰基本上都要少上一些分量。被客人投诉后闹上了电视,老板却栽赃在无辜的员工身上,一名辛辛苦苦干了大半年的打工妹被扣掉了所有奖金和三个月工资,然后被老板开除了事。

至于那位开诊所的赵医生就更不是什么好人,不仅无证行医,还销售违禁药品,上星期有个打工妹在她手上做人流,因大出血而死,仗着上头有人她竟然拒不负责。

“骗得好。不过那位黄小姐和金行的老板肯定都有相当的背景,你这一手玩得不大不小,他们肯定会来找我们麻烦。”老韩放下手里的茶杯,从怀里掏出了几张机票,“八点钟的飞机,你们把这些东西处理一下,咱们马上动身,去见我的一个老朋友。”

老韩说的处理,可不是变卖换钱据为己有。手机、钱包、钻戒和金表,统统打包,快递给公安局的失物招领处。至于那些金子,则找熟人换成钱,捐给当年黄小姐承诺过的希望小学。

第4章 别来有恙(1)

A

风光独特的武夷山上游人如织,背包客独行侠,跟团的大部队,还有全家出动的自驾游精锐族,一支支队伍如涓涓细流般涌进景区大门,汇合成一条粗粗的人流,缓缓流向景区内的各景点。

一对恩爱的小夫妻开着白色的小QQ驶入景区停车场,付过停车费后,他们不急着进景区观光,而是在停车场里到处转悠,墨镜下面的眼睛不住地朝那些外地牌照的车上瞄来瞄去。他们打扮得很阳光,女人大大的宽边帽下披着长长的大波浪头发,贴身的运动T恤和超低腰热裤勾勒出火爆的身材,吸引了不少男性路人的眼球。男人则穿着最新款的耐克速干T恤和运动短裤,脚下的运动鞋白得炫目,胸前还挂着个数码相机,典型的游客行头。虽然是俊男靓女一对璧人,但在这旅游区里并不打眼。

停车场里的车很多,多是自驾游的客人停在这里的,其中不乏宝马奔驰之类的好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小两口不像来旅游倒像在参观车展,围着停车场绕了一整圈。

他们在自己的QQ车附近发现了一辆崭新的猎豹SUV,车后挡风玻璃上挂着一串大大小小的娃娃,还贴着一张醒目的字条,写着这么四句:驾校开除,自学成才,各路高手,多多包涵。

小夫妻相视一笑,女人趁周围没人注意,忽然蹲下身去,从随身背着的小包里掏出一瓶东西,洒在了那辆车的右前胎附近,还小心地弄了些在汽车底盘的某处。弄完后,他们就回到自己的QQ车上开始了耐心的等待。这一等就是三小时,直到太阳西沉,天边的火烧云把整个武夷山都铺上了一层绯色的霞光,游客们才像是退潮的海水般从景区大门纷纷涌出。

猎豹车的主人也回来了。那是对二十多岁的小情侣,男人揉着酸涩的大腿,女人拼命往晒红的脸上喷着矿物水,虽然有些疲惫,站在停车场门口还是不忘照相留影,然后才打开车门准备上车。

就在这时,QQ男出现了,他很热心也很有经验地指着地上黑黑的一滩液体说,你们的车可能出了点问题,如果地上漏的那些液体有气味的话,八成是刹车机油。

准备上车的小两口吓坏了,猎豹男赶紧蹲下来,用手蹭了点地上的油嗅了嗅,然后又趴在地上看了看汽车底盘。

“天啊,这可怎么办!你不懂修车,这人生地不熟上哪去找人来修啊,要不先开回酒店去?开慢点。”猎豹女还没意识到严重性。

QQ男一听就笑了:“美女,这可是刹车啊,其他地方坏了你还可以先不管,万一路上有个坡,或者半路上蹿出个人怎么办?会要命的。”

“还是大哥说得对,我这也是才拿到本就上路了,一点经验也没有。唉,这可怎么好呢?”猎豹男犯愁了。

“我知道附近有个车行,离这儿最多一公里,路上也平坦,咱们靠边慢慢溜,应该可以开过去。老板手艺不错,收费也不高。要是信得过我就带你们去看看,要是信不过我的话,我也可以告诉你们市区另外两家车行的电话,让他们派车来拖。不过,从这里到市区的拖车费是多少我就不知道了。”QQ男蹲在猎豹车旁认真地说,“我们两口子都是景区的工作人员,就住在附近。”

他的普通话带着明显的本地口音,QQ车上的是本地牌照,这让小两口很放心。

“今儿遇到好人了,大哥一看就是热心肠。”猎豹男操着京腔,一脸遇到了好人的欣喜。

“那太谢谢你们了,今晚我们请你们吃饭吧。”猎豹女也有些不好意思。

“吃饭就不用了,今天是我们结婚周年纪念,还有其他安排。你们别不好意思,其实我帮你们也是帮自己,那家车行是我老婆公司的关系单位经营的,我们带过去的客人消费积分都可以算在她名下,积分满了一定数量我们也有奖品可以拿。”QQ男憨厚地笑道,QQ女也夫唱妇随地跟着一起笑了。

他这么一“坦白”,猎豹两口子反就更放心了,马上上车,请QQ夫妻带路。

一小一大两辆车,一前一后,慢慢地开出了景区停车场。虽然只有一公里,但猎豹车不敢开快,磨蹭了半小时后,终于龟速抵达了那家车行。

车行大门倒是气派,挂着很豪华的招牌,停车场也很大,挻靠谱的样子,可惜卷闸门全都紧闭,门口只有一个穿着脏兮兮连身工作服的瘦小子拿着扫把在扫地,一靠近就能闻到他身上浓浓的汽油味。

“小子,你们老板呢?”QQ男很熟络地用本地话打着招呼。

“他丈母娘七十大寿,把车行的人都带去吃酒席了。”小子满脸怨气地打扫着,很不高兴没被带去吃香喝辣。

“噘着嘴干嘛,不高兴?你小子傻啊,去吃酒是要出钱的,不带你去就是不要你出钱啊,你一个月才赚几百块,老板是对你好才不要你去的。”QQ男下了车,拍着瘦小子的肩膀安慰道。

“你找老板有事吗?”瘦小子抬起头问道。

“我没事,我朋友有点麻烦,好像漏刹车油了。”QQ男把猎豹男拉过来,“这可是我的大学同学,铁兄弟,一会儿他们回来要把修车费记在我名下啊。”

“没问题赵哥,不过他们要八点钟才回来,现在才六点半呢,要不你们先去吃点东西,等下过来?车可以放在这里,我帮忙看着。”那小子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说。

“也好,那我们先走了,车放这里,你别忘了记在我名下。”QQ男挥挥手,拉着猎豹男和猎豹女上了自己的车,“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农家乐,送你们去吃晚饭吧,然后我就要跟老婆过二人世界去了。”

“耽误你们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要不还是我们请你们吃晚饭吧。”猎豹女再次表示感谢。

QQ夫妻笑着婉拒,并把猎豹男女送到了距离车行不远的一家农家乐门口。

一刻钟后,QQ夫妻驾驶着那辆猎豹车离开了车行,他们的QQ车则由那个浑身汽油味的小子飞快地开走了。他们得赶在猎豹车主回来前赶去熟人开的车行,把猎豹车上的GPS拆掉,发动机上的编号也需要修改,换上新的车牌后才好出手。

此时此刻,猎豹车的车主和他女朋友正在农家乐里等着饭菜上桌,却不知爱车已经落入骗子手中。

好心的夫妻当然是一对骗子,车行留下来的小子是他们新收的徒弟。车行关门也不是因为老板真的吃酒席去了,那根本就是家已经倒闭的车行,近一个月都没开过门了。这种事游客不会知道,所以他们才是最好下手的对象。

B

南平是个旅游城市,是福建辖区面积最大的设区市,武夷山也隶属南平。虽然自然条件得天独厚,但南平市区内除了胜利街、鼓楼街和滨江路、中山路这“两街两路”外,热闹的地方就不多了。这里民风淳朴,市区内酒吧之类的娱乐场所也不多,十二点后,能吃宵夜的地方也很少。

但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捞偏门的,这跟城市大小无关;只要有这群人就会有销赃和聚会碰头的地方,全世界每个城市都一样。

南平某条幽暗的小街上,有一家没招牌的小茶馆,虽然没有豪华装修,虽然只供应瓜子花生和茉莉香片,却每天聚集着这样一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人为自己刚偷到或骗到的东西寻找下家,有人寻找合适的搭档合作新骗局,还有人把道听途说的消息说得口沫横飞。在这里不用担心警察临检,也不用担心那些秘密的交易会被圈外人听去。

今晚,钱渝带着他的女人和徒弟来这里,打算找个合适的人把那辆刚到手的猎豹出手。但约好的人并没准时出现,接连问了好几个熟人,大家都说最近车不太好脱手。钱渝有些失望,那辆猎豹九成新,最少值十万,可没有下家就不能变现。他不甘心地在茶馆里又转了转,打算再碰碰运气,可没过多久,他就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在议论着同一个人:六哥。

“听说六哥来南平了。”

“真的?你说的可是韩老大的徒弟?”

“当然是他。他是来找人的,听说找的是一个女人。”

“相好的?”

“才不是呢,六哥找的是个中年女人,听说是司徒的表姐,被人骗到福建来做传销了。”

“司徒是不是司徒颖?那可是个超级大美女啊!跟六哥很熟吗?”

“切,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六哥和司徒早就在一起了。”

“骗鬼吧你,你见过司徒颖没有,人家可是正宗的千金大小姐,干咱们这行只是玩玩票而已。”

“江湖上混的人,但凡带个哥字的,都是有身份的人。六哥被人称为‘哥’倒不是因为他的年纪大辈分高,那是因为他的本事。”

“我说,只要有耳朵的人就都听过他的大名。”

“你到底知不知道六哥是谁?”

“我靠,老子也出来混很久了好不好。”

……

钱渝心里有些不痛快,他出来混也好几年了,从没听过这号人物。

“听说,他还在读高中的时候,就在一个月里赚到了五万块。”

“这事我也听说了。据说他当时跟家里吵了一架,离家出走的时候又没带多少钱,就去租了一套西装,拿着伪造的电视台介绍信,在人才市场上招到了几名‘助理’。这些人在他的带领下,在五所大学里搞电视台实习记者招募,每个人收五十块钱的试镜费,可以对着摄像头念三分钟的稿子。当时花掉的成本也不过是一台租来的摄像机,甚至不用录像带。每个人都以为自己真的有可能成为省台的实习记者,只要说初选结束后会电话联系复选的人,那些学生们就都乖乖地回去等待结果了。”

“真是聪明!”

“才高中就那么能赚钱啊,我家那小杂种都大学毕业几年了还跟我要钱!”

赞叹声啧啧声不绝于耳。

“我听说,六哥拿到那五万块钱后,把几千块的零头付给了招来的‘助理’,全都是四五十岁的人了,一个个都感激涕零。他一边数钱一边感慨道,就算是帮那些大学生们体验社会了,晚被骗不如早被骗,五十块钱买到个人生经验,利人利己。”说话的男人是个光头,做了个很夸张的表情,“啧啧,他居然这样说话,那时候他才刚刚拿到身份证,十六岁就能把比他大得多的人骗得团团转。”

“这不奇怪,我十六岁也开始赚钱了。”一个柴禾男手里把玩着半片薄薄的剃须刀片感叹着。那枚锋利的刀片在他的手指间来回翻转,就像被磁石吸住了一样,怎么也掉不下来。

此人外号“小一刀”,年纪虽然小,但功夫相当老道,是全南平最出名的“公车工作者”。“一刀”的意思是不论对方的衣服有多厚,他只要轻轻一刀就能准确地划开,且不伤皮肉取走钱包。在场的心里都明白,各自不动声色地捂住了钱包,对此人提高了警惕。被同行偷了钱的话那可是奇耻大辱,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

“按辈份我也要管六哥叫哥的,你说他什么辈分?”说话的是个驼背老人,雪白的胡子有半尺长,虽然身体不便,却双眼精光四射,手中的拐杖戳在柴禾男身上,他手上的刀片马上掉在了地上。

“驼爷,你可是我们南平辈分最高的了,凭什么叫他哥?”柴禾男不甘心地说。

“他师父是我师叔,你说,他是什么辈分?”驼爷淡淡地说,“他师父老韩年纪轻轻就出道,出来混可是比我还要早上两年,又跟的是当年上海滩最出名的大师爸,连我师爸都佩服。”

钱渝也觉得好奇,这位驼爷可是南平辈份最高的老骗子了,一直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居然对那位六哥和他师父也如此看重。

“驼爷,什么是大师爸?”旁人好奇地问。

“这都不知道,师爸不就是师父嘛,入室弟子懂不懂,师父对徒弟像儿子一样好,弟子当然尊称师爸了。”

“放你的狗屁吧,哪有对徒弟像儿子一样的师傅,徒弟还不就是免费的劳力,杀猪的,洗头的,就连桑拿房里的师父都一样,哈哈。”

众人嬉笑一番。驼爷却不笑反倒有几分低落,注视着窗外,叹了口气。透过黑黝黝的窗口看不见江水的流淌,却能隐约听到水声。

钱渝全都看在眼里,心想:也许是驼爷没有弟子,一身绝学无人传授,有些遗憾吧。本地这些目光短浅的小骗子们,不过做做丢钱包、调包、装神弄鬼之类过时的小把戏,很多人三五年都弄不到十万块,还得提心吊胆被警察抓或被人抓住了痛打,根本就比不上自己。他才用一下午时间就弄到了一辆价值六位数的车,这可比那个什么六哥高明多了。他一个外地人来福建混饭吃,仗着胆大心细,到如今也算个不小的人物,也曾几次恳求驼爷收他为徒,可驼爷总是婉拒,偏偏那个六哥就这么了得,钱渝越想越不痛快。

“那种骗试镜费化妆费的招数,如今拿到大学里去已经不会有人上当了,根本早就被人用滥了,这个六哥也不过是个小骗子罢了。”看出钱渝心里不痛快,他女人忙道。

“小骗子?你是才入行的吧,居然说六哥是小骗子。”光头男人的表情更夸张了,瞪大了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圈人,“你们知道么,他读大学的时候,每个学期的零花钱都上六位数,全都是自己赚来的。”

“快说说,他是怎么赚的?”旁边有好事者赶紧追着问。

“据说他赚钱甚至连面都不用露,只是在网上打包出售肉鸡。”秃头男人神秘兮兮地接着讲故事。

“肉鸡?在网上卖鸡肉?”

“不懂了吧。学着点,现在要想赚钱多还得玩高科技。六哥卖的肉鸡不是吃的那种,是中了木马或者留了后门,可以被远程操控的电脑。中招的电脑里所有虚拟财产和个人隐私资料全都可以拿走,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就不用我解释了吧。远程控制对方的摄像头、Q币、网络游戏账号和装备、网上银行的账号和密码,还有私人照片和私人信件,甚至商业秘密,全都可以变钱的。在肉鸡电脑上安装自动软件点击广告也能赚钱,如果是黑客的话,还可以通过肉鸡电脑做跳板对其他电脑发起攻击而不留自己的IP。总之,肉鸡就是金矿,可以像白菜一样被卖来卖去的金矿。”光头男侃侃而谈。

“这个鸡能卖多少钱?”一位年纪颇大的长者饶有兴趣地问。

周围的同行们也都露出了贪婪的目光,只要是关于钱的,他们就都感兴趣。这行的竞争大,必须与时俱进。

“现在价钱是便宜了,但六哥是国内最早卖这个的,那时候只要他开价,就有人买。”

越是贵的,被信任程度就越高,看来这位“六哥”很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钱渝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不过,他是在女人身上明白的。

“六哥是黑客吗?他也懂那些程序?”有人继续追问。

“你也不想想,如果是真的那就不算本事了。他卖出去的全是打包的病毒,用很少的钱从计算机系校友那里买来的。反正那些买肉鸡的也不是什么好鸟,被骗活该。所有交易都在网上进行,只要每次换一个代理服务器和银行账号,根本没风险。”站在光头男旁边的一个胖子插了一句。

“六哥是为咱们这一行开创了很多新局面,学他的人总是很多。”

“那当然,他什么生意都能做,也从没失过手。”

赞美声更多了,这让钱渝有些听不下去了。

“再了不得也就是个小老千罢了,这里在座的谁又没几招看家的本事。”钱渝终于忍不住说话了。

没想到此言一出,他立刻招来所有人的白眼和围攻。

第5章 别来有恙(2)

“六哥虽然骗人,但他从来不骗不该骗的人,他是好老千。”

“他每次骗来的钱都拿三分之一做善事。”

“钱老九,是你呀。什么时候过来的?”小一刀认出了钱渝。

“哦,最近弄了台车,来找个下家。”钱渝老家在江西,前几年因为诈骗在当地严打中被当做典型,还坐过九年牢,出狱后人称钱老九。他在当地名声不好,不断被人排挤,混不下去后这才辗转到了福建。

“什么钱老九,连六哥都不认识,根本就是个老表嘛。”人群中有人奚落道。老表的意思可不只是亲切的老乡,指的是土气和没见过世面。

“哪个王八蛋在放屁,有本事出来切磋切磋!”钱渝的拳头重重地砸在桌上,连茶杯都震倒了。他平日自视甚高最爱面子,眼下被人当众奚落,哪里咽得下这口气,更何况在场的还有驼爷,心里已经下了打一场的决心。

众人知道钱渝脾气火爆,他一个外地人在福建混能出头也算有两下子,冤家宜解不宜结,谁也不想得罪他,一下子都闭了嘴,整个茶馆马上冷冷清清。

“兄弟,别生气别生气。”人群中一位蓄着八字胡的男人笑嘻嘻地出来打圆场,“我看那六哥也不过如此,名气大而已,八成是假的。究竟有没有这个人还不知道呢,咱们没必要为这个可能不存在的人伤了和气。”说着拍了拍钱渝的左肩,很轻,完全是示好的意思。

“你说的还像人话……”钱渝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打圆场的在自己左肩上就拍了一下,自己左手的拳头就攥不紧了,胳臂竟也使不上劲来。

“我替我哥向你赔不是了,他喝点酒就爱胡说,您别往心里去。都是出来混的,以后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那汉子又在钱渝的右肩上拍了一下。

那人的哥并没站出来,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钱渝马上就感觉右手也有点不对劲了,一阵阵发麻。眼前这人看起来很普通,可又说不出的古怪。

钱渝只当对方是懂异术的高人,他曾听说过驼爷是什么“江相派”的。所谓的江相就是江湖上被人尊称为宰相,由一群以智谋行骗的江湖人士组成的门派,好像很有点来头。对了,宋代那位着名的法医宋慈就是南平建阳人氏,这南平说不定藏龙卧虎,还是别逞一时之气反倒吃了亏,更何况对方都说青山不改了,那是后会有期的意思,留点面子大家都好。

“我只是看不惯大家盲目崇拜,说句心里话而已。算了,我等的人大概也不会来了,小弟先走了,各位后会有期。”钱渝的脸色不太自然,但还是努力挤出个笑脸,跟大家道了别。

走出人群,在江滨花园里又坐下了,让女人帮忙捏捏膀臂促进血液循环,足足半小时后感觉不那么麻了,可还是使不上劲。钱渝起身要上车时才发现,猎豹车的钥匙和自己的钱包不见了!那钥匙原本放在裤子口袋里,后来他认出茶馆里玩刀片的小子是小一刀,便把钥匙和皮夹都转移到衬衣的上口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谁要偷也不容易。

思来想去,整晚跟自己有过肢体接触的就是那个拍肩膀的八字胡男人,难道是他摸走的?可当时众目睽睽之下,那人明明只碰到了他的肩膀而已,莫非那家伙真有什么异术?现在可好,车钥匙不见了,皮夹里钱虽不多,但还有一张身份证。

钱渝大惊之余赶紧回茶馆,大部分人已经散了,灯都关了,只剩下窗外的淡淡月光透进来,照出不甚清晰的一小块地方。驼爷不在,一个老头坐在窗边驼爷常坐的酸枝木圈椅上,旁边还摆着另外两桌,分别坐着三个年轻男人和一个妙龄女子。

两张小桌上居然摆满了精致的茶点,每一个玻璃杯里都能隐约看到小巧而精致的茶叶,却是茶馆里前所未见的上等雀舌,空气中飘散着清新的茶香。钱渝很诧异,这间茶馆可从没出现过这些东西。

那几个人都背对着月光,老头器宇轩昂,正在抽雪茄,三个年轻男人;一个胖一个瘦,还有一个中等身材,看起来全都很面生;妙龄女子高高翘起二郎腿,全然不顾那旗袍的开叉高至大腿根部,幽暗中难辨面目,修长雪白的双腿让钱渝眼前一花,顿时忘了该说些什么。

“好女儿,你的身体可是本钱,咱们财不露白。”抽雪茄的老头幽幽道。

“六哥,你可是听到了,帮我把那偷窥的混蛋眼珠子挖出来下奶茶喝。”妙龄女子娇嗔道。

不过看了她一眼居然要挖老子的眼珠子,还下奶茶喝?这女人好狠毒,钱渝心里一紧,马上意识到不该把自己人都留在楼下,现在就他单枪匹马的,单挑群挑都斗不过对方,赶紧走才是。

“请问驼爷在吗?”钱渝的声音有些发虚,他假装没听到刚才两人的对话,一边说一边往后退。

“他不舒服休息去了,有事的话,我们可以转告。”黑暗中,看不清是谁在说话。

“没事,没事,我先走了。”撂下这一句,钱渝已经脚底抹油飞快地消失在门口。刚才那女人说到六哥,难道就是今晚那些人所说的六哥?

绝不在不知深浅的水域下水,这是出来混最基础的生存法则。

出道十余年的钱渝已经隐约感觉到,那辆猎豹车可能有点名堂,里面坐着的这些人更有名堂。人在江湖,难免惹到不该惹的人,赶快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楼道很黑,钱渝心慌意乱地踏空一脚,整个人四仰八叉地摔在了地上,屁股疼得厉害,像是伤到了尾椎骨,豆大的冷汗马上涌了出来。他不敢做声,强忍住疼,摸索着楼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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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的五百钱可是越来越厉害了,那家伙还不知道自己中招,他那双手三天之内都使不上劲了。”听着钱渝摔倒的声音,司徒颖扑哧一笑,偏过头冲老头说,“干爹,你的演技真是炉火纯青,今晚这群人居然没有一个发现驼爷是你假扮的。”

她所说的“五百钱”是江相派中的不传之秘,也叫做短手。与打穴、闭穴等点穴功法不同,五百钱多使用大指和中指,靠的是暗劲。高手往往借着握手、扶肩、拍衣等很自然的举动摸拿对方的穴位,防不胜防。如果摸拿的穴位是普通小穴,不过麻痛无力而已,大穴轻则受伤,重则死亡。别说是钱渝这样的小老千,真正的习武之人也很少知道。

“是啊,师父你那忧郁的眼神,还有发自内心的苦闷,简直就是深得斯坦尼表演体系的精髓。”偏瘦的男子正是单子凯。

“你这是拍马屁嘛,怎么一点屁味都没有呢?”胖胖的梁融笑着说。

“我老了,都快忘记南平话怎么说了,如果不是梁融的化妆手艺好,差点露出马脚。”老韩吐出一口烟,摇了摇头。

“托干爹的福,我又赢了,这老表还是回来了。愿赌服输啊,每人两百。”司徒颖站了起来,向三个男人收取打赌的赢来的钱。

“这局是你赢了,但我就不用给钱了吧。”梁融坐在那儿动也不动地说,“陆钟那个局里,我是赌他肯定能把车钥匙拿到。”

“大小姐,我也不用给钱了吧,我也是赌那个陆钟拿得到车钥匙的。”单子凯嘻嘻笑道。

“明明我坐庄赢了的,难道一分钱都收不到?”司徒颖有些气恼。

“不是一分钱都收不到,是你还得给我两百,因为第二局是我做的庄,第一局我没下注。”陆钟手里把玩着一把崭新的车钥匙,钥匙扣上的LOGO正是猎豹,钥匙串上还有一根极细的透明鱼线。显然,他就是用这个小道具成功地把车钥匙弄到手的,不过也得手法超快才不会被人发现。而刚才,他不过是撕掉了假胡子,钱老九居然认不出他了。

“喂,你太霸道了,居然要我给钱。”司徒颖向老头撒起娇来,“干爹,我不管啦,他欺负我。”

“大小姐也要愿赌服输。”陆钟虽然仍是笑嘻嘻的,却丝毫不为对方的娇柔所动。

“干爹,你看嘛,他这是说我赌品不好。”司徒颖继续撒娇,娇滴滴的声音像足十多岁的少女,但她成熟丰腴的身材却显然不止于此。同样的话从别的女人嘴里说出来只有做作和恶心,由她说来却天经地义,再甜腻些也无妨。

“回头让你表弟替陆钟给钱嘛,你把车还他,当然要好好谢你。”单子凯出来打圆场。

“嗯,这还差不多,本小姐从来不打赚不到钱的赌。”司徒颖仍有些不满,心里却知道这钱是拿不到了。

“哈哈哈,师叔,咱们有十年没见了……”从大厅远处走廊的尽头走来一位鸡皮鹤发的驼背老人,老人右手拄着拐杖,左边还有个十多岁的小姑娘搀扶着,才得以缓慢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