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首领仍旧疯狂的奔腾,穿越一棵棵的参天大树。这满林的绿意,在我的眼中快速地扫掠而过,叠影重重;呼呼的风声直灌耳际,惊散了我的思绪,冷冻了我的心间。

刚刚脱离危险,为何又再次犯险?我当真命运多舛?泪水滚落眼眶,我望向执意救我的唐抒阳,感激地望着他…

他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精锐的目光凝落一处,瞄准刀疤首领,狠劲地飞射出去…

不知击中哪个部位,只闻一声惨烈的尖叫,刀疤首领恼羞成怒地揪住我,提力往空中一抛——整个人轻盈地飞掠而起,飘荡于空中,繁密的枝叶在旋转、在眼底摇晃,刺眼的阳光落进眼中,滚烫滚烫的。

重重地摔在地上,好疼好疼,疼得我几乎断了气息…远远的,我似乎听到一声惊恐的吼叫,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天上的云端,或者黑暗的地狱:“端木小姐——”

一阵黑暗漫袭而来,我再无知觉…

烟花慢 踏莎行(7)

好冷!好冷!四周都是冰冷!丝丝的寒气逼进我的身躯,从脚趾头、脑门,从手指、口鼻,冰冷从四面八方将我包围,困得死死的…

我又掉进瘦兮湖中了吗?记得十二岁那年,我不小心滑进湖中,是表哥救我起来的,喝了好多水,差点丢了小命儿!那是寒冬腊月,冰寒的湖水让我记忆犹新,从此,表哥便教我认识水性。

“阿漫!阿漫!阿漫,快点醒来!”

呀,我回到家了吗?是爹爹焦急、担忧的声音。爹爹,我好想你呀!

我更紧地靠着爹爹的身躯,舒服地磨蹭着,就像我平常撒娇的那样,抱着爹爹的腰,靠在他的胸口,享受着他的宠溺。如此,我不觉得那么冷了,爹爹的怀抱好温暖好舒服。

…良久,我清醒过来,猛然觉得——紧紧抱着的身躯,并不像爹爹。这是一片坚实、厚重的胸膛,一个温热、健硕的怀抱,一种强烈、舒服的男子气味…这,不属于爹爹。糟糕,那是谁?

仍旧紧紧地闭着眼睛——不敢睁开,脑中一阵电光火石,顿然明了,我抱着的这个男子,是唐抒阳!

“阿漫,醒了吗?又开始发抖了,还冷吗?”唐抒阳温柔地说着,嗓音低沉,低到了骨子里。

他如何知道我的小名儿?陆姐姐说的吗?他们也在吗?糟了,他们肯定看见了我不知廉耻的模样,假使陆姐姐不会说,小可一定会说出去的…西宁怀宇一旦知晓,定会将我看轻…

我微微蹙眉,心头微怒,然而,唐抒阳救我多次,此时许是见我寒冷才抱我在怀中,帮我驱寒。罢了罢了,他并不是趁人之危,并不是有意损毁我的清白,况且,是我自己紧紧抱着他的…

温热的手指勾起我的下颌,他轻笑道:“快醒醒,你已经睡很久了!”

搂抱着他的身躯的手臂,不动声色地抽出,放在身前,我缓缓睁眼,迎上他满目柔和的笑意;想来,自己的脸上已是面若樱红,赛过桃花。

唐抒阳笑道:“醒来就好,你呀,命大,被人抛下马、重重地摔到地上,居然一点事儿都没有!”他柔然的脸孔骤然冷却,冷硬道,“幸而你没事,否则,我一定将他五马分尸!”

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生气,却是满心感动的,我垂下眉睫,掩饰着羞涩的表情,低声道:“谢谢你!”

整个儿陷落在他的怀中,侧靠在他的胸膛上,小鸟依人般的娇弱…这姿势实在太过暧昧。我坐直了身子,故作落落大方地抽身而出,坐在哔啵燃烧的篝火前面,不自然地说道:“我…不是很冷了…这是哪里?”

转脸看去,这是一间简陋的民屋,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东西,仅仅是一处遮风挡雨的处所。

“这是树林中荒废的木屋,凡是过路人都可以进来借宿。他们三个在隔壁的屋子歇息,已经睡下,你无需担心。”唐抒阳轻咳了一声,往前坐了坐,拿着一根树枝,拨弄着燃烧的篝火。

金红色的火光映照在他幽暗的脸上,闪现着影影绰绰的芒色,幽幽的迷人。

他不经意地抬首看了我一眼,我一惊,慌乱地低头,舌头都打结了:“那…那个刀疤的劫匪呢?”

唐抒阳柔和的眼睛拢上一层寒意,语气平静:“他被我击中头部,把你扔下马,就一头栽在地上。”

“死了!”我惊呼道,凝着眉眼愣愣地看着他。想想也是,那种刀剑相接、血雨腥风的时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有其他选择。

烟花慢 踏莎行(8)

唐抒阳左边的鬓角垂下一绺黑发,下颌一圈儿青黑色的短须,浓黑的挺眉峻拔如山峭,眼睛的下方是一片浓重的黑影,映现出些许的憔悴之色,加上一身黑衣,流露出一种与众不同的落拓不羁的风度。

他也赶了不少路吧!是为了救我么?他知晓我会遇到凶险?心中愈发感动,且升腾起丝丝的不安,他这般救我、帮我,我如何报答?

我捋捋鬓边的发丝,垂首问道:“你…你不是在洛都吗?”

唐抒阳轻松道:“你离开洛都之后,我也离开了!”

“唐老板要去哪里?”我轻声开口,敷衍地一问。

他的语气突的暗沉,隐着些许的笑意:“端木小姐,你能否不要这么见外?”

我蓦然一怔,不解地望他:“什么?”

他的眸中浮动着深切的流绪,那是一种让人莫名所以的热意与企盼。他灼然地看我,深眉微挑:“嗯…端木小姐可以称呼我‘唐大哥’,或者‘抒阳’。‘唐老板’,听来很是别扭。”

我但笑不语,默默地盯着他,思忖着他是否有意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他的目光愈加热切,好似眼前跳跃的的火焰那般烫人:“我听见西宁夫人叫你‘阿漫’,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隐下心中的不安,转眸看着灼灼燃烧的火焰,静默地沉思着;忽然,脑中灵光快速地一闪而过,我轻柔道:“‘阿漫’是我的小名儿,只有我的家人和亲近之人才会如此呼我。”

“端木小姐的意思是,唐某不是亲近之人,自然不能这么叫你?”唐抒阳的语气有些生硬,冷眸勾起一抹愠意。

我知道我的婉言拒绝伤害了他,可是…我不想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近。我只得硬着头皮,生涩地解释道:“唐老板误会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很感激你多次救我,只是觉得,我涉世不深…我并不了解你…”

第一次发觉,言语竟是如此艰难,而且词不达意。

他转眸而去,不再看我,脸孔仿佛被剥下一层皮,一丝丝的冷。

心中轻叹,我凝视着他,诚恳道:“唐…大哥,希望你不要生气,我想我们会成为朋友的,假若你不嫌弃端木情是一个任性、凶悍的女子。”

唐抒阳复又看我,目光含着浓烈的兴味,咧开薄唇大笑,笑声低沉而平朗,如皓空圆月。他自是记得,西宁怀宇的大婚之日,他便是如此将我看透。

他含笑反问道:“端木小姐认为唐某是一个心胸狭隘之人?”

“不,当然不是——”我急急地否定道,迎着他迫人的目光,“明日,我们要启程吗?可是,张大哥死了,因我而死…”

我凄然一笑;想起车夫,心中沉甸甸的,充满了歉疚之感。

唐抒阳正色道:“你不必担忧,我自会安排。明日不能启程,等个两三日吧。前方不远有一个小镇,我们到镇上歇息几日,西宁夫人必须请大夫看看,否则——”

我柔然一叹,接口道:“也只能如此了。”

翌日,驾车到小镇上,找了一家清爽的客栈住下,请了大夫,抓了药,有唐抒阳安排,一切俱是妥当,我只管舒服、安心地歇息,再无后顾之忧。

第三日午后,我才明白,唐抒阳所说的“不能启程”,还有另一层意思:等待两个重要的女子赶到。

烟花慢 暗 香(1)

两个重要的女子,自然是荭雪楼的老板绛雪、当家花魁花媚儿。她们亦是前往扬州,只是不知绛雪为何舍弃洛都的荭雪楼、前往扬州。

不止她们,唐容啸天护送凌璇和凌萱南下扬州也路经此地。凌萱看见我的时候,我正要回房休息。她惊喜地唤我一声,我回眸,她便朝我奔过来,扑入我的怀中,泣道:“姐姐…”

我拍拍她细弱的肩,抚慰了好一会儿,方才问道:“你怎会在这里?就你一人吗?”

凌萱抽噎着,口齿不清道:“璇姐姐与我一起,是唐容大哥一路保护我们到这儿的。”

心中微动,我蹙眉问道:“姑奶奶呢?还有…其他人呢?”

“我不清楚,那日你出宫后,我们就一直陪着奶奶,用过晚膳后,不知怎的,我与璇姐姐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午时了,而且是在马车上,唐容大哥说…”

“唐容哥哥说,是他把我们带出龙城的,他不想我们无辜丧命!萱妹妹,难道不是吗?”

娇柔的嗓音自有威严!轻嘲的语气中微有霸道!无需抬首,我便知说话之人是谁——凌璇!

凌萱骤然一顿,缓缓抬首,迷蒙着眼睛惶惑地看着她的姐姐,略微苍白的脸色稍有惧意。我转首看去,只见凌璇冷然地站在院子里,清素的衫裙,飘散的长发,倦怠的容色,似冷非冷地望着我。

半月奔波,凌璇的脸颊愈显清瘦,柔损雪肌似有一笑:“在这儿遇见端木姐姐,再好不过!我们也要南下扬州,此后路上就有伴儿了。端木姐姐欢迎我与萱妹妹到端木府做客吗?”

我柔然一笑:“怎会不欢迎呢?往后,两位妹妹把端木府当作自己的家就是。”

凌璇脸颊的笑靥一如清风徐徐:“那敢情好!萱妹妹,明日还要早起赶路,还不回房歇息?”

凌萱望我一眼,眼底满是迷惑不解的光色,却不得不听从姐姐,转身回房。

凌璇朝我走来,芳姿摇曳,清素衫裙亦是掩藏不住慑人心魄的美丽:“端木姐姐,你知道吗?我希望你在扬州等我,而不是在这里看见你!”

她笑看着我,黛眉微挑,脸上无半点厌恶之色,却有令人暗惊的挑衅。随之,她重重地拂袖,转身而去,身姿傲然。

我深深一怔,她柔和的嗓音与容颜,对我说出的话语,却是冷彻我的心。

为了唐容啸天,她便要与我为敌吗?莫非,唐容啸天已向她表明心迹?因此,凌璇才会迁怒于我?呵,她定是认为我要与她…争夺唐容啸天,才会对我如此敌意。罢了,无论如何,她早于我与他相识,我又何必横插一脚呢?

如此想着,却是再也无法入眠,辗转反侧,越是清醒,便起身披上外衣,出了客栈,踱步到近旁的三里桥。

夜凉如水,天穹净阔,墨黑的缎子般一尘不染。弦月高悬,月华轻笼,远处的烛火幽暗地明灭。

我坐在桥栏上,抚摸着手中的玉箫,脑中尽是娘亲温润、秀婉的脸庞…还有半月方能抵达扬州,娘亲,一定要等阿漫!

我轻轻一笑,吹起那支小曲儿。轻婉、凝沉的箫音从双唇之间、从指间流淌而出,流泻于清风闲月之中、悠悠地荡向遥远的暗夜…

忽然,一声圆润的笛音揉入黯然销魂的箫音,顿生清俏之色,仿佛是暮雨潇潇的黄昏,却突然霞光透射,漫天红彩。

我转脸看去,不远处站着一个凝定不动的黑色影子,玉笛横手,黑发在清风的撩拨下微微晃动,气度英伟,远处的昏火为他拢上一轮淡淡的暗光。

烟花慢 暗 香(2)

他朝我缓步走来,与我并肩坐在桥栏上,箫笛合奏,清越与凝沉丝丝入扣、切切咬合,一如交颈鸳鸯,不离不弃。我浅浅微笑,专注于乐音之中,却不免分心,他从未听过这支曲儿,竟能紧紧跟住我的音律,不落丝毫,定是个精通音律的主儿。

一曲罢了,我气血上涌,脸腮辣辣的发烫,心口有些急促,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他倒是面色如常,黑眸中一片盎然笑意,关切道:“还好吧!”

我愣愣地看着他,微有恍惚。

他侧过身子面对着我,温和道:“这曲儿很好,叫什么?”

我转身看向无声流淌的河水,避开他渐次热辣的目光,幽幽道:“《流光摇情》,这是我娘亲独创的曲儿。”我由衷赞道,“你竟能与我合奏,且丝毫不差,音律造诣如此之高,小女子自叹弗如!”

他歉然一笑:“端木小姐过誉了!”他亦转身面向苍穹,“名儿精妙,这箫也极好,应是天香沁玉箫,只有天香沁玉箫方能吹奏出这么好的箫音。”

心底万般愉悦,我笑道:“唐容大哥好眼力!”

“天香沁玉箫乃天下三大奇箫之一,奇箫配佳人,绝配!”唐容啸天沉声叹道。我自是明白,他的赞词不是言不由衷的奉承与赞誉,而是发自肺腑的心声,切切情意便流动于这心声之中…他转首看我,揶揄道,“好箫,好曲儿,有好词吗?”

无需转首,我亦晓得他的目光万分灼热,且充满了激将的气息;我轻阖眼睛,缓缓念出:“双燕双飞,双情想思。容色已改,故心不衰。双入幕,双出帷①。”

唐容啸天击节赞赏,朗声道:“好词!好词!今晚有幸见识端木小姐冠绝扬州的箫音与才情,啸天实在有福!”

甫一念出,便已懊悔,实在不该念出这首词儿。我侧过身子,眉心流过一丝愧色,摇首笑道:“唐容大哥谬赞了!这词,是我娘亲所作,并非出自我手。”

“端木小姐无需过谦!”唐容啸天脱下外袍,披在我身上,顺手轻轻握住我的双肩,一双英眸熠熠生辉,眼底是浓浓的歉意,“她与你说的,我都听见了…”

蓦然一暖,身心俱是暖洋洋的,萦满他的气息。忽有暗香袭来,沁入口鼻,淡淡的惹人心怀。呵,天香沁玉箫的“奇”便在于:吹奏过后,便有暗香漫出,温润如玉,清淡如水,却是无比撩人。

我清冷地看他,漠然道:“听见就听见吧,没关系的。你也不要责怪她,凌璇没有坏心的…”

他激动地握紧我的双肩,我只觉微微的疼:“她是没有坏心,但是…”他想要将我拥入怀中,我全身僵硬、使力制住他的举动,只见他英气的脸庞袭上淡淡的怒气,“我不想你受到伤害…”

我拿下他的手,眉梢含了一溜儿朦胧的凄冷,细声道:“我知道的,唐容大哥,你与她相处日久,便会晓得她的好…我,自然没有公主的高贵清傲与国色天香,唐容大哥理应…待她好…”

“可是,我无法待她好,我只想待你好!”唐容啸天低吼一声,握紧我的胳膊,迫得我抬首直视他,望进他的眼眸深处——那个无底的黑暗深渊,狂风回荡,“不要折磨我,好不好?”

我惊慑地震住,闭上眼睛,脑中皆是凌璇巧笑的倩影与冰冷的眼神,以及以往的种种欢乐…我凄然道:“唐容大哥,不要逼我…求求你,不要逼我!”

此时此刻,蓦然忆起西宁怀宇心痛的声音:情儿,不要逼我,不要逼我…我终于明白,他当时多么痛苦,却不得不拒绝我…

注①:作者借用沈君攸《双燕离》,参见《乐府诗集o琴曲歌辞》

烟花慢 暗 香(3)

唐容啸天强硬地拥我入怀,力道却是轻的,嗓音万分沉痛:“我不是要逼你,我只求你,不要拒绝我,不要因为她而拒绝我…”

眼底滚烫,泪水盈满眼眶,我硬生生地含住所有的苦涩,凄然道:“你知不知道,她是我好妹妹,我不能对不起他。她那么喜欢你,你为何不喜欢她呢?你可以试着接受她呀,慢慢的,便会喜欢她了。”

他吼道:“这不公平!”他骤然放开我,双臂无措地摆动着,眸底溢满深红的惊痛,脸上横陈着孩子气的不满与不服,“你喜欢我的,是不是?你只是为了她才拒绝我的,是不是?”

我摇头,猛烈地摇头,闭着眼睛,不想看见他痛楚的样子…

唐容啸天一把搂住我,一字一顿地敲入我的骨血:“我不相信!”他的嗓音深沉如海,切切的字词响在耳畔,“双燕双飞,双情想思。容色已改,故心不衰。双入幕,双出帷。你不喜欢我,为何要念这词儿?”

心中一痛,我睁开眼睛,定然望他,冰冷道:“我已说过,这是我娘亲所作,我只是想起我娘亲,才念出来的。”

他的语气骤冷:“你当真要我喜欢她、待她好?”

我轻轻点头,却是无比坚决。

唐容啸天放开我,直勾勾地看着我,良久,冷硬道:“好,我照你说的做!”他满目深红,在我的额上落下轻轻一吻,绝然转身,抽身离去…他的身影,孤单冷漠,那是因为我而深深无奈的冷漠。

暗香萦绕,却是那般冷凄。远处的灯火俱已暗灭,三里桥上只余月白风清,以及一个悲伤的只影。我缓缓地蹲在地上,颓然捂住脸庞,泪水滑落…我拒绝了他,因为我不晓得要不要接受他——我仍然爱着西宁怀宇,怎么可以接受他呢?然而,他是那么好,待我那么好…

那曲儿,那词儿,是娘亲生辰之时做的,是我送给娘亲的小小礼物——娘亲与爹爹的鹣鲽情深!

三路人一同启程南下。行了两日,一路上皆是流民,一群群,或者三三两两,满面尘污,瘦骨嶙峋,衣衫褴褛,一如行尸走肉地踱着蹒跚的步子。

在流民的对话中听闻一个重要的消息:三月十九日丑时,大凌末帝自焚于清宁宫,一后三妃自缢身亡,皇太后…自缢数次,均未果,后下落不明。

其时,我们正在林间歇息,凌萱正要喝水,听闻之下,手指一僵,水壶掉落在地,清水洒了一身。她蜷起身子,埋首于膝盖上,闷声痛哭…

凌璇轻靠在一棵树上,与唐容啸天有说有笑,脸颊绯红流丹,巧笑倩兮,美眸盼兮,骤闻之下,笑靥凝固,双唇微动,却说不出话来,脸色乍然雪白,紧接着,宛若落叶飘零般倾倒,适时,唐容啸天及时揽住她,低声叫道:“璇儿…璇儿…”

璇儿!璇儿!

好亲切!心底莫名一痛,仿有冷风拂面而来,脸颊冰冷地抽住——这是我的选择,理当如此——只是,为何会心痛呢?只见唐容啸天将她搂抱在怀里,凌璇悠然转醒,秀眉纠蹙,倏然搂住他的脖颈,伏在他的肩窝里嘤嘤哭泣。

我转身走开,再也不愿看见这令我伤感的一幕。

红灿的流霞层层叠叠地流动于西天,美艳而悲怆;彤红的夕阳西垂天宇、挂于树梢,安静地下坠,坠入黑暗的深渊,不带走一丝云彩。

起风了,林间响起簌簌的声响,身后传来轻淡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渐次清晰,随而传来一声温凉相宜的嗓音:“端木小姐节哀!”

烟花慢 暗 香(4)

傍晚的凉风吹起素白袍裾,我淡淡道:“我没事。”

他站在我旁边,静静地站着,不发一言,只是陪着我呆望,望着林间薄雾漫漫浮动,灰白的雾霭,淡青的暮色,凉薄的天色。如芒在背,我知道,不远处正有一道炽热的目光穿透了薄雾、踏风而来,钉在我的身上,似要将我贯透。

那是绛雪美艳的目光。

唐抒阳终于道:“你不是为他们伤心。”

心底一窒,我疑惑地侧首看他一眼,复又看向前方,语声淡淡:“莫非唐大哥也能看透别人你的心思?”

姑姑自缢,姑奶奶下落不明,我理当伤怀,而令我愈加伤怀的却是方才的那一幕。

唐抒阳付之一笑:“那倒不是,只是端木小姐的心思,唐某尚能猜出一二。”

我冷嗤一声,神色冷漠:“唐大哥如此费心,不累吗?”

“或许吧!”他的嗓音低沉沉的,有些凉,恰如滑过指尖的晚风。他轻渺一叹,“端木小姐心事重重,不再是之前我认识的那个端木小姐了。”

认定为夫君的思慕之人娶了最亲近的姐姐,天朝惊变,娘亲病重,亲人离散,姐妹渐成水火之势,一切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令我猝不及防,我怀疑自己,竟能支撑至此。我不由得笑了,即便有点凄冷:“或许吧!”

噗嗤一声,却是两种嗓音,却是同一种语调,那是心有灵犀的慰然一笑,那是无奈的自我嘲讽。

唐抒阳迈步而去,留下一句随风飘逝的温软话语:“到那边走走吧!”

我跟在他后面缓步而行,全不理会身后悚然射来的数道目光。风摇树梢,碧绿的叶子耳鬓厮磨、沙沙的响。晚风掠起他的黑发,有些低调的张扬。

惊觉一道人影立在前面,我猛然顿住,几乎撞上他的胸口;我心慌地后退两步,脸颊一热,低垂了头,又觉此非我的错,是他不声不响地转身不动,便抬首直视他,眉目宁和。

唐抒阳温柔凝视我,唇边笑意渐深:“之前的端木小姐依稀站在眼前!”

近在咫尺,他炙热的气息袅袅拂来,令我丝丝颤动。我却不解,眼中无波无澜:“唐大哥言行高深莫测,究竟有何见教?”

他沉沉低笑,笑声朗如皎月,惊起树梢的飞鸟、扑棱棱地飞掠而去。他笑道:“这就对了。找个镜子照一下,你蹙眉的样子甚是可怕。”

我拧起眉心,怒气隐然发作,质问道:“我蹙眉的样子很可怕?”

唐抒阳促狭地看我,含笑点头。我的脸腮越发灼烫,瞪着他,眸色却越来越冷。他颊边的笑影愈显深浓,似是嘲讽,又似调侃,复又沉声道:“此时这等模样更是令人惊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