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谨起身道:“那我再帮姑娘请位大夫来。”

“不用”,容悦喊住他:“少堡主家大业大,镇日忙碌,就不要再为这点小事费神了。”

“姑娘的任何事,对我而言都是大事。你在这里稍等,我家有个族伯,医术高明,只是为人倨傲,家境也饶裕,轻易不为外人瞧病,非得我亲自去请。”

说毕,不等容悦回话,径直出门走了。

穆坤从外面进来道:“姑娘,少堡主想照顾你,你就给他一个机会吧。”

“二师傅”,容悦很是无奈,想发两句脾气,让他别多管闲事,见穆坤憔悴的样子,又不忍心。

穆坤在床前坐下,懊悔万分地说:“为师一时大意,竟让你身涉险境,实在无颜再见太太和暗部的兄弟们。”

容悦试探着问:“师傅,那日我被掳时,您是不是出去了?”

“是的,我见姑娘睡了,又是大白天,隔壁还有那两个在,想来不会有事。结果,险些铸成大错。”

“只是意外而已,不怪师傅,我只是有点想不通。”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既然穆坤决定开诚布公,容悦自然会抓住机会:“那晚通宵未眠,在客栈落脚后,师傅为何不休息,反倒外出了呢?最奇怪的是,您平时滴酒不沾,那天我回来时,您身上却有酒味,要说酒瘾发了,我是不信的。”

穆坤先过去闩上门,这才打开话匣子:“以姑娘的敏锐,肯定早就怀疑我和穆远的关系了吧?”

“嗯,如果师傅觉得为难,不说也没关系,谁都有隐私的。”

“此事并无不可告人处,为师平时不提,是觉得没有必要,我甩掉那个身份,已经四十多年了。”

容悦倚在枕上打量着穆坤,看不出年岁的容貌,但怎么都与“老”字挂不上钩的,只有穆远才会称他“老头子”,在容悦眼里,“您看起来也就四十多岁。”

穆坤淡淡地说:“为师今年六十有五。”

容悦惊讶之余,欢喜不已:“师傅,您这么驻颜有术,以后把方法教给徒儿吧。”

穆坤摇头自嘲:“你师傅我根本没颜,驻什么。”

因为这几句话,穆坤僵硬了一早上的神情总算松弛下来,主动说起往事:“穆远说的那位堂叔,是我的孪生兄弟,在皇室宗族中,孪生历来被视为不吉。再加上我们兄弟俩的长相,一分一毫也没继承到父王的英俊魁梧,于是谣言四起,说我们是母妃与外人私通所生…”

“天,怎么会这样?”容悦惊呼,在男权至上的年代,女人一旦有这个嫌疑,什么都完了。

穆坤却只是笑了笑,继续娓娓而谈:

“好在我母妃冷静慧黠,不急不恼,跟我父王说,‘若我果然红杏出墙,起码也要找个好看的,放着王爷这样的美男子不要,却去偷个丑的污自己的眼’?”

“父王与母妃青梅竹马,从小感情就好,自己并不怀疑母妃什么。后来查出谣言的始作俑者是府里的一位侧妻,父王毫不犹豫地把她休掉了。”

“虽然如此,到底不怎么喜欢我们兄弟。过几年后,母妃又生下一个神似父王的儿子,新生娇儿,自然占去了母妃的大部分注意力,对我们比以前冷淡了许多。等我们满七岁,就送去外面学艺,我们也很知趣,极少回家。”

“到我们二十五岁时,父王病危,我和兄长主动放弃继承权,让神似父王的弟弟袭爵,父王含笑而逝。”

把前半生几十年的经历,浓缩在几句话里,穆坤脸上是时过境迁后的沉寂淡漠,必须仔细观察,才能捕捉到竭力掩饰的酸楚。

容悦叹息着问:“从那以后,师傅就再没回去过吗?”

穆坤答道:“只回去了一次,参加母妃的丧礼,那时候穆远还没出生呢,连昭帝都只有几岁。”

“师伯是不是跟您长得很像?”不然也不会引起恶魔皇子的注意。

“小时候很像,长大后变了许多。”

“那是因为你们分开了,如果继续待在一个家里,会一直像。”

“可能吧。”

“师伯后来回了云都?”

“没有。”

“那穆远是如何认识他的?”

“穆远少年时,到处拜师学艺,有人向他推荐我们兄弟。我没理会,身为暗人,不便跟家族的人打交道,我兄长可能教过他一段时间。”

“那他算师伯的徒弟了,难怪对师傅颇为恭敬。”

穆坤苦笑:“就因为这,为师才放松警戒。以为他即使认出了我,看在同宗之谊,以及与家兄的师徒情份上,也不会为难我们,何况我们跟他也没有任何过节。”

容悦劝道:“师傅,您别自责了,那人天生冷血,不能以常人的思维推断的。”

穆坤还是给她解释当时的情形:“一来,为师对他没有警觉心;二来,他的出现,让我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情绪有些不稳,根本没法入睡,就信步出门,到外面走了走。当时天色还早,很多酒馆都没开门,一直走到小镇尽头,才闻到一家在卤牛肉,便叫小二切了一盘牛肉,烫了一壶酒,自斟自饮。多年不沾酒的人,酒量浅,一壶喝下去就醉倒了,等我醒来转回客栈,正遇到姑娘一身湿淋淋地回来,那两个家伙还酣睡未起。”

如果不是对苗砺和周泰非常了解,容悦甚至会怀疑这两人是不是被穆远收买了。他们平时值夜从不见倦容,那天却睡得跟死猪没两样,隔壁的人被掳走了都毫无所觉。

穆坤为她释疑:“他们没发现,是因为对方派来的人会隐身术。”

“啊”,容悦兴奋得病都忘了:“也是隐藏术的一种吗?”

“是。若为师在的话,应该能识破,他二人毕竟年轻,修为尚浅。”

容悦眼巴巴地看着穆坤:“师傅,您会隐身吗?”

“不会”,提起这点,穆坤满脸遗憾:“我师傅原本说,等过些年再传给我,可他老人家有次外出后,从此再没回来,隐身术也因此在我们这一派失传了。”

见容悦失望成那样,穆坤安抚道:“如果姑娘真想学,我可以带你去拜家兄为师,他会,穆远的手下,估计也是家兄那派的人。”

“能吗?那我岂不成了穆远的师妹?”

穆坤思忖片刻道:“不拜师也行,我去找家兄,让他卖个人情。其实很多年前他就想把隐身术偷偷传给我,是我自己不学。当时家师还在,他老人家跟孩子一样,心气大得很,真闹起来,能将我逐出门墙。”

师徒二人说着说着就到了中午,严谨又来了,这回可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大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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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无耻是无止境的

容悦在枕上望见严谨身后的阵容,脑袋嗡的一下就大了,生怕出现需要她下床拜见的人物。想到这是古代社会,不作兴组团相亲,才总算稳住了呼吸。

严谨带来的人中,光丫环婆子就有五六个,都不问她是否同意,就让那些人服侍她梳洗穿衣,说要带她去附近的庄园养病。

容悦死活不肯,严谨一再陈述:“那是我自己的小庄子,平时想清净了才去住几天,从没招待过客人,包括我家人都没去过。”

原来是人家的秘密休养所,也就是说,不会引来他家人围观,那才是容悦最担心的。

严谨请不动正主,转身去找帮手,很快就把穆坤撺掇来,语重心长地劝告:“姑娘这病虽然好转了,可那大夫说,姑娘的身体底子不好,本就有些虚寒,这次又受了太重的寒气,若不好好将养,将来可能会影响到…客栈总是人来人往,一来不安静;二来,要熬药炖补品也不方便。”

容悦沉默了。

穆坤那没出口的潜台词,虚寒体质再受寒,调养不好可能会引起不孕,倒也不算完全胡诌。事实上,跟尹师傅学医的这一年来,他虽未明言,从他收集的药材,以及时不时给她熬的汤药,都无一例外具有改善虚寒体质的功用。萧夫人原是巴不得早点给她招婿的,大概也是尹师傅说了什么,才暂时按兵不动。

有没有孩子,她自己本无所谓。前世就是独身主义者,今生更对结婚生子兴致缺缺,想到嫁给谁都是大老婆小老婆一堆,就觉得厌腻透顶。但,作为肩负传宗接代重任的独生女,她若不孕,对萧夫人及整个暗部都是致命的打击。

人无论在哪个时空,都不可能只为自己而活。

在穆坤的一番游说下,容悦终于点了头,其中有条很重要的理由是,住在原地不挪窝,怕再次招来那个魔头。这些天,苗、周二人几乎没在屋里睡过,每天十二个时辰全天候地猫在客栈外的大树上,时刻注意着外面的动静。穆坤也是打点起十二万分精神,生怕穆远发现容悦没死,会继续骚扰。

幸运的是,穆远忙着追缉谁,这些天都没顾上打压一个他根本瞧不起的女人,或者,是笃定她必死无疑吧。在他们眼里,像她这样的大家小姐,即使学了一点三脚猫的功夫,被捆在麻袋中丢进水里,不可能有生还的机会。

穆坤的态度起初让容悦有点难过。穆远这样对她,以穆坤素日对她维护的程度,应该去找穆远算帐,甚至拼命才对,他却毫无此意。

后来想到他说的那句:“若真像我,必是令堂祖母偷人生的吧。”这样的话,原该是他的忌讳,他却毫不在意地说出来,足见他想摆脱以往身份的决心。那么他不去找穆远算帐,也就可以理解了。

从客栈出来,她坐轿,严谨和穆坤共乘一辆马车。两个一路有说有笑,相谈甚欢,让容悦看得直摇头:商人就是商人,特别擅长抓人脉、拉关系,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位是翁婿呢。

严谨的庄园离小镇有二十多里,到那儿一看,容悦立刻乐了:这不就是鼻孔哥哥尔康和圣母姐姐紫薇的“幽幽谷”吗?

不得不承认,风景确实很美,清幽山谷,蓊郁山林,一带小溪从庄园中间穿过,屋舍楼台都依山形地势而建。从入口处的门楼,到半山腰的凉亭,占地极广,几乎围了半座山,比她的逸居山庄还要大,差不多跟紫荆堡同样的规模了,亏严谨还说这是他的“小庄子”。

紫荆堡是严家祖居,有几百年的历史,即使是夜晚,也看得出房舍新旧错落。这个叫洗园的庄园却明显是最近几年的作品,有些木质结构的房子,走近时,连桐油味都闻得出来。

严谨是个非常细心的人,见她鼻子动了动,忙告诉她:“这里的房子最迟也是一年前粉刷好的,只不过桐油味很难散去。”

说得容悦笑起来,不需要这么小心吧。

严谨却已经转身吩咐:“把姑娘的东西搬到揽云楼去。”

然后再给她解释:“这里地势偏低,雨季潮气重,所以底下的房子,要么青砖红瓦,若是木质,就刷好几层桐油。山上就没这问题,揽云楼是原木结构,什么油都没刷。”

这时园中家仆上来禀报:“少堡主,门口有个叫冯大的求见。”

严谨皱起眉:“他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家仆回道:“他听说您在运祥客栈,找过去正遇上您出门,他站在路边喊半天没人理,只好雇辆车子一路追过来。”

严谨挥手打发他下去:“我正有客呢,你带他去哪儿坐坐,我等会再去见他。”

容悦便道:“你有事尽管去忙,随便打发个人领我去住的地方就行了。”

严谨不以为意:“他的事不急。”

可惜话音刚落,又跑来一个仆人,气喘吁吁地说:“少堡主,那冯大说他是您请的官媒,有非常重要的消息要告诉您,是关于容侯爷的,千万耽误不得。”

容悦眼中冷光闪过,这一瞬间,她想通了很多事情。

穆远会把她绑在麻袋里沉河,是她始料未及的。她左思右想,除了萧府那次偶遇,跟这人再没接触过,完全可以说,“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他为什么要置她于死地呢?

只是没从她口中打听出穆坤的消息,就动了杀机,这实在没道理。穆远如果只是个毫无理智的嗜杀狂,也招揽不来那些武林豪杰,江湖异士。

可此刻,见官煤来得如此之快,容悦才恍然悟到,莫非,并不是穆远想杀她,而是容徽想杀她,穆远只是做个顺水人情?

仔细琢磨,这样也说不通,容徽还指着将她卖出十万两银子的高价呢。容徽舍得杀她,却舍不得砍掉还没摇下钱的摇钱树。

心里装着太多疑问,她向严谨请求:“可以让我跟你一起去见那位官媒吗?”

严谨有些意外:“你要见冯大?”

容悦点点头:“我总觉得他来得蹊跷,你应该已经告诉他,亲事作罢了吧?”

“还没有。”

“唉,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你怎么就不听劝呢?”

“不是不听劝,只是要先想好回绝的理由,既能让容徽死心,又不至于太得罪他。”

“对不起,是我太心急了。”

“姑娘也是为我着想,我感激都来不及了。”

“等会你见媒人的时候,我在隔壁房间旁听好吗?”

“当然好,我只担心姑娘的身体撑不住。”

“我没关系,庄园里空气清新,比客栈那嘈杂浑浊的环境好多了,我觉得松快了不少。”

“那姑娘先等等,我让人在那屋里设一个榻,姑娘可以躺着听。”

他们交谈的时候,穆坤和苗、周二人远远地站着,待严谨走远了,穆坤才踱过来说:“这人又细心又周到,真难得。”

容悦叹气:“师傅,你又偷听。”

“没有,你们讲话的声音本就不小。”

懒得揭穿他,容悦由丫环扶着去了严谨为她准备好的房间。

没过多久,就听见客人进门的寒暄声、让座声、奉茶声。那位姓冯的媒人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把容悦惊到了:“少堡主,容三姑娘回来了。”

“什么?”从严谨猝然提高的嗓音,也知道他的惊愕程度。

冯大闷闷地说:“就是跟少堡主合庚帖的那位容三姑娘啊。”

“她回哪儿了?”

“自然是容宅。”

“谁告诉你的?”

冯大的声音中透着兴奋:“少堡主您信不信,是容侯爷亲自派亲随来小的家中告知的。他说容侯爷要去南陵城,从此地路过,小的却听得出来,他故意透露这个消息,其实是希望少堡主明儿能等在路口迎接,最好是把容侯爷请到紫荆堡做客。”

容悦握紧双拳,她能想到容徽要她死,却想不到容徽竟会找个女人假扮她来讹诈聘金,和骗婚。

容徽不知道严谨曾见过她,又或者,容徽找的这个人,本就跟她很像,可以以假乱真。

难怪他敢公开放话为侄女择婿,原来“侄女”早就准备好了。

他找人假扮侄女,不知道有没有找人假扮“萧夫人”,索性假个齐全?

生怕严谨在愤怒中赶跑冯大,容悦跟侍立一侧的丫环咬了几句耳朵。

不过严谨的机智与老练超出了她的想象,只听严谨用惊喜的声音说:“真的?那太好了我本来也打算就这几天去碧水城拜见侯爷的。”

冯大听了自然高兴:“少堡主要去正式提亲了吗?”

“嗯,昨儿玄妙真人已经派弟子送来了庚帖,批语是上上吉。”

“恭喜少堡主”

“同喜都说你是‘福媒’,凡经你手求来的八字,很少有不合的。”

“那是托各位大爷奶奶的福,我一个做媒的,若非仰赖各位的荫蔽,哪有什么福气。”

因猜不透严谨这番做作后会说出什么,容悦还是把丫环支使出去,丫环按她的吩咐对严谨说:“姑娘恭喜少堡主心想事成姑娘说她病体将愈,少堡主不必再陪在庄中,只管去见容侯爷没关系。”

见冯大投来询问的眼神,严谨含糊说了一句:“舍妹在庄中养病。”

冯大想当然地以为是严谨的亲妹妹,严谨也确实有个亲妹妹,是杜夫人中年才得的**,比容悦还小两岁,仍待字闺中。

冯大喜滋滋地起身告辞,严谨留他吃午饭都没留住,想必是赶着给容徽的亲随报信兼领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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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守望相助(一)

冯大走后,严谨立即起身至客厅一侧的次间,打量着容悦的脸色问:“姑娘还撑得住吗?要不要在下送姑娘去揽云楼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