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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都不解其意,都问道:“在哪里?”

夏侯懿却早已身入雪幕之中,只留下一个泼墨画般的孤绝背影,没再回复众人的话。

他走在庭前未曾撑伞,雪花簌簌而落,就连颈间衣领上的金绣夔龙纹上都落上了片片雪花,纯黑绣着墨莲的大氅上也落满了雪花,他也不以为意,只是薄唇上挂着淡笑,她素来喜欢下雪,为了看雪,甚至还看的雪盲了,天底下的人,有几个这样的?

她就是个医痴,就是个雪痴,这样的人,最爱的不就是看雪么?京城天冷,也不过三个月的冬日,到底是四季分明的,可那漠北,一年恨不得大半都是冬日,能下雪的日子更是多不胜数,她肯定会飞奔去漠北的,那里的景色,她定然是喜欢的紧…虽说江南景色也是动人的很,可是相比起来,他还是觉得窦雅采会北上。

她逃跑,为的不就是心里的理想和自由么?除却这些,就是为了要躲着他了。12BFJ。

因此,他心里笃定,她定是要去漠北的,他要亲自去寻她,直接北上就是了,一路打听着,还怕找不到她么?

悬壶济世,行医天下,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但是窦雅采肯定是要寻了她自己喜欢的去处,去做她喜欢的事情的…

紫云水(为沫如生日补更)

紫云水(为沫如生日补更)窦雅采与桑枝说了那件事的大概之后,便各自易容,她是看着桑枝牵着玉竹离开的,等拜别了三人,她一个人便出了观音庙的雅阁,又不缺银钱,便雇了一辆马车,直往漠北而来。

初二当夜就出了京城,直接往北边去的,这雇来的马车,车夫很是憨厚不是京城人,很壮实的模样,据他自己说,他就是漠北人,这次是送人来京城探亲,人家银钱给的足,他也就顺道来看看京城的繁华,这会儿正要回漠北去,又正巧带上窦雅采,两个人真算是碰上了。

窦雅采给了他四十两银子作为酬劳,比那家来探亲的人给的多了二十两银子,嘱咐车夫这一路只带她一个人,就不要带别人了,还说吃住全算在她的账上,不要车夫一分钱,这样的好事儿,那车夫自然是愿意的,也就没多说什么,高高兴兴的答应了。

那车夫这一路熟得很,便一面走一面给窦雅采介绍,这车夫知道的还真是不少,好些风土人情窦雅采都没听说过,有时候听的津津有味的入了神。

两个人白天赶路,晚上入了夜就找客栈投宿,这三四天过去了,倒是走了小半段的路程了。

初六这一日,他们又到了一个看似很热闹的小城城门外,窦雅采嫌车内憋闷,就跟那车夫一块儿坐在驾车的位置上,看着马车从那刻着邺城的城门下通过,这一进城,才发现这个邺城是真的很热闹的,不过许是因为还在年节下,又是年初六的缘故,整个街上还是一片喜庆的模样,摩肩接踵的都是人群,她又喜欢这样的热闹,忍不住脸上挂起了笑容。

窦雅采一直记着那长满络腮胡子的汉子的话,这会儿便转脸问那车夫道:“我听人说起过,从京城到漠北总得七八天的时间,咱们已经走了三四天了,不过咱们走得慢,若是像这样的话,只怕得走大半个月才能到漠北吧?”

那车夫听了呵呵笑起来:“姑娘,咱们走的不算慢了,但是也不快,要是照着这个速度走下去啊,到漠北也就是七八天的事儿,也不是很远的!不过这个邺城,几年前有个叫紫云水的戏班子很有名的,只是我几年没来这里了,上次也是匆匆而过,倒是不知道这个戏班子还在不在,只听说那当家的花旦白仙儿离了戏班之后,这紫云水就落寞了,没了什么名气,不过说起来,这邺城年节下也是很热闹的,自从几年前出了个紫云水,很多人都慕名来这里听戏,不少别的戏班子也是很出名的,不然就这么个小城,哪能这么热闹呢!”

窦雅采一听他们走的不算慢了,又听说再过个七八天便能到漠北了,她心里也不着急,又听车夫说起这邺城的热闹,心里是极向往的,便笑道:“既然不急,那咱们就在邺城住上两天再走!走吧,咱们先找客栈住下!”

“好嘞!”

窦雅采是主家,是客人,那车夫自然是听窦雅采的,见这姑娘也是个爱热闹的,赶马车找客栈的时候,又打开了话匣子,与她说了好些紫云水戏班子的事儿。

这一路走来,窦雅采都没有在途中这样歇上一两天的,好容易碰上个这么热闹的城郭,她怎么肯放过呢?本来行医天下就是要游山玩水四处行走的,走到哪儿算哪儿,反正目的地在那里就是了。

她一路又跟那车夫说说笑笑几句,便找了这邺城最大的云来客栈,定了两间房,安顿了下来。

她又给了那车夫几吊钱,让那车夫自己或逛或吃都随意,她就只想一个人待一会儿逛一会儿。15397807

云来客栈共有三层,一层是用饭之地,热闹的不得了,窦雅采住天/字/号的房间,还是个雅间,临窗却不吵闹,进了屋中关上门,外头的吵嚷之声依稀能听见,但是并不那么清楚的。

她只进屋瞧了一眼,见那屋中陈设古朴雅致,甚得她的心思,等着小二将她随身的东西行囊都拿了进去之后,便打发了小二,她也没在屋中待着,只拢着浅紫色的披风,站在三层楼阁上的木栏前,垂眸望着下头那些热闹的人,眉眼拢着一抹清淡悠闲。

眸光闲闲的扫过楼下用饭的人,忽而眸光一紧,瞧见一个很熟悉的人,忽的便是一笑,那一楼正中木桌上坐着的不就是她在观音庙见过的两个大汉么?

那个络腮胡子的大汉还在那儿高谈阔论的,那个白净些的大汉还在一边跟着哈哈的笑,窦雅采没来由的心中一喜,没想到竟在这里遇见他们,那天恍惚就听见那络腮胡子的大汉说想再去一次漠北的,莫非他们是当真要再去漠北么?

心头带着疑问,窦雅采却早就提着裙摆下了楼阁,想再去听听他们说话,她这会儿也饿了,就正好那两人旁边的桌子是空的,她就边吃边听好了。

要了一壶清茶,几样小菜,一碗白米饭,饭菜还未上来,窦雅采便撑着下巴看着对面两个大汉,听他们说话,若不是这会儿嘴里没有糖葫芦的甜味儿,她只怕就真的以为自个儿还是在观音庙那里了。

“你快吃快吃啊!这眼看着天就要黑了,一会儿戏班子就要开唱了,你还别耽误我功夫!”

那络腮胡子的大汉早早就吃完了,皱眉望着那白净汉子喊道。12BFJ。

那白净汉子还在吃,听了这话,瞪了那络腮胡子一眼,道:“你急啥?那紫云水的规矩就是酉时开唱,早一刻去了也是白去,你急也没用!再说了,现在还差一刻钟呢,从这儿走过去也要不了那么久时间,等我吃完了,咱们再过去也不迟啊!”

白净汉子夹了一口菜,又扒拉的几口饭,嚼完了咽下去了,又嘟囔道:“你这人,说风就是雨!前几日咱们在京城待的好好的,不过去观音庙给人说了一回漠北,你倒是想起这邺城的戏班子来了,说是要听戏,这京城里的戏班子难道不够你听的?非说这紫云水唱的好,巴巴的雇了马车带我来这里,住了两天,哪也不去,每天酉时就到那戏园子里去听戏,你,你这不是魔怔了是什么啊!”

络腮胡子哼了一声:“切,你还说我!是谁口里说不来,其实比我还着急!到了那戏园子里头,那花旦小生一亮相,唱腔一开,叫你你都不应,听的多入神哪!你敢说从前白仙儿在的时候,你不喜欢听她唱戏!就算如今她不在了,这紫云水也不如从前了,但是那水准终究是在的,这后来的这些戏班子啊,一个都比不过他!”

说完自个儿又是一叹:“只可惜啊,住了两天,前儿听的是小寡妇改嫁,昨儿听的是女驸马,今儿是状元媒,到底还是没等到那紫云水的拿手绝活儿霸王别姬啊!”

白净汉子这会儿已是吃的差不多了,听了这话,也不由得动容道:“霸王别姬?没了白仙儿的霸王别姬,那就不是霸王别姬了!如今紫云水的小旦也不知是谁,只怕没有白仙儿的味道,演不出那种感觉啊,哎,不过这来都来了,不看一次心里头也是惦记啊,罢了罢了,今年过年赚的比往年多些,这看戏也花不了几个钱,就陪你疯一回,在这儿看了紫云水的霸王别姬再回京城去好了!”

两个汉子又说了一会儿话,酒足饭饱之后,急急的结了帐,就奔着戏班子那里看戏去了。

窦雅采一个人坐在那里,端着吃了一多半的饭碗出神,那车夫也提到了紫云水戏班子,这两个大汉也听到了紫云水戏班子,还有什么白仙儿,那个白仙儿还有紫云水戏班子就有这么大的魅力,让这两个大汉从京城日夜兼程的赶来,就为了听几出戏?

她本就是想在邺城里凑凑热闹,既然这紫云水的戏班子已经勾起了她的兴趣,那就不如去看看好了!

她心意既定,便赶紧吃完了饭菜,结了帐,去寻了掌柜的问清楚紫云水戏班子的戏园子的地方,便也踏着夜色去了。

就如那两个大汉所说,紫云水的戏园子离云来客栈不远,出了客栈,左拐走了不到一刻钟她就远远的看见那戏园子的大院子了,那院落很是古朴,门前的楹联也很有意境——紫气东来,云卷水穷。

她伫足在楹联前理了片刻,倒是想起那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诗句来。

心下不由得感叹,这戏班子的老板,大概也是个很诗意的人呢。

那车夫和大汉都说这紫云水的生意大不如前,但是窦雅采还是没能买到雅座,要说雅间那就更没有了,她来得晚,只得了后头的长条凳上的位置,不过好歹有个地方坐,总比站着看的好。

雅采出阁银。这紫云水生意落寞都人满为患的,位置几乎都卖光了,那窦雅采几乎想到这紫云水风光的时候那一票难求的场景了。

她跟着众人进去,刚找到自个儿的位置坐下,就听见那台上云板一瞧,这戏就开场了。

白仙儿

白仙儿她坐在长条凳上,周围四下都是人,前头三四排的檀木雅座上也坐满了人,她瞧了一会儿,才看见那两个大汉就坐在她斜对面不远的雅座上。

长条凳之后,还有不少站着的人,都是一脸陶醉的望着台上,跟着那拉弦摇头晃脑的轻轻吟唱。

这紫云水的戏台低栏为木,几根廊柱撑着那戏台子,就连坐在长条凳上的人,也只需稍稍仰头便能看见全景,也根本不会被人遮挡,戏台伸出的廊檐雕着山水墨画花鸟虫鱼,意境深远富丽堂皇,看起来是真的有些年头了,色彩稍稍陈旧些,可这华光异彩的纱灯映照之下,偏偏梦幻好看的不得了。

窦雅采不过听了那台上青衣的几句唱腔,便觉得这紫云水果真是名不虚传的,丝毫不逊色那京城里响当当的戏班子,她本是来看热闹的人,可是听了几嗓子,渐渐的也就入了情境,与那台上的人同欢喜共悲伤了。

这状元媒说的倒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也不似那霸王别姬让人生生看了伤心。

坐在两在坐。故事说的是,宋王赵光义带着郡主柴媚春到边关射猎,结果被辽将擒住,杨继业之子杨廷昭从潼台经过,救回宋王及郡主,而大臣傅龙之子傅丁奎正巧一道赶来,宋王便以为是那傅丁奎救驾,便将那柴郡主许给了傅丁奎为妻。

偏偏柴郡主爱慕的是杨廷昭美俊,赠诗寄意,还把自个儿的珍珠衫相赠,并告诉他,让他回京去找八贤王,如今也只有八贤王才能帮他,才不至于造成什么憾事。

杨廷昭回京,将事情与八贤王说了,八贤王便与那新/科状元吕蒙正一块儿解破诗意,并且将此事奏明宋王。

宋王却坚持认为是傅丁奎救驾,柴郡主无法,只得请众人再金殿上辨明真假,于是,杨继业、傅龙各自带着儿子上了金殿,吕蒙正便让杨廷昭和傅丁奎当面讲出救驾的经过来,最后终是真相大白。

宋王无奈,只得道说,先王留有遗训,得了郡主珍珠衫的人才能做驸马,那杨廷昭一听,立刻就拿出了珍珠衫,遂终是与柴郡主成了婚,有情人终成了眷属。

——将门子无弱兵古语常讲

细看他一表人才相貌堂堂

我终身应托付在他的身上

男和女怎交言令人彷徨

台上的柴郡主带着春情荡漾,她是看上了那杨廷昭的,一心只想着嫁给他…

窦雅采却在脑子里回顾了整个故事,望着那戏台上的柴媚春出神,也不知心里现下在想些什么了。

就这样一段故事,在戏台上唱的人入情入戏,坐在底下听的人跟着那剧情跌宕起伏的,就为那两个人捏了一把热汗,窦雅采在那里坐着听着,听那柴郡主的唱段,除了感叹那旦角身段做派极好看,还有那眉梢眼角的韵味很浓,心里便是为了二人的爱情再三唏嘘。

只是,戏文里的爱情再感人肺腑动人心怀,那也是别人的人生别人的爱情,不是她自己的,一曲终了,戏文落幕,还是得去过自己的人生,经历自己的爱情啊…12y21。

紫云水一晚上只一段戏文,演完了就再不演了,若是再想看,也只能等到明日酉时戏班子再次开唱,这就是紫云水的规矩,来看戏的人自然也知道,只是一曲终了,仍是有许多人舍不得走,在这儿来看戏的,都是知道紫云水的老主顾,就喜欢这儿的气氛,所以等戏班子唱完了收了工,便自有人在那戏台子底下自个儿拿着带来的琴板自娱自乐,这也是形成了风俗,所以戏班子虽收了园,但看戏的人还有一大半没走的,就等着看接下来的自娱自乐。

窦雅采见好多人都坐着没动,只是神情都不如之前那般严整了,都带着笑,坐的也松散些了,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瞧着戏班子收了台,而给她的票据上也只写着状元媒,心里便想着,这都唱完了,怎么人都不走呢?

莫非,是有加场?

正当她不得其解的时候,眸光一瞟,却瞧见那俩大汉站起来了,就要离席而去,而恰好是往她这边而来的,她也来不及收回目光,便与那迎面走来的络腮胡子正视了一眼,她倒是没什么,就见那络腮胡子一怔,僵在原地半晌,那白净汉子不知怎么了,便出言询问,可那络腮胡子答也不答,忽而就奔到窦雅采面前,激动的不行,指着她几乎是要哭出来,又像是喜极而泣的模样,大吼了起来。

“白仙儿!?是白仙儿啊!!我认得她的样子,有一次卸了妆,我见过她的!她是白仙儿啊!哈哈哈哈!你们看到没有,白仙儿回来了!白仙儿回了紫云水了啊!”

络腮胡子不止大叫,还扯着众人来看窦雅采,还拉着那白净汉子一起,他这样一吼,所有人都来看窦雅采,每个人都议论纷纷的。

“白仙儿?就是传说中紫云水的台柱子么?不是说她都离开紫云水几年了么?怎么会出现?我没见过白仙儿啊,真是她么?嗯,模样儿倒是还不错…”

“哇哇!真是白仙儿啊!没想到还能看见白仙儿啊!我听说啊,紫云水以前是走遍大江南北给人唱戏的走台班子,后来在邺城留了一年,生意好得很,也就一直留下来了,后来我就常来看白仙儿唱戏,结果还没一年了,白仙儿就离开紫云水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戏班子里的人绝口不提,那陆老板也不肯说,这白仙儿的去向就一直是个谜啊,如今这是怎么了,白仙儿竟然回来了啊!”

“没错没错!她就是白仙儿!”

“快快快!快去把陆老板请来,去告诉陆老板白仙儿回来了!这弄不好啊,咱们今晚就有眼福了,我可想听白仙儿唱戏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望着窦雅采议论,而且表情越来越兴奋,一早有人就飞奔去了后台,去找那紫云水的陆德生陆老板去了。

窦雅采之前是被络腮胡子的大吼给吓着了,接着又被络腮胡子的激动吓了一跳,众人围过来,指着她七手八脚的议论,她惊了好一会儿才理头绪来,完全不懂,为什么络腮胡子指着她大喊白仙儿?

她又不认识什么白仙儿,这紫云水都是头一回听说啊…15383813

她只是来看戏的,怎么会是什么紫云水的台柱子呢…

她是窦雅采啊,不过这会儿是易容成了桑枝的模样罢了,这些人…咦,慢着?

心念一动,她现在不是窦雅采的模样了,而是桑枝的模样,桑枝曾经跟她说过的,她从前便是唱戏的,只是没有说过是哪个戏班子罢了,如今这些人指着她,这样兴奋激动的喊白仙儿,莫非桑枝就曾在紫云水里待过?

莫非,桑枝就是白仙儿?

梨园里的行当,没有几个用真名的,都是取了艺名,叫的响亮了就算是红了,这真名被不被人知道也就不打紧了,何况也是为着人留了后路,若是不想干下去了,洗尽铅华用回本名,还是一样能过的,桑枝,就是个例子。

窦雅采这里正知道了真相,想着桑枝以前是白仙儿时候的风光,后来洗尽铅华跟金梁成了亲,那边去请陆老板来的人已经回来了,这陆老板穿着一身青色长袍款款而来,眉清目秀的模样,一看见窦雅采,眸色一亮,清隽的眉眼顿生亲近,忙紧走几步过来了。

“白仙儿,你回来了。”

陆德生面上带笑,语声轻柔平缓,窦雅采虽与他是第一次见面,却不觉得这人轻佻陌生,倒是觉得他平易近人,亲善的很,听他的口气,也似乎和桑枝很是熟稔。

身份被破,即便她不是桑枝,也不能不认,这白仙儿这么多人知道,她的人/皮/面/具又是桑枝亲自做的,那模样跟桑枝一模一样,要说长得像都难以混过去,那桑枝都能扮她,她又如何不能扮桑枝呢?

一念及此,窦雅采微微一笑,学着桑枝的温婉口气笑道:“是,我回来随意看看。”

幸而她临走时,给桑枝还有她自己服下了能够变声的药丸,这药力能维持个五六天,这会儿她学着桑枝的口气说话,到底也有个七八分像了。

陆老板不疑有他,眉眼笑意加深,长身玉立,清声道:“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呢。”

窦雅采一怔,总觉得这陆老板话里有话,可偏偏她是假的桑枝,根本就不知道桑枝跟紫云水之间的往事,更不知道桑枝跟这陆老板之间有什么样的事情,只觉得这陆老板眸中似有深意,跟桑枝的关系好像非比寻常,她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话了。

就在陆德生深深凝视着她,而窦雅采又处在呆怔的时候,一旁的络腮胡子却不耐烦了:“我说陆老板哪!您寒暄够了没有啊!你难道打算就这样站着跟白仙儿说说话吗?我们这些人,总是来照顾你的生意,你好歹照顾照顾我们的心情哪!”

陆德生微微挑起眉尾:“您的意思是?”

那络腮胡子望着窦雅采半晌,这才嘿嘿笑道:“陆老板哪!难道你不想听听白仙儿唱戏么!白仙儿好容易回来了,别的就暂且不说,索性咱们这些人都在,你不如就锣鼓重开,让白仙儿扮上,给我们大家伙儿唱一出霸王别姬解解馋哪!”

她想他了

她想他了“这…”

陆德生有些犹豫,迟疑的望着窦雅采,白仙儿已经离开了他的戏班,不是他的人了,这事儿他是做不得主的。

旁边的络腮胡子一看他犹豫,便道:“哎呀陆老板!你是不是担心我们看戏不给钱啊!你看看你!我们怎么会差你的钱呢!你只要让白仙儿扮上,给我们唱霸王别姬,我们包管给钱的啊!白仙儿,看在我们这么多人请你的份儿上,你就登台唱一回,最大的红封算我的,怎么样?”

窦雅采怔然不语,又让她上台唱戏?

桑枝既是紫云水的台柱子,那唱的自然是极好的,她虽然没见过桑枝唱戏,但桑枝平日的举止行为那身段做派都已经深入骨髓了,她这个半路出家的哪能学得会呢?

她倒不是怕登台唱戏,是怕砸了白仙儿和紫云水的招牌啊…

陆德生见她默然不语,以为她是不愿意,便望着众人温声笑道:“白仙儿是焚香禀了祖师爷不干这个行当了的,诸位也知道,哪有金盆洗手的人再登台的道理呢?你们还是放了她罢!”

“那不行!白仙儿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怎么能不登台唱戏?”

“就是啊!我们有的人还没见过白仙儿的风采呢!她就算是焚香禀了祖师爷不干了,她曾经也是紫云水的人啊,我们这些人多多少少也算她曾经的主顾,这登台唱戏又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一次而已,又不是要她唱一辈子!为什么不行呢?陆老板你这么说,好似我们多强人所难一样!”

“对呀,我们要不是喜欢你们紫云水,喜欢白仙儿的戏,我们还不稀得看呢!”

陆德生的话,惹的众人一阵不满,个个都说陆德生的话说的不好,言下之意,若是白仙儿今夜不登台,他们定是不会干休的。

陆德腮老望。这些人多数还都是紫云水的老主顾,现在紫云水上上下下还能有口饭吃,多少跟这些人脱不了干系,这些人如今这样说了,陆德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微微笑着,眉间稍稍有些尴尬,也不知再说些什么好,只是望着窦雅采,他不愿意强迫她,但是也不想得罪这些主顾。之“梦レ电,仔。书

这些人的话,窦雅采自然是听在耳里的,她也知道陆德生的为难,今日不登台肯定是说不过去的了,只是…

她略略想了一下,才望着众人笑道:“我的意思,也不是说不给大家唱,要我登台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几年未曾登台了,于技艺上不免生疏些,这若是唱的不好可怎么好呢?这样吧,你们只当个乐儿看看便罢了,我已不是紫云水的人,若是我唱的不好,你们也不能怪陆老板,这将来紫云水的生意,你们还是要照顾的。”

“好好好!只要白仙儿肯登台,自然什么都好说!陆老板的生意啊,我们照顾定了!”

这些人就只盼着能重看白仙儿当年的风光胜景,见窦雅采答应了,哪有不高兴的,自然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再说了,就算几年未登台,白仙儿的戏,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窦雅采这么一答,陆德生倒是很意外的,便辞了众人,带着窦雅采去后台更衣换妆,窦雅采怕人发现她脸上是易容的,所以也不让人给她画妆,幸而她倒是熟悉那虞姬的妆,也只让那原本演虞姬的旦角从旁指导,她自个儿倒是磕磕绊绊的画了下来。

戴了如意冠,穿上那虞姬该穿的衣裳,她倒是气定神闲的很,若是换了从前,必然紧张的很,如今这般淡定,还真是要感谢除夕那夜太后办的宫宴了,那夜她赶鸭子上架,被上官麟点名演了霸王,被上官麟的虞姬带的入了戏,原本有些模糊的戏词居然都顺畅了下来,而上官麟的虞姬简直好的不得了,她现在对那夜的戏还记忆犹新,尤其是上官麟的虞姬。

想到这里,她脑中灵光一闪,上次的戏她演的霸王,除了模糊跟着戏词走之外,再就是被上官麟带的入了戏,其实跟真正意义上的霸王还是不太一样的,但是上官麟的虞姬却跟那戏台上的虞姬一样,演的几乎还要更好一些,她如今既是演虞姬,不知桑枝是如何演的,那不如就学着上官麟的样子去演好了…

想起那夜上官麟风华万千的模样,窦雅采心里头不禁一叹,这上官麟模样胜于众人也就罢了,没想到人也是很聪明的,她那夜事情太多震撼太多压根没有细想,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得这上官麟真的很聪明,寻常人看戏,看得多了,记住个戏词已经算是了不得了,比如她这样的,可上官麟却连做派都学的几乎一样,真的是很厉害的。

“白仙儿,你好了么?”

那边装扮好的霸王过来问她,便打断了她的思绪,窦雅采这会儿已经全然装扮好了,便点点头,最后又瞧了一眼镜中的自己,扮上之后,已经完全看不见她自己的模样了,那镜中的人仿若就是虞姬一样。

走向戏台的途中,她又默默的回想一遍虞姬的戏词,这出戏里,她是先出场的,只听得那台上云板一敲,弦声一起,她便出得台前,一抬眉,略微有些怔住了,她进去的时候,台下并没有这么多人啊…15398083

那时候顶多也就是二三十人罢了,这会儿,整个戏园子里都挤满了人,座无虚席,站着的人更是里三层外三层了,心念电转,便知白仙儿复出登台的消息应是在邺城传遍了,这么多人来,应是为了白仙儿的戏吧…

窦雅采定了定心神,弦声已起,她是不能再乱想了的,忙开腔唱道:“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之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她一抬云手,很快便进入了情境之中,一句唱词念完,只听得旁白念词道:“大王回营啊!”

随即,便是那扮好的项羽上场,开腔唱道:“枪挑了汉营中数员上将,纵英勇怎提防十面埋藏,传将令休出兵各归营帐。”

那马僮遂牵马下,底下的人在那络腮胡子的大汉的带领下,齐声鼓掌喊好,场面热闹的不得了。

可谁也不知,窦雅采这会儿心里想的却是虞姬,她上次演霸王入了戏,如今却是演虞姬入了戏,心里又转了一回念头,只想着当时上官麟的一颦一笑,她便学了个十成十,她那时演霸王,就已经很唏嘘虞姬的境遇了,如今演这虞姬,自然是投入了全心全意的,她也不是什么受过训练的戏子,又不会什么出戏入戏之说,只知道将那真情全付在里头,这样一来,反而好看的不得了,只是她自己,未免入戏太深了些…

待得那四面楚歌之后,项羽深睡初醒,念白道:“妃子,敌军多是楚人,定是刘邦已得楚地,孤大势去矣。”

虞姬又念道:“此时逐鹿中原,群雄兵起,偶遭不利,也属常情。稍捱时日,等候江东救兵到来,那时再与敌人交战,正不知鹿死谁手!”

那项羽痛楚难当,难舍道:“妃子啊,你哪里知道…看来今日,便是你我分别之日啊…了!”

“大王!”

虞姬此时应当掩面而泣,窦雅采早就入戏甚深,比那日宫宴上看虞姬拔剑自刎还要痛楚,这会儿是真的掩面而泣起来,看的那霸王一愣,但是霸王到底反应极快,忙又唱了起来——

“十数载恩情爱相亲相倚,眼见得孤与你就要分离”

演过那虞姬舞剑与项羽看过,兵士报来敌军四面来攻,虞姬不由得执剑唱道:“汉兵已掠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妾妃何聊生。”

——哇呀呀!妃子,不可寻此短见啊!

虞姬此时欲夺霸王腰间宝剑,项羽转身避开,虞姬三索宝剑而不得,不得已诈/骗霸王汉兵杀进来了,骗得项羽转身,虞姬终是抽出宝剑,在项羽的痛悔声中,拔剑自刎了…

窦雅采躺在地上,手里拿着霸王的宝剑,眼角泪痕犹在,心中却沸腾的很,根本不知自己是什么感觉,她望着戏台上那明晃晃的灯色,只恍惚觉得自己好似还在宫宴上,上次,是她痛悔虞姬的拔剑自刎,如今,她却成了虞姬,拔剑自刎于霸王面前,心里恍惚的不行,腿也软了,根本站不起来,还是霸王在雷鸣般的掌声中将她慢慢扶起来的…12BKb。

霸王低笑道:“白仙儿,虞姬,真是不错呢!”

如今演霸王的,并不是从前跟桑枝搭档的那一个,只是窦雅采是不知道的,这个霸王也只是听过白仙儿的名声,并没有跟她合作过,如今演了一次,简直是佩服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