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辰时二刻,容恬仍披头散发地倚在床头,阴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眼看婚期临近,夏夫人心疼女儿,连晨昏定省都免了,只嘱她好好休息,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女儿能任性的日子不多了,等做了人家的媳妇,什么都得按规矩来。

丫环们进进出出轻手轻脚的,就怕一不小心弄出声响,惹恼了容恬。她本就脾气不好,近来更是易怒,丫环们动辄得咎,屋里不时鬼哭狼嚎。实在不堪凌辱,府里有些势力的家生子都找由头调到别的院子去了。就算夏夫人是当家主母,未婚夫夏御是远近闻名的美男子,再多的好处都比不上小命重要。

夏夫人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女儿现在有多难侍候,可她有什么办法?说来说去,都怪夏御对女儿太冷淡了。

自容悦失踪,夏御就只拜年时来过一次,也只在大厅里坐着。夏夫人借口头痛,早早退场,想让小两口单独相处,让女儿略解相思之苦。容恬一会儿说厅里太吵,一会儿说自己头痛不舒服,暗示夏御陪她回房,夏御却像变傻了似的,坐那儿不动弹,不咸不淡地说几句客套话。待用过中饭,就到前头槐荫院去了,第二天清早即起身告辞。

从那之后,夏御一直没露过面,连节礼都是家人代送的,说他在外面游学,结识各方才俊,以便为将来继承家业打基础。

现在都到了八月底,容恬在后园亲手种的一株小金桂开了花,每天眼巴巴地盼着他来,说要和他一起赏花摘花,然后做成桂花糕、桂花油、桂花香囊…可望穿秋水,也见不到心上人一面。

看女儿脾气日益暴躁,夏夫人正琢磨着,是不是以容徽的名义派个人去夏家,邀请夏御来容府做客。恰好容徽来到芙蓉院,便在容徽面前抱怨夏御太冷淡,不料吃了一番抢白:“你要他有多热情?未婚男女,婚前本不该见面,你只管纵容女儿,就不管容家的名声?悦儿和怜儿受的教训还不够吗?”

夏夫人辩道:“那怎么比,她们又不是御儿的未婚妻。”

“她们是他的表妹!真要论起来,表兄妹之间,一起说说笑笑倒没什么,未婚夫妻才真的要回避。”

夏夫人撇撇嘴:“不见面,他也可以写信啊。”

容徽瞪起眼:“你要夏御不务正业,整天陷在儿女私情里,不写正经文章,专写些酸不拉唧的东西,今天给这个未婚妻传信,明天给那个未婚妻送礼,这样就是你眼里的好女婿?”

夏夫人略略提高嗓音:“我只说恬儿,才懒得管别人…”

“别人也是他的未婚妻!那颐慧姬还是正室呢,要写情信也要先写给她吧。”

夏夫人眼圈红了,容徽这话戳到了她的痛处,因而掏出手绢捂住嘴抽噎起来:“我知道你嫌我不是正妻,嫌恬儿不是大房生的,你就不疼她。”

她想以退为进,让容徽愧疚,以往这招颇有效,谁知这回,容徽却异常强硬:“娶妻娶贤,能做大房的,首先要贤良淑德,宽容大度。做二房三房的,则要守本分,知进退,最忌贪心不足,得陇望蜀。”

夏夫人惊得忘了哭泣,结缡二十载,容徽从没对她说过这样的重话。

她不知道,容徽心里正恨着她呢。

何家劫镖案让他损失了几万两银子——那几箱毛皮自然不会真值十万,但几万两是有的——虽已事隔半年,心里那口恶气始终没吐出来,又不能对任何人说道,长期压抑下,心情变得极糟。偏偏夏夫人这半年来为容恬备嫁,远远超出了预算不说,前几天还找他要翡翠鱼作压箱之宝,当时刚好有客人上门,他还没来得及表态。

当然今天过来,主要不是为了这件事。

最初的惊愕过后,夏夫人使出久试不爽的哭功,嘤嘤呖呖,眼里泪花闪闪,无限委屈地看着他说:“我还不是给老爷您争体面,要不人家会说…”

“会说什么?”容徽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夏夫人猛地跪下去,抱住容徽的膝头说:“外面都在传,老侯爷死前曾找族中长老密谈,想从宗室子弟中过继一个给二房,又把容家许多祖传的宝贝给了那对贱人母女,后来却暴病而亡,老爷才袭了爵。妾身是怕这些谣言影响到老爷您的名声,这才要那翡翠鱼给恬儿压箱。老爷您记不记得,老侯爷在世时,很喜欢这翡翠鱼,时常拿出来把玩。如果发嫁妆时有翡翠鱼在,谣言不攻自破。”

“这么说,你都是为老爷着想了?”

“当然,妾身和老爷夫妻同体…”

话未完,人已被容徽一脚踢翻在地。

夏夫人怔楞片刻,随即泪如雨下。她自嫁进容府,容徽或许也曾冷落她,责骂她,可挨窝心脚,却还是头一遭,尤其当着满厅下人的面,这叫她以后拿什么脸见人。

容徽脸色铁青地说:“夫妻同体,所以你专门拆我的台?”

“老爷,我没有!是哪个贱人陷害妾身,在老爷那儿乱说的。”

“你没有?那我问你,元宵节那天,你带恬儿去吉庆绸缎铺干什么去了?”

“给她买衣料啊。”

“何安每次进了新货,都会拣最好的送到府里来给你们过目,何时需要你亲自上门了?”

“那天过节,城里很热闹,妾身想着女儿快出嫁了,特意带她出去玩玩,正好路过那儿,就进去了。”

“进去后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呀,就看了看衣料。”

“你没问何安要紫貂皮?要白狐皮?”

夏夫人眼神闪烁,容徽喝退下人,蹲下去一把拽住她的衣领,眼泛凶光地低吼:“你最好给我老实交代,一个字都不许遗漏,你是怎么知道他那儿有这些东西的?明明他的货被人劫了。”

夏夫人情知隐瞒无用,哭着说:“有一回妾身去老爷的书房,老爷上净房去了,抽屉没锁,妾身往里面瞄了一眼,正好看到货单…”

容徽眯起眼睛:“你偷偷摸摸进我的书房,还乱翻我的东西?”

夏夫人双手猛摇:“没乱翻,真的只瞄了一眼。”

啪!她脸上挨了重重的一巴掌,接着是容徽咬牙切齿地怒骂,因怕下人听见,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冒出来的:“贱人,你害死我了!五万两银子的货啊,全都葬送在你手里,还想要我的翡翠鱼?做梦!你也不用备嫁了,你的好侄儿夏御对外宣布,为了表示对正妻的尊重,跟正妻完婚一年后,再迎娶其他夫人。”

夏夫人此时顾不得关心女儿了,只呜呜哭诉:“妾身没想害老爷,只想给恬儿多备些嫁妆。老爷,您要相信妾身,您是妾身的夫君啊,是妾身一辈子的依靠,害了您,对妾身有什么好处?”

容徽当然知道她不是有意的,可事情坏在她手里却是事实——这几个月来,他一直在苦苦思索,到底哪个环节出了纰漏?他才不信何府的火灾是意外,一定是对方先查出了什么,再入府演一场好戏。

到现在才知道,原来问题出在自己家里。

其实这个理由经不起推敲,只是容徽需要一个发泄怒气的对象,让他暂时缓解一下沉重的精神压力。

正如他不相信何府的火灾是意外,他也不相信卢骏有这份心机破掉一个毫无线索的迷案。

那么,卢骏的背后还有谁?到底是谁在与他作对?

这个隐在暗处的对手让容徽如芒刺在背,日夜不得安宁。

他并未怀疑到容悦头上,那太荒谬了。

第三十七章野火春风

听说父亲和母亲吵架,匆匆梳洗过后的容恬赶过来,见到母亲的样子,吃了一惊,扑过去抱住她问:“太太,您怎么坐在地上?”

夏夫人不想在女儿面前丢形象,忙收住眼泪道:“娘不小心绊了一跤。”

容恬自不会揭破,把她扶到座位上,掏出手绢给她拭泪,嘴唇蠕动了几下,很想质问父亲:“到底出了什么事,让您这样对她?眼睁睁地看她瘫倒在地都不伸手搀扶?”

可挨过几次巴掌后,容恬对父亲总有些畏惧,在这诺大的容府中,她在哪个面前都敢撒泼,唯独在父亲面前不敢造次。

夏夫人能不声不响地干掉正妻和嫡子,在容府屹立多年不倒,肯定有些手段,比如,不会意气用事,能屈能伸。刚挨过窝心脚和大耳光,就能打起笑脸告诉女儿:“老爷关心你,特地过来问你的嫁妆准备得如何了。”

“多谢老爷!”容恬离座下拜,面带羞涩地说:“差不多了,多亏老爷和太太疼爱,才准备得这么齐全。要说差,就是差个压箱的…”

夏夫人慌忙使眼色,见女儿没看懂,急急开口拦阻:“老爷说,那翡翠鱼有别的用途,不过另外给你准备的,也是难得的珍品。”一面说,一面猛眨眼,这回容恬注意到了,眼角余光中,见父亲脸色不豫,也不敢多说什么。

心里虽有些小小的不快,可她很快想到了一件乐不可支的事情:“老爷,听说您在给三妹妹择婿?女儿倒有个好人选。”

容徽跟夏氏的账还没算清,看到这个骄横跋扈的女儿就厌烦,哪里想搭理她?又是夏夫人出来打圆场,接过女儿的话头道:“谁呀?”

容恬眼里放出奇异的光彩,这可是她想了一早上才想出来的好点子,因而眉飞色舞地说:“蔺俭!我们悔婚的时候,蔺家不是很不情愿嘛,两府的关系也闹得有点儿僵。现在我们就说,老爷舍不得这个好女婿,想把妹妹嫁过去,让两府重为姻亲,永结盟好。老爷,太太,恬儿这个主意是不是很妙?”

容恬笑得无比得意,郁闷了很久的心情奇迹般地好转了,想到容悦拣她不要的男人,嫁给一个庶子生的庶孙,心里就爽得不行。

可惜容徽不但不支持,还出言讥讽:“的确是好主意,一个在家的女儿退婚了,拿一个失踪且声名狼藉的侄女顶上去,你当蔺家人都是猪脑袋?还是你想景、昱两国从此势不两立?”

“怎…怎么会?容悦是嫡女,嫁个庶子,分明是蔺家赚了,有什么不满意的。”见父亲死盯着她,又结结巴巴地说:“老爷也说容悦名声坏了,女儿怀疑根本没人愿意娶她,若能嫁进昱伯府,容家也不会丢脸。”

容徽冷笑着问:“不会丢脸呀,那你怎么不嫁过去?”

“我…”容恬慌了,父亲平时虽严厉,可从没像现在这样,从骨子里发出冷意,看她的眼神全无慈爱,就像她根本不是他的女儿。

容徽终于失去耐心,指着容恬喝道:“你给我滚进去!”

容恬难以置信地抬起眼,容徽的声音比冰还冷:“不要再让我说第二遍。”

夏夫人见势不对,慌忙开口:“恬儿,进去,父亲和母亲有事商量。”

容恬哇地一声,提着裙子跑走了。

夏夫人用哀恳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丈夫:“老爷教训孩子,妾身原不该说什么,可恬儿就快出嫁了,老爷您好歹给她留一点面子。”

“你当老爷说的话是放屁啊,夏御当众宣布,他将于年底迎娶正妻,一年后迎娶平妻,至于你女儿,人家提都没提。”

“可婚姻大事,该是父母做主,什么时候举行婚礼,又不是他说了算。”

“你的意思是,要老爷我去跟夏家长辈交涉,让他们罔顾儿子的意愿,只管把人娶进门?”

夏夫人白了脸,的确,哪有女方上赶着催男方迎娶的,除非夏家长辈领着媒人上门定婚期,否则他们再着急也不好说什么。

容徽根本不想跟她讨论容恬的婚事,见她总是扯东扯西,站起身打算走人。夏夫人急了,这样满怀怒意地走了,下次什么时候才会来?无法可想之下,扑过去抱住他的腿道:“老爷说的那件事,是妾身做错了,可妾身只在绸缎铺柜台后面的会客室里白问了一句,当时并无外人在场,老爷是如何得知的?”

“我怎么知道的与你不相干,谁告诉我的都一样。摸进书房,偷看秘密文件,然后又不知守口如瓶,甚至跑到店里索要,这些事都是你做的,我没冤枉你吧?”

夏夫人不敢接腔,只是低头哭泣。

她承认自己私心作祟,考虑得不周全。得知这批货存在后,她就一直想帮女儿弄些过来,要不然,等容恬嫁了,那些好东西,岂不便宜了姜氏的女儿?可她不敢问容徽要,只敢从何安下手,并威胁他,不许告诉自己的丈夫。何安平时唯唯诺诺的,那天却坚持说,没有侯爷发话,便是夫人要砍他的头,他也不敢擅自做主。

最后,这事不了了之。何安怕她报复,倒也没向容徽打小报告,等何安身死狱中,何家从碧水城销声匿迹,她以为这事成了永远的秘密,想不到过了大半年,竟有人捅了出来。

夏夫人恨得牙痒,只想从容徽嘴里问出那个背后给她上眼药的人到底是谁。

容徽却不想给她机会,一把撩开她的手,抖抖衣袍抬腿就走,跨过门槛之前,停下来说:“婉儿过两天会带着怜儿回来,你派人去把沁兰院好好收拾一下。还有,以后别再让我听到有人喊你大太太,容府的大太太姓庄,不姓夏!”

夏夫人眼前一黑,差点昏死过去,原来是那个贱人在背后捣鬼!被容徽遣送回娘家将近一年,不闻不问,她还以为终究会成下堂妻,没想到居然能卷土重来,还是踩着她爬上去的。

一个没儿子的女人,从没得过宠,她压根儿没把姜氏当对手,打压她跟好玩儿似的,没想到,最后却栽在这个女人手里。

很好,很好,夏夫人吐出一口血沫子,按着胸口发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回我若整不死你,我就不姓夏!

第三十八章劝嫁

逸居山庄,静谧午后,容悦盖着一条薄毯,躺在药庐的摇椅上歇午,憨师兄又大呼小叫地从里间冲出来,拿着几颗白色药丸,兴奋地举到她面前说:“师妹,给你。”

“这是什么?”

“大补丸,名字还是师傅帮我想的。”

“嗯,多谢师兄”,容悦承认四儿是天才制药师,可也是白痴天才,不能以常人的思维推断之。他做出的药,用来防身没话说,一小粒能放倒一大片,真要自己吃,她还是有点怕怕。

四儿的眼睛鼓得圆圆的,一再申明:“真的是补药!师妹身子不好,又怕胖,我试了好多配方才制出来,前面的那几种也可以吃,但没这个好。”

容悦真诚致谢:“师兄辛苦了,还是师兄最好!”

“师妹也对我好啊,每回出去都给我带好吃的。”

这位憨师兄除制药外,就爱吃个零嘴,跟孩子一样,容悦只要有出庄的机会,就会根据他的喜好专为他带一大包点心。

从前世到今生,她所处的环境,无不充斥着算计与阴谋,心底反而羡慕那些简单的人,希望看到他们发自内心的纯真笑颜。

这也是为什么她有空就躲在药庐的缘故,这里最单纯,最安静。

尹师傅的药痴程度仅次于四儿,如果没有她,这师徒俩一天说不上三句话。以四儿的资质,也不适合书本教学,所以容悦几乎没听见尹惟传授他过什么,都是自己做的时候,让四儿在旁边看,能领会多少是多少。

简直契合禅宗的师承方式:不立文字,以心传心。

“姑娘,太太唤您”,秋碧出现在药庐外的芭蕉树下,伸着脖子望里面瞧,却不敢走过来。

屋里有四儿,丫头们都不敢进门,因为他炼药会用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老鼠、蜈蚣,蛇…但容悦从没看到过,不知道他藏在哪儿的。后来她终于悟到,憨师兄其实是不想有人打扰,只要外人靠近,他就放出那些东西吓人。

“知道了,我就来”,容悦起身叠好毯子,怕扫了憨师兄的兴,假意拈起一颗药丸丢进嘴里,四儿立刻咧开嘴笑了。

走出院子,再转过弯,容悦就把药吐出来,丢进路边的池塘里。

并非她怀疑憨师兄的药有什么问题,而是她有种观念,人还是自然长成的好,每天摄入足够的营养就行,并不需要吃什么大补丸。

踏上内院阶檐,看见小花厅里不只母亲一人,还有卢骏。

给母亲和师傅请过安,容悦在下首就坐,开口问:“大师傅突然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萧夫人告诉她:“悦儿,有人向你伯父求你的庚帖。”

“谁?我认识吗?”

“认识,就是紫荆堡的严少堡主。”

容悦秀眉拧起,她绕了那么大的弯子,让容徽夫妻反目,又把姜夫人撺掇回去,让容府的妻妾之争趋于白热化。以为这样一来,容徽和夏氏自顾不暇,就不会再管她的事,谁知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

最糟糕的是,看萧夫人的样子,不但不反感,还乐见其成?

果然,萧夫人发话道:“那严少堡主你也见过,无论长相人品都不错,又以正妻之礼相聘。”

容悦几乎跳将起来:“还没下聘吧?”

“还没”,卢骏回答说:“只是带着媒人去了一趟碧水城,以子侄之礼拜见容徽,从容徽那儿求得了姑娘的庚帖。”

萧夫人继续敲边鼓:“悦儿,如果庚帖相合,不如就随他下定吧。女儿家终归是要嫁人的,娘不求你大富大贵,只要男方真心待你,就行了。”

容悦烦躁地撇着茶盏里的浮沫:“太太如何肯定他是真心?”

萧夫人加重语气:“你娘有眼睛,会看”,考虑到严谨在客栈对女儿一见钟情之事不宜宣之于口,改为分析他的求亲之举:“下定之前,男方一般是不露面的,只托媒人去女方家求合庚帖,严少堡主能亲自上门,足见心意之诚。”

容悦默默无语,心里暗骂严谨,害得她这样被动。

这时卢骏在旁边提了一句:“严家好像无爵吧?”

容悦立即抓住,这可是现成的理由:“太太,就算女儿自己不讲究身份,先祖和先父地下有知,也不愿看到女儿嫁到平民之家。”

萧夫人揉着额头说:“我怎么记得他家是有爵的?”

作为景侯府曾经的情报部门,卢骏在这方面最有发言权:“祖上有过,却因为一篇不足千字的文章触怒了圣武帝,全家下狱,差点以叛逆罪满门抄斩,后来虽然逃得性命,爵位却革掉了。自那以后,严氏子孙重耕不重仕,重商不重文,倒挣下了诺大家业,把紫荆堡建得跟铁桶相似。单论财富,比景侯府…”

“您直说无妨。”

卢骏笑着比划:“部中子弟曾因事去紫荆堡查探过,听说里面到处都是古董珍玩,正厅里大剌剌地摆着一颗六七尺高的红珊瑚。”

走出花厅,容悦低声抱怨:“师傅您前头说严家无爵,明明已经让母亲打消了念头,后来偏又夸他家多富有…”

“姑娘怕太太动心?”

容悦不吭声,若答“是”,岂非承认母亲贪财?

卢骏正色道:“做暗人的,最忌隐瞒某些事实,故意误导主人,甚至替主人做决定。所以,为师一定会知无不言,如果给姑娘带来不便,还请见谅。”

容悦恼了,管他师傅不师傅,照样质问:“到底谁是你的主人?”

卢骏躬身作答:“自然是姑娘!但太太是您的母亲,您是她唯一的骨肉,太太不会害您的。”

见容悦气得不轻,卢骏的腰弯得更低了:“其他事情,属下都惟姑娘马首是瞻,只有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做主。姑娘您或许不急,但做父母的,怎能看着女儿虚度芳华。更何况,少主至今无嗣,太太还等着您…”

“你不用说,我明白了”,没有儿子,传宗接代的重任压到了女儿身上,可她真的不甘啊,又走了几步,忍不住问道:“如果我一直不嫁人,会怎样?”

卢骏怔住了,容悦紧追着问:“等过几年,我变成了老姑娘,你们就不认我做主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