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你后悔吗?”

听到这个声音,达济天猛然抬起了头,站在眼前的人竟然是他多年前的师弟老禾,他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画面。可重新睁开眼睛,眼前的人还是老禾。他打哪儿来的?又是怎么进来的,院子里的藏獒呢?达济天脑子有点不灵光了,不忙着接话,反而朝院子里看去。

“别看了,扔了一块下过药的肉,它想都不想就吃了。你忙着赚钱忘了训练它,再凶的狗也不能随便乱吃别人的肉。”老禾往前走了两步,整个人站在了灯光里。

“你怎么来了?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跟人家设的局?快说,是不是你要害死我?”达济天失去了理智,冲过来揪住老禾的领子,“我倒希望自己有这本事,如果我真有这本事,也不用被你骗得团团转了。”灯光下的老禾也老了,眼角额头掩不住的皱纹,颓丧的眼中同样失去了精气神。

“那你来干什么?来笑话我?”达济天恢复了一部分理智,松开了师弟的领子。

“我只想问问你,当年你到底做过些什么,还有三师兄,究竟怎么死的?”老禾规整领子,找了张椅子坐下。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达济天的本能告诉他,只要有人想从他这里挖走什么,就必须得付出点什么才行。

“告诉我,我就给你二十万。”老禾很认真。

“哼,二十万。”达济天不屑地哼出一声。

“钱不多,但足够让你可以离开煤城,找个小地方好好过完下半辈子。”老禾说的在理,现在的境况,达济天已经身无分文,这可能是他唯一的机会。

“你真有二十万?”达济天来了兴趣,从抽屉里翻出半盒烟,给自己叼上一支。

老禾掏出一张银行卡,推到达济天面前。

“好吧,那你就听好了。”达济天点燃那支烟,开始讲当年的事。

许多年前的那个夜里,那时候的达济天还在使用他的本名白灵光。按照计划,他和师弟小禾,一起把喝醉了的大师兄扔进郊外的下水井里。可后来他不放心,小禾平时就跟大师兄要好,他怕小禾做出什么傻事,就跟在他后面看了一阵。没想到小禾真的又回到了下水井边,把那本无字天书的秘籍扔了下去,给大师兄当陪葬。白灵光一直觉得那本秘籍有点古怪,趁着小禾走远了,他移开井盖,拿大石头扔下去,砸死了刚刚苏醒的大师兄,并把那本秘籍带走了。

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大家放了火,分了冯大善人的宝贝,各自谋生。可他总觉得自己的宝贝分量不够,后来借口自己欠了赌债,让师弟们给了自己几百万封口费。再后来,他就一直顺风顺水地混了这么多年,可是大半年前,三师弟忽然找到他,说大师兄回来了。他当然不信,如果大师兄回来了,那他当年做下的丑事也就曝光了。一怒之下,他杀死了三师弟,还在师弟手上写下了冯字,试图把凶手嫁祸在失踪多年,音讯全无的冯家后人身上。

“反正全是我做的,为了试探你是不是知道大师兄的事情,我后来又派人去找了你,跟你说起三师弟的死。没想到,你什么都不知道,还被吓破了胆,到处躲。哈哈,你这个胆小鬼,真是丢尽了师父的脸。”达济天狰狞地笑着,丑态毕现。

“你知道,你遇上的这些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吗?”老禾听完,冷冷地问道。

“是你叫人来搞我的鬼!”达济天咬牙切齿地说。

“错了,是咱们师门同行知道你恶行不端,来清理门户,岔你的档!”老禾掷地有声,“岔档”在黑话中就是拆了台,赶人走的意思。

“操你姥姥,都什么年代了,你还在做大头梦吗?哪里来的师门同行,你别想懵我!”达济天虽然心里隐隐觉察到了什么,但嘴上死硬着不肯承认。

“那本秘籍,还在你手里?”老禾似乎并不动气。

“当然,在我手里,怎么样,你还想买吗?实话告诉你,那本秘籍并不是无字天书,那天晚上我从大师兄身边拿到时,秘籍上沾过血的地方显出了黑字。我就是学到了书里的秘密,这些年才混得那么好。那可真是本宝书啊,不过,也得有天分的人才配学。怎么,你这个没天分又没胆色的家伙,也想要?”达济天越说越得意,他找到了再次翻身的秘密。

“开个价,多少钱。”

“五百万,少一分钱也不卖。”

“好,我给你。明天早上七点半,煤城车站,五百万现金,你拿了钱,正好可以搭头班车离开这个鬼地方。”

第24章 军马篇(1)

A

第二天早上,达济天如约来到煤城火车站。他像从前一样开着他的车,换上了最好的衣服,精神抖擞,祖师爷赏饭吃,他的又一个机会来了。

七点半,老禾正点来到车站门口,身边有两个大大的黑色旅行箱。

达济天把箱子搬到车上,打开来仔细验过,没错,整整五百万,全部是现钞。

一本被血渍浸透的小册子交到老禾手上,那暗红的颜色似乎还带着丝丝血腥。老禾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这可是大师兄的血。打开来细细看过,映入眼帘的正是大师兄曾经梦寐以求的秘籍内容。

“钱货两清,我赶时间,你快点走吧。”达济天不耐烦地打开了车门。

“师兄,这一别,也许这辈子也见不到面了,你好自为之。”老禾转过头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毕竟是几十年的师兄弟,虽然他害过自己,也害了所有的师兄弟,但那份感情还是在的,不过成分复杂了些。

目送着那辆车绝尘而去,老禾轻轻地摇了摇头。二十分钟后,达济天的车开出了煤城城区,上了坑坑洼洼的县际公路。这条路他走了无数次,闭着眼睛也能开出去,现在五百万在手,他什么也不担心了,大不了换一个名字,重头来过,反正以前也这么做过。

从后视镜里,看着那两个沉甸甸的箱子他正有些得意,一阵惊天的轰鸣忽然自脚底下发出。他什么都来不及想,车就被强烈的冲击波给掀翻了。好在这辆大众辉腾内置全方位安全气囊,够扎实的车身没有变形太多,达济天是在空中翻滚的瞬间受了惊吓。他身上绑了安全带,一个个迅速弹出的气囊把他隔离起来,只是身子被卡得不能动弹了,手机也不知落到哪里。

他闻到了汽油味想马上爬出去,可头晕沉沉的,五脏六腑乱成了一锅粥,难受,用尽力气也只能发出不大的声音求救。就在这时,车门不知被谁打开了,达济天以为是来救他的人,连连道谢。可那人根本不动他,只是把后座上两个箱子拖走,很快就连脚步声都消失了。达济天拼命扭过脖子,只看到一辆黑色的老款桑塔纳从他身边缓缓开过。

桑塔纳全国至少上百万辆,二手车便宜的只要万把块就能买到,随便套个牌就能上路,事后扔了也不可惜,是最理想的半路打劫交通工具。达济天当然知道这些,他马上就意识到自己再次被人算计了。

“你们说,他会不会自杀,被连着骗了两次,什么脸都丢了。”司徒颖一边说,一边打开别克商务车的后门。

是这辆车载着他们来煤城的,现在也要载着他们离开,上次租用那辆劳斯莱斯幻影,他们已经成了租车公司的VIP客户。

“他那种人脸皮厚着呢,绝对是好死不如赖活那型,才不会自杀呢。不过我想等他发现那张号称有二十万的银行卡里,其实只有五块钱的话,哈哈,那才崩溃。”单子凯乐呵呵地答着,他正跟梁融把那两个大箱子从桑塔纳里抬出来,放进商务车后备箱。

“我那空压弹滋味可不好受,也够他尿上一壶的。”梁融这次亲手设计并安装的空压弹,其实是他在剧组里学到的办法,看起来炸得厉害,其实只是冲击波,并没有太大杀伤力。这个遥控炸弹,是昨晚老禾去找达济天谈话时,溜进达济天家的院子,安在车底下的。

“师父,咱们这次算不算做了个生菩萨?”单子凯笑嘻嘻地问,“生菩萨”在黑话里是骗富翁的意思。

“讨打,我们是清理门户,哪里来的菩萨。”老韩作势朝单子凯头上打去。

“那鲁大龙呢?算不算生菩萨?”梁融接着问道。

“他嘛,也不算,咱们只是搂兔子顺手打了把草,要是真要做他,现在他可没那么舒服喽。”老韩笑道。

“前辈,这下您放心了吗?”陆钟帮老禾打开车门,做了个恭请的手势。说起来,最最辛苦的人就是陆钟,想出这个招不难,难的是根据达济天的反映一步步地调整计划。而且他扮演的黎钢戏份不多却至关重要:要在两次关键时刻成功说服达济天不停地往陷阱更深的地方跳去,还要天天坚守在化工厂,扎扎实实地拟出那些计划书。不少技术问题得临时学,他是整出戏里任务最繁杂最辛苦的人。

“放心了,谢谢你们,帮我们杨氏一门清理了门户,这本秘籍,请收好。”老禾终于放下了压在胸口多年的大石头。

“那个败类,就算想翻身,没有个十年八年也翻不过来了。”老韩拄着拐杖下了车,从老禾手里接过那本秘籍。

“可惜我那大师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很后悔当年没有回头把他救出来。也许当时只要他隐姓埋名,就能逃过二师兄那一关,可以不用死。”这些天来,老禾亲眼看到老韩他们一步步把达济天诱进陷阱,却还是不能挽回当年被他亲手扔进下水井的大师兄的性命。

“诸位,可不可以借个火。”路边一辆黑色别克停了下来,车上下来一位体形微胖的中年妇女,见大家有些迟疑,她赶紧解释道:“不是我抽,是我丈夫想抽支烟。”

这位中年妇女,身穿米色风衣,个子不高倒也端庄大方,老禾一见,眼睛都直了,“你是……冯……”

“没错,我是冯家大小姐。小禾,这么多年不见,你可比当年老多喽。”冯大姐也盯着老禾打量了一番,怪罪道:“你们可真狠心,这么多年,都不回去看看,连我们结婚也不知道。”

“结婚?跟谁?”老禾紧张得浑身发抖。

“老公,来,见见你的老朋友。”冯大姐打开车门,车上下来一位头发斑白的老年人。

老禾一见到此人两条腿差点跪下,嘴唇哆嗦,不住地喃喃道:“大……大师兄……”

“其实我不记得你了,但我老婆说你是我师弟,当年我们还在一起打过工。”大师兄伸出手跟老禾握了握,他憨厚地笑着,那朴实的表情一如几十年前。

“你没死?”老禾摸着那双温暖宽厚的手,惊讶不已。

“当年你们放火烧了米仓,第二天一早我就回家了。还好你们没烧掉我家,本来我带着看家狗去米仓找我爸,偏偏那条狗嗅到了他的气味,咬着我的裤脚引我去了下水井边。当时他满头是血,还好最后有一口气,我把他救了回去。他醒来后失忆了,什么也不记得,我怕你们回去找麻烦,就卖了祖屋隐姓埋名过起了日子。我早就喜欢他的老实忠厚,后来我们结了婚,现在孙子也有了。这些年来,儿女也算争气,我们过得还可以。我一直没忘寻找你们这帮杀父夺宝的仇人,直到半年前,终于打听到老三的线索,我们找了去,没想到这家伙居然马上告诉了老二。那个混蛋死都不肯相信大师兄没死,居然把老三给杀了。从那之后,我就顺着老三的线索找到你们几个人,一直暗中观察着,没想到,你还真请到了高人,演出这么一场好戏。”冯大姐细细说来,原来这一切都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的。

“原来你都知道了,大小姐,大师兄,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冯老爷。”老禾扑通一声跪下,拼命磕头,。

“也许这就是命,到如今已经过了追诉期,不能再把你们送上法庭了。这些年你过得不好,我知道,也许这就是报应吧。看到老二那样,他往后的日子舒坦不了,我也就心安了。”冯大姐大度地搀扶起老禾,递过去一块手帕,“我们都老了,又没有兄弟姊妹,你要当大师兄还是师兄的话,以后就多走动走动,来看看他。”

老禾羞愧得老泪纵横,大师兄敞开双臂给他来了个熊抱,爽朗地说:“哭什么,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两位同门,时间还早不如先上车,慢慢叙。”老韩见两位老兄弟在大马路上又哭又笑,似乎忘了身后不远处还有个没死的达济天,含蓄地提醒他们先离开这里。

B

老禾上了别克,不知有多少话想跟师兄说。桑塔纳被单子凯开上远离大路的小路,见四下无人,擦干净指纹弃之。商务车和别克一前一后,奔驰在离开煤城的公路上。

第25章 军马篇(2)

商务车上,单子凯和梁融在前排热烈讨论,如果不在厂里做手脚,让那些油达标生产,继续把生意做下去的话,以大家的手段,要想在这行真干出名堂也非难事,年入个几千万轻而易举,如果大家用心,就算做出更大的成绩也不是不行。

“天天在一个地方待着,每次开会的主题都大同小异,工作内容都是同一件事,每天面对同样的人,你们觉得有意思吗?”

大小姐一吭声,单子凯和梁融都不接茬了。

“当老千的最大乐趣,就在于你永远不知道下一次要骗的人是谁,下一次要设的局怎样,甚至不会知道明天将要面对的会是什么,陷阱还是成功,一切未知,每一天都是崭新的,如此充实刺激的人生只有足够聪明足够健康的人才值得拥有。如果只是埋头苦干做同一门生意,那活了几十年,跟活了一天有什么分别?”司徒颖白了二人一眼,单子凯和梁融赶紧点头称是。

“我们也就是说说,谁会放着这么逍遥的日子不过呢?”

“神仙都没我们快活。”

单子凯和梁融对望一眼,心里似有隐衷,却不再多说。

老韩把秘籍交给陆钟,来不及再行沐浴焚香大礼,在老韩的默许下,他迫不及待地翻开了第一页。

军马篇。三个笔力浑厚的大字写在扉页上,一翻开来,书页内侧暗含的血腥气扑鼻而来,冲得陆钟眉头一皱,这本书里不知除了那位老禾大师兄的血,还有谁的血。手里一颤,第一页兀自翻开,黑色的小楷映入眼帘。

论命运

只道浮云风送去,人间霹雳自空来。莫道小溪流水浅,须知滑石有惊人。

莫谓途不堪走马,应防路滑失前蹄。马快当防平地石,舟忙宜慎水中矶。

如火烧赤壁,曹孟德之惊魂。若兵用乌江,楚霸王之丧胆。

只可静坐观风月,切勿临渊去钓鱼。周郎大破连环策,孔明台上借东风。

……

连续看了好几页,也只是些江湖神棍们帮人看相算命的口诀。陆钟不觉有些失望,又跳着翻了好几页,没想到还是差不多的内容。除了论命运,还有论双关,论颂扬,论命宫,论田宅,论命帛,论官禄,论疾厄,论子女,论兄弟等一共十余种,每个名目下,都有口诀若干。

这些口诀内容并不深,寓意也粗俗易懂,念起来琅琅上口,只要能够背诵流利,针对不同的客人运用自如,混出个二流相士还是没有问题。

问题是,陆钟要学的,远不止二流相士的本事。这本秘籍,跟之前的《阿宝篇》和《扎飞篇》比起来就像小儿科,差距太大。看陆钟脸上并无惊喜,老韩接过秘籍细看,没多久也有了同样的狐疑。

“莫非达济天耍了老禾?”老韩偏过头去,看着旁边那辆车上正跟师兄聊得热火朝天的老禾,有些疑惑。

“应该不会,一个晚上他根本来不及重新造出一本这样的书来,在老禾找他之前,他也并不知道我们要这个。您看这上面的血,显然也是多年前的痕迹。”陆钟一边分析,一边指着书上不少毛边的地方给师父看,“不知当年老禾前辈的师父,是否是相士,如果是,他们当成师门秘籍传下来那倒可能真是宝贝。”

“这上面的内容还是太粗浅,而且老禾师兄弟几个,除了他以外谁也没有当相士。”老韩不住地摇头,掩不住的失望,忍不住把雪茄掏出来,可没抽上几口,又惹起了咳嗽,惹得几个徒弟心疼不已。

这次是他们耗时最久的一个局。光是单子凯扮演汪公子,就从达济天手里套出两千万买下那份原本只投入了一千万的股份。再后来,他又把名下所有的煤矿干股抛出,其实入手人都是司徒颖扮演的芝芝,经她之手转卖给省城那位大佬,中间又赚了一千万。除此之外,价值最高的,还有达济天手里那几件属于冯家人的古董。刨去达济天平时小恩小惠塞给陆钟假扮的黎钢和梁融扮演的胖子助手的大几十万,大家光是账面上就净赚两千万。

另外还有一大恶人鲁大龙,表面上他对汪公子殷勤备至,其实骨子里是个只看重钱的无良煤老板。之所以决定第一个拉他入局,就是因为司徒颖在表姐夫那边打听到,鲁大龙去年去北京到处托人,想把他矿上瓦斯爆炸死掉数十名矿工的事摆平。司徒颖的姐夫打心眼里讨厌鲁大龙这个人,但是他给的钱多,面子上并没有推托,不过也没帮他办事,只是敷衍。是鲁大龙托的人多,到最后也不知是谁办成的,总之最后他一次性给了矿工家属一笔钱后,这事算是不了了之地糊弄过去了。

鲁大龙从司徒颖手里,买下了一千五百万的股份,原本只投入一千万,净赚了五百万。最后,他跟达济天之间还有笔两千万的账款没有搞清,一家公司,就这么套进了两个冤大头。原本达济天不会信任一个贸贸然出现的外地人,所以第一步就是要让一个被他认为信任的人,引出这个人的出现。正好赶上了鲁大龙家办喜事,汪公子送上一份大礼,再用他那乡下人稀罕的派头,征服了煤城土老板们的心,自此,这桩千局才得以顺顺利利地进行下去。不算达济天手里的古董,总共收入两千五百万。

车开了一上午,快要离开山西境内时,两辆车上的新老同门们,一起吃了顿午饭。大师兄李韬听说那本秘籍主要是相士的口诀,也有些失望。冯小姐也知道,有那么一阵子,他简直对秘籍着魔了,每天带在身上,做梦都垫在枕头下,还以为其中有什么了不得的惊天大秘密。

不过大师兄又仔细想了想,似乎想起了一点线索,当年秘籍是一位被红卫兵生生打断一条腿的“牛鬼蛇神”塞给他的。他当年还是个愣头青,负责看守牛棚,牛棚里有个被人剃成阴阳头的封建迷信大毒草。听说,阴阳头是个混江湖的,别的人对他嗤之以鼻,大师兄心里怀着对江湖人的敬重,对他很是照顾。也许是他的善良感动了阴阳头,一天晚上,阴阳头把这本秘籍给了他,说是让他想办法找出其中的秘密,如果能找出来,就算跟本门有缘,将来要想知道秘籍更多的秘密,可以到一个地方去找他。

“大概这本秘籍对我来说太重要了,失忆后我唯一记得的事情就是这些。”李韬端着酒杯,迟迟没有饮下。

“前辈,能不能想起去什么地方找那位神秘人?”陆钟急切地问道。

“你们这是……”李韬不太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对一本并没有价值的秘籍那么感兴趣。

老禾忙把老韩的身份,连同师门从属,以及要为陆钟找齐四本秘籍,重振江相派的事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真是没想到,现在这个年代还有人想着振兴咱们的门派。光是听着我就觉得带劲,可惜我们都老了,帮不上忙,且让我想想,好好想想。”李韬挠着头,努力地回忆着,不多一会儿,他终于想起那个阴阳头外号“神叨叨”,让他去的地方是珠海,当时也曾说过一个具体的地址,只是时隔几十年,实在记不清了。

“两位,我们从达济天手里拿到的那四件宝贝,今天就物归原主。原本就是你们冯家的东西,只可惜我们不能追回全部。”老韩冲冯大小姐拱拱手,指了指窗外的车,东西就放在后备箱里。

“谢谢,谢谢。千门还有你们这帮人,总算还有希望。”冯大姐并没想到此行还有意外收获。

“老弟,这里有些钱,你拿着养老,好几个家可不容易,你早些回去给太太们孩子们报个平安吧。”老韩拿出一张卡,“这……这钱我怎么能收,你们帮我这么大的忙,我谢还来不及。”

“这张卡里真有钱,放心,不止五块。”老韩拿出一张银行卡,里面有五百万,他却拿着昨晚给达济天空卡的事打趣,“别忘了,咱们门规里可有那么一条:江湖财江湖散,不散有灾难。想当年,咱们江相红火的时候,何等辉煌,各位大师爸的家里,天天高朋满座食客满堂。我和我的徒弟们,就是因为谨守门规,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今后,我们还要继续走下去,把我们的江湖精神发扬光大。”

老韩说到兴头上,举起酒杯,一口就把杯中清亮的汾酒喝了个干净。不多时,他的脸上泛起一丝绯红,其实他心里暗暗担忧,凭着几十年前的一个外号,没来由地去珠海,究竟能不能找到那位神叨叨呢?

两天后,煤城县福利院收到一笔五百万元的捐款,捐款人匿名,但是指定要把这笔钱用在因矿难而失去了家长的孩子们身上。

第26章 神叨叨(1)

A

“六哥,接受心理咨询吗?”

“凯子哥,你别玩我了。”

“我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手里的钱,一辈子挥霍都够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虽然这行很刺激,每天都有新东西新任务要面对。但师父也曾经说过,我们必须失去很多东西,比如说家人,爱情,宠物,甚至……小孩什么的。”

“你想退休?”

“没有,只是一个人走得闷,无聊罢了。”

“无聊你找美眉嘛,找我不更无聊。国际漫游电话费很贵的,我现在澳门啊凯子哥。”

“找到美眉又怎么样,就算再喜欢,也只能是露水情缘,根本不能长久。”

“你是在抱怨啰。”

“不是啦,你别告诉师父。只是来珠海都半个月了,根本没有找到神叨叨的线索,我是想也许他早就死了,甚至没有活过‘文革’。”

“你如果真的累了,就去休息,下午可以放假。如果你是想退休,最好早点跟师父说,找人接班也需要时间,很麻烦的。”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其实我一直想问你,是不是真的相信师父说的,可以重振门派,当个掌门什么的……喂,你在听吗?喂,六哥……陆钟……”

电话就这样断了,陆钟出事时,正在跟单子凯煲电话,以至于开车的时候有些分神。通话结束前,单子凯还听到听筒里传来一阵急刹车的声音,紧接着,有女人的尖叫,各种口音的嘈杂。

大家再见到陆钟时,他已经身在澳门监狱。

霉运沾上了,真是躲都躲不掉。电话还没讲完,从路边忽然冲出来一个女人,一个嘴里吐着血的女人,他刹车不及撞了过去。当时的速度并不快,只是路上人少,又不是十字路口,附近也没人行道,那女人根本就是胡乱冲出来的。正常人那么一撞,最多受点轻伤,可那女人居然倒地不起,大口大口地吐血,很快就昏死过去。陆钟被随后冲出来的人们给拦住了,人多嘴杂解释不清,等到救护车赶到时,女人已经停止了呼吸。

人命关天,偏偏那女人有些身份,是新晋嫩模,刚刚跟当地有名的某豪门公子订婚,而肇事的陆钟是个没有任何背景和靠山的大陆人,这么一来就麻烦多了。调查女人究竟为何吐血,再调查女人后来的死亡是因为车祸还是中毒,全都需要时间,再加上那位有背景的未婚夫施加压力,原本可以被保释的陆钟却被送进了监狱暂时羁押,等待调查结果出来后才再做裁决。

原本大家在珠海待了半个月,全力以赴寻找神叨叨,却收获全无。这个周末,陆钟提出自己去澳门找找看,澳门和珠海只隔个拱北口岸,交通方便,混江湖的前辈就算转个档头换地方混也极有可能。

出事的时候,陆钟刚刚在澳门的车行租了辆小吉普,还没走出整条街,就撞上了那个女人。老韩他们接到消息,所有人都立刻来了澳门,可惜亲友见面只能见一个,老韩就代表大家来看陆钟了。

“师父!”虽然才两天不见,但是陆钟感觉已经跟师父分开了很久很久。

“里面还好吗,要不要我找人进去照顾你?”老韩看着陆钟双眼中的血丝,知道他过得不好,有些心疼。

“没事,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里面不少外籍犯人,还有很多黑帮成员,这回算是身临其境看现场版《监狱风云》了,挺刺激,也算是长长见识。”陆钟轻描淡写地说着,其实是怕师父着急。

“我会请最好的律师,应该没有问题,只不过司法程序比较麻烦,可能要等上一阵子。”老韩来探监之前其实已经打听过了,陆钟一时半会儿还出不来。

“我行的,您真的不用着急。您别忘了,我有您教的绝招护身,打我的人占不到太多便宜。”陆钟伸出几根手指,暗示他的暗劲打穴五百钱功夫并没丢。

探视时间很短,许多话还来不及说,老韩就不得不离去。老韩目送着陆钟走入那扇铁门,心里竟然隐隐作痛。他没有子嗣,如果有,如果他的儿子走进监狱,他的心一定也是这种痛法。

陆钟的心中何尝没有牵挂,走入铁门内他最后回望了一眼,老韩已经比他初次相识时苍老了许多,时间和病魔带走了许多许多东西。

B

高墙内,是另一个与外界完全两样的世界,这里有着另一套截然不同的生存法则,不过两个世界都有个共同点:胜者为王。

全世界的监狱都一样,都有监狱长,他是这个小世界的最高统治者,拥有绝对权力。每座监狱也同样有狱霸,黑社会的头目,以及各种路数的搏击高手,高墙内部同样拥有绝对权力。

如果不动武纯粹靠脑子当老千,混黑社会的话,最高境界就是白纸扇,类似军师的角色,在龙头老大身边出谋献策。地位虽高,但归根结底和打手一样,不过是老大的一杆枪,命都不是自己的。就算是威风八面的双花红棍(帮内最高级别的打手),老大一声令下,全都得为他卖命。

澳门监狱比起其他监狱更加复杂,一千多名囚犯中不仅有帮派复杂的黑帮人物,还有世界各地来澳门赌场捞偏门的好手,说不定身边某个擦身而过的人就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在这样的地方要想好好度过羁押期,必须夹着尾巴做人。陆钟不想当别人的枪,也不想被别人的枪打到。

刚进监狱的第一天,着实吃了点皮肉之苦,被牢头打了一顿。不过他也趁着那几个人身体跟自己接触之际,悄悄地使出五百钱点了对方的穴位。一连好几天,那几个人都浑身不自在,没精神找小犯人的麻烦。不知他们是不是觉出是陆钟下的暗手,后来没再动手打过陆钟,最多就是嘴里不干不净,吃饭时把他碗里的好菜夹走,干活时把脏活累活让他干。这种状况让陆钟回忆起当年在广州,他被卖到工人房里,又被人像猪仔一样拖到工地上的生活,同样有恶劣的工头带着狗看守,同样有人从他碗里抢吃的。

已经到了睡觉的时间,但监房里的犯人们还在叽叽喳喳地争论着金沙和永利哪家的小姐更好。陆钟无意投入这场辩论,把身体摆平躺在木板床上,本想早些入睡,可脑子里这些年的经历电影般在他的脑海闪现,有风光也有心酸。

人生如梦,上一次,这么早上床还是少年时代。回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就像决堤的潮水关也关不上了。

没有责任心的父亲,不知身在何方。许多年前听人说起他在澳门的某家赌场扫地,腿已经瘸了,见到赌客却会笑嘻嘻地跟人家打招呼,说一声老板精神,碰上手气好的,偶尔也会扔一个筹码给他当小费,可他最后又会把这些筹码断送在赌桌上。赌,就像只只闻其名不见其身的怪物,给贪婪者以憧憬,最后残忍地带走他们的精神家庭甚至事业,带走全部的一切。

这次陆钟主动提出来澳门看看,潜意识里也藏着一点小心思,说不定会在某个街角,或者某家赌场再看到父亲。出事当天,他正跟单子凯讲电话,无意中视线的左边闪过一个人影。那是个佝偻的老头,一瘸一拐地拖着一袋垃圾,穿着皱巴巴的T恤,身体薄得像张纸片。他多看了一眼,没注意到右侧冲出来的那个女人。后来女人倒下,有路人尖叫,那老头也回过头来,陆钟的心差点从嗓子里蹦出来。不,那不是父亲,可他却半天没回过神来。

这些年来走南闯北,陆钟无数次想过可能会跟父亲重逢。万事都准备周全甚至想好B计划和C计划的他,却从没想过如果真跟父亲重逢,该说些什么。心头一阵针扎般的痛,脑海中又浮出了母亲的脸庞。那是最善良的母亲,最勤劳的母亲,也是最命苦的母亲,住在桥洞里靠捡破烂维生的母亲。如果她老人家没死,现在一定能住上全中国最好的房子,吃上最新鲜的水果,穿上最暖和的棉衣。

可是……如果母亲真的没死,自己还会走现在这条路,当老千吗?不,她一定不会允许。母亲在天有灵,看到他现在这样一定会不高兴。可这条路他还要继续走下去,他还要为了师父重振这个没落多时的门派,了无止境的崎岖之路就在脚下,肩膀上的担子,好重。

妈妈,请你原谅我,下辈子,我一定做个好人。

陆钟用力地闭上眼睛,一颗沉甸甸的眼泪坠落。

C

“喂,小伙子,你哭什么,是不是女人跟别人跑了?”睡在下铺的老人冒出半个光头来,笑嘻嘻地问。

见有生人,陆钟不好意思地擦去了眼泪,连忙解释说不是为了女人。

“嘻嘻,别哭了,你面相这么好,犯不着哭的。”老人一边说着,还伸出手来摸了摸陆钟的额头和鼻子,“尽力推开沙与石,用心淘得玉兼金。时运就从今日发,百花俱是此间开。稍安勿躁,你的好运气很快就来了,不出今年有笔横财要发。”

“您是相士!”那四句口诀出自《军马篇》,陆钟立刻来了精神,一骨碌坐起,不忘跟老人家打听,“您有没有听说过一位叫神叨叨的前辈,他可能也是个相士,跟您同行。”

“神叨叨?你从哪听来的名字。”老头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收了起来。

“我从一位江相派的老前辈那里,听说几十年前,那位神叨叨老前辈传了一本无字的秘籍《军马篇》给他。”陆钟看老头的神色,似乎知道神叨叨的下落,便把李韬老前辈的事说了出来。

“噢,什么江相派不江相派的,都是些老黄历了,现在谁还认这个,在澳门啊,就是孖七和新义安的天下。”

“您不认识神叨叨吗?”

“不认识。”

“那可就惨了,实不相瞒,我也是江相派的。虽然现在江相派的势力大不如前,但还有我师父带着我们师兄弟几个,一直在为振兴江相而努力。如果找不到这位神叨叨前辈的话,江相派很可能真的没希望了。”

“你师父,还有师兄弟?你不是一个人进来的吗?”

“不是,我是碰上了一档子冤枉事。”陆钟见老人对他有兴趣,心知老人肯定知道神叨叨的消息,为了能跟老人套上近乎,便把自己意外车祸的事,连同对方身家显赫,死者是新晋嫩模的事一口气说了出来。

“哈哈,有道是只可顺风摇顺桨,莫来危马过危桥。你啊,十有八九是撞上了人家的毒骗。”听完陆钟的话,老头又得意洋洋地晃起了脑袋。

第27章 神叨叨(2)

“毒骗?”陆钟没听过这种骗法,老韩的规矩是不许用这些下九流的手段。

“没错。你也好意思自称江相派的人,连毒骗都不知道。”老头挑剔地拿手指敲敲陆钟的脑袋,接下来摇头晃脑地说起了故事。

古时候有个穷孝廉会试落榜,跟朋友们一起回乡。路遇一位漂亮姑娘,她自称父亲是做官的,母亲早死,只剩下她一个弱女子送父亲的遗体返乡。正好孝廉和姑娘顺路,就送她一程。一路上二人生出了感情,姑娘自愿嫁给穷孝廉,还愿意出资给他捐个京官。孝廉高兴坏了,高高兴兴地跟姑娘成了亲,两人一起去京城。姑娘真用父亲遗下的银子为他捐了个不大不小的官,不过姑娘说怕日后孝廉乡下的穷亲戚们来投靠他,会麻烦,就让孝廉把名字给改了。姑娘还教孝廉四处结交权贵,跟人多多交往,孝廉见姑娘如此贤惠,很高兴。有一天,姑娘拿出一些旧首饰旧衣服,让孝廉送去改成新的样式。孝廉照办,没过几天,新首饰和衣服都送来了,姑娘拿起一支珠钗来,说真珍珠被换成了假珍珠。孝廉很恼火,急着去找店家,姑娘却让他先吃了饭再去。两口子一起吃了午饭,孝廉急冲冲地去找店家。那店家却坚持说珍珠都是真的,根本不假。两个人吵得很凶,孝廉口渴得厉害,端起店里奉给他的茶水就喝了。没想到他喝完之后脸色大变,痛苦地倒在了地上。围观的人大惊,仔细一查他已经断气了。店家老板也着急,正好这时孝廉太太来了,一见孝廉死状,立刻大哭。这事闹大后,孝廉平时来往的达官贵人们都出面帮忙,最后珠宝店赔了一笔巨款,才私了了这件事。

“好狠的女人,先骗取同情,然后亲手把丈夫打造出高地位高身价,最后害了丈夫性命。那毒,其实就是孝廉在家吃饭时吃下的吧,那女人算准时间,等到珠宝店才会发作,最后讹了笔大的。”陆钟听完故事,若有所思。

“没错啊,这故事跟你遇上的车祸一样,只是狠女人变成了狠男人,他没算准会有个冒失鬼正好那时候开车出来。”老头摸了摸光头,在自己床上坐下。

“您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您就是神叨叨,算出来的?”陆钟心头一亮,听完老头的故事立刻感觉他和自己一样,也是同道中人,赶紧从上铺爬下来,凑热闹地坐在老头的铺上。

“我啊,是听你说了那位公子的名字就知道了。两年前,他订过婚的未婚妻也是死在人家酒店里,原本是个北方妹,被他捧了去电视台跑了几部戏的龙套,摇身一变成了小明星。最后解剖尸体说是食物中毒,他呢,拿了大笔的保费,还从酒店拿到一大笔赔偿金。这事全澳门的人都知道,恐怕这次死的那个所谓嫩模,也是个北方妹吧,家里人都不在身边,那位公子专找这样的下手。”老头说书似的,神气活现地说了一大通。

“原来如此,那我还真是倒霉了。”事关自己,陆钟不得不认真分析起其中的利害。

“哎呀,讲了半天故事,困死了。”老头伸伸懒腰,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倒在床上就睡了。

“前辈……”陆钟本想再问问他的名号,可没几秒钟老头就发出了呼噜声,他也就不好打搅,爬上上铺,脑子里想着那个毒骗,眼睛却不住地往下铺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