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红着脸对我说:“夜棠,我终于找到了那个天下无双的人。”

却原来不是没有心思,只是还没有遇到。

我越来越生气,却也,越来越心疼。生气她根本看不到谁才是珍惜她的人,心疼她没有回报的付出…那种疼痛日日啃噬着我的身体肤发,可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于是学会了笑。笑的越温柔,心里就越冷。

渐渐的,我很少去见她,整天跟着父亲在青阳坛中研习各个祭坛的秘术。父亲倾囊相授,他告诉我,很多朱衣门的门人早就想摆脱束缚,走出大山,去外面的世界闯天下。他说,夜棠,事成之后,我把整个朱衣门交给你,你要好好的带着大家,堂堂正正的走出去。

我数着日子,不看她的脸,不听她的声音,让自己的心变得冷硬。既然已经决定用一辈子的时间来陪着她,那么这一段日子的放手,就不必在乎。

她会受伤的,苏嬴不爱她——但是,她总有一天会忘记他,她有我,就够了。

婚礼那一天,是我亲手将忘忧蛊下在了她的合卺酒里。

我笑着对她说:“丫头,我陪了你这么多年,现在,你终于要嫁人了。”

一饮而尽,没有人看见我眼中的悲哀和寂寞。

她也看不见。她的头上蒙着鲜红的锦帕,一摇一摇的,我知道她在笑。她的眼里只有苏嬴。

若是上天没有赐予缘分,那就靠自己来争取吧。

那天夜里,一场早有预谋的杀戮血洗了朱衣门总坛,很多人在沉醉中被夺去性命,我冷眼看着苏嬴披着外衣从新房里匆匆赶出来,追着父亲的身影遁入深山,一去不回。

我哪里也没有去,直到看着她跌跌撞撞的走出门,在鲜血和尸体中慌不择路的奔走,神色茫然而惶恐,像一个迷路的孩子。我知道,忘忧蛊已经让她忘记了一切。

我站在她身后,看着她转身,轻叹道:“陌陌,我来晚了…”

是的,我来晚了。明明先认识,却没有让她先爱上我。

后来,她真的把从前彻底的忘了,朱衣门也好圣女也好苏嬴也好我也好,全都忘了;

后来,我才知道洞房之夜竟让她怀上了身孕,她生产的时候叫的撕心裂肺,我不顾规矩进房握紧她的手,那一刻什么都顾不上,只想要她平安;

后来,我曾经想过杀死那个孩子,可是看到她抱着小宝宝满足微笑的模样,终于还是把手里的毒药藏了起来;

后来,我给她重新起了一个名字,归陌,莫归——莫桂儿,只希望她能重新开始一段新的人生;我留下玄武照顾他们,然后带领追随父亲的朱衣门门人走出了十万大山,走上了他们想要的那条路。

五年之后,该做的准备都已经做好,五年之后,所有的往事都已经消弭了痕迹。

我曾许诺过的一辈子,我所有的夙愿——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个你而已。

那一天,我看着她从河边走来,慢慢握起有些汗湿颤抖的手掌,笑着,说道:“桂儿,我回来了。”

————————————《西风独自凉》完—————————————————

第十九章 情丝长(三)

此后五天,桂儿都没有离开过那个山谷。

那天之后,苏嬴又出去过一次,带回换洗衣物和食物。毕竟是世家公子,就算落难了,也和青龙那种茹毛饮血的杀手不一样。

如苏嬴所料,崖下有许多洞穴,他们捡了一个窄小避风的地方歇息,安心养伤。

苏嬴肩上的箭伤虽深,幸好没有伤及骨头,和桂儿比起来算是轻了,他本人也不甚在意。桂儿见他一只手换药不方便,便主动提出帮忙。只是虽然如此,却刻意和他保持了距离,不是看不到他眼中的无措和黯然,只是她还不知道要怎样面对。她不想一错再错。

在谷中的第三天,苏嬴意外的在水潭底找回了白玉箫。

虽然是无坚不摧的海底寒玉,但是从那么高的地方一路磕碰掉落,箫身上还是添了几道细小的裂痕,桂儿看见后难免又想起那天的事来,庆幸,歉疚,感激,却又无奈尴尬,剪不断理还乱,索性不想,每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伤势倒是一日比一日好了起来。

等到第六天的时候,谷中飞来了一只通体墨黑的鹰,随着黑鹰而来的是带着上好的金创药的念一和牵着马的白洛。

念一当下给两人重新换了药,又查看了桂儿伤口愈合的情况。一个时辰之后,苏嬴便抱着她上马,抄近路赶往王城寿阳。

一路上远远望见砚山峡谷,曾经染满血腥的地方如今却一片白地,惟有陡峭的山壁和穿峡而过的风声依旧,仿若死去之人徘徊不去的幽魂。

出了山,才发现山中五日平静安然,世上却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殇阳王灵柩入陵当晚,太子麟王与宠妃幽燕夫人被来历不明的刺客追杀,双双死在砚山峡谷,随行的百余士兵一同毙命,无一生还。

太子一死,朝堂之上立刻乱了套。国不可一日无主,可这个“主”到底是哪一位,却让文武百官和各位宗亲皇族犯了难。

若是放在国葬大典之前,这个选择不难。星罗公主虽然长处深宫无甚功绩,但和扶月侯的弑上作乱比起来,却算得上是品行端正,无可指摘。但是麟王在国葬大典上的态度转变和典礼之后的一席话,却让情势大为改观。

桂儿走得早,并没有听见那段话。大致的意思是说经过调查,殇阳王之死和扶月侯并没有关系,太子中毒染病一事也另有蹊跷。皇室已遣密使暗中查访真正的凶手,不日即有结果。今后若有人再听信流言,必加严惩等等。

最后麟王还特意说了一句,“此后枭阳国兴盛,还要靠本王和侯爷兄弟同心。”

这话说的很妙,虽未言明,但朝中诸臣哪一个不是玲珑心窍的人?麟王这话,是扶月侯就要得势了!

因此麟王之死经过最初的一团混乱之后,有心计有野心的朝臣都开始暗中选择新的主子。二选一,看似不难,却像赌博一般,选对了,就是飞黄腾达的富贵,选错了,可能就要赔上家身性命万劫不复。

苏嬴告诉桂儿,麟王之所以会突然改变态度,不光是因为他带来神医念一治好了他的病,也不只是因为他替他查出了下毒一事与星罗公主有关,更重要的,还是因为那幅凰引图。

且兰国留下的无数财宝对于想要改革国政扩张领土的麟王来说,远比父亲之死的真相要有吸引力,更比一个除了头衔一无所有的皇妹要重要得多。

“结果还是你帮了阿垚。”他在替她换药的时候,指尖轻轻拂过她耳畔的发梢,带着笑意道,“他一直想要报答你,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告诉他。”

想到百里垚的笑容,桂儿也变得开心起来,忍不住开玩笑道:“不如等他做了皇帝,把我收进后宫做个小嫔妃吧,管吃管喝,我的下半辈子也不愁了。”

肩膀上的手一顿,片刻后,他从身后紧紧搂住她的腰,低低的哼了一声:“休想。”

快要接近寿阳城的时候,宫里又传来了新的动向。

对他们来说,这个消息不错——扶月侯与南山君联合了麟王留下的军队,趁夜色占领了整座寿阳宫。等到第二天星罗公主收到消息的时候,她的二哥,那个平时看似吊儿郎当的闲散侯爷,已然成为帝阙的新主人。

事情不复杂,贵在先机。南山君本就巧舌如簧,动摇麟王旧部的军心不是难事。加上守卫寿阳宫的禁卫军早在苏嬴最初入京时就已经打点好,如今时机一旦成熟,里应外合,顺理成章,连半个伤亡的人都没有。

虽然麟王意外身死输了一局,但此次扶月侯全胜,扳回一城。

更让桂儿高兴的是,她终于再一次见到了元宝。

那时候,元宝正在一个农家小院里和几条高大雪白的獒犬嬉戏。躲避起来步法灵动,极有章法,懂武的人一眼便可以看出,这几只极有灵性的獒犬正在帮助他练习轻功步伐。孩子玩的不亦乐乎,甚至没有注意到篱笆后面多了几个人。

茅屋的门口站着一个袒着衣襟的胖子,正眯着小眼睛,摇着大蒲扇,笑眯眯的活像一尊欢喜弥勒佛。

他的视线迎上门口的人,呵呵一笑道:“小三子,几天不见,可是清减了不少。”

正在玩耍的元宝听到这话,倏地抬起头来,满脸欢喜,正要迎上前去,却一眼看到了苏嬴身边的桂儿,脚步不由一滞。

他用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定定的看着篱笆后头的女子,突然间转过身去,一身不响的走进了最里头的一间茅屋,然后当着一群人的面用力的关上门,怦的一声响,把院子里那几只獒犬惊得低声吠叫起来。

桂儿自然知道自家儿子的别扭脾气,叹了口气,提着裙子追上去拍门。怎奈元宝装聋作哑,桂儿在门外站了片刻,突然提起脚,一脚将薄薄的门板踹了个大洞,然后掸了掸裙子走了进去。

念一见多不怪的轻宣一声佛号,那胖老头却连扇子都忘了摇,一脸惊愕的望着苏嬴:“这…这闺女儿是谁?怎的一来就把老朽的屋子踹了?”

苏嬴笑了笑,走上前去:“笑老莫怪,她是怀慈的娘亲。”

“娘亲?”这回胖老头手里的扇子干脆掉了地,蓦然大吼一声道:“小三子,她…她是你老婆?”

桂儿一脚踹开门,听得屋里短促的叫了一声,像是被吓到了,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元宝?”她试探着叫了一声,见没有回答,又叫了一声,“元宝,你是不是还在生娘的气?”

里屋里,元宝躺在床上拿被子蒙着头,小小的身子背朝着她,一动不动。

桂儿轻轻的走过去,在床沿坐下,叹了口气:“乖儿子,别生气了,这次是我不对,我给你认错好不好?娘那时候真的没有别的办法…”

床上的小人儿动了动,闷闷的声音传来:“去年过年的时候你还说就算一辈子只能吃烤红薯也不会丢下我。”

这句话一口气说完,连停顿也没有。桂儿不禁想起了那时候在山村中一无所有相依为命却单纯美好的日子,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他的头发,轻声道:“儿子,今时不同往日啊。你看,你跟着白洛青晖可以学到上乘的武功,渊博的学问,能吃到好吃的白米饭,你还有一个又有钱又有地位想要什么都可以给你的…”

“爹”字还没有说出口,被子突然掀开,一脸怒容的元宝挥开她的手,坐直身体道:“就因为这样所以你就不要我了吗?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跟着你吃烤红薯?你别欺负我年纪小…”

话还没说完,骤然睁大了眼睛瞪着眼前捂着肩膀倒抽冷气的女子,她的脸色竟然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怎…怎么了?”

“没事啦。”桂儿想要继续去摸他的头发,“乖儿子,娘知道你孝顺,可是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的。”

等她抬起手,元宝才发现她的左半边身子几乎缠满了绷带,行动也十分僵硬,惊道:“你受伤了?”而且很显然,伤势很重。

他的心一下子有些发凉,毕竟是个聪明的孩子,稍稍一想,那一丝怒气和埋怨已经消散了许多,闷闷道:“你…你是不是因为知道自己会遇到危险,所以才把我扔给美人叔叔?”

桂儿惊讶于儿子的敏锐,虽不全中,却也不远矣。

“元宝,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你真是笨!”元宝想要伸出小手碰触她的伤口,却又不敢,僵在半空里,握着小拳头哼哼唧唧,“你怎么那么笨啊…你可以告诉我的嘛,你跟我说清楚不就好了,我一定会乖乖的跟着美人叔叔走的,绝不会拖累你。你…你…”

“你”了半天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一张小嘴撅得半天高,大黑眼睛却水润润的,也不知道是哀其不幸还是怒其不争。

桂儿却掌不住笑了,元宝的这个模样尤其像苏嬴,明明心里已经妥协却偏要嘴硬。笑着笑着,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一把搂住那个久违了的温暖的小身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全都抹在他的后背上,呢喃道:“元宝…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元宝呆呆的坐在床上,一时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自家娘亲一向不靠谱,但是抱着他大哭还是头一回,他想起青晖叔叔教导过,男人要变强,才能成为女人的依靠。于是小手掌无措的落下来,扒住桂儿的肩头,皱了皱小鼻子:“娘…娘你别哭啦,我没有生你的气,真的,真的…呜呜呜…你别哭啦,你再哭我也要哭了啦…呜呜呜呜…”

小小男子汉终于完全破功,搂着娘亲全没形象的大哭起来。

清雅绝俗的白衣男子倚在门口,远远的看着哭成一团的母子二人,笑意渐渐在唇角蔓延开去,刹那醉倒满山秋叶。

第二十章 再而错(一)

苏嬴父亲的这位故友退出江湖后一直隐居在枭阳王城,小辈们尊称他一声“笑老”。这些日子,元宝便是住在笑老的小院子里,和他豢养的三只白獒犬玩耍练功。

见到元宝的第二天,苏嬴和桂儿一同进宫去见百里垚。

当桂儿在崇福殿中再次见到百里垚的时候,总觉得他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那个坐在宽大的檀木桌背后的年轻男子,穿着华贵的暗紫色长袍,繁复的襟扣一丝不苟,长长的黑发整齐的披下,再不是从前浪迹江湖时狂放落拓的模样,就连那对飞扬的浓眉,也似乎沉静下来。

曾经自由不羁的鹰,如今却不得不居于这金碧辉煌的牢笼中,她不知道这样的改变是对是错,不禁想起那次他面对至交好友的尸体时压抑的哭泣声。有很多时候,我们都以为自己的双手能改变命运,可最后,却不知不觉中被命运磨砺的面目全非。

那么她呢,是否也改变了?

百里垚从案上成堆的卷宗中抬起了头,见到眼前怔神的女子,挑眉嘿嘿笑起来:“桂儿,许久不见,我是不是英俊潇洒得让你认不出来了?”

这一开口,明亮的笑容从他唇角蔓延,牙齿雪白,一双眼睛发亮,又回到了从前那个洒脱不羁的百里垚。

桂儿不禁一笑:“我只是没想到猴儿穿上了衣服竟也人模人样的,好生惊讶。”

百里垚将手里的书卷一推,假意竖起眉毛道:“大胆,竟敢调戏本侯!”

桂儿笑得更欢了,拍了拍胸口:“哎呦,我好怕啊。侯爷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女子吧。”

百里垚托着腮,咧着嘴道:“哪那么容易饶了你。”

桂儿转了转眼珠道:“那不如…从今往后,我进宫端茶倒水,鞍前马后的服侍您老?”

百里垚瞅了苏嬴一眼,不怀好意的笑道:“那敢情好,我还没娶老婆呢,你来,不用你服侍我,我找人服侍你,人人叫你一声‘王妃’,要多威风有多威风。”

还没等桂儿说话,苏嬴已淡淡道:“只怕你寿阳宫不够大,住不下我们潜龙谷这么多人。”

桂儿脸上一红,百里垚吐了吐舌头,哼哼道:“算了,我还是老实一点,多娶几个老婆来服侍我算了。”

说罢和桂儿对视一眼,都掌不住大笑起来。

善叶镇上一别,各自经历过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危险,克服了不足为外人道的磨难,如今重见,恍若隔世,情谊却不曾改变。

很久以后,桂儿也时常会想,一辈子认识了那么多人,为何独独对百里垚一见如故。短短的相处,便无条件的相信他,想尽办法帮助他。

也许是因为,他和曾经的自己很相像吧。看到他,就像看到过去的归陌——热情,单纯,勇敢,坚定——而如今,时间的河已经将那个明朗的少女淹没,那么,她至少希望,他还可以做回最真实的自己。

三人在后院找到了正在花丛中看风景打瞌睡的南山君,是夜略备薄酒,就设在御花园中小聚。

这几日的局势变化,风云诡谲,南山君不过几句笑语淡淡略过,席间光顾着从貌美舞姬的玉手中饮酒吃菜,低吟浅唱,一副醉生梦死的模样,若不是四周灯火昏暗,花花草草有些破败,桌上菜肴不够精美,连宫女侍卫都没几个,到真会给人太平盛世的错觉。气得百里垚一个劲的拿鼻子出气,恨不得掰开他的嘴把整坛子酒倒进他嘴里醉死他才好。

桂儿看着两人打闹,抿着嘴直笑。明知眼下大事未成,危机四伏,可是在这里,在这几个人面前,颠沛流离了多日的身心却慢慢放松下来。

苏嬴瞥见她的笑意,目光中温柔流转,比醇酒更为醉人。看在早已半醉的南山君眼中,忍不住唇角微动,眼中闪过一丝不明深意的笑容来。

不知不觉间月已中天,众人都有些醉意,桂儿多喝了几杯,被风一吹,不禁有些头晕,百里垚便让她先在宫里歇下,明日一早再回居处。

苏嬴起身送她,南山君却在一旁哼哼笑道:“先别走嘛三公子,我们再喝几杯。在下还有许多体己话,呃…要与三公子说呢…”

苏嬴正要推辞,百里垚却拉了拉他的袖子,使了个眼色。苏嬴顿时会意,“嗯”了一声算是答应,随后拉起桂儿:“陌陌,我先送你。”

两人并肩走在略显冷清的寿阳宫中,两三宫娥远远的提着灯笼引路,脚步声落在平整的青石步道上,路两边都是盛开的锦叶草。

沉默让人略觉尴尬,桂儿正想着说些什么,掌心一暖,已被他握紧了手掌。

她本能的想要抽回来,他却不让,使力将她的手指一一摊开,然后扣在自己掌心,十指紧握。

与这坚定的动作相反的,是他微带忐忑的声音:“陌陌,你是不是还没有原谅我?”

她一愣,抬起头:“什么?”

何来原谅?相反,他救了她的命,应该她和他说报答才对。

他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五年前的新婚之夜,我听见外面的动静追出去,正看到叛教者和朱衣门门人混战。我一路追着焦重和青龙进了朱衣门圣地,本想除掉这两个最棘手的人再来找你,可是等我杀了焦重,毁掉青龙的刀之后再回来,到处是一片火海,你已经不见了。”

“我本以为你是他们的圣女,他们绝对不敢对你下手。可是我找遍废墟,却没有你的踪迹。后来锦容告诉我,你被一群叛教者围堵,不甘受辱,跳下山崖。我下崖寻找,只找到一具面目全非的残骸,身上穿着嫁衣。”

“我真的以为你死了,我…”

他越说越慢,声音越来越低,终于停下脚步,看着她道:“陌陌,我并不是为自己辩解,只是希望你明白,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那天晚上让你一个人留下来。”

“对不起可能已经没什么用,可还是…对不起。”

他并不善于表达情感,一段话说的磕磕绊绊,漆黑的眼瞳却没有躲闪。握着她的手微微有些汗湿,他很紧张,她感觉的到,他在害怕。

原来那段一直空白的记忆承载是这样一段往事,难怪她总是会陷入恐怖的梦境。听着他的话,她突然很庆幸自己终究没有再想起来。独自一人一无所知的置身于一地尸骸满目火海中,那样的滋味,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她轻轻叹了口气:“你既没有给我下忘忧蛊,叛教之事也与你无关,你没有错,何必要道歉?”

如果硬说有错的话,也只是那个时候他不够爱她,仅此而已。

他蹙着眉望她:“陌陌,不要讨厌我。”

她摇了摇头,想了想,又肯定似的朝他一笑。

也许在恢复记忆的那段日子里是有怨的,却从来也谈不上恨,恨太沉重了。像朱雀那样活着,她实在承担不来。更何况那些怨怼也已经随着他抱着她跳下悬崖的那一刻,慢慢消散。

“此身蜉蝣朝夕尽,万里山河几人催。何妨解剑换新酒,一笑尽付红尘醉。”——这是多年前一个偶然闯入朱衣门圣地的中州游侠留下的诗句,她一直很喜欢,也总是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那样不羁洒脱。却直到现在才明白,真正的放下,是有多难。

也许是她的微笑让他稍稍心安,紧握的手一松,揽她入怀,脸颊蹭着她的鬓角,低声道:“我很高兴。从来没有这样高兴。”

不经意间漾着笑意的声音微带鼻音,听在耳中仿若撒娇。这样的语气,桂儿只在他喝醉的时候听到过,一时间只觉得耳根发烫,心跳也不受控制的加快起来,一把推开他,结结巴巴道:“苏…苏嬴,我们…我们…”

她想说现如今不比从前,不应该如此亲近,可是话还没说话,便被他打断,如月光般清丽的浅笑让他原本就漂亮的五官仿佛镀上了一层奇异的光晕:

“没关系陌陌,我等你。只要你能回来,不管多久,我都等你。”

她呆呆的低下头,却挡不住满脸红晕。

他俯身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好好休息。明天有事告诉你。”

苏嬴将桂儿送回房间,再回到花园里的时候,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以后。

百里垚见了他,轻咳一声,眨了眨眼:“花前月下,美人相伴,难舍难分啊。小嬴你也会有今天。”

苏嬴不以为意,拂袖坐下道:“什么事?”

百里垚甚是无趣的摸了摸鼻子:“其实就算你今天不来,我也要派人去找你。砚山峡谷一战,王兄之死是我们的疏忽。总以为星罗即使要杀王兄,身边的人也不够多,至少要等回京之后,可是没想到韩烬带着南疆巫族士兵,这么快就能埋伏阻杀,最后还害得你和锦容负伤。”

苏嬴皱了皱眉:“伤势不重,没有大碍。麟王之死虽然失算,却对闻兄原本的计划影响不大。阿垚,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我是想说…”百里垚挠了挠长发,有些为难,“原本你早已打点好了京城禁卫军,闻雅又说服了麟王的余部,我们连夜赶回京城,以最快的速度占领寿阳宫,一切都很顺利,但是…”

“等我们进了宫才发现,盘龙大玺已不在宝阳阁中。”南山君代替百里垚,缓缓将剩下的话说完。

苏嬴愣了愣,脸色微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