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场里唯一没有人常去的地方就是废弃的小楼,那边杂草丛生,每块砖和每面墙都被青苔吞噬了,就像一座绿色的畸形坟墓。夏天到了,五毒尽出,我们夏天还会撒硫黄,防止蛇、蜈蚣、蛤蟆等物钻进房间里。废弃的小楼是毒窝,我上回去了一次,久久不敢再踏足。不过,我曾在那里拾到唐二爷的氧气瓶,就是没逮到在那里躲着的人。想了想,我和岳鸣飞就决定把东西藏在废弃小楼的砖缝里,可金乐乐还没睡下,只好等深夜再潜过去。

这时,月登东山头,青江变银带,我和岳鸣飞饿得肚子呱呱叫了,两人就一前一后地朝师院后门的大排档走去。期间,我把信、贺卡和钥匙都带在身上,就怕弄丢了。吃饭时,我老在看那些东西,岳鸣飞喝多了,就大声地叫我别看了,然后醉醺醺地说了好多胡话。我本来不想让老板上酒,岳鸣飞却说,唐二爷死了,他其实很难过的,今天就让他喝个够吧。

我何尝不难过,一个人来到陌生的地方,第一个对你亲切的人,总是难以忘怀的,不管那个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我一时没控制住,跟着喝了一瓶白干,辣得嗓子直冒烟,全身都出了一层黏糊糊的热汗。大约喝到了晚上8点多,我看天色已晚,再喝下去就得爬着回去了,便赶紧结了账,扶着死重的岳鸣飞走出大排档。

师院后门是一条老街,托了这所本地大学的福,街上的居民才靠着炒点菜赚些小钱。这边不似繁华的大街,一入夜就没什么人了,吃夜宵的学生都去前门的甜品店,很少有人来后门,原因就是后门靠近彝江的一处河崖,有时会掀起阴风,叫人心惊胆战。这条老街有百来米,晚上会打开昏黄的路灯,人走在路上,影子拉得老长,会有一种被跟踪的错觉。

我刚要从大排档迈入老街,这时就看见樟树林里走出来一个人,定睛一看,那个人是胡嘉桁。通常,渡场的人进进出出,这是很正常的事,可胡嘉桁大步流星地穿过大街,径直地朝师院里走去了。我愣了愣,心说胡队长不是有点瘸吗,怎么走得那么快,是不是有急事?当然,我不会想到胡队长平日里都是装瘸的,现实里没那个必要。

那么说来,胡嘉桁一定有急事?是什么急事让他夜里走进师院?

猛地,我怀疑胡嘉桁和岳鸣飞一样,都曾有过肮脏的秘密,既然我们被人整了,其他渡场的人就安全吗?我一激动就想跟去,然后用力拍了拍岳鸣飞的脸,让他快点清醒过来。好不容易,我弄醒了醉倒的岳鸣飞,当下就拖着他追进师院的林荫小道里。刚开始,我还跟得上胡嘉桁,并怀疑自己猜错了,也许他只是穿过师院,到前面的甜品店买夜宵。可是,胡嘉桁没有走上通往前门的校道,而是转进了师院的一片桃花林里。

那片桃花林没有路灯,一片漆黑,是师院的爱情圣地。每到夜晚,桃花林里鸳鸯无数,单身汉要是闯进去,一定会妒忌得冒火。我和岳鸣飞是两个爷们儿,如果这么走进去,其他人不以为我们有病才怪,再说岳鸣飞现在摇摇晃晃的,在夜里看上去,如同我在搂着他。同时,胡嘉桁也消失在桃花林中,那里面人影众多,很难分辨出谁是谁,又不好打着手电来找人。

“奇怪,胡队长来这种地方干吗?”我嘀咕着,“以前我念师院,都没来过这里。”

“算了,我们回去吧,还要藏证据呢。”岳鸣飞醉意不消,靠在我肩上说。

“好吧。”我沮丧地走回去,可不甘心地回头看了好几次,总觉得胡嘉桁那么急,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拖着岳鸣飞走了很久,我满身大汗,累个半死才回到渡常好在岳鸣飞被腥腥的江风一吹,整个人就清醒了,他一看金乐乐不在办公室了,那栋办公楼都熄灯了,马上就对我高兴地说,现在是藏证据的好时机。我点了点头,趁大家都关着门在房里做自己的事,随即踮起脚尖,偷偷地和岳鸣飞溜到了后面的废弃小楼里。

那边的湿气很重,因为靠着一座山,树林又高,太阳很难晒到院子后面。岳鸣飞还没换衣服,但脱掉了黑色西装外套,他的白衬衫一擦过树丛草堆,马上就染了花花绿绿的色彩。我也没好到哪儿去,脸上都被草叶刮破了,直觉得辣辣地疼。小楼下面碎砖满布,草堆东倒西歪,贺卡、信和钥匙藏在这里,恐怕会被腐蚀,有时雨下得大了,一楼会积水的。为了保险起见,我们就悄悄地摸到二楼,但没有用手电,就怕被其他人发现。

等上去了,我实在看不到路,便打开了手机屏幕,勉强照明。没想到,一上去就看到了一副骇人的景象,当即整个人就冻住了。在荧光不足的二楼里,霉斑满布的石灰墙上,四处都是被指甲抓过的痕迹,从上到下,无处不在。那些抓痕很新鲜,剥落的石灰内墙有干净的白色,不像是以前留下的。

这还不算完,地上竟撒满了指甲,又黄又厚,不知是什么人留下的。我和岳鸣飞咋舌地望了望,心说这是什么人呀,哪儿来这么多的指甲,难不成鬼跳出来吓人了?如果我们不想到要来废弃小楼,恐怕都不会发现里面有这种事。我觉得有点瘆人,忍不住就打开了手机的摄像模式,让闪光灯一直开着。

岳鸣飞胆子大一点,他马上蹲下来,捏起一小片脏兮兮的指甲,问我:“这个算证据吗?能不能让警察检验DNA?好像很多电影都是那么演的?有的侦探小说也这样写。”

我“唉”了一声,答道:“你别看那些东西了,这跟唐二爷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再说,指甲根本没有DNA,没法子检验的。”

“你怎么知道?”岳鸣飞酒气冲天,转脸反问我。

我知道这事,都是因为家里的一个邻居怀疑妻子出轨,曾偷偷地剪下儿子的指甲,寄去外地的一个遗传医学中心做DNA比对。可后来男方才知道,剪落的指甲不含DNA遗传信息片段,做不了亲子鉴定,即使在美国警局也没有那个技术,最多是通过指甲断裂面来确定是不是凶手留下来的,而指甲会不停地生长,因此有指甲也难以作为证据。一些侦探小说和电影都拿这事做文章,实际上是犯了大错误。

岳鸣飞并不是粗大条,他会那么敏感,就是曾经看过很多破案小说。他听我说得那么详细,便怀疑地问:“我记得书里讲过,想要犯法就要先知法,你不会就是给我塞纸条的人吧?难怪现场一点儿痕迹都不留下,你比警察懂得还多。”

“你喝醉了啊?我好心跟你解释,你怎么反过来怪我?”我酒劲上来,跟着提高了声调。

我们争吵起来时,房间就忽然砰的一声,像是有人踢到了地上掉落的砖块。我和岳鸣飞的声音戛然而止,一齐望向角落,这时就看见一个人跑过对面,躲进了一个房间里。这里的房间都没有锁了,挡不住我们的。除非那个人是鬼,能够凭空消失,否则不可能逃走。这一次,我怕错失良机,追得很紧,岳鸣飞跟在后头,看不清路,跌了一跤。

几秒过后,我堵在了那个房间门口,用力地把门推开,并举起手机,让摄像模式的闪光灯照进去。一阵恍惚过后,我和岳鸣飞气喘吁吁地挤在门口,看清楚了躲在房间里的人。

躲在房间里的人被我们吓了一跳,如同一只受惊的猫,被两只恶狗堵住了逃生的去路。我迫不及待地用光线定住那个人,看清了他的样貌后,甚感意外地问:“毛猫猫,怎么是你?你来这里干什么?”

“他妈的,这几天是不是你在背后搞鬼?不想活了!”岳鸣飞酒劲未退,怒火直冒,想要动粗。

毛猫猫的年纪和我们差不了多少,被人这么吼了一声,他不但不害怕,反而恶狠狠地瞪回来。我怕其他人听见,赶紧叫岳鸣飞先别激动,等问清楚了再动手也不迟。毛猫猫一身污糟,像是从洞里钻出来的一样,比我们好不到哪儿去。听到我这么一说,毛猫猫就放松了警惕,他知道我是友非敌,不会为难他。

“说吧,都说真话!你来这里干什么?那晚我和唐紫月看见有人从河边爬上来,那个人是不是你?余雨雨是被你推下去的?”

“我怎么可能做那些事!”毛猫猫先是着急地否认,然后辩解,“我从后面的围墙爬进来,是因为…因为校史的关系。”

“校史?史你娘个蛋!想蒙我也编个像样的谎吧!”岳鸣飞不信。

毛猫猫知道开头解释得太荒谬了,便马上告诉我们,陈十万遇难前几天,他曾经偷偷地来过彝山渡场,这些事都要从毛猫猫编撰校史说起。校史就是彝山师院的校史,因为毛猫猫是文学社的头儿,院领导就让他去搜集资料,将校史编汇成册,准备迎接师院70周年庆典。

说起来,除了本地人,知道彝山师院的人不多,可它曾与浙江大学有过一段关系。1937年“813淞沪抗战”爆发,浙江大学校长竺可桢带领师生离开杭州,一迁浙西建德,二迁江西泰和,三迁广西彝山,四迁贵州遵义、湄潭。1938年,浙大迁到广西彝山,后来1939年2月,彝山遭到日军飞机的轰炸,1939年年底日军又从广西钦州湾登陆,北上攻打南宁,浙大不得不再一次迁往贵州。虽然浙大迁走了,但催生了彝山的办学力量,可以说浙大就是彝山师院的始祖。

我记得,浙大标营办学旧址就在镇上的老东门外,那里还剩一块石碑,标明着那段历史。史料上记载,1939年2月的一天,日机轰炸标营,投弹118颗。浙大师生逃避江边,突然一颗炸弹落下,38级农化生徐守渊这样描述:“碎石与弹片齐飞,江水共泥沙一色!”之后,一些师生不是被炸死在江边,就是躲入江中淹死了。少数师生幸遇舟桥部队,由其掩护躲入老渡场避难,有的还潜入了深山,因此得以生还。

我想到这段历史,便问:“这跟你偷偷跑到渡场有什么关系?编校史需要跑这里来吗?”

毛猫猫解释:“当然没关系!可是那些资料只有在师院的图书馆才能找到。我那时为了编校史,去图书馆翻了那些影印的珍贵资料,可是发现有几页被人撕去了!图书馆现在有两栋,有一栋是老建筑了,里面放的资料和档案都是不能带出去的,进去查阅都要登记!我发现有几页被撕掉了,后来跟管理员查过进出记录…”

“里面的资料那么多,你怎么知道谁看了哪本?”我打断道,“记录只有进出人员的名单而已吧?”

“我是不知道,图书馆里也没摄像头,可我把名单都拍在手机里了。前段时间,我把那些学生都找过了,他们都否认撕过有关校史的资料。只有一个人,他不是学校的人,是外面的人,他的嫌疑最大。”毛猫猫刚说完就拿出他的手机,把照片调出来后,递到了我的手上。

我不明白那些资料有什么好偷的,不就是几张废纸,收破烂的大爷都懒得要。可我接过来一看,一个熟悉的名字就跃入眼帘,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住了。我把手机挪给岳鸣飞过目一眼,两人相顾一望,都感到很诧异。手机上照片是图书馆的出入名单中的一部分,渡场的一个人在清明节那天去过图书馆,那个人就是唐二爷。

“这…”我哑口无言,想要反驳,又无从说起。唐二爷怎么会去师院的老图书馆呢?那里除了一些影印资料,就是一些老版本的小说、文集、档案,很少有师生再去那边了。毛猫猫需要的校史资料有什么秘密,值得唐二爷抢先一步,撕走了那些内容?难道这就是唐二爷声称要曝光的机密文件?既然都影印出来了,这算什么机密?实在是太矛盾了!

“唐二爷的死果真不简单。”岳鸣飞思索道。

“那本资料是以前的政府人员编写的县志,在图书馆一共有3本,分别是30~60年代县志、70年代县志、80年代县志。30~60年代后面几页被撕掉了,80年代那本县志被偷了,我本来想去查校史资料的,谁知道…只有70年代的县志还在。”

我手一摆,又打断道:“你是说丢了80年代的县志,60年代的县志还被撕了几页?这些资料在政府的档案室应该也有,犯不着偷吧?”

“这你就不知道了。那些县志不是出版的版本,是那些年代的人一个字一个字写上去,然后拿去影印珍藏在学校里的。原始手稿在政府80年代末的大搬迁中遗失了,学校的影印版本是唯一的一份了。那时根本没人知道备份是什么,谁都没想过要去备份。现在流传的版本都是90年代重新编写的!”毛猫猫对我们说。

我听完那些话,禁不住地汗颜,亏我曾是师院的学生,竟不知道学校里有这么珍贵的史料。可这也不能证明,资料是唐二爷偷的,最多只能证明他四月初曾去过图书馆。而且我的确想不通,前人编写的县志有多珍贵,机密怎么可能写在那上面。

岳鸣飞看我出神了,便拍了我一下,然后道:“你别被这小子唬住了!什么校史、浙大、县志!这能解释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你看看,地上那么多指甲,起码有几百颗,墙上又满是抓痕,一定是这小子在装神弄鬼!让我先揍他两拳,看他老不老实!”

毛猫猫看我拦不住岳鸣飞,他就紧张地回答:“陈十万来过这里!余雨雨也来过这里!他们的死肯定和这里有关!我跟警察和学校都反映过这事,可学校要封锁消息,警察又不相信,所以我才一个人偷偷爬进渡场…”

“你说什么?陈十万和余雨雨都来过渡场?来过这栋小楼?你怎么知道?”我狐疑地问。

“我们三个是好朋友,陈十万和余雨雨是…男女朋友关系,他们出事时,我还不知道他们来过这里。今天唐紫月老师不是组织同学去看望陈十万的妈妈吗?我顺道整理了陈十万留下的东西,其中包括手机,后来我…”毛猫猫吞吐了一会儿,继续道,“后来我觉得他的死不对劲,偷看了他手机里的内容,原来前几天他和余雨雨发过短信,说他晚上要去彝山渡场的废弃小楼见一个人,如果情况好的话,他就能知道日本的雷电战机被冲到哪段江道里了,还能想办法跟市政府的人捞点钱,给他妈妈治玻你们知道的,现在镇上要发展旅游业,要是有人捞起那架飞机残骸,学校肯定会奖励,政府也会的…”

“你们太天真了!那种东西是你们几个人能捞得上来的吗?就算能捞上来,学校和政府真的会奖励你们吗?领导肯定要抢功劳的,哪儿轮得到其他人!”我叹道。

“他妈妈快病死了,他家借了那么多钱,那也是没办法的办法。都怪我,那时编校史,跟他提了飞机的事。其实这不怪唐紫月老师,她上那堂课之前,我们就已经有想法了。”毛猫猫坦承。

“那陈十万和余雨雨发短信,有没有提过他来渡场见谁?”我追问。

“我不知道,他在短信里没有提,通话记录也都是打给其他同学的,没有别人的号码。”毛猫猫交代。

“这就怪了。这个月我们没看见有外人来过渡常”岳鸣飞一边回想,一边道。

“他们都说了,晚上在这栋小楼见面,肯定是背着大家干的,难道那个人真是唐二爷?可他们人都死了,现在找谁问去?”我沮丧道。

“我今天从陈十万的家里回来,想了想就偷偷爬进渡场,哪知道刚进来就遇上了你们。”毛猫猫解释清楚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么说那些抓痕和指甲不是你搞弄的?”我疑问,同时心想,如果不是毛猫猫,谁能未卜先知,弄出一副骇人的景象吓唬我们?这么做有必要吗?指甲是如何收集到这么多的?现在与事情有关的人都死了,我们连谜底的核心都没接触到,又没有刑侦技术,这要如何揭开谜底?

这一晚,我们交换了许多信息,这才知道彼此境况是一样的。可我怕毛猫猫会赴余雨雨的后尘,或者被人威胁,便劝他好好编校史,查案子的事由警察负责。与此同时,我使了一个眼色,岳鸣飞就会意地点了点头,告诉毛猫猫我们会想办法让警察继续调查案子的,警察是渡场的老熟人。毛猫猫信以为真,高兴地谢了我们,然后就被我们送走了。可我和岳鸣飞更头疼了,因为警察已经表示不会查下去了,而我们知道的并不比毛猫猫多。

随后,我藏好了唐二爷留下的贺卡和半把钥匙,转身就与岳鸣飞潜回宿舍里,各自倒头大睡。可我睡不安稳,唐二爷的骨灰罐就在房里,恍惚中竟梦到他在盯着熟睡的我,一股阴力压在我胸口上,几乎喘不过气来。早上,我被噩梦惊醒,大家都出去过五一节了,一个人都没有,韩嫂也忘了给我留早饭了。唐紫月到现在都没给我打电话,昨晚也没联系我,或许她没办法将打捞的日志翻开,那些纸都结成一坨了,一用力就会碎掉。

我肚子饿了,想去食堂里看看有没有包子,但食堂锁上了。没办法,我就走向办公室那边,想从金乐乐那里拿备用钥匙。办公室已经锁上了,可窗户是开着的,岳鸣飞昨天就是伸手到里面,钩出了唐二爷房间的备用钥匙。我依样画葫芦,抓出了一大串钥匙,可却不小心把一份文件弄掉了。

“糟糕!文件掉在地上了,要是被金乐乐发现了,肯定嚷着要捉贼了。”

为了掩盖“罪行”,我只好找出办公室的备用钥匙,打开门进去把文件捡起来,重新挂在墙上的一颗钉子上。那份文件并不重要,只不过是打捞员的出勤记录,渡场勤务每个月都要做的计划表。我刚挂上去,准备逃出去,这时就疑惑地停住脚步,心说:“这是怎么回事?4月28日的出勤安排被涂改过?那天应该是谁出勤?金乐乐为什么要把出勤人改成唐二爷?”

我觉得奇怪,拿下了出勤记录,搓了搓被涂改的部分,想看一看原来安排的人是谁。金乐乐没有涂太多墨水,我瞧了一会儿,很快就认出了被涂改过的人名,并自言自语:“原来是这么回事!”

金乐乐涂改不多,中间的字还很清楚,我一看就知道是个“侗”字,而渡场只有我一个人的名字包含“侗”。这么说,4月28日那天应该是我下水打捞,怎么会改成唐二爷了呢?如果唐二爷没跟我调换,那死的就是我了。

死神擦肩而过,这事让我很震撼,有点庆幸自己幸免于难,又觉得对不住唐二爷。我在渡场待了半年多了,一次尸体都没打捞过,按理说半年是最长的训练期,4月28日那天让我亲自上阵是说得过去的,金乐乐的安排没有任何问题。也难怪,金乐乐那天还安排了胡嘉桁和岳鸣飞同去,他们原本都是去为我打气和指导的。

我把记录本挂回去,关好了门,悻悻地走去食堂,拿了一个馒头边啃边发呆。不知过了多久,金乐乐和韩嫂买菜回来了,她们看到院子里只有我一个人,眼神就充满了同情。韩嫂还问我,为什么不趁五一节回家,一个人在渡场不闷吗?我爸妈去外省旅游了,家里没人,回去也没意思。正好,我想找金乐乐问点儿事,等韩嫂拿菜去洗了,便拦住金乐乐:“我有话要问你。”

“怎么了?现在哪里都在放假,你要请假的话,不用问我了。”金乐乐漫不经心地答。

“我是想问你,上个月28日那天是不是轮到我去打捞,你为什么要改成唐二爷?”我一股脑儿地问,可话出口就后悔了,因为记录本放在办公室里,这不证明我溜进去偷看过吗?可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我已无所顾忌了。

金乐乐先是怀疑地瞪了我一眼,然后答:“那是唐二爷执意让我改的!你想怪我?如果我没同意,你还能站在这里质问我吗?”

“质问?我没那个意思!”我意识到语气不对,赶紧解释,“我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唐二爷忽然要更改你作的安排?”

“还不是心疼你们这些后生晚辈。算了,事情都过去了,想太多也没用。我去帮韩嫂洗菜,你有空多出去走走,别闷在渡场里,容易闷出玻”金乐乐把话说完,转身就走开了。

我一个人走回宿舍里,心想唐二爷那天坚持更改出勤安排,真是怕我出事,还是另有原因?莫非唐二爷还没下水前,他就知道一定会出事?真的有人那么傻,明知道要出事,还敢下水打捞尸体?我坐在宿舍里琢磨了一阵,面对着桌子上的雕像和骨灰罐,觉得炎热的温度忽然降了不少。

这时候,一个电话打过来,我站起来就走到外面去接听。只听,电话那头说:“喂?黄丁意?我是唐紫月!不好意思,五一这几天我不在学校,要回家一趟。那本日志我藏好了,你不用担心,等收假回来,我再想办法,你不着急吧?”

我有点失望,可嘴上却不承认:“不着急,你尽管忙你的,我也要回家!”

“那好,那就过几天再见,有事再联络。”

唐紫月随即挂断了电话,我想了想就关上宿舍的门,一个人默默地走出了渡场。本来,我打算去彝山师院的老图书馆一趟,那里不只对学生开放,也对外来人员开放,前提是要带上身份证或学生证做登记。那个图书馆平时没什么人去,一到五一就放假了,学校只安排新图书馆仍保持正常开放。我想去老图书馆找线索的计划被迫推迟,唐紫月也要回家看父母,没有头绪的我就一路顺着彝江走到下游,慢慢地拐进了平静的彝山水库。

天一热,山川之中蛙鸣起伏,水鸟盘旋晴空,一片祥和,唯独彝山水库始终散发着一种诡异的气息,让人觉得水底住着吃人的妖怪。我又回到这里,不是想下水游泳,而是想凭吊唐二爷,这是他出事的地方,也许他的灵魂正在此地游荡。没有唐二爷的话,这里就是我的葬身之地,重回此处,有一种罪犯潜回犯罪现场的错乱感。

“咦?”我走近了水库,正出神想着事情,这时竟看见水边的草地上有三炷正燃着的高香,佛寺特有的香味弥漫在四周,又增添了几份诡异。

“谁在这里烧香?难道是师院的学生来祭奠陈十万?”我狐疑地想,可又觉得不大可能,学生怕得要死,怎么敢到这种水荒之地。

想着想着,我蹲下来一看,那三炷高香下面烧了一堆纸钱,铺了厚厚的一层灰。我伸手扒了扒,本是无意之举,没想到世界上真有“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种事。在灰烬之中,有两张未烧尽的照片残角,虽然非常小,只有拇指大,但两张照片残角都有一个人头。不知是照片被烧过的关系,还是原本就是老照片了,画面很黄,我勉强能认出年轻版的唐二爷在其中一张残角上。另一张比较模糊,因为受过高温的烘烤,那个人的面容扭曲了,我一时分辨不出他是谁。

“这么说,刚才有人来这里祭奠唐二爷,与师院的学生没关系?那个人会是谁呢?”我拿起照片残角,站起来环视着四周,看不到一个人。起初,我怀疑是胡嘉桁,他是少数在世的老资格了,除了他估计没人有这种老照片。可听金乐乐说,胡嘉桁今天陪贾瞎子上街买象棋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他肯定没时间来这里烧香。再说了,唐二爷生前与胡嘉桁干过架,他们彼此记仇颇深,金乐乐来烧香的可能性都比胡嘉桁大一点。

水库附近一个人都没有,我空想无益,拿着残角就想离开,准备按原路回去,这时一个人影掠过远处的草树之间,引起了我的注意。那个人是当地渔民,叫张大户,上回在水库发现浮尸,他也在常张大户除了下网捕鱼,还用电鱼机,在小镇上没人管,很多鱼都死在他那长长的电竿之下。

我大步追去时,张大户电得正欢,一条小河的水面漂着许多小鱼。看我走来了,张大户瞥了一眼,继续捞那些被电晕的河鱼。我怕张大户不认得我了,便说上回发现浮尸时,我们曾经见过面。同时,我不由自主地想起来,那具浮尸是第一任渡场领导洪克,早在二十年前就死了。据胡嘉桁说,1988年广西发生洪灾,彝江的一座桥被冲垮了,那时桥上有许多行人,洪克下水救人时就失踪了。当洪克的尸体二十年后重现时,胡嘉桁反应强烈,如同见鬼一样,但之后洪克的尸体又失踪了,有人抢在我们埋尸前将尸体挪走了。

张大户听我那么一说,脸色微变,转脸到一边就说:“我忙着呢!”

“我只是想问你,刚才有没有看见谁在水库那边烧香?”我耐心地问。

“你说烧香的那个人?我是看见了,可没看见脸!我经过水库时,看见有个人往老路子走了,只见到背影。怎么了?你问这事干什么?烧香算犯法吗?”张大户问。

我一激动就问:“你看见背影了?那个人是男是女?多大年纪?”

张大户不喜欢说普通话,听我讲了一大串,烦道:“你这个年轻娃,不要吵我电鱼,我要拿去换钱的。你想找那个人,快点去追,他刚走不久!啰里啰唆做什么!”

人刚走?还追得上?

我道了谢,立刻转身往回跑,冲进了“老路子”。那条路是60年代留下的,以前许多从大城市来的知青在这里修水库,他们吃住都在附近的村子里,好多个村子都在山里面。后来政府为了申请县级市,将一些偏僻山村的人口迁入镇上,那些村子就彻底废弃了,老路子也没人走了。

老路子能够通往樟树林,我要是追得快,或许能赶上去。可我没抱太大希望,那个烧香的人既然走老路子,那就是有意避开,不想被人发现。我不确定烧香的人与唐二爷的死有没有关系,可现在什么线索都断了,只好有线索就去追。现在的我也更加内疚,因为发现死的人本该是我,并非唐二爷。

老路子早被野草淹没了,幸好如此,我才能找到那个人留下的痕迹,顺着那些倒下的野草一路追去。老路子离江河很远,靠近大山,那座大山在当地叫白龙山,里面有个白龙洞,传说里面有白龙骨和仙人。1939年时,浙大的学生曾为了躲避日军轰炸,也进过白龙山。我听爸妈提过,他们以前亦曾在白龙山里的村子住过,那段日子很艰苦,他们常常对我唠叨。

追着追着,我到了山脚下,整个人就被苍老的古树群包围了,透不过气来,也看不到尽头。一瞬间,我很想折回,却见前面有一幢青藤满挂的建筑,像是佛门之地。走近一看,原来那是一座尼姑庵,现在没人住在庵里了,尼姑们在“文革”时都被赶出去了。曾经尼姑庵香火鼎盛,附近的村民都来这里求福,保佑农田不被洪水淹没,或者求平安与健康。有两株榕树分别种在尼姑庵旁,树根生树,长出了一片林子,好似《倩女幽魂》中的兰若寺。

我走过去时,前人系在树藤上的红丝带随风起舞,但红丝带都褪色了,甚至被撕烂了。我随便瞧了几眼,那些红丝带都是些祝福语,以及祈福人的姓名。这景象让我有一种穿越时空的感觉,似乎回到了过去,尼姑庵内外人来人往,甚至感觉有人正从我身旁擦过。不知不觉,我放慢了脚步,当伸长脖子,看过前面的路没有人,于是就好奇地转了方向,朝尼姑庵的大门迈去。

那里的木门歪在一旁,门上有个佛字,可被人用刀划烂了,还打了一个大叉。我踏上斑驳的石梯,心想这尼姑庵始建于哪个年代,以前没听人提过,只知道很早就有了。穿过了大门,我就看见尼姑庵里佛像横倒,被人打得七零八散,这应该是红卫兵闹的。在念大学时,我们的英文老师讲过,以前尼姑庵曾让红军躲进来,避开敌人的追捕,哪知道砸尼姑庵的人就是当年她们救过的人。

一入尼姑庵,我仿佛听到一声声尼姑的哭泣,神佛都在流泪,像是着了魔一样。猛地,我清醒过来,打了自己的脑袋,连忙要退出去。现在已是下午,太阳正朝西边坠落,我若不早点离开,恐怕会被尼姑的冤魂困祝哪知道,我还没转身,佛像碎倒的青砖地上就映照出两个淡淡的人影,一个是我的,另一个是…这怎么可能?!

我深吸一口气,意识到那影子不是人类的,惊恐地转过身,两眼就直了,同时一声冷笑传进耳中。

第六章 撞邪

在我身后,伫立着一尊真人大小的女性石像,它正盯着我,难怪刚才背后袭来一阵凉意。那声冷笑只有一刹那,等我扭头过去时,声音就没有了,不知是不是石像发出来的。我伸手拂开挡在石像前面的榕树老藤,瞧了一眼就皱起了眉头,因为石像有三只手,模样很像断臂水神。

石像雕琢粗糙,用料普通,经过多年风雨侵蚀,裂缝遍布全身。地上的泥水不断地溅到石像身上,一层又一层,将它下身都裹了一圈,我一搓就掉下许多泥块来。本来,我只是看不惯那些龟裂的泥巴,伸手随便搓了搓,可泥块剥落后,石像的侧腰部分竟然有一行刻字——李小爱。

“又是李小爱?这不会就是断臂水神吧?难道石膏雕像就是仿造这个…三只手的怪女人?”

渐渐地,我觉得寒意从各个角落涌出来,天也快黑了,于是就没有多作逗留,转身跑出了尼姑庵。一离开,那种压抑感就卸去了,走起路来都轻飘飘的。我回头看了一眼,打算等有时间了,再找岳鸣飞一起过来研究,查一查尼姑庵的三手怪像是什么来历。可三手怪像怎么会变成断臂水神了呢?如果是照着做的,应该有三只手才对,难道是复制的时候觉得三只手太难看了,索性把手都砍去了?

思索之中,我跨过了几道山沟,慢慢地看到了远处的师院建筑,感受到了人类社会的气息。正当我快要从山脚下的林中穿出来,前面就有一个人影晃了一下,一转眼就跑掉了。我本不抱希望了,以为追不上烧香的人了,一发现尚有机会,立刻冲上去追那个人。可惜山林外就是一条小巷子,那通向师院后门的老街,此刻满街都是大学生,那个人已经混进人群中了。

我气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只得恨恨回到渡场,闷闷不乐地想谁偷偷去给唐二爷烧香了。五一节的那几天,我没有一点儿进展,一直原地踏步。唐紫月也没有联系过我,有时我想给她打电话,拨了号码又挂掉了,不想把她逼得太紧。岳鸣飞就住我旁边,见面时偶尔会说说唐二爷的事,可大部分时间都去找女人解闷了。

一天又一天,我数着日历过日子,拿着手机等啊等,终于在长假结束后的第一个夜晚,唐紫月才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过来。

“喂?黄丁意吗?我是唐紫月,你现在方便吗?”

我听到声音后,语无伦次地答:“很方便!我有时间!”

“对不起,拖了七天的时间。”唐紫月在电话里解释,“本来规定放三天假而已,可你也知道,五月一到,广西到处发洪水,很多公路被冲断了,今天学校才正式上课,我也刚赶回来。”

“不用跟我客气。”我顿了顿,便问,“这么晚了,你不休息吗?”

“我昨天回到学校就休息够了。你要是方便的话,能到学校来一趟吗?我找了一个人,他能帮我们把日志翻开。我想,那东西是我们一起找到的,最好翻开日志时,你也在常”唐紫月商量道。

我看了看手表,现在是晚上8点钟,不算太晚,赶紧就答应下来。等了那么多天,就为了这一刻,再晚也得去。我出门时想叫上岳鸣飞,可他白天去找女人了,累到现在还没起床。想了想,我就一个人打着雨伞,悄悄地离开了渡常现在下着大雨,这场雨下了好多天,彝江水位迅速上涨,要是超过警戒线,渡场就有得忙了。

夜里,我独自穿过樟树林,听着噼啪的雨声,雷电还不时闪过漆黑的天空,别提多吓人了。可能是我最近太敏感了,总觉得有人跟在后面,转身看去,又没有一个人。霎那间,仿佛樟树林成精了,每棵树都像一个人,要将我捉祝我深吸一口气,大步地跑了出来,泥花飞溅,将裤脚都弄脏了。

唐紫月在师院后门等着我,看到人了,她就对我说,化学系的一位老师有办法翻开日志。那位老师姓修,是东北人,唐紫月叫他阿修。我听那名字就想笑,阿修,我还阿修罗呢。不过,唐紫月觉得日志的事情还没弄清楚,也没征求过我的意见,因此没有对阿修老师讲实话,只骗说那是一本老人写的日记。

现在,阿修在化学系的实验楼等着我们,唐紫月拿着那本日志,对我说今晚要是打开了,她会找借口把阿修支开,免得将他拖下水。天知道,日志里有什么内容,也许有天大的秘密。我对此没有意见,总之这事最好先别扩散,免得伤及无辜,要知道,与此有关的余雨雨、陈十万、唐二爷都死了。

“要是能找到直接的证据就好了,秦望就必须相信我们。”我期望道。

“我对这事不乐观,顶多只记录了以前的事,与那几起案子没有直接关联。”唐紫月对我说,“不过日志肯定能给我们指引一条明路,不会让我们空手而归的。”

说着说着,我和唐紫月就并排走进学校里,两人虽各撑各的伞,但我觉得这很浪漫,若非要请阿修帮忙,这雨夜就变得完美了。遗憾的是,天公不作美,除了下着倾盆大雨,还打雷闪电,路灯不停地闪烁着,似乎要灭掉了,弥漫着鬼片的气氛。接着,一些学生快步地走过我们身旁,幸灾乐祸地讨论,如果洪水来了就好了,他们可以继续放假。

走了一会儿,我们路过学校的老图书馆,那里面亮着灯,已经恢复了正常的开放。说起来,当年我念书时,极少去老图书馆,但那却是学校里最有民国风味的建筑,据说是浙江大学后来出资兴建的。正是由于这关系,学校在新建图书馆时,才没有拆掉那座老图书馆,依然让它保持开放。

老图书馆被一片树林围着,我看见后想起了毛猫猫在废弃小楼说的事,随即就跟唐紫月讲了一遍。听完那些话,唐紫月一个劲地叹气,说那些学生真是顽皮,因为那些事,他们的班主任被重罚了,连她都险些遭殃。好在学生的父母没来学校闹事,否则他们这些老师都要被加重处罚,以平息死者家属的怒火。

谈话间,我们已经走到了化学系的实验楼前,学生在夜里很少到这边来,鬼故事就属于实验楼最多了。我抬头一看,三楼只有一间实验室亮着灯,其他都灭了,路灯也不够明亮,真不知道唐紫月为什么选在晚上解决日志的事。

“这件事只能晚上进行,我怕其他同事会看见,白天人多眼杂。”唐紫月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上楼时就忽然解释。

“还是你考虑得周到。”我笑了笑。

半分钟后,我们走到了实验室里,一个憨厚的眼镜男站在里面,看到唐紫月就笑了起来,完全没注意到我的存在。无需别人介绍,我马上认出这位眼镜男即是唐紫月提过的阿修,没办法,女老师就喜欢这种斯文人。很快的,我察觉到自己的心态不对,便甩掉那些无聊的念头,想看看阿修有什么本事,能将结成一坨的日志一页页地翻开。

阿修话头不多,关上门以后,他就把人领到一个实验桌旁,叫我们把日志递给他。唐紫月似乎很相信阿修,二话没说,当即就把日志交出去了。只见,阿修戴着白色的塑胶手套,像模像样地把日志放进一个玻璃缸里,然后就叫我们等着瞧吧。当发现我眼神充满了怀疑,阿修就解释,玻璃缸里主要成分是醋,还有一些化学药剂,这些都是将日志翻开的必需品。

“这样就行了?”我不信。

“那当然了。以前有老人把钱埋在地下,挖出来已经粘在一块了,银行都没有办法,是我帮那些老人用这方法将钱一张张分开的。你坐好,看着吧。”阿修胸有成竹,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唐紫月看了看手表,问道:“那要多长时间?”

“这本日志太厚了,起码一小时。”阿修解释。

“那万一页面上的字迹被泡掉了,那怎么办?光翻开可不行!”我担心地问。

“所以要有人看着,等页面松了,要马上把日志捞出来,一页页地摊在那些实验桌上。”阿修说完就指了指旁边的几张空桌子,他已经收拾好了。

“你把电吹风都带来了?真是谢谢你了,下那么大的雨,还让你跑过来。”唐紫月说着说着就把我晾到一边去了。

现在日志还不能翻开,起码要等一小时,我实在坐不住了,便想趁机去老图书馆走一走,也许毛猫猫还有些线索没注意到。可阿修却告诉我,学校现在已经禁止外来人员进出老图书馆了,因为前段时间有学生反映,珍藏的资料被偷走了。虽然学校方面没有追究,但今天贴出了通知,将外来人员挡在了图书馆外面。

阿修看了看手表,便道:“这样吧,你要是真想去逛逛那个图书馆,我送你去,帮忙说一说。你以前在这里念过书,我又是这里的老师,管理员不会为难你的。”

“那…”唐紫月为难道,“这里的事怎么办?”

“我看好时间了,把黄老弟送去图书馆了,马上就回来。如果你看见日志大量析出泥浆了,那就戴着塑胶手套把它取出来,摊到桌子上,剩下的事让我来做。”阿修仔细地交代。

“好吧。那麻烦你了。”唐紫月本想说点什么,可手机来了一条短信,她就让我和阿修先去老图书馆转一转。

然而,我那时还没意识到,不久后,除了日志会“翻开”大秘密,另一个被忽略的线索也会得出惊人的答案——那是一个最不平凡的夜晚!

夜里,我和阿修打着伞走出实验楼,脚步声在楼梯间里回荡着,又有一种被人跟踪的错觉。除了学生宿舍,学校里每栋楼几乎都被大树包围着,有时江风吹大了,叶子的沙沙声就跟海浪声一样。唐紫月一个人留在实验室里,完全不害怕,还叫我们快点去,不然10点钟一到,图书馆就要关门了。

那栋老图书馆并不大,只有两层楼,四周的树都比它高。风雨之中,我一仰头,脸就被打湿了,伞根本没有遮雨的作用。广西五月到八月这段时间,暴雨会经常光临,这种程度的雨算不上什么。可我看雷电不停地划过夜空,路灯闪个不停,很担心会停电,这情况已经持续好一会儿了。

大约三分钟过后,阿修将我送到了老图书馆,可我们的裤脚都湿透了,甚至不停地滴出水珠来。图书馆里的灯光皆是冷色调,也没多少人,除了雨声,这里安静得就像是一座墓场,或者换句话说,这里就是书的墓常快到晚上9点了,除了管理员,里面只有零星的几个人穿梭在书架里,就像飘来飘去的野鬼。

管理员是个中年女人,我认得她,大家都叫她马阿姨。我们一走进去,马阿姨一听见有人来了,显得很惊讶。紧接着,阿修帮我疏通了关系,马阿姨二话不说就给我放行了,没有为难我们。可是,阿修没有跟我走进去,他借故要回去盯着日志就走了,原来他那么殷勤,都是为了和唐紫月独处。

“这个呆头老师,心思还挺多的。”我笑了笑就走了进去。

一楼全是影印文集,大部分是当地人在“文革”时歌颂党的文章。我径直走上二楼,想去看看当地留下的资料与县志,可找来找去,二楼的书架堆着的还是马屁文。我心想,唐二爷再有本事,也不可能把县志这些资料都偷走吧,怎么一本都没有了?

正好,一个学生要下楼了,我就拦住他,小声问道:“同学,打搅一下。你知道县志或以前的县城档案资料放在哪里吗?我们要写市区发展报告,需要用那些资料。”

那名男学生眼珠子一翻,指了指上面:“你是不是大一没去开新生指导会?老师那时说了,这上面还有一个小阁楼,县志都在那里面。谁要是没去听课,念四年书都不会发现它。”

我面红耳赤,被那学生说中了,赶紧道:“怎么上去啊?”

“你往里面走,那里有扇门,门后面有楼梯上去的。不过那楼梯只能从二楼上去,不能通到一楼。你快点去抄资料吧,现在都9点了,10点一到,马阿姨就要关门了。”那位学生说完就匆匆地下楼了。

我歪了歪脑袋,看到最里面,那里真的有一扇虚掩着的门,不知有没有人在上面。我听到外面风吹雨打,雷鸣电闪,居然望而却步,心里头无缘无故地害怕起来。时间不等人,我必须上去转一圈,然后快点赶回实验楼,否则就要错过捞起日志的那一刻了。想到这里,我壮起胆子,不再犹豫,立刻就走了过去。

楼梯间里没有路灯,只隐约看见上面有冷冷的白光洒下来,我每踏一步都担心踩滑了。转了一个弯,人就来到了阁楼里。说是阁楼,其实蛮大的,可塞了三十多个书架,让人觉得很压抑。我按着书架上的分类,一步步地走进最里面,刚想随手抽出一本书瞄上两眼,这时阁楼里就响起轻飘飘的脚步声。

“谁?有人吗?”我喊了一声,虽然明知道阁楼是公共场所,每个学生进出自由,但都到这个点了,谁现在还冒雨跑到这里来。

片刻之后,没听到有人回答,我就往回走了几步,想到门口看一看,有没有人走上来。哪知道,风太大了,把一扇没关紧的窗给吹开了,“砰”的一声巨响,差点没把我吓晕。他奶奶的,老子最怕死寂的地方,冷不防搞出大动静。我回头走过去关上窗户,外面的雨顺势打进来,淋到了我的眼睛里,一时间眼泪直流,视线朦朦胧胧的。

“真是倒霉。”我搓了搓眼睛,又走回书架之中,不去理会脚步声,那可能是窗户震动的声音罢了。

等我找到堆放县志的书架时,那上面摆了一些各个政府单位的发展历史,还有植物的生长数据等。县志原本有三册,每册都记录得很详细,和那种市面上的简写版本不一样,这种版本一般只能在很老的档案室才能看到了。30年代和60年代的县志都集中在一本,厚得像两块砖头。另外两本是70年代和80年代的县志,可80年代的已经不见了,30年代到60年代的也被撕掉了十多页,变成了一本“残废”的书。

我没有抱太大希望,只是随便看看,既然真的如毛猫猫所言,那就没辙了。就在我要走开时,电灯又闪了闪,像是要灭掉了。我本能地抬头一看,本想要看电灯的,却见到书架顶上露出了一个尖角,好像有本书藏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