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间骨灰房就在宿舍对面,离食堂仅隔了两个房间,我一直以为那是韩嫂放食材的地方,没想到是放骨灰的。我收拾了一下,把骨灰罐抱过去,苗姐就问我有没有丢过东西。我没敢直言,东西是没丢,但断臂雕像曾多出三只手来。现在一想,也许是有人悄悄打开了门,每次换一尊相似的塑像,想让我往恐怖的方面去想。可这么做意欲何为?唐紫月曾说过,日本的侦探小说家横沟正史在其小说作品《本阵杀人事件》里写道:这件事中真正恐怖的不是如何进行,而是为何必须这样进行。

穿过草地时,我心中犯嘀咕,有人一定试图让我往断臂水神方面去想,而不是为了恐怖而恐怖。因为断臂水神的事并非唐二爷要死守的秘密,我们一度被误导,前不久才醒悟,三只手怪婴与“机密”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可这么做的话,不正是在帮唐二爷吗?唐二爷就是要守住秘密,不让其他人知道。

难道,在这些怪事里,除了要曝光秘密的人,还有一个暗中帮助唐二爷的人?

“骨灰房的锁也必须换,总之每个房间都要换。”

苗姐的声音将我从思绪中拉出来,这时我们三个人已经走到骨灰房前,胡队长一直在点头,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想必他不好意思和女人争吵。韩嫂听见声音,走出食堂,她正在洗菜,手上湿湿的,还沾着菜叶。韩嫂的老公曾是彝山渡场的场长,是胡嘉桁的先任,可惜在一次打捞中死掉了。苗姐一见韩嫂,跋扈的气焰就灭了,亲切地问韩嫂近来可好。

“我好得很!”韩嫂笑了笑,听到要换锁,她就拍手赞成,“换锁太好了!上次把小黄的氧气瓶搞丢了,我一直内疚呢。”

“氧气瓶?”苗姐转了个身,向我问道。

胡队长答腔:“那是唐二爷的氧气瓶,不知道为什么,被黄丁意在废弃小楼捡到。后来我们又去水库捞尸,氧气瓶交给韩嫂保管,但却被偷走了。”

“居然有这种事?那你们没跟秦望提过?”苗姐意外地问。

“我提过,可他不相信。”我答道。

“算了,事情够乱了,过去了就过去吧。唐二爷无依无靠,没人追究,金乐乐就不同了,他父母以前就在渡场,不会罢休的。”苗姐说完就掏出一大串钥匙,把门打开。

过了一会儿,贾瞎子敏锐的双耳听到了动静,从房间走了出来,并问隔壁的岳鸣飞出了什么事。他们俩一起走过来,看我们在开骨灰房,就一前一后地问怎么忽然要打开它。苗姐把草花蛇的事说了一遍,岳鸣飞就朝我望过来,虽然他没出声,但我知道他在心里问,谁把蛇放在骨灰罐里?这么做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一样纳闷,如果说“三换断臂雕像”是为了蛊惑我们,让我们往错的方向去想,那么把蛇塞到骨灰罐里,意图是什么?该不会只是为了给我普及渡场的知识,让我知道这里有一间骨灰房吧?这是为我好,还是要害我?

苗姐打开门后,大伙一起走进去,炎热的夏天里,骨灰房异常的清凉,身上的汗水都少了一层。房间的窗户都被一层厚厚的黑色纱布遮着,从窗户外往里看,根本看不清房里的情况。我第一次走进骨灰房,心中忐忑不安,以为会有稀奇古怪的灵堂摆设。一进来,我就呆了呆,骨灰房非常简陋。房里就摆了几张木桌,每张桌子摆了几个骨灰罐,罐子上面贴了一张纸,纸上写着逝者的姓名以及生卒年月日。

“好久没到这里来了。”贾瞎子走进来就说。

“你差点就永远在这里了。”岳鸣飞口无遮拦。

“幸亏…”贾瞎子欲言又止,似是不想提起某件事。

“把唐二爷放这张桌子上吧!”苗姐指了一个空位置,之后就想关上门,但又问我,“我听胡嘉桁说,你和唐二爷感情不错,要不要道个别什么的?”

我心底有这个想法,便脱口而出:“好埃”

苗姐没多说什么,叫大家离开后,她就把钥匙留给我,但不需要还给她了,因为今天她会把锁匠找来,将锁全部换掉。等人走光了,我把木门虚掩上,想要默哀,这时注意力就被旁边的骨灰罐吸引了过去。那个罐子上的纸条写着:韩天笑,1955年2月21日出生,1998年7月2日逝世。

“韩天笑就是韩嫂的老公。”我心中嘀咕,“原来她老公的骨灰也在这里,她老公死了十年有余了。”

另一边,摆着的骨灰罐比较新,我扫了一眼,不由得大吃一惊。那个罐子上的纸条写着:霍尼,1982年10月28日出生,2008年8月30日逝世。我不认识霍尼,从没听说过这个人,可他死去的日子跟我进渡场的日子只隔了几天。去年9月,我来渡场报到时,没人提过渡场死了一个打捞员。若非今天进入骨灰房,我都不知道渡场曾有个打捞员叫霍尼。

“那个把蛇放进骨灰罐,故意吓我的人,是想让我知道霍尼在我来之前就死了?”我疑惑地想,“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人又不是我害死的。”

我虽然想不明白,但总算安心了不少,因为苗姐要将锁全部换掉。我和苗姐想得一样,一定有个人把钥匙都配了,否则不可能随便进出大家的房间。那条草花蛇幸好是放在罐子里,如果放在被子里,我早就被吓死了。我想了想,又去看其他的骨灰罐,有人故意把我安排到这里,一定有他的目的。

骨灰房里一起有十三个罐子,这数字很不吉利,我数完后就觉得房间更冷了。奇怪的是,有一张桌子上好像少了一个骨灰罐,因为灰尘满堆的桌面上有一个没积尘的圆樱我心说,不会吧,地球有这么可怕吗,连骨灰都有人偷?

这事非同小可,我刚要去跟苗姐报告,这时候,唐紫月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喂,黄丁意吗?今晚有没有空?我找到彩色密码的样本了!今晚我们就可以知道唐二爷在信里要跟你说什么了!”

唐紫月办事效率让我惊喜过望,原以为彩色密码今生都解不出来了,哪想到仅隔了一天就有消息了。我挂了电话,答应晚上去找唐紫月,随即想要走出骨灰房,告诉苗姐少了一个骨灰罐。

我人还没走出去,有个人就把门推开,差点撞倒我。那人正是苗姐,见我要出去,她就问:“好了吗?”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答道:“少了一个骨灰罐!”

苗姐狐疑地盯了我一会儿,然后去数那些骨灰罐,像是不相信我的说辞。其实,我也不相信,天底下有哪个变态会偷骨灰罐,又不是释迦牟尼的骨灰。苗姐数了一圈,没有理睬我,接着又数了一圈,嘴里还嘟囔着什么。我忐忑地站在一旁,心说偷骨灰能不能报警?秦望他们不会又认为渡场在故意生事吧?

苗姐来回数了三圈,最后对我说:“你会不会数数?这哪里少了一个骨灰罐,分明是多了一个!真是奇怪!”

“啊?多了一个?”我甚感意外地问。

“加上唐二爷,这里应该摆了十二个罐子才对,这个霍尼是谁?渡场从来没有这个人啊!”苗姐困惑不已。

“霍尼不是渡场的人?”我连忙问,“那他怎么会摆在这里?”

“所以我说嘛,锁一定要全部换掉!金乐乐和胡嘉桁把这里弄得乌烟瘴气,真是气死我了!”苗姐怒道。

我不敢吱声,心里却在问,如果不是少了一个罐子,而是多了一个罐子,那么没有积尘的圆印是怎么回事?等苗姐气冲冲地去催锁匠过来时,我就走到那张桌子旁,把标有“霍尼”的罐子拿起来。果然与我猜得一样,那个罐子下面铺了一层灰尘,罐子是后来被移过来的。也就是说,霍尼的骨灰罐原本在另一张桌子上,有人最近将它调换了位置。这么做是为什么?就为了让我知道,霍尼的骨灰罐不该摆在渡场的骨灰房里吗?苗姐也算是老资格,就连她都不知道霍尼是谁,看来事情远比我想得要复杂得多。

霍尼的骨灰在渡场引起了小小的轰动,之后大家又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这个该死的罐子从哪里冒出来的。不过,要火化尸体,火葬厂总会有记录,去那里查一下就能知道霍尼的背景了。可火葬厂离镇子蛮远的,而且我们既非警察,多了一个罐子又不会害人,最后都决定就此作罢。至于罐子嘛,胡嘉桁倾向死者为大,让它安静地摆放在骨灰房里,渡场也不会因此掉根毛。

多出一个罐子的事很快就过去了,大家没有再讨论,实际上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影。胡嘉桁和苗姐不主张调查这事,可我和岳鸣飞却很想到火葬厂查一下记录,看看当时是谁把霍尼的遗体送去火化的。遗憾的是,我们不是警察,火葬厂不会无缘无故把记录翻出来给我们看,这事就只能暂时搁置。

我走回宿舍时,跟岳鸣飞开玩笑:“不如你去火葬厂溜达溜达,没准那里也有一个傻乎乎的妹子,你献个身就能查记录了。”

“我才不干!”岳鸣飞一听见火葬场三个字,连忙摆手。

“那之前的小姑娘呢?你不要人家了?”我笑道。

“我今晚还要和她去吃饭呢,谁说不要了?”岳鸣飞否认。

“今晚?”我停住脚步,说道,“唐紫月叫我今晚去师院一趟,那个彩色密码有眉目了,你不去了?”

“你回来再告诉我嘛。”

我知道岳鸣飞对调查的事没兴趣,他只在乎自己的秘密不会被曝光,现在情势看似稳定了,他就不怎么上心了。事实上,我也不希望岳鸣飞今晚去师院,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和唐紫月独处了。回到了宿舍,我趁锁匠还没来换锁,为了今晚的约会,抓紧时间精心打扮了一番。当然,这在唐紫月眼里,那根本算不上约会。

傍晚一过,渡场的人就坐在食堂吃晚饭,苗姐顺道把新锁的钥匙分发给大家,同时嘱咐各自保管好,以后若再发生失窃的事,那渡场就不负责了。我接过钥匙,禁不住地松了一口气,起码不会有人趁我熟睡时溜进房间了。不过,大家不太相信有人拿钥匙潜入别人的房间,毕竟这话听起来太玄乎了,谁会干这种勾当呢!

吃过了晚饭,我就坐在宿舍里,盯着手机发呆。唐紫月约的时间是晚上7点半,吃完了晚饭,手机显示刚过6点而已。我闲得无聊,便拿出阿加莎的那本《哑证人》,漫不经心地浏览了几页。这个侦探故事大概是讲一个老太太写了封信给大侦探波洛,因为家里的某件事让她坐立不安,但等大侦探波洛赶去时,老太太已经死了。在查案的过程中,大侦探波洛走访了每个人,但又不相信每个人的说辞,结果证明每个人都在说谎。

我边看边想,会不会《哑证人》的故事发生在镇上了,大家都在说谎呢?

霞光从西边铺洒而来,我看着看着,又觉得热了,便将书合上,想要到江边吹一吹江风。我刚要关上门走出来,贾瞎子就从另一边迎上来,他慢慢地挪着步子,问道:“黄丁意,苗姐说骨灰房里多了一个骨灰罐,这是真的吗?不是你放进去的?”

“当然不是了。”我立刻答道。

“那…那条草花蛇真的在唐二爷的骨灰罐里?”贾瞎子问。

“你不会像秦望一样,以为我在胡闹吧?”我苦道。

“没有,没有,我就随便问问。”贾瞎子说完这话,转身又摸回房间。

我站在后面,望着贾瞎子的背影,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都说瞎子耳朵灵敏,用心看世界比用双眼要清晰得多,但瞎子却时常忘记掩饰面部表情。我敢打包票,贾瞎子刚才的话不是随便问的,他一定知道些事情。我想去追问,可贾瞎子进屋后就把门关上了,也不嫌闷得慌。

我看时间不早了,便先去江边吹了阵风,凉快下来后才慢慢走去彝山师院。唐紫月没有约我去政法系的教师办公室,那里人多眼杂,其他老师会说闲话的。按照约定,我们晚上7点半在老图书馆的小阁楼里见面,那里人少,要谈事情会方便得多。上次,我在图书馆被人抢了一份医学检验报告单,之后就觉得那里很不安全。可唐紫月那么说了,我就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人少好办事嘛,管它危险不危险。

马阿姨是老图书馆的管理员,她对我有印象,看我来了,没让我填名字和身份证就放行了。在走进去的时候,我忽然想到,既然我能轻易进出,那么李小爱呢?之前,一个叫顾莹莹的女学生告诉我,唐二爷和李小爱在老图书馆阁楼争吵过,可进出记录并没有李小爱这个人。会不会,李小爱和马阿姨很熟,就像我这样,所以在记录里找不到她?

想到这里,我又转身回去,小声地问:“马阿姨,你认识一个叫李小爱的人吗?”

“李小爱是谁?”马阿姨抬起头来,满脸疑惑地问。

“除了我,还有谁没做记录就能进出的吗?”我认真地问。

马阿姨笑了笑:“有啊!”

“谁啊?”我追问。

“当然是校长那类领导嘛!”马阿姨乐道。

我干笑一声,见问不出什么来,便打算先去找唐紫月。彝山师院的校长是个男的,李小爱这名字应该是女的,他们绝对不是一个人。不过,我总觉得马阿姨是认识李小爱的,就是不知道李小爱这名字是不是化名,因此马阿姨并没有意识她曾经见过那个人。

我带着一肚子的问号走上小阁楼,唐紫月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了。阁楼里的灯光是冷色调的,夏天里给人一种冰凉的感觉,顿时暑气消去不少。我一进来就想打招呼,哪知道一排书架后面忽然闪出一个人来,定睛一看,他奶奶的,居然是那个化学系老师阿修。阿修见我就笑眯眯地打招呼,没想到他也会跟来,真是破坏此时的美好气氛。

“小黄,你来了!”阿修高兴地说。

“阿修老师?你怎么也来了?”我好奇地问,同时努力摆正心态,不去想那些男情女意的念头。

“他帮我们找到了莫迪利阿尼的彩色密码样本,所以我叫他一起过来研究,这密码对应的版本有很多,要知道唐二爷用的是哪个版本,还得下点苦功。”唐紫月会意地解释。

“阿修老师不是教化学的吗?你连意大利那个色鬼画家发明的密码都知道?”我惊叹地问。

阿修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谦虚道:“我以前在长春认识一个画家,他对意大利画家蛮熟悉的。昨天唐老师来问我,我就去问那个长春的画家,他就把知道的几个彩色密码的样本用电子邮件发给我了。”

“你认识的人还真多。”我佩服道。

“先别客套了,我们来研究唐二爷给你的密码吧,那封信你带来了吗?”唐紫月问我。

我把信掏出来,大家就走到阁楼的角落里,那儿有张小桌子,可以堆放书本。我边走边小声地问唐紫月,阿修仍不知道实情吗?唐紫月等阿修走远了,她就悄悄地告诉我,她只说那是老人家留下的遗言,并没有过多地透露真相,她怕给阿修惹麻烦。

“阿修还真单纯。”我笑道,心中的妒忌顿时少了三分,现在这样的人不多了。

走到了桌边,阿修把信拿过去,然后把五份彩色样本铺到桌面上,一一对照。没过多久,也没发生意外,唐二爷生前留下的密码就在这间小小的阁楼里被解开了。

第十二章 鱼妖

关于彩色密码,我是十窍不通九窍,阿修拿出样本对照时,人就站在一旁发呆。唐紫月拿出笔和纸,将密码一个个地写下来,核对哪一个解出的密码比较通顺。阿修拿到的样本有英语、俄语、日语、希腊语、意大利语,要是这五个都不能对应,那就得再等几天才能知道密码的答案了。

阿修和唐紫月忙前忙后,我几乎插不上话,只好在一旁监视着,唯恐又有人一路跟来,捣乱解读密码的事情。好在今晚没什么人到老图书馆来,也没风雨起哄,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为了不出现意外,这次我甚至带了一只手电过来,就怕会像上次一样,风雨将电力设施破坏掉。

过了一会儿,密码还没解出来,我就在旁边问:“颜色不是只有七种吗?哪能对应那么多字母?”

“谁说只有七种?”阿修抬头道。

我对颜色知之甚少,丢人丢大了,便问那世界上究竟有多少种颜色。阿修没有借机讽刺我,倒是很认真地解释,世界有三原色,分别为红、黄、蓝,它们能构成大千世界无数种颜色。比方说,在计算机中颜色都由红、绿、蓝三基色组成,用1个Byte(字节,范围是0~255)来表示一个颜色分量,所以有256×256×256=16777216种颜色。而所谓32位真彩色,其实也就多了一个字节的Alpha值(半透明度)。

“16777216种颜色?这么多?”我对这学术语言向来听不懂,刚听了个开头就脑袋空空了。

阿修见我一脸茫然,他就说道:“总之,颜色有很多种,人眼一共约能区分一千万种颜色,不过这只是一个估计,没有标准答案。因为每个人眼的构造不同,每个人看到的颜色亦有少许不同,所以对颜色的区分是相当主观的。假如一个人的一种或多种锥状细胞不能正常对入射的光反应,那么这个人能够区别的颜色就比较少,这样的人被称为色弱…”

“好啦,好啦,我听懂了,就是说颜色不止七种,要对应那些字母绰绰有余!”我赶紧求饶。

唐紫月仍在一旁转换密码,写了好几张纸后,她就说:“不是日语,也是不是意大利语、希腊语、俄语,现在只剩英语了。”

“那就好,我对日语、意大利语、希腊语、俄语都不懂,英语勉强能看明白。”阿修憨笑道。

“英语?”我愕然,“唐二爷既懂密码又懂英语,他以前在哪儿念的书?不会是什么退休的间谍吧?”

经过最后一番密码转换,唐紫月和阿修终于把同心圆彩色密码翻译了出来,那上面一共有21个同心圆,但没有21种颜色,因为有的是重复的。我屏住呼吸,又等了一分多钟,唐紫月才把写出的密码递给我,上面写了21个字母,组成了一句话——Meet meat the crossing site。

“这…唐二爷不是死了吗?他怎么叫你去渡场见他?”阿修奇道。

Crossing Site就是渡场的意思,现在的渡场文件都有这个英文单词,对我来说并不陌生。可我就住在渡场,唐二爷生前留下这组密码,是不是太多余了?何况唐二爷已经死了,我和他在渡场要怎么见面?总不能请个茅山道士招魂吧?唐紫月和我一样想不通,而接下来要讨论更多的事,阿修不方便在场,于是她就把人支走了。

阁楼里只剩下我和唐紫月时,我就问:“你说,唐二爷指的渡场会不会是老渡场,就是上回挖出日志的那个?”

“有可能,我也是那么想的。”唐紫月拿着密码说。

“金乐乐给我们发过短信,叫我们去那里逮人,那个人可能是被她勒索的人。他们两个人应该都读出了唐二爷的密码,那他们是不是去见过唐二爷了?”我疑问。

“唐二爷已经死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他们怎么见啊?再说了,约别的地方不行吗,干吗非得在老渡场?那里多难找。依我看,唐二爷的意思是说,那里有他要藏起来的秘密,想叫你过去看看。”唐紫月分析道。

“你是说那本日志吗?”我问。

“当然不是了。”唐紫月轻声道,“我们自从那晚离开老渡场,再也没有回去过。要不要找个时间再去一次?”

“去那里找什么啊?”我耸了耸肩,无奈地答道,“老渡场阴森森的,我看没什么好东西,有的话也早就被人挖走了。”

“但唐二爷生前给你留下这封信,他肯定考虑过那些因素,也知道自己会死。我想,唐二爷话里有话,东西不会那么容易被人偷走的,我们还是去一趟吧?”

我看了看阁楼的窗外,琢磨着现在天黑了,再去渡场实在危险。即使没有坏人埋伏,总有毒蛇野兽出没,还是白天去老渡场比较安全。唐紫月对此没有意见,这事拖到现在才弄清楚,也不急于一时。

密码解开了,唐紫月就问我,最近还有古怪的事情发生吗?今天刚发生骨灰罐事件,我一股脑儿地把那事说出来,唐紫月眼珠子一转就问我,这些事不是金乐乐干的吗?这一点我已经想过了,金乐乐可能有机会把罐子换过位置,可草花蛇肯定不是她塞进罐子里的。因为罐子不通气,那条蛇最多能熬过一天,后来蛇猛地撞击罐身,肯定就是受不了禁闭的感觉了。

“不是金乐乐,那还有谁?渡场就这么几个人。”唐紫月费解地问。

“不一定是渡场的人,也可能是外面的人。”我边说边把那封彩色密码收起来,然后道,“金乐乐是渡场勤务,除了胡队长,就属她和外面的人熟悉了。”

“这种事不太好找帮手,肯定要找绝对信得过的人吧?”唐紫月怀疑地问。

我思索了一会儿,觉得这话说得没错,金乐乐干的事见不得人,她要找就得找能百分之百信赖的人。说起来,金乐乐和渡场的人都合不来,韩嫂和她也只是互惠互利的关系,因为金乐乐有时想给自己加菜,所以偶尔会去帮忙下厨。我们猜来猜去,没个标准答案,于是就商量明天中午去老渡场转一转,看看有什么新的线索。

唐紫月一走,我就没心思待在图书馆里,跟着就走出了彝山师院。这一晚,风平浪静,没人捣乱,我开始觉得就此结束或许是件好事。反正锁都换了,金乐乐也进医院躺着了,秘密曝光与否,对我都没有任何伤害。我一路作思想挣扎,穿过了樟树林,回到渡场后又觉得不该这么快放弃,毕竟唐二爷是替我受死的。

彝山镇越来越热,除了贾瞎子,大家晚上不再关着门,任由江风吹进宿舍里,带走夏日里的酷暑。我一进院子就注意到苗姐还在办公室里,然后心说她真是勤快,这么晚还不回家,老公不着急吗?岳鸣飞的房间没开灯,想必为了庆祝大劫已过,又去寻花问柳了。我最近动脑太多,整天都昏昏沉沉的,于是打算冲个澡就去休息。可贾瞎子忽然打开门,拎了个桶就走去澡房那边,捷足先登了。

我叹了一声,不去与贾瞎子争先后,再等一会儿又不会死人。奇怪的是,贾瞎子走出去时,我闻到空气里有一股很浓的药味。以前,贾瞎子给眼睛上药,防止眼组织坏死,那种药几乎没有味道,不知道是不是医院给他换了另一种药。

我正要开门进房间,贾瞎子就忽然折回来,问我:“是黄丁意吗?”

我停住手上的动作,答道:“是我,怎么了?”

“我刚才忽然想起来,有一天晚上去洗澡,金乐乐把一个DV机给我,叫我先帮忙保管。你能不能帮我交给金乐乐的父母,上次他们来,我忘记说了。”贾瞎子放下水桶,摸黑走进没开灯的房间,拿出了一个DV机。

我疑神疑鬼地接过DV机,问道:“金乐乐叫你保管?为什么?”

“她没说,我也没问。”贾瞎子说着说着就拎起水桶,“你记得把东西交给金乐乐的父母就好。我眼睛不方便,找他们不合适,还是你去吧。”

夜色中,我拿着DV机,心潮澎湃,这可能是金乐乐留下的重要线索!因为贾瞎子看不见,无法窥探隐私,所以金乐乐才那么放心把DV机交给他。顿时,我激动地打开宿舍,关上门后连灯都没有打开,一个人坐在黑暗中就打开了DV机。在打开DV机之前,我一下子想了很多,也许金乐乐把凶手录下来了,或者她窥探到某人惊人的隐私,想以此威胁。

DV机被打开后,显示里面只有一条录像,于是我就迫不及待地打开它。只看了一分钟,我就毛骨悚然地深吸了一口气,惊恐在心里道:“我的天啊!这…这绝不可能是真的!”

在打开录像的那一瞬间,我想过很多种可能性,也许是凶手对金乐乐行凶的画面。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因为这是金乐乐在出事前交给贾瞎子的,绝不可能与凶手有关。我坐在床头,身处黑暗之中,屏幕的荧光一闪,录像就被打开了。

一开始,录像是金乐乐的自拍,她在录像里娇滴滴地说,这DV机是刚买的,准备录一段影像送给男朋友当生日礼物。话没说完,金乐乐就开始脱衣服,露出火辣辣的黑色内衣。我见到这个画面,想要关掉录像,这时候金乐乐听到屋外有动静,她又把衣服穿了回去。录像画面跟着晃动了好一会儿,应该是金乐乐拿起DV机走到了窗户外。

窗帘被撩起一条缝后,录像里就出现了我难以置信的画面——夜色中,唐二爷浑身湿漉漉地摸进自己的房间里!这画面很模糊,我起初还在骗自己,也许金乐乐录到的是几个月前的事,可唐二爷穿的就是他的尸体被发现时的那身衣服!我一身寒毛直竖,按了暂停,没敢继续看下去。4月27日那天,唐二爷在彝山水库捞尸,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我们一直站在水库边上,他分身乏术,如何乘人不备回到彝山渡场?

我稍作冷静,取消了暂停,继续播放录像。金乐乐偷拍到唐二爷了,她就将门打开,悄悄地来到了唐二爷的门外。渡场宿舍的门都是木门,年月已久,粗大的缝隙就满布门上。金乐乐拿着DV机对着门缝,唐二爷正背对着镜头,着急在床上整理一些东西,把它们放进一个纸盒里,并没有发现被人偷拍了。

与此同时,唐二爷拿着手机打了一个电话,边打边整理东西:“是余雨雨吗?事情出问题了,陈十万已经死了。我现在把东西都放进一个盒子里,你快点过来龋一定要藏好,不要搞丢了!”

这时候,唐二爷警觉地转了个身,金乐乐立刻从门边闪开,躲回了自己的房间里,录像到了这里就中断了。我捧着DV机,一动不动地坐在黑暗中,蚊子萦绕在荧光亮着的屏幕边上也无动于衷。如果没看完录像,我可以牵强地解释,唐二爷被拍到的是4月27日或28日前的事,但唐二爷打了一个电话给大学生余雨雨,这就完全确定录像发生的日子正是4月28日。

前段时间,岳鸣飞用不光彩的手段查了唐二爷的手机通话记录,发现机主姓名是胡嘉桁,而不是唐二爷。更甚,在唐二爷的通话记录里,他曾多次给陈十万打过电话,在4月28日那晚还给余雨雨打了一通电话,时间大约有10分钟。那时候,我以为通话记录有错,或者是唐二爷的手机被人偷走了,有人冒充他给余雨雨打电话。现在我看了录像,一切推断都要重新来过了,因为余雨雨知道4月28日那晚,唐二爷还没死,所以她才接电话长达10分钟之久。

想了想,我就在心里分析:“唐二爷下水捞尸是27日,当天下午人不见了,我们捞了一天都没找到他。到了28日,第一任渡场场长洪克的尸体忽然漂到水面上,渔民张大户通风报信,我们以为是唐二爷,于是又去捞尸,那晚唐二爷的尸体就在渡场被发现了。假设唐二爷28日还活着,并打了一通电话给余雨雨,那他就不可能是在水库溺死的。余雨雨接了电话,第二天被人发现沉尸江中。那晚,我和唐紫月从老渡场回来,半路上曾撞见有人从江里爬出来,跑进彝山师院里。难道,余雨雨的死也和唐二爷有关,因为那晚她拿到了唐二爷交给她的那个盒子?”

蚊子越来越多,我这时才把DV机关掉,起身点了一盘蚊香,然后躺在床上继续思考。金乐乐得到这么重要的线索,居然保密,如果一早交给秦望,或许她就不用躺在医院里了。不过,金乐乐可能和我想得一样,唐二爷应该在水库那边,他如何回到渡场呢?如果不能将这件矛盾的事情解释清楚,秦望一定认为金乐乐拿警方寻开心。

这一晚,我翻来覆去,天快亮了才睡着。苗姐重新回到渡场,看不惯我们的懒惰,早早就来敲门,催我们去江边捞垃圾。我的头重得跟铅球一样,好不容易爬起床,苗姐就扔给我一个捞网,吩咐我去把江边的垃圾捞上岸。胡队长看我一脸困惑,他就笑说苗姐主动请缨,要负责彝江的卫生工作,免得渡场就像白吃饭的单位一样。

岳鸣飞刚回来,拿了捞网,他就不满地说:“凭什么让我们去?她就舒舒服服地坐在办公室里瞎指挥?”

“凭什么?凭人家是官呗!”我笑道。

“那胡队长为什么也要去?他不是比苗梨花高一级吗?”岳鸣飞一面走出去,一面抱怨。

“你不想去的话,那就跟贾瞎子换一换吧,他去捞,你替他变瞎子。”我挤对道。

“我才不换呢!要换的话,还是跟韩嫂换好了,我去做饭,她来捞垃圾。”岳鸣飞一脸坏笑。

我哼哼道:“你做饭?能吃吗?”

谈话间,我们已经来到了江边,胡队长走在最前面,绕到河崖下面时,他好几次脚底打滑,差点摔进江里。我看不过去了,想叫胡队长到岸上休息,可他却不计较,硬要和我们一起捞垃圾。说起来,胡队长早就跟我们讲过,他最看不惯沿江的居民乱扔垃圾了,把碧绿的江水污染得面目全非。而且自从彝山师院扩招后,越来越多的学生跑到江边偷情,破裂的避孕套就跟浮萍一样,堆泡在江边,随着水波一晃一晃的。

岳鸣飞看了就恼道:“他妈的,这帮学生太开放了,居然用了这么多套套,有的还破了,他们是人还是禽兽?”

“得了吧,你也好不到哪儿去。”我答腔。

“我怎么了?我起码带人家去宾馆,谁会来江边鬼混!”岳鸣飞不屑地说。

胡队长很认真地在捞垃圾,我看他不苟言笑,于是就收住话头,跟着埋头苦干。岳鸣飞不乐意被人使唤,将捞网竿子挥来挥去,动作幅度很大,好几次差点把我打下水。胡队长见状就说了岳鸣飞,可他依旧我行我素,听不见半点劝。过了半小时,垃圾筐装满了垃圾,胡队长就提着筐子走了。我立刻抓住机会,小声地把录像的事情告诉岳鸣飞。这一刻我等了很久,要不是苗姐一早上瞎搅和,我早就跟岳鸣飞说清楚了。岳鸣飞和我一样,根本不敢相信录像是真的,可面对种种现实,只能接受。

胡队长很快就回来了,岳鸣飞随即打住话头,继续装模作样地捞垃圾。这一幕让我想起上个月捞尸的事,犹豫了片刻,我就问胡队长:“你觉得…洪克的尸体真的被人带走了吗?”

“你怎么忽然问这事?我不是说了吗,当没发生过就行了!”胡队长阴着脸回答。

“黄丁意问得对!除了那个张大户,我们都很好奇,你说说看,二十年前就死了的人,他怎么能漂到水库来?漂来就算了,尸体忽然又不见了,连草皮都被人铲走了…”

岳鸣飞还没讲完,胡队长就打断道:“我之前说过了,1988年彝江的桥被洪水冲垮,当时桥上有许多行人,洪克跳下水救人,之后就失踪了。失踪就是失踪,我要是知道的话,他还能叫失踪吗?”

我明白胡队长的意思,他是想叫我们别问了,因为他毫不知情。胡队长可能意识到他反应有点过了,于是就转移话题,告诉我们当年大桥被冲垮时,江里曾出现过一种恐怖的鱼类。那种鱼凶恶残暴,不仅攻击其他鱼类,连在江边洗衣服的妇女都被咬伤过。在大桥垮塌时,那种鱼成群地出现在桥下,测量洪水水位的人看见了,于是就谣传是那种鱼群吞了桥墩,把大桥弄垮了。

岳鸣飞听到这里就笑起来:“胡队长,你骗小孩呢?就算是鲸鱼也不能吞桥吧?”

胡队长白了一眼,答道:“我骗你干什么?那时是1988年,有的人没文化,还受封建思想影响是很正常的。其实那种鱼并不是谣传的,我那时也见过,按照现在的说法,它们应该是食人鱼,或者叫食人鲳。”

我惊愕道:“食人鱼?在彝江里?”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现在倒没看见了,否则其他人下水游泳,早就被咬死了。”胡队长不痛不痒地说。

我对食人鱼的概念只存在于电影里,那种鱼类源自南美州的亚马孙河流域,怎么可能游得到中国的彝江里,除非是有人故意放养的。真不知道他们把食人鱼放进江里有什么好处,这样做只会破坏生态平衡。话说回来,那时候的人们还没想得那么远,否则福寿螺、水葫芦、鳄龟等外来生物就不会在中国的自然界里称王称霸了。

接着,我又问:“胡队长,你的意思是说,洪克救人时失踪了,大家认为他被食人鱼吃掉了,所以没有继续找?”

“我们是那么想的,但不管食人鱼怎么吃,总会留下一点残骸嘛。好在那些鱼不知道怎么地就消失了,否则要将它们从江里捞起来,那可是一项大工程。”胡队长答道。

“大桥垮塌是1988年的事吗?”岳鸣飞忽然问。

“没错!我不是说了好多遍了?之前发现洪克尸体时,也跟你说了埃”胡队长烦道。

岳鸣飞当即不再说话,闷头闷脑地捞垃圾,等胡队长又提着垃圾筐离开时,他就马上跟我说:“喂!黄丁意!如果大桥垮塌是在1988年,那会不会被人写进县志里?80年代的那本县志被偷是不是因为这件事?”

“有可能。”我答完又问,“你想说什么?”

“大桥是不是质量有问题,淹死了镇上的人,因此有人想保密这件事?”岳鸣飞猜测道。

我还以为会听到惊人的答案,当即失望道:“这怎么可能?那个年代留下的建筑有不少都是偷工减料的,这都是公开的秘密了,没必要再保密。何况那座桥又不是渡场建的,唐二爷犯得着花那么大的心思去隐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