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才好呢,我不喜欢有人在耳边絮絮叨叨或者语重心长,他不说话我反而轻松。”

“但是,他多大了?”

“他说还在读研,我算一算,应该不会超过二十五岁吧。”

二十五岁,对她们来说是一个值得向往的年龄,那时候不再有学业压力,没有父母的耳提面命,可以去做任何自己喜欢的事情,她们就此聊了很久,等喝完饮料,看了看时间,差不多该回去了,但一想到回家就要立刻投身书海,顿时觉得很没劲,于是她们又在附近散漫地逛了一圈。

文化广场很大,除了购物中心,还有商务写字楼和美术馆,她们是第一次来,觉得很新鲜,尤其是经过展览中心的百米艺术长廊时,很有兴趣地停驻欣赏了一会儿。

过佳希看见两侧的墙壁上有一系列风格鲜明的摄影图,是暖冬的湖亭、夕阳下的塔尖、大山深处的人家、千年遗迹等等,落在她的眼里都很漂亮,只是看到一半,无意间发现一个细节,每张图下都印有一个名字:钟言声。

过佳希凝神思考,不知道是不是同名同姓。

回去的车上,过佳希问何消忧:“你想好以后读什么专业了吗?”

何消优摇头。

过佳希知道她性格单纯,凡事都听从父母的建议,而她的父母对此有分歧,所以还没有决定。

“我也没想好。”过佳希转头看窗外,还是一片明晃晃的阳光,夏天的白昼就是长,给人无限灿烂的感觉,她闭上眼睛,光斑从跳跃逐渐到停止。

一天又一天过去,转眼就到了要上家教的周六,过佳希吃完中饭后洗了头就出门了,这一回她是骑自行车去的。

不巧,太长时间没骑自行车,她有些不娴熟了,在下坡的时候摔了下来。

幸好没有整个人倒地,她的左脚尖还是撑着地的,只是右膝盖擦伤了,瞬间流出血来,她淡定地拿出包里的冰水和纸巾,简单地为自己止血,再试着走了几步,感觉无碍,又骑上车继续前行,只不过头发散开了,她忘记去捡掉在角落的头绳,一路上被风吹得很凌乱。

于是,当过佳希进门后,钟言声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样子,她披散着长发,衣摆有些皱起,牛仔短裤下的膝盖一片红肿,小腿上还沾着一些灰尘。

“还好没迟到。”过佳希没心没肺地笑了。

钟言声让她坐下,她很快拿出本子和笔,闭上眼睛稍微歇了一口气,然后集中精神,准备开始。

她已经整理好二十道怎么想也想不通的难题,请他帮忙解答,他接过本子后先看了看,然后帮她把具体的解题过程写在背面,他写的时候她照例搬过椅子坐在他身边,凑过脑袋,看得很认真,遇到看不懂的就打断他:“等一等,为什么在这里添加辅助线?”

“这是平行弦,平行线间的距离相等,所夹的弦也是,距离和弦都可以作为辅助线。”

“那如果是这个怎么办?”过佳希点了点另一个图,“情况就不一样。”

“旋转一百八十度,得到全等形,就一目了然了。”

过佳希继续听下去。

钟言声的效率很高,不到一个小时就把二十道题目都解完了,留给过佳希一些时间消化和思考。

“啊。”过佳希想得入神了,垂下的手臂不小心搁在膝盖上,指甲划过伤口。

她低头一看发现刚才在仓促中止血的地方又渗出一些血,伸直腿借光一看,真有些惨不忍睹,不由地摆出苦脸。

“过来洗一下。”他站起身,往洗手间走去。

她差点没有反应过来,等明白他是在喊她过去,立刻跟了上去,走进洗手间。

他拿下花洒,打开水,弯腰帮她冲了冲膝盖,当凉水碰到伤口的时候,她感觉有些痛,往后退了一步,他下意识停止,调小了水量,等她站好了再继续帮她洗伤口,洗完后带她出去,让她坐在靠窗的藤椅上,他在客厅的柜子里找出一个家庭药箱,拿出消炎药膏和棉签递给她。

过佳希说了一声谢谢,接过后在自己伤口四周细致地涂了一圈。

刚放下药膏,她余光看见他还拿了什么东西走过来,然后蹲下。

她有些惊讶,因为看清楚他手里拿着的是纱布和绷带。

“还要包扎?”她觉得没必要了。

“膝关节的伤口和别的地方不一样。”

他的声音有些凉,和窗外嘈杂的知了声形成对比,落进她的耳朵,散去了她的一些昏昏沉沉的疲倦,纵使她不理解有什么不一样,但没有再质疑,安坐在藤椅上,让他帮忙。

他把裁剪好的纱布覆盖于她伤口上,然后无声地拿绷带将她的膝盖绕了三圈,等确认包扎好了,他才站起身。

她看看自己被包得严实的膝盖,再看看逆光中他那张有些模糊的脸,等光暗下来,他鲜明的轮廓重现,眼眸一如既往的安静。

她忽然察觉到一个事实,虽然他话很少,但人是热心的。

“谢谢你。”

他没说话,转身回到座位上,拿起她的本子又看了看。

“对了,你是摄影师吗?”过佳希好奇地问。

“不是。”他说。

不是吗?那就是同名同姓?她想起那些漂亮的照片,始终觉得没那么巧,刚好有人和他的名字一模一样。

“那你是学什么的?”她追问。

“这很重要吗?”他没抬头。

她表情讪讪的,轻轻地挠了挠鼻子,心想既然他不愿意说,那就算了。

“休息好了就过来。”他放下本子,从手边取出一张卷子,“把这里画勾的题目做完。”

她尽快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拿起笔开始做题,他则打开笔记本,继续自己未完成的工作,她偶尔往他的方向瞟一眼,看见屏幕上是一个又一个看不懂的模型,他似乎在用画图工具,一点点地修图,把其中一个长方形木块移来移去,考虑该放在哪里,她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从他的表情看来,他对此很认真。

他回过头,刚好和她的目光对上,提醒了一句:“专心点。”

她立刻低头,继续做题。

这一天收拾好东西回去之前,他问了一句:“你怎么回去?”

她回答:“我有自行车。”

他看了一眼她的腿,然后说:“路上小心点。”

“我会的。”

“把药膏拿回去吧。”他说,“后面两天再用生理盐水洗一洗伤口。”

她从善如流,走过去把藤椅上的那支药膏带走,友好地和他告别,走到门口的时候,又转过身,看向坐在桌子后的他,声音轻快地说:“你人真好。”

他抬起眼眸看她的脸,仿佛是听到了久违的形容词,目光浮现出一点细微的意外,但很快退了下去。

“你可能有些误会,我只是不希望你在来这里的路上发生任何意外。”他说,“对我来说会有麻烦,还不好交代清楚。”

她脸上有些困惑,不再说什么,干脆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我家男主两个必备技能就是做饭和包扎伤口,这样能赢得妹子的心,握拳。

第三章

钟言声的药膏效果很好,过佳希抹了两天,伤口好了大半,很快又可以蹦蹦跳跳,不当此为一回事了,她本来想发短信向他道谢,拿起手机才想起自己没有他的号码,不免有些遗憾。

婶婶特地来问她钟老师的儿子讲课怎么样,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宽心了,但不忘提醒她每次去上课穿着整齐,收拾好仪表,作为女生举止不能轻浮,除了学习之外不要想其他的事,过佳希很聪明,听出婶婶的话里有话,表面上答应,心里觉得婶婶实在是多虑了。

天气越来越热,过佳希决定除了周六去上家教之外,其余时间都安心在家温书,只不过下决心容易,行动很难,闭关没几天就觉得是时候该溜出门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正巧,婶婶是裁缝,夏天上门定做衣服的人很多,一个原来要来取货的老客户在电话里说自己中暑了,不能过来拿衣服,婶婶客气地表示会找人亲自送货上门,刚挂下电话,在一边啃苹果的过佳希走上前说:“婶婶,我帮你去送。”

“天气这么热,你怎么去啊?我打一个电话叫快递好了。”

“何必浪费钱?”过佳希阻止,“我本来就想出门透气,做题做得我头昏脑涨,空调吹得脖子都歪了。”

“可是地址很远,我瞧一瞧。”婶婶不放心,低头看看纸条上的一行地址,“快接近你叔叔的大学城了。”

“没事,我很想去那边看看。”

婶婶会心一笑,心里也知道她在家闷到不行,急着出门逛逛,点头应允了,亲自打包好自己做的衣服,装在一个精美的礼盒里,连同写了地址的纸条一块递给她,还不忘叮嘱她路上当心。

一路顺当,过佳希送完货后看了看时间,总共才花了四十分钟。

难得出来一趟,自然是要放松一下,她在附近逛了一圈,路过一家面包店,进去买了两个牛角酥和一杯冰激凌,她把面包放进包里,拿着冰激凌一边走一边吃。

她漫无目的地走路,本想走到哪算哪,没料到越走越远,穿过公园,过了桥,来到江对岸的大学城。

大学城的南北两区都是学校,她对北区比较熟,因为叔叔就在那边的财经大学教历史,为了图一个新鲜,她调转方向往南走了。

路过理工大学,过佳希稍作停歇,从门口望进去,刚好看见一个漂亮的喷泉池,还听见播放的英文歌曲,她觉得旋律熟悉,侧耳倾听的时候,视野范围内缓缓出现了一抹身影。

她定睛一看,竟然是钟言声,立刻睁大眼睛。

他从喷泉对面的一幢建筑楼走出来,身后有一个女同学喊住了他,然后跑到他身边,顺手递给他一张类似图纸的东西,好像是有问题向他请教,他打开,在阳光下看。

过佳希悄悄地看他们,心里有了一个初步的答案,原来他在这里读研。

不过,他到底是学什么的呢?

过佳希还在好奇,不远处的钟言声已经将图纸还给女同学,说了几句话后走开了,女同学还拿着图纸站在原地,一副继续思考的模样。

巧的是,过了一会儿,书呆子模样的女同学移动步伐,朝门口走来,头还是低着的,自顾自地沉浸在自己的学术世界里。

该女同学走出门口,和过佳希擦肩而过的时候,她有幸看见对方手里那张图纸上的几个字。

“苏州寒碧庄剖面图。”

过佳希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学建筑的,难怪在电脑上修改模型,还有那些和建筑有关的漂亮照片,肯定也是他拍的。

由于掌握了一个关于他的小秘密,她莫名其妙地感到开心,心想就算他不肯说自己是学什么的,她也能轻松地找到答案。

周六,过佳希做完一张卷子,递给对面的钟言声检查,装作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是学建筑的?”

他抬眸看她,她的大眼睛带着明显的笑意,好像很得意的模样,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承认了她说的。

“学建筑很辛苦,不过也很拉风,毕业后可以盖摩天大楼。”

“我是研究古建筑的。”他听出她羡慕的口吻,澄清说,“和你想象中不是一回事。”

“哦?那是什么?”她第一次听说这种职业。

“在外人看来是很枯燥的工作,也不是高薪职业。”他缓缓地解释了一句,顺便破灭了她不切实际的想象,“没什么拉风的。”

“没事啊,我随便说的,其实只要你自己喜欢就行了。”她挠了挠头。

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也不奇怪她是从何得知的,看着她的卷子,认真地纠错。

她感到有些没趣,一手托腮,安静地等他。

“错误率比上一回低,你有了进步。”他将试卷还给她。

“当然了,我这段时间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书。”

“别尝试题海战术,那个没有意义。”

“但是我不像你这么聪明,多做一些题会好很多。”她叹气。

下一秒,他的手机来电,起身走去阳台接电话。

她趴在桌子上,眼巴巴地看着水果盘子里的一只苹果,说真的她有些饿,大概是用脑过度的缘故,最近她胃口异常的好,除了早中晚三餐,连婶婶每天为她准备的下午茶,她都可以很快消化,没过多久又想吃东西,可惜此时此刻身在别人家,不能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于是只能盯着苹果看。

过了好一会儿,她听到耳畔传来他的声音:“想吃的话拿去洗一洗,别呆呆地盯着。”

她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后摇头否认:“没事,我不饿。”

他看出了她的口是心非,伸手取过苹果,直接放在她手边,不再多言,她转了转眼睛,也不推却了,默默拿去厨房的水池洗了一洗,干脆地咬一口,觉得清甜可口,非常好吃。

她吃完苹果后洗了洗手就回到座位,打了一个哈欠,继续做新的卷子。

“休息一下吧。”他说,“你看上去很累。”

过佳希想了想也是该休息一下了,接连几天做了太多卷子,脑袋像是被轰炸了几遍,有时候稀里糊涂的。

“我可以睡一会儿吗?就趴在桌子上。”

“睡吧。”他口吻淡淡的。

过佳希睡的时间有些长,醒来的时候发现有些地方不对劲,低头一看,自己的脚什么时候大大咧咧地踩在他的脚背上?她赶紧移开,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看他,幸好他没察觉,正低头看自己的书,目光很静,像是一片无风的海。

这样看他简直是侧脸杀手,长睫毛在眼底投下淡淡的阴影,鼻梁俊挺,鼻尖至下巴的线条几乎是完美的。

他手边的烟灰缸里有一颗烟蒂,但空气中没有烟味残留,她猜他也许是趁她睡觉的时候去阳台抽了一根烟,就这几节课的时间,她不止一次看出他想点一根烟又克制住的念头。

她轻轻凑过去,视线落在他看的书上,恰好发现那一页有几个漂亮且繁复的图案,很惹人注目。

“这是什么?”她伸手点了一点,神清气爽地问。

“西周青铜器的纹样,称作云纹。”

“这个呢?”

“石窟上的装饰,卷草纹。”

“那这个雕花的是什么?”

“东周的瓦钉。”

她又问了好几个,他都告诉她答案,她越看越觉得有兴趣,简直目不转睛。

“原来你研究的是这么有意思的东西。”她喃喃道,“不如我以后也学这个。”

他听了没急着给出建议,因为知道她很可能是一时新鲜而已。

“你这本书可以借我看几天吗?”她试问。

他合上书本,推到她面前,答应了她这个微不足道的要求,她笑了笑,很小心地放进自己的书包里。

眼见时间不早了,她整理好书包,站起身的时候,发现他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她的膝盖上,很自然地想起一件事,对他说:“谢谢你上次帮我包扎,我婶婶说了,幸好是彻底止血了,否则在夏天很容易发炎和积水。”