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结婚为目的的相亲, 结婚是自然萌生的念头。

他问她愿意和他一起吗。

她愣了很久,然后问他为什么,像刚才那样列举她的条件。

他当时的答案是很平静的“可能是觉得适合吧”,然后也像她那样列举他当时的窘境:坐过牢,声名狼藉,几乎一无所有,跟着他,头两年可能会比较辛苦,愿不愿意取决于她个人意愿。

她并没有直接点头或者摇头,也只是平静和他列出她的问题:从小有比较严重的先心病,复杂型,小时候错过了最佳手术期,目前做不了根治手术,只能姑息手术延缓病情,随时可能会死,可能不能生孩子,她问他,不介意吗?

他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她家人丁单薄,只有一个比她小了八岁的妹妹夏晓,父母都不是很健康的人,家里嫡亲长辈也都不是长命的人,五十多岁时都因为种种原因去世。

他父母是信命和风水的人,总觉得是自己那一门风水问题,担心自己也没几年可活,到时夏晓也才刚成年,还没有照顾一个家庭的能力,况她也有她自己的人生要走,总不能像父母丈夫一样照顾夏言。

如果他们也走了,对夏言而言,那已经不是自立不自立的问题。犯病时,连个能送她去医院的人都没有。所以总想着趁她还年轻,给她找一个愿意照顾她的男人,

她自小生病养成的乖巧懂事也舍不得让父母担心,相亲她会去,只是会把她的情况说得清楚明白。

他那时并没有去考虑这些问题,也没觉得有考虑的必要,那样的她反而让他生出几分怜惜,觉得这女孩儿不容易,他也不是重欲的人,对孩子也没什么渴求,会同意相亲也不过是忍受不了母亲日渐急切的催婚。

他母亲同样身体不好,总以随时可能撒手人寰为由,软硬兼施地催他结婚,希望有生之年看到他成家。

他们算是抱着同样的目的坐到了一起,她的气质让他平静舒服,他说他不要孩子,只是他在创业阶段,头两年可能会很忙,不一定能时刻陪她,问她介不介意。

她说不介意,不以忙碌为借口出轨就好,她不喜欢婚姻里有第三个人存在。

她虽然拘谨,但说话坦白直接,条理清晰,不藏着掖着。

那一场相亲她和他就像谈判桌上的两个人,但不是互相试探底限的两个人,反而是把自己的底牌亮得一清二楚,然后一拍即合,当场确立关系,三天后领证结婚,速度快得让周遭人大跌眼镜,但对当时的他来说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似乎她和他就合该是这样的。

如今她还是五年前的她,睁着双困惑的眼眸,安静看他,问他为什么会突然想和她结婚。

时间仿似走了个轮回,又回到了相亲桌上那一幕。

只是这次的他带了欺瞒。

有那么一瞬,他几乎想放弃游说她结婚的念头,但想到她聊起她与他那五年时的云淡风轻,那丝动摇消散全无。

他见不到她,他不想等他有机会再见到她时,她已嫁为人妇。

他还记得她离世前一天,早上他出门前她明明还好好的,晚上突然接到她病危的电话,手术室外漫长的等待和重症监护室里的忐忑难安,好不容易等来她的清醒,她却是要见乔时。

纪沉微红的眼眶告诉他,她可能不行了,她找乔时将是为了交代遗言。

他就在门外,她明知他就在门外,她到最后合上眼睛,都没与他见上一面,说上一句话。

他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了她。

“夏言,我这一生不算长,但跌宕起伏,大起大落。我从一无所有到风光无两,从风光无两到被背叛陷害,锒铛入狱,声名狼藉,又一步步从头再来,重回当年位置。这一路走来,很多东西我看得很透,但很多东西,我又没看透。”

“我的每一次得到和失去,每一次看透,付出的代价都是惨重的,事业如此,婚姻也一样。”

“我不是情感敏锐的人,很多时候我把很多东西当成了一种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地信任我身边的人,理所当然地以为我给了她最好的照顾,直到出了问题,才惊觉过来,但每一次,给了这致命一击的,恰恰都是我最亲近的人,我的母亲,我最信赖的朋友……”

“我现在家没了,能失去的,不能失去的,都没了。唯一还能握得住的,也只剩下你了。”

他低头看她:“夏言,我想趁我还清醒时,牢牢把你攥在手里。”

她抬头,有些茫然:“什么叫趁你还清醒时啊?”

又迟疑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他点头:“嗯。”

“很爱。”他说。

她有些羞窘,却还是迎着他的目光:“我好像也蛮喜欢你的。”

沈靳突然莞尔:“我们结婚?”

她只偏头想了一秒,然后点头:“好啊。”

爽快得一如当年。

沈靳看着她眉眼里的坦然,依然傻得让他……

头微微偏开,沈靳手臂落在她肩上,将她揽入怀中:“我们去买钻戒。”

沈靳带她去挑了对对戒,他将钻戒戴入她无名指时,问她:“后悔吗?”

她摇头:“好像有点兴奋。”

沈靳莞尔,拍了拍她头,送她回家。

天色已晚,夏言父母已经睡了,沈靳不放心她住纪沉家,本是想带她回他那儿住一晚,夏言还不习惯,经过纪沉家门口时,还是想先回自己住处。

两人在门口讨论时,门开了,纪沉站在门口,看了看沈靳,又看了看夏言,手一伸,直接掐着夏言手臂将她拉了回来。

“谢谢沈先生送言言回来。”把人往屋里一拽,“碰”一声关了门。

夏言抬手揉被他抓疼的肩膀,纪沉眼尖,一眼便看到了她无名指上的钻戒,一把拉起她手,视线落在那枚钻戒上,看向她:“哪来的?”

第33章

夏言看纪沉语气不对, 怕被他说,小心回他:“公司活动送的。”

纪沉看她:“什么活动还送个钻戒?”

夏言:“打boss活动。”

纪沉:“……”

夏言趁机抽回了手:“我先回房啦。”

溜回了房间, 洗漱完毕, 人躺在床上, 摸着无名指上的钻戒, 感觉上还是很奇妙,有些小兴奋,又有些忐忑。

夜色下的宁静里, 夏言终于能从头脑发热中慢慢冷静下来。

同意结婚只是一瞬间的事, 有些冲动,但似乎又觉得就应该如此。

他喜欢她,刚好, 她也喜欢他。。

他看她的眼神让她心动,稳稳握住她手、带她穿梭在古巷人群的感觉, 让她觉得踏实有安全感。

她喜欢他的颜, 喜欢他工作上的有条不紊, 喜欢他私下时的温和包容, 喜欢他看她时的眼神, 喜欢他牢牢握住她手的样子, 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感觉,喜欢他对她的不嫌弃……所以当他说结婚时, 她只犹豫了一秒。

现下慢慢冷静下来时, 她又有些忐忑, 会不会太冲动了?

她还没确定沈靳是不是精神分裂呢?

但转念一想沈靳曾是她母亲亲自安排的相亲对象, 徐佳玉亲自检测过的人品,而且徐佳玉说过,他和沈遇是一道的,沈遇是大伙推举的族长,是个有名望的警察,他亲自为沈靳说话,人品是没问题的。

这么一想那份忐忑又消散全无,整个人就在这种反反复复的思虑中睡意全无。

凌晨两点了,夏言还是睡不着,烦躁地在床上滚了圈,手机突然响,进信息的声音。

她伸手拿过,沈靳的短信,很短:“睡了吗?”

夏言刚平静下来的心思因为这几个字而漾了下,很快给他回了过去:“还没呢。”

刚编辑了条短信,“你怎么也没睡?”,还没来得及发出去,沈靳信息已经过来了,几乎一模一样的文字:“怎么还不睡?”

夏言回了过去:“有点睡不着。”

沈靳看着手机屏幕上可怜兮兮的几个字,想象她委屈的小模样,嘴角不觉弯起:“你过来阳台。”

夏言:“……”

困惑地抬头看了眼窗外,外面夜色很好。

她迟疑了下,小心掀被下床,小心拉开房门,瞥了眼纪沉房间,溜去阳台了,一眼便看到了对面阳台上的沈靳。

他已换下白天的西装,换上了素色家居服,人正站在阳台前,单手插在口袋里,立在那儿,英俊逼人。

“怎么了?”她压低了声音问他,生怕惊动了纪沉。

沈靳手伸向她:“过来吗?一起失眠。”

夏言迟疑地看了眼两个阳台间的距离,沮丧看他:“我跳不过去。”

沈靳:“……”

手往身后指了指大门:“走正门,傻了?”

夏言:“……”

反应过来脸颊又火辣辣地热了起来。

沈靳:“我去门口接你。”

夏言只迟疑了一秒:“好。”

小心把房门打开时,沈靳已经站在门外,看她出来,手臂已很自然地落在她肩上,将她拉了过来。

“天有点凉,怎么不多穿点。”

手臂已很自然地将她揽入了怀中,带她进了屋。

这还是夏言第一次进来,一眼便看到了客厅外的葡萄大露台,以及露台下的藤制摇椅和茶几,茶几上摆着壶茶,摇椅旁是原木书架。

“你这里好舒服啊。”夏言感慨。

沈靳轻拍了下她脑袋:“以后也会是你的。”

带着她在摇椅上坐了下来,手很自然地拉着她坐他身上。

夏言还不习惯,轻咳了声,讷讷回他:“我还是坐旁边好了。”

沈靳另给她搬了张藤椅,与他并排靠着。

夏言这才放心坐了下去,却还是很拘谨地坐着,不太敢像他那样以很舒缓的姿势躺在摇椅上。

沈靳知道她拘谨,也不强求,只是将手枕在了后脑下,仰头看着天空。

葡萄藤是前一任租户种下的,已经长时间没打理,枯掉了一大半,露出了顶端头顶星空,视野很好。

夏言也不自觉跟着抬头看。

今天安城天气好,霓虹点缀的城市里,意外还能看到满天繁星。

除了小时候好奇,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好好看过星空,一时惊奇,人也渐渐放松了下来,靠着摇椅躺了下去,与他一样,仰头看着满天繁星。

沈靳虽是看着星空,心思却不在星空上,放空了好一会儿,偏头看她。

她还在看天空,神色安静认真,像认真好学的小学生。

这几年过得匆忙忙碌,沈靳从没有和夏言像今晚这样,什么话也没说,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并排躺在一块儿,看着满天繁星。

以后可能也不会再有机会。

这样的认知让胸口跟着一痛。

他手臂伸向她:“夏言。”

“嗯?”她扭头,困惑看他。

他的手因为她扭头的动作碰到了她的脸,温热真实。

他没有她的兴奋纠结,也不是睡不着,他很困,只是不敢睡。

“夏言。”依然是略带嘶哑的轻唤,长指轻落在她脸颊上,目光落在她脸上,温柔缱绻。

她一时有些怔愣,看着他的长指在脸上流连了圈,而后缓缓坐起身,倾身向她。

他的脸在眼前放大,黑眸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柔软,与她视线胶结在一起,而后缓缓压下,唇落在了她唇上,气息交融。

“夏言。”他含着她的唇,在她嘴边轻声低语,“我们天亮后把证领了好不好?”

夏言:“……”

心跳快得像要蹦出胸口,她略无措地看着眼前放大的俊脸,一时忘了挣扎。

长指缓缓滑入她发中,唇压下,含着她的唇,很温柔的辗转厮磨,却不深入,只是静静看她,又轻声问她:“好吗?”

她满脑袋浆糊,鼻息间都是他的气息,眼里脑里都是他过于深邃好看的脸,隐约听到自己迟疑的嗓音:“好……”

垂在身侧的手掌被轻轻拉起,掌心里被塞入硬质的卡片,然后被他温暖的手掌包覆握住。

她垂头,看到掌心里被塞入的几张银、行卡,困惑的眼眸对上他的。

沈靳手掌握着她的手紧紧握住那些银、行卡,嗓音微哑:“夏言,我把我和我全部身家都交给你了,你要好好握牢。”

惊得夏言想松手,被沈靳紧握住不放。

“夏言,明天太仓促,我来不及准备婚礼了。再给我些时间,我一定给你一个难忘的婚礼。”

“这些你先拿着,工资卡上交。”

夏言:“……”

他手臂顺着她手掌往下,压在她腰后,将她压扣入怀中。

“夏言,我不想这么卑鄙,可是我很怕这一次,我又来不及。”

她听不懂他的话,仰头看他:“你不卑鄙啊。”

他勉强笑了下,抱紧了她,没有说话。

九点时,沈靳和夏言坐在了民政局的婚姻登记处。

夏言手心有些湿,有些忐忑。

她还记得一大早沈靳陪她回家取户口本时,她问徐佳玉:“妈,我结婚了,可以吗?”

然后在徐佳玉张大的嘴里,她偷偷拽了拽沈靳的手。

沈靳很诚恳地向她请求把她嫁给他,向她承诺会好好照顾她和补办婚礼,甚至奉上了彩礼,一张数额不小的银行卡,承诺回头再把缺掉的礼俗一一补上。

徐佳玉全程和她一样懵逼诧异,过于讯速的结婚决定让她整个大脑也失去了正常的运转能力,在沈靳一番真情实感地以后会代替他们好好照顾她的话里交出了户口本。

下一对就轮到他们登记。

夏言突然有些惶恐,被叫到名字时,坐在那儿迟迟不动。

慢慢恢复正常思考能力的徐佳玉也在这时来了电话,问她:“言言,你真的就这么嫁了吗?要不要再处处看?沈靳人是不错,但还是得处处看适不适合不是?”

夏言迟疑的眼神看向沈靳。

沈靳看到了她眼睛里的犹豫,抿了抿嘴角,手伸向她。

夏言把手机给了他。

“妈。”这一声称呼他早在多年前已经叫得顺口,“我知道这次安排确实仓促了些。我会好好待她,不让她再受一丝一毫伤害,您放心。”

夏言不知道她妈还说了什么,沈靳安抚了几句,挂了电话,弯身拉起她的手,一块照相、填表。

临签字时,夏言握着笔的手有些犹豫,迟疑看向沈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