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不覆看了肖折釉一眼。

肖折釉也懵了,的确是她派归弦去请沈禾仪回来,因为她知道沈不覆是个孝子,就算她劝不动他,他应该会听他母亲的话,可是肖折釉完全没想到沈禾仪一见面就这样当众打沈不覆巴掌……

肖折釉觉得有点尴尬。

沈禾仪再抬手的时候,沈不覆怀里的不弃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沈禾仪愣了一下,她先前太生气了,居然没注意到沈不覆怀里的这个小东西。

沈不覆低头看了一眼不停哭着的不弃,将他递给肖折釉,然后一掀衣摆,在沈禾仪面前跪下。

第83章 十年

沈不覆在沈禾仪面前跪下, 沉声道:“儿不孝。”

沈禾仪这一个月又气又担心, 没睡一个安稳觉,今天终于见到了她的儿子,知道他还活着,知道他还好好的。沈禾仪这心里悬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担心过后, 又是浓浓的愤怒!

“夫人, 您消消气……”肖折釉不得不出言劝慰。

沈禾仪看向肖折釉, 问:“你喊我什么?”

肖折釉愣了一下,才说:“母亲, 是儿媳一时情急口误了……”

这个场景,还是暂时不要提起和离的事情了吧……

沈禾仪稍微消了消气, 她知道沈不覆早已不是小孩子了, 如今更是被别人封为玄王。当着这么多士兵的面儿, 她实在应该给他留点脸面。她压着心里的愤怒,说:“起来,回去再说!”

“儿子遵命。”沈不覆起身,跟着沈禾仪往前方的大帐走去。

袁兰五很快找来了大夫给肖折釉诊治伤口, 那大夫正是随行的军医,并不难找。不过想要找奶娘就没有那么快了,袁兰五派人去远处的庄子寻找,暂时还没有消息。

“夫人!”归弦走进大帐, “您没事真的是太好了,那一日真的是太凶险了……”

肖折釉刚喝完下人熬好的汤药,那汤药让她有些发困。她忍着倦意, 问:“归玄,你可知道漆漆和陶陶如今在何处?这一个月又都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盛国和辽国的战事如何了?定王和辰王又都在何处?”

“回禀夫人,如今定王还在台昌州与辽兵作战。辰王带领部下攻下了银湖城前方的通录城。辰王如今也留在通录城,而夫人的一双弟妹被辰王安置在通录城中。”归弦细细禀告。

听了归弦的禀告,肖折釉松了口气。漆漆和陶陶是她的惦念,知道师延煜将他们两个安顿得好好的,她便也放心了。

肖折釉又问:“如今停留在这里的军队是作何用的?是谁在领兵?”

“因为这里距离斩临关不远,所以辰王令袁将军带兵驻扎在这里,倒是没想到正好碰见您和将军。”

“袁将军?袁兰五?”

“不是袁兰五,是她的父亲袁金龙。她如今是副将军。”归弦解释。

“这样。”肖折釉点点头。

她她不太清楚师延煜对沈不覆的态度,可是如今领兵驻扎在这里的是袁金龙,肖折釉就放心了。在多年前,袁金龙就是沈不覆的人。再言,如今沈禾仪既然在这里,而且归刀和归弦都在这里,想来沈不覆是安全的。

药劲儿逐渐涌上来,肖折釉开始犯困了。她得知不弃如今有人照顾着,也稍微安心了些。她让归弦退下,躺在床上睡着了。隔了一个多月,她终于睡上舒服的床。现在想来,刚刚过去的那一个月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肖折釉傍晚的时候醒了一次,吃了药,又开始补觉。舒舒服服地睡到第二天早晨。第二天早上醒来,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把不弃抱过来。

“夫人,不弃在将军那里。”归弦解释,“那个孩子……不太听士兵的话,这军队里一共就三个女人,我、袁兰五和老夫人。老夫人正和将军生闷气,我和袁兰五又是舞动弄枪的根本不会带孩子……那个孩子一直哭,就被将军带过去了。”

肖折釉赶去沈不覆大帐的时候,沈不覆正抱着不弃躺在长榻上睡午觉。

肖折釉弯着腰,望着窝在沈不覆臂弯里的不弃。不弃睡得很香,他的嘴角弯弯的,带着笑似的。肖折釉看了不弃好一会儿,才抬头去看沈不覆。沈不覆向来是个很惊觉的人,可是肖折釉在他面前站了好一会儿,他居然没有醒过来。

肖折釉微微诧异。

不过肖折釉很快释然,想来刚刚过去的那一个月里,沈不覆日夜警惕,应当是比她还要累的。

再言……

肖折釉已经从归弦那里听说了,沈禾仪昨天罚沈不覆跪了一晚上……

真是不给大名鼎鼎的玄王留面子。

肖折釉轻手轻脚地退出去,不想把沈不覆和不弃两个人吵醒。

在山上的一个月里,沈不覆用各种山上的草药为肖折釉治伤。可他毕竟不是大夫,所以才使得肖折釉身上的伤时好时坏。如今到了这里,经过军医的医治,肖折釉身上的伤好得很快。过了一个半月,她身上的伤口好了大半。

这一个半月的时间里,虽然沈不覆已经给不弃找了奶娘,可是肖折釉一日也不舍离开他,每天晚上都会抱着他入睡。

白天的时候,沈不覆也会让归弦把不弃抱过去一会儿。当然了,沈禾仪居然真的像惩罚小孩子那样,罚沈不覆每天晚上跪一个时辰。

而这一个半月的时间里,肖折釉和沈不覆几乎没见过面。偶尔通过下人传个话,也都是为了不弃的事情。

随着日子的一天天流走,肖折釉开始担心起来,她不太清楚定王既然知道沈不覆还活着为什么一点动作都没有?

眨眼入了冬。

肖折釉正抱着不弃,拿一个拨浪鼓逗他玩,归弦匆匆走进来禀告沈不覆喊她过去。

“喊我还是不弃?”肖折釉问。

“喊您。”归弦顿了一下,“辰王悄悄过来了。”

肖折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将不弃交给奶娘,跟着归弦前往沈不覆的大帐。她原以为师延煜也会在沈不覆的大帐内,然而只有沈不覆一个人在里面。

“辰王已经走了?”肖折釉问。

“他去查看附近的地形。”沈不覆说。沈不覆看着肖折釉欲言又止。

肖折釉笑了一下,说:“将军有话不妨直说。”

沈不覆又沉吟片刻,才说:“明日我将会带着母亲离开这里,应当是找一个小村庄过日子。你要不要带着不弃跟我一起走。”

沈不覆顿了一下,才继续说:“日后我不再是什么大将军,也不是什么玄王。只会是农户或猎户,日子贫寒,再不复往昔富贵。”

肖折釉抿起嘴角,轻轻笑起来。她没有说话,而是将放在袖中的一张纸取出,递给沈不覆。

沈不覆深深看着肖折釉的眼睛,缓了缓,才将纸接过来。他动作缓慢地将折好的白纸打开,在看见“和离书”三个字的时候,心里竟然一点都不意外。

沈不覆复望着肖折釉的眼睛,他想问什么却又不知何如开口。他几次想开口,又几次把话压了下去。

“当初嫁给将军不过是我自以为是的帮忙,那个时候我就在想等事情都解决了,一定亲手将和离书递给将军。”肖折釉笑得很轻松,“我早就说过了,我肖折釉不稀罕一个心里装着别人的丈夫。”

她望着沈不覆:“是,这近四年的相处里,我曾很多次想过也许有一天我可以把将军心里的那个人挤走,取而代之。四年了,我没有做到,也不稀罕了。如今就此别过,即使天各一方,也愿将军平安顺遂。”

沈不覆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望着肖折釉平静的眼睛,问:“你有什么打算?”

“会去通录城找到漆漆和陶陶,给漆漆说个好人家,培养陶陶考了功名,给他娶个好媳妇。然后我回南青镇,一边帮嫂子打理学馆,一边抚养不弃长大。”

沈不覆细细听着肖折釉的打算,她的计划里把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安排得很好,可唯独少了她自己。沈不覆想告诉她,她可以留在师延煜身边。可是想了想,沈不覆又把话咽了下去。

想来,她真的已经不需要他的帮忙了。

沈不覆握着和离书的手指有些僵,他转身走到大帐内西边书桌前,握着笔蘸了墨,在肖折釉的名字下,缓慢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每一笔,都写得很慢很慢。

沈。

那一年,她才八岁,她隐忍、坚强却又傲气的样子浮现在沈不覆眼前。

不。

那一年,她十四岁,当着那么多人面前细数他身上的每一道疤痕,为了保他,丢了自己的清誉。

覆。

如今,她马上十八岁了,要离开了。

沈不覆回头,肖折釉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沈不覆望着肖折釉含笑沉静的明眸,从她平静无波的眸光中看出她的心如止水。

又是一个近十年的时光。

他好像耗光了她对他的心意。

“折釉。”肖折釉往外走的时候沈不覆喊住她。

肖折釉回过头来冲着他浅浅的笑。

这些年的相处,使沈不覆一眼就看出肖折釉此时的疏离。沈不覆隐隐意识到他们真的是陌路人了。那想要嘱咐的话也没有必要说出口了。

第84章 消息

师延煜骑着马, 几次转过头看向身旁的肖折釉, 问:“你真和他和离了?”

肖折釉已经回答好几次了,完全不想再重复相同的话。

“那你真不考虑本王?”

肖折釉也已经拒绝很多次了,也不想再重复。

师延煜忽然拉住肖折釉的马缰,说:“肖折釉, 咱们好好谈一谈?”

肖折釉看了一眼怀里的不弃, 见小家伙还睡着并没有被吵醒, 才看向师延煜,说:“王爷, 这段时日感谢您对我那一对弟妹的照拂,至于其他的, 应该已经说清楚了。”

师延煜有些惋惜。

他松了手, 望着睡在肖折釉臂弯里的不弃, 说:“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痊愈,本王抱着他吧。”

“不用……”

肖折釉拒绝的话还没有说完,师延煜已经伸手去抱不弃。然而他的手刚碰到不弃,不弃就睁开眼睛吭叽吭叽地哭起来。

师延煜讪讪地收了手。

肖折釉弯下腰, 轻轻吻了一下不弃的小脸蛋。不弃眨了眨眼睛,立刻笑起来。

“又不是你亲生的,怎么那么亲你?”师延煜“啧”了一声。

“我说肖折釉,你就真不考虑嫁给本王?本王给你编造一个身份, 再重新起个好听的名儿。就说……就说不弃是咱们的孩子。咱们连孩子都有了,那本王只能……”

“驾!”肖折釉拍马,超过师延煜, 将他远远落在后面。

师延煜回头看了一眼,跟随着的这一队士兵都绷着脸,好像一个个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肖折釉跟着师延煜回来通录城,这段时日,师延煜住在知州府里,也把漆漆和陶陶安顿在知州府的偏院里。

漆漆和陶陶见到她平安回来都十分高兴,同时也对肖折釉抱回来的不弃十分惊愕。

“姐,你这几个月在外面生了个孩子?”陶陶问。

漆漆瞪了陶陶一眼,批评他:“你是不是傻啊?咱姐离开还不到三个月,你见过她大着肚子?”

肖折釉却笑着说:“虽不是亲生的,就当做是我亲生的儿子吧。”

漆漆和陶陶对视一眼,隐约猜到了什么。

接下来的半个月,肖折釉每天都围着不弃转,除了不能亲自喂养她,剩下的事情都是她亲力亲为。每每看得漆漆和陶陶有些担心,担心她太过操劳。

不弃满月的时候还在上岚山里,所以肖折釉就想着在他百日的时候小小庆祝一番。如今天下不安平,四处兵荒马乱的,这给不弃准备的百日宴也是相当简单。并没有请什么宾客,只是自己家的人聚在一起。

肖折釉亲自给不弃换上一套新衣服,把他抱在怀里逗着。

“姐,你来看看陶陶给不弃做的小木马!”漆漆在院子里喊。

“一会儿就过去。”肖折釉应了一声,她回到床边坐下,把不弃抱在怀里轻轻摇着哄他睡觉。小家伙果真一会儿就睡着了,趴在肖折釉怀里睡得很香。

肖折釉把他放下来,又给他盖好被子,然后轻手轻脚退出去,去后院看陶陶给不弃做的小木马。虽然如今是乱世,肖折釉他们也不过是借住在这里,可是吃的用的什么都不缺,想给不弃要的小木马还是很容易的。只是陶陶想要亲手做,想做一个合格的舅舅。

陶陶和漆漆坐在后院的台阶上,两个人身边放着些乱七八糟零碎东西。漆漆给陶陶递东西,陶陶拿着锤子在钉钉子。陶陶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东西,做的手忙脚乱的。他的脸上还沾了块污渍。

“这做个木马怎么把脸上都给弄脏了?”肖折釉肖折釉拿出帕子去擦陶陶额头的污渍。

“姐,再等等。我马上就做好了!”陶陶将滑下来的袖子又往上撸了撸,认真钉钉子。

肖折釉在一旁坐下来,望着陶陶眉眼含笑。陶陶是她一手带大的,在肖折釉眼中陶陶就像是她自己的孩子一样,如今陶陶也长大了。

陶陶显然高低了自己的动手能力,也低估了做木马的难度。他原以为一会儿就能做好,却没有想好过了小半个时辰,还是没有完工的迹象。

肖折釉心里记挂着不弃,她站起来,说:“我先回去看看不弃醒了没有。”

漆漆和陶陶都在忙,随口应了一声,连头都没抬。

肖折釉离开后院时,忽然有人扔了一块小石子儿在她脚边。肖折釉蹲下来,将那个被一方帕子包裹着的小石子儿捡起来。她将帕子打开,只见雪白的帕子上是用鲜血写的字。

“事关沈不覆,但求一见。师沁月。”

肖折釉愣住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朝着关押师沁月的木屋而去。

肖折釉去那个地方显然心里有些抵触的,她担心再遇见阴冷的蛇。不过这里毕竟不是明定城,师延煜又不能走哪儿把蛇带到哪儿。师沁月被关押在这里,虽然受了很多刑罚,但是远离了蛇的恐惧。

师沁月的住处门外有几个官兵在把守。

见肖折釉走过来,把守的人立刻说:“立刻离开这里!王爷交代过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我走错路了,这就离开。”肖折釉深深看了一眼木屋,转身离开。

她知道自己进不去,并不能见到师沁月。同样的,师沁月也不能出来。不过既然有人能将信带给她,说明师沁月买通了某个守卫。她过来一趟,不过是做给师沁月看的。

肖折釉所料不错,第二天的时候,她正抱着不弃坐在院子里,有人将裹着石头的信抛进院子里。

“什么东西?”绿果儿吓了一跳。

“捡来给我。”肖折釉把怀里的不弃交给绛葡儿。

“哎呀,居然是封信。”绿果儿将包裹着石子儿的布解下来,递给肖折釉。

绿果儿不识字。

师沁月这次在布上写的内容要比上次多了些:

“我虽然被关押在这里,却知道你几次救沈不覆,对他颇重情义。如今我这里有一个他会很感兴趣的消息,还请求你带句话给他,就说当年之事他从我这里听去的并非全部实情。我所求不多,不过是为了活命罢了。只要他愿意出手相助,救我一条性命,我一定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还请夫人帮忙。——师沁月”

肖折釉看完之后,想了很久。师沁月说的不清不楚,肖折釉并不能猜出她所言何事。肖折釉将这封信交给绿果儿,让她把这封信给烧了。

要告诉沈不覆吗?

不,不是要不要告诉他的事情。而是肖折釉根本没有办法替师沁月转达。因为沈不覆早就离开了。当日分别时,她跟着师延煜回通录城找漆漆和陶陶,而沈不覆也带着沈禾仪朝着另外一个陌生的方向远行了。

肖折釉找不到沈不覆。

接下来的几日,肖折釉就当做从来没有收到过师沁月的信,也没有再去关押师沁月的地方。又过了几日,师沁月果然又托人悄悄给她送信,言语之间更加恳切。

肖折釉虽然找不到沈不覆,但是却对师沁月说的消息有些感兴趣。

再师沁月再一次派人送信过来的时候,绿果儿守在墙下守到那个侍卫,绿果儿将肖折釉事先写好的信交给那个侍卫带给师沁月。

肖折釉在信上写:你可以先将你所言的消息告诉我,若我觉得有转告的价值,自会帮你。

师沁月看着肖折釉的回信,眉心紧锁。

肖折釉又一连等了几日,那师沁月就是再无消息了。

第85章 五姐

师延煜走进偏院, 远远地就看见漆漆正好从屋子里出来。漆漆也看见了他。漆漆愣了一下, 转身走进抄手游廊里,竟是换了个方向,免得和师延煜迎面碰见。

师延煜忽然来了兴趣,大声喊她:“肖折漆。”

漆漆避无可避, 只能硬着头皮迎上来, 行了一礼, 说:“王爷,我姐在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