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青以为他不信,掰着手指算:“我从来没有中过彩票,红绿灯前停哪道哪道就最慢,usb插头绝不可能一次插对…顾青舟,我的霉运是不是快要过去了?”

“是。”顾青舟将严青竖着的手指头全都摁回去,“以后都会很幸运。”

8.中秋假期

严青真觉得最近幸运女神很爱她,她写的一本书过了稿,在当当热卖的那本《我说话直别介意》也准备趁中秋长假展开五城签售,她给领导递请假条申请年假,往年都要先照顾有家有儿的同事这回倒是没听说,苏总监爽快批了条还问她准备去哪儿玩。

严青自然不能说自己要去签售,则说回家一趟。

可这个家真是不经念,这边才领了条出来严青就接到了她妈的电话,苏三妹在电话那头嗷嗷地哭,说:“闺女啊,你爸早晨跌了一跤你快回来吧!”

严青找了个角落站住,声音压得很低很淡:“摔倒了去找医生,这事你跟我说没用。”

苏三妹一听突然就拔高了嗓子:“你怎么说话的!我和你爸这么多年供你吃供你上学现在翅膀硬了就不管我们了?良心被狗吃了啊?那你把我儿子找回来,我有儿子也不会来找你!”

“…”严青深吸了口气,有些话听惯了就不会再生气,周围有同事经过,她握着手机点头打招呼,同时声音更低,“你放心,我一定找回来,到时候你们别忘了今天说过的话。”

苏三妹一愣,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电话被严建国拿走,边埋怨着你跟孩子说这些干什么,边安抚严青:“闺女啊你妈没文化说话不好听你别跟她计较,那啥,你还是回来一趟吧,大夫说我这摔的不好要做手术,你妈胆子小担不起事,大夫说要家属签字才行。”

天上的云很厚,乌压压的一片,马上又要下雨了。

严青仰头冲着天笑了一下,哪有什么幸运女神,只要她还姓严,是严建国和苏三妹的女儿,就永永远远会被水蛭吸住,一直烂到骨头里。

这天是中秋长假前的最后一节课,下课后班里学生齐声说道:“顾老师祝您中秋快乐。”

顾教授本来低着头在发消息,这时缓缓抬起头,眼里带着笑,轻言一句:“也祝你们节日快乐。”

后排有女学生嗷了一声,作怪般捂住胸口,也有学生问:“顾老师您放假去哪玩?”

顾青舟又低头看了看手机,说还没计划好。而他刚才发出去的消息上写着——

【严青你明天有时间吗?】

他想约姑娘出去玩,手机放在书桌最显眼处,读两行书就要分神看一眼,直到一个小时后对方来电话才把这无限循环的魔咒解开。

严青说:“顾青舟我马上要回老家,估计要呆到长假结束。”

外头起了风,严青边打电话边利落收拾出几件衣裤,她买了最近一班动车,本来时间安排得好好的,乘公车回来的路上却遇上大塞车,估计赶不上,待会儿还得去改签。

正烦着一会儿打车过去还是得被堵在半道上,就听顾青舟说:“我送你去车站。”

同样都是车,顾教授的车就能在塞车长龙中杀出一条道吗?严青不这么认为,可顾教授坚信。

最终结果是顾教授在发车前十五分钟将姑娘送达车站,道过节日快乐严青扭头就跑。顾青舟手机来了消息,小妹让他明日约李茂一起喝茶,他家小妹最近不好过,每回都得拉着他这个大哥才能见心上人。

顾青舟回了条消息:【你怎么知道我明天没约会?】

顾珊珊答:【因为老大你没有女朋友啊!】

没有女朋友的人怎么会有约会?这个逻辑没错,顾教授叹了口气把车开出去。才没多久雨就开始下,顾教授手机又震了震,等红绿灯时他瞧了眼,这回不是家中小妹,而是不久前从他车上下来跑得比兔子还快的姑娘。

严青发的微信,先是是扭屁股的兔子,然后——

【顾青舟我忘记收花盆了你帮个忙,我家密码是123456.】

跳完倒数红灯变绿灯,顾青舟的车排在第一个,本来的直行改了道,右拐去姑娘家。

不久后他站在姑娘家门口停了停,发条消息给人家:【我要进去了。】

严青坐在车上发笑,心想这人要是活在古时候一定是个迂腐木讷的老古板。

她收了手机去餐车泡泡面,估计接下来的这几天她都不会有胃口能吃得下饭。

而顾青舟踏进了姑娘的家,看见她忘了关窗,精心侍弄的小盆栽在风雨中摇摇晃晃。

家里上次就没有他的拖鞋,他光着脚过去,长手一伸把窗户阖上,然后将四个花盆搬到一旁,找了拖把将打进来的雨水拭干。做完这些他看着屋子里绿油油的植物忽而笑了一下。

她真是不同的,只听说女孩子都喜欢鲜花,没见过有她这样的独自一人种四大盆不开花的东西。

顾青舟伸手拈起虎皮兰的一片叶子,上面有点发白。老宅院子里也有虎皮兰,小时候他学过怎么养这小东西,看着普通其实挺难伺候,冷了不行热了也不行,放到暗处叶子发黄搬到阳处又会变白。

顾青舟的手指在叶子上摩挲几下,虽然姑娘总说辞职就辞职没关系,但到底还是挂心,不然也不会忘了这东西极怕烈阳。

严青回到家已是深夜,那是一栋两层小楼房,配个院子,严青进门看见严建国在家而不是在医院就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她不意外,碰碰他包着纱布的脚说:“我看不是很严重嘛,没必要手术了吧?”

严建国含糊道:“说不清楚,明天还得去看看。”

严青点点头:“那就一定要看清楚,免得回头又说我不孝顺虐待你。”

她说完回到房间里,脱力般倒在床上,外头的人窸窸窣窣说话,她的手机震了震,是顾青舟的电话,问她:“到家了?”

严青看了看这个陌生的地方,嗯了声。

顾青舟以为她累的。

“顾青舟。”严青喊他,翻了个身,这时已经带上了笑意,“你从我家出来了吗?”

顾教授应着:“出来了。”

姑娘说:“谢谢你。”

这三个字耳边缭绕,某人忍不住要问:“你回去几天?”

严青看了看被她锁上的房门,垂下眼:“估计没那么快。”

你还好吗?他问。

严青解释不清楚,索性不说,转而拜托顾青舟这段时间能多去照顾她的小盆栽。男人一愣,真是很意外,那毕竟是严姑娘的家,他这么个人进进出出多不好?可姑娘不觉得。

既然姑娘不避讳那么顾青舟认为自己也不能小家子气,一口应下。

第二天放了晴,顾青舟一早去了严姑娘家,正巧碰上对面的人买早餐回来,见着陌生面孔多看了几眼,顾青舟背挺得直直的,光明正大输密码,面对邻居就收回打量的眼神,跟他打招呼:“你是她男朋友啊?”

某人拉着门把手,想了想回答:“目前不是。”

他这次给自己带了双拖鞋,换了鞋坐在四盆盆栽前头静了静,先把虎皮兰移开,找了个能晒到些许晨光的地方放下。然后回来看着剩下三盆,划开手机低头搜养护方法。

这人无论做什么都是那么认真,学完了把鞋一换,出门去买东西。

严青这天起来后陪着严建国去县医院,医生说用不着手术静养就行,这与之前电话里说的完全两样,严青看了看坐在床上明显心虚的老头,严建国怕她立马要走人,开始嫌小地方的大夫说话没个准,坚持要去市里看。

但严青没肯,把人带回家门一关,问:“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这话说出来,隐着这么多年不可言说的精疲力尽。

严建国给苏三妹使眼色,苏三妹张口道:“我看见阿华回来了,你去把他喊来送你爸上医院!”

这话说完严青哦了声:“原来在这等着我呢。”

苏三妹立刻垂了眼,躲着严青的眼。

严青把喝水的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你们是不是又拿他钱了?这回是谁出的主意?我和他已经离婚了!”

苏三妹听她这么说话很生气,头扬起来说得理直气壮:“离什么婚我和你爸不承认!他就是咱们家女婿,半个儿子!”

严建国附和着:“我和你妈还不是为你好!你就仗着阿华喜欢你可劲作吧,有你后悔的时候!”

严青哈哈笑起来,这时候不应该笑,她可以发火,可以哭闹,可这些她已经做过很多次,一点用都没有,后来她砸掉过家里所有的碗碟,摔烂过唯一的彩电,甚至拿了刀抵在脖子上才换得现在的自由。

那时他们怕了,现在那贪婪的嘴脸又卷土重来。

这时严青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是顾青舟的消息:【待会要给橡皮树施肥,会把家里搞脏,不过你放心,一定收拾干净。】

附了一张照片,工具很齐全,她的橡皮树在照片中间,拍照人只露了一处白色衣摆。

她处地狱而他在人间。

严青喉咙哽了哽,翻钱包掏出一叠钱放在桌上:“不管你们这次借了多少,我目前只有这么多,先走了,单位有急事。”

9.红色夏利

严青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家,人走了可心还是会想。

微博上有人问:【你为什么当年弄丢了孙悟空?】

严青选择沉默。

她不敢说。

那年她大三,暑假回家时发现家门口被人泼油漆写大字,那时候她家还没有这样的独栋小院,从小住到大的普通平房里被人砸的什么都不剩,父母虽然坏但绝对没胆子去惹道上的人。

永远都记得严建国和苏三妹慌慌张张地收拾,还去隔壁借了条板凳给她坐,说闺女你别急,事情我们搞定了,那些人不会再来了。

那些人确实没有再来,因为严建国和苏三妹跟人学放贷欠下的一屁股债拿严青去还了。

县里有个姓钱的大家族,早早因为国家征地拿了一大笔钱搬到市里去,很久没再回来过,严青小时候跟这家的儿子是同学,那时候没少为了划三八线拌嘴吵架。严青不知道严建国和苏三妹是怎么找上门的,也不知道这么荒谬的提议人家怎么会同意。

严青在那个暑假结婚了,她没有办法,家里欠高利贷的一大笔钱,钱华的爸爸替他们家还了,而严青必须嫁给钱华。

“麻烦给我一张到洋城的车票。”

“几点的?”

“最近的。”

严青的手机没电了只好在售票窗口买票,有人喊了她一声压住她的钱包,严青扭头看人,凉凉一句:“手拿开。”

钱华讪讪移开手,看严青付钱买票。然后跟了一路,直到严青坐在候车室里他才敢挨着坐下。

钱家是当地有头有脸的望族,家族祠堂建得富贵堂皇,在市里的公司听说每年上税一个亿,钱华是个标准的富二代。小地方查的不严,也乐意给华少爷这个面子,挥挥手就让他跟进去。

钱华给严青买了矿泉水,塞她手里:“气得喉咙都冒火了吧?来喝点,喝完再接着骂。”

从前一天严青回来到刚才,他都蹲在严家小院外头候着,什么都不用听只看他前老婆那张脸就知道又生气了。

严青灌了两口水吼:“钱华你到底无不无聊?”

钱华摇头说我不觉得无聊,你爸妈也是好心,而且我也有这个意思,严青你能不能别倔了?

“嗤。”

严青笑了一下:“你这脸皮真是比猪还厚了,事情到头来还是我的错?”

这个候车室一直没变,他们俩现在坐在这里又像是回到了那年,那年严青一听就要走,这么荒唐可笑的事情她无法接受。然后这个人就追到这里,也是坐在她身边,跟她说严青我是认真的,我很喜欢你,咱们结了婚好好过。

再怎么想逃,最终还是留下,因为那是她爸妈,她如果走了他们就得被高利贷弄死。

她安了心,钱华也是真喜欢她,他们结婚了。不过日子没过多久钱华就跟他的小秘书搞在一起了。严青结婚前瞒着所有人逼他立过一个婚前协议,协议上写明如果一方出轨就必须同意另一方的离婚要求。

于是她又离婚了,这些年一点一点把欠钱家的债还干净。

她的婚姻是个笑话,笑得最厉害的是严青自己,什么喜欢什么爱,放屁一样,稍微影响局部空气后就没了。

广播里说到洋城的动车准备检票,严青站起来看了看钱华:“不管这次是谁的主意,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要什么什么没有?别一天到晚掺和我家的事,我们俩一点可能都没有。”

钱华拉住她:“难道你就没错吗?你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跟我好好过,防我防的跟什么似的,我一时大意才会控制不住自己!”

严青被气笑了,真是天地良心啊天地良心。

她甩开钱华的手,脸上收了笑,语气疏离而决绝:“别往脸上贴金,管不住吊就是管不住,说那么好听做什么?我是一直防着你,因为你们合伙算计我,我当初在你家安分守己,现在更是没欠你家一分钱,你没资格说我。”

“现在来求我复合?真是异想天开。”

到洋城时天都黑了,严青随手拦了辆车回家,灯都没开就一头栽在床上,回去一趟总是会把她整个人掏空一样,她连夜噩梦直到第二天清晨。醒来时天色正好,她的四盆小东西被摆在避开阳光直射的位置,严青走过去坐下,伸手试了试土壤的湿度,明了顾青舟已经把它们从头到尾伺候了遍。

她再摸摸地板,一点尘土都没有,如他所说,收拾得非常干净。

家里还多了一双拖鞋,昨夜她没注意穿着走,现在才看清鞋子非常大,不合她的脚。

严青想了想,往包里装了什么东西出门去。

她先去取车,很旧的老款两厢夏利,之前发动机坏了进厂维修,有个配件不容易配到拖了好久,直到昨天才接到电话说可以提货。

等到洋城大学时已是傍晚,打电话给顾教授,问他:“你的假期怎么过?去哪里玩吗?”

顾教授摇头:“我在学校,你要回来了吗?”

“没有。”严青这么说完,学校广播里突然唱起了歌,是最近很红的流行歌曲,《美丽心情》也经常用这首。

顾青舟顿住手,问姑娘:“你回来了?”

严青朝天翻白眼,两人手机里同时出现同一首歌,这谎撒不下去了!

顾青舟见姑娘没说话,笑了,告诉她:“这是放学歌,今年播音部的学生申请的。”

“…”严青把眼翻回来,“我去哪找你?”

“你别动,我来找你就好,你现在在哪里?”顾青舟边说边往外走,连东西都不收拾。

严青扭头看了看,说:“我开车来的,停在足球场前边的小路上。”

长假七天也还是有很多学生没回家,不止如此,学校里还多了很多像严青这样开车进来的人,为了踢球都把车停这块,一时造成小路上交通拥挤。顾青舟一路跑着来,远远看见严青站在一辆老夏利旁,他唤了一声,严青扭过头,后面露出个学生的脸,他看着跑来的是顾教授时痛苦地啊了声。

顾青舟看了看情况,红色夏利的屁股被蹭了一道,露出点白底,这个学生他认得,是足球队队长,家里条件不错,平时不住校,开车来上学。

他问学生:“车是你蹭的?”

学生态度很好:“顾老师对不起是我不小心。”

严青没想跟学生计较,她那破车本来就不值几个钱,花了就花了吧,不要紧。而且这事不能让顾青舟掺和,他是老师人家是学生,老师怎么能欺负学生?

顾青舟只感觉严青在扯他衣服,小声说没事不碍事真没事。

那学生态度也好,说要赔钱。

顾青舟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从声音能听出严肃:“你还是学生,用的是父母给的钱,我是你老师,没道理要你出费用,但你必须牢牢记住今天的事,不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外头开车都不能太冲,万一撞到人怎么办?你还要不要前程想不想毕业?”

学生老实应了,说会记住谢谢顾老师。

顾青舟挥挥手:“走吧,慢点开。”

等学生走了顾青舟垂眼看跟前的姑娘,姑娘冲他笑,说:“顾青舟你真像个老师样。”

他仔仔细细看她,见她眼下有没休息好的青痕,笑起来和往常倒是没什么不同,他心里蓦地像被攥住了,温柔地对她笑一下:“我本来就是个老师。”

他想了想,没问她为什么突然回来,也不问发生了什么,只说:“走,吃饭。”

严青没算自己几顿没吃,此时非常想喝粥,边坐进驾驶室边说话:“顾青舟你车停哪?我载你过去。”

只见顾青舟目光从严青脸上挪到前方,前方走来两人,一个亮起嗓子喊了哥。

顾青舟弯下腰与严青说话:“稍等片刻,我妹妹来了。”

严青顺着去看,见两个女孩都与顾青舟不像,不知哪个是他妹妹。不过很快就知道了,个头偏矮踩高跟鞋眼睛很大的那个搂住了顾青舟的胳膊。

顾珊珊老早就看见这边的动静,没见过她哥跟哪个女孩这般熟稔,也没见过她哥跟那个姑娘这般笑过,走进一看又觉得困惑,这女人开一辆破车,穿的也很丑,绝对不是学校的老师,那她会是谁?

在顾珊珊缠住顾青舟时,另外一个姑娘站在一臂之外静静看着严青,还礼貌地对她点头致意,等顾珊珊道明来意后她将手里的袋子提起,对顾青舟说:“最近变天了我给你带了点衣服过来。”

严青登时挑起眉毛看了看她手里的纸袋。

顾青舟解开妹妹的手道了声谢,当着严青的面把纸袋接过来,面上看不出什么,还把袋子放进严青车里。

严青在车上点了根烟,探头出来说:“你要是有事我先走了。”

顾珊珊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瞪圆了眼看严青指节间夹的烟,十分讶异她家老大会认识这么号人物。

她又缠住顾青舟:“老大你请我们吃饭吧!我和天谕姐都好久没见你了,她有话想跟你说!”

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的那个女孩温婉地将长发撩至耳后,轻轻拉了顾珊珊一下。

顾珊珊故意大声说:“怕什么嘛,本来就是啊,我哥是个榆木脑袋天谕姐你得抓抓紧!这都多少年了你们俩的事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说完还给了严青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